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大清早，我還沒想好怎麽面對花子官的時候，我先見到了於燕和郎斐。他們兩個立在院子裏的紫藤花架下說著話，我推開窗看見他們的時候有一瞬間的晃神。

郎斐不該這麽快就好的，於燕也不可能瞬間就這麽有精神了。我以為我是在做夢，但當我站在於燕面前的時候，她說了第一句話我便瞬間清醒了，於燕說的是：“我不叫於燕，我是花荻。”

我看著於燕有一瞬間的茫然，這幾天還真是熱鬧。

於燕輕聲道：“雪瑤說過，你有一個菱花鏡，可以在那裏選擇自己想要的。”

我擺擺手沒好氣道：“小魚你騙我也挑個好時間，說自己是花荻也吹的太大了。”我看向郎斐，其實我已經有點兒心慌了，於燕說的鄭重，她從不會說瞎話。但她就是花荻這個事還是讓我接受不了。

“他來十二樓，不是因為他想見我，是因為他知道我還沒死。”於燕聲音輕輕的，她的臉上一瞬間浮起的笑略顯滄桑，是一種看過千帆的頹然。

我心裏一驚，不敢相信道：“你怎麽知道？！”我搖搖頭：“我不相信，你這樣說的太突然了，而且小魚你明明是個老太太，怎麽可能是花荻呢，我見過花荻的，她才二十多歲，儲晏帝的第十九個帝姬，不是你這個樣子的。”

於燕定定看著我，看得我有點心慌，良久她笑笑，輕輕開口：“你忘了我是鬼醫麽？我從火裏出來，早就丟了半條性命，能活下來自然不易，怎麽可能還會是花荻的樣子呢？”

我看向郎斐，郎斐點點頭：“於燕確實是昭明帝姬。”

“你從哪知道的？別瞎說話！”我忍不住火冒三丈發起脾氣。

“蘇姑娘。”於燕笑笑，我倉惶躲開她的眼神，我雖然嘴上說的不相信，其實我已經信了她是花荻。很多事情其實只要稍加推敲，我便能肯定的，比如她一身的醫術深居簡出，比如她身如浮萍看淡世事，比如她見顧春時候的黯然，比如來鳳臺宮時她問嬤嬤是雁國人還是薛國人。

或許她一早就知道自己在這裏將會遇到顧春，但她一聲不吭還是來了。

我看不懂花荻和顧春，我以為顧春是出於對花荻的歉疚才來的十二樓，他來是為了見花荻。而當花荻站在我面前，說起這個給了她災難和幸運的人，語氣口吻清淡：“他來十二樓，不是因為他想見我，是因為他知道我還沒死。”

然後呢？他想殺死她？

我不可置信地看著於燕，不，是花荻，她很平靜地笑了笑。我看著她的蒼蒼白發，良久仍是輕聲道：“你還記得長嬰麽？”

花荻擡眼看著我，微微沈眸思索了下，猛地笑起來