“你覺得顧春是個什麽樣的人？”於燕輕聲道。她看著我大有要暢談一番的樣子，我也沒事，索性擱下藥碗，與於燕說起話來。想起遇到顧春的這幾回，每次的感觸都是截然不同的，我想了想，輕聲道：“他好像很奇怪，每次我見他都覺得跟之前不一樣。有的時候覺得他心狠手辣，有的時候覺得他一人登高處簡直高處不勝寒，有的時候又覺得他那個人其實也還好。”

我說的是實話，每次看見顧春我都總覺得他跟我前一次見到的不大一樣，他有無限多的心事，也有無限多的深情，全部都給了已經亡故的花荻。但同時他也夠心狠手辣，手裏掌握著不知多少人的性命。一個危險的男子，但同時卻會是一個吸引女子的男子。

“那花荻呢？”於燕看著我問道，她的臉上沒有開心也沒有惱怒，平平淡淡的看不出什麽表情，她其實不大愛打聽其他人的事的。這樣的她強撐著病重的身子問我，讓我倒覺得有點驚訝，不過她不說理由，我便也不好去問。

我想了想，保持中立地對待花荻，想了一圈覺得並不好評價，我只能將之前想說給花子官的話給於燕再說一遍，我道：“花荻跟他不該遇上的，我曾經和他說過，他不該遇上花荻。然後他告訴我，沒有花荻也就沒有顧春，沒有顧春也就沒有花荻。被他那麽一說，我都分不清花荻遇到他到底算是幸事還是算不幸。大概只有花荻才知道吧。”

於燕點點頭，一臉倦怠似乎沒有再說下去的欲望，她一般都是早睡的，今日跟我說了這麽一會兒，已經相對有點晚了，我趕緊起身收拾藥碗打算出去讓她睡。我收拾完了正要吹蠟燭，就聽見於燕輕聲道：“我可以救郎斐。”

蠟燭已經被我吹滅了，今夜的月亮很亮，照的屋子裏的東西都還大致能看得見輪廓。我一時立著沒有動，我知道於燕能救郎斐，只要一個人還有要一口氣在，鬼醫都能救得了。我雖然沒見過，也知道傳聞會誇大其詞，但冥冥之中我卻是相信的。

“你早些睡吧，明天再說。”我匆匆說完就趕緊往外面走，身後的於燕沒有再說話了。凡事都有代價，我明白這個道理。

到了外面我才走了兩步就撞到了一個人身上，回過神才發現是花子官，他扶住我疑惑道：“怎麽了？嚇成這個樣子？”

我看著他，他指指於燕的屋子解釋道：“本來是想來看看於燕的，才到這兒就看到你出來了。她已經睡下了？今天怎麽樣？”

於燕的話還在我腦海裏不停地回響，我看著花子官低聲道：“於燕剛才和我說她能救郎斐。”

花子官一怔，很明顯他也覺得很意外。鬼醫要救一個性命垂危的人，就必須用另一個和病人有關系的人的性命來救。比如她之前救了即墨鴛鴦，是即墨昀用自己的死換來。只要兩人之間心甘情願達成契約關系，諸如父母姐弟，妻子兒女，只要血脈相通便可以。

“她現在的身體不行吧？再去見見顧春吧，說不定顧春還有法子呢？”花子官沈聲道，顯然他也是知道鬼醫救人的方法的。

天上的一大塊烏雲遮住了月亮，四周瞬間就黑了下來，我跟花子官兩個人立著，互相看著對方籠在陰影裏的臉，我終究沒忍住，輕聲道：“其實顧春給我也下了一個蠱蟲，我看到了一些東西。”

“什麽東西？”花子官問道，他的聲音不如往常的平靜，他在強壓下他的慌張。

我突然覺得有點想笑，一個顧春讓一堆人聞風喪膽，還真是厲害，我笑笑緩口氣，平靜下自己的心態道：“郎斐就是扶黎公子，是我的未婚夫。”

“你怎麽確定的？”花子官的聲音很平淡，完全聽不出一點兒的驚訝。

我聳聳肩道：“我沒跟你說過，其實我在三年前有過一場大病，後來病好了失憶了。顧春給我下了一個蠱蟲，我看到了那段記憶。”

“所以呢？現在為什麽說這個？”

我垂下頭一時再也笑不起來了，我輕聲道：“我可以救郎斐，我是他的未婚妻。”

“你喜歡他？”花子官問道。

我一時怔住，其實我知道的只是片段，在那些片段裏我能確切感受到我是喜歡郎斐的，只是當我醒來後，卻並沒有夢裏那麽難受，最多只是有點驚訝，三年的時間我沒有見過郎斐，對他的喜歡也漸漸淡了。現在我看見他，最多只是覺得當年他做事有點過分，其餘的倒還好，更何況有季雪瑤在，所有不好的情緒也能迅速被她感染的收起來。

“他是因為我才這樣的，我不能……”

花子官猛地打斷我的話，他的聲音不高，我卻聽清楚了每一個字，他說：“他為了一把裁仙劍戲弄你，你現在還要救他？”

我本來下意識要回答，才張嘴卻發現花子官說的這件事我根本沒有告訴過他。我一時呆住，半晌才楞楞道：“你是怎麽知道我失憶前的事的？”

花子官躲開我的視線，啞著聲音道：“從你來十二樓的時候我就知道。”

“哦。”我點點頭。原來不止一個人看我是笑話，花子官一早就知道那些事，但他卻沒有說出來，甚至面對郎斐也裝作不認識，他知道我在郎斐面前是一副樣子，卻沒有說出來，還當著郎斐的面故意提起我與郎斐的婚事。

我後退兩步，瞬間覺得走了一整天渾身乏累的厲害，花子官想伸手攙我，我伸手止住他上前，現在我最不想看到的人除了郎斐又多了一個人。

我轉身就繞開花子官往我的院子裏跑，花子官一直在後面跟著，直覺他的手要碰到我的肩膀的時候我猛地停住腳步側開身子，我看著他，飄搖燈籠下他的眉眼籠在一層昏黃的光暈裏，模糊成一片。

“你為什麽不告訴我？”話一出口我才發現自己竟然哭起來了。帶哭腔的聲音讓我自己聽了都覺得心裏難受，怎麽會突然就成了這樣。

我慌張捂住嘴，大顆大顆的眼淚掉下來劃過指尖，溫熱的淚水讓指尖暖和了些，我怔怔看著自己的雙手，一時有點茫然，自己怎麽突然就哭了。心裏像是有一顆種子在破土而出，撐得整個心臟都尖銳的疼，我伸手使勁壓住疼的地方，疼沒有減弱，我腦袋裏一團亂麻，眼神一晃就落在花子官的鞋上，我恍然才想起來我面前還有個他，我擡頭看著他，他的神色晦明不清，像一團渺遠的霧氣。

我在一瞬間想起了他剛才的話，我楞楞看著花子官，異常平靜道：“你為什麽不早告訴我？為什麽？”

花子官沒有回答，他只是看著我，有種悲天憫人的感覺，那雙曾經讓我驚艷的眼睛現在平靜如水，他只是淡淡的看著我，以一種我看不透的眼神。

‘我有所愛隔河山’，第一次看到這句話我以為用在我身上會是形容我和扶黎公子，他是我心裏的高山之雪。但當我立在花子官面前，和他對望沒有結果時，那種奇異的感覺才是相隔河山。一個熟悉的人，瞬間面目全非。

我在他的眼裏看到此刻自己的淒惶，我勉強笑笑，刻意壓制住自己的哭腔，輕聲問道：“你是故意為了取笑我？”

“小仙女……”他欲言又止。

我一怔，而後推開他朝著自己的廂房跑去，身後的花子官沒再追上來，人生還真是無常，我梳洗了以後趴在被子上，倒是很快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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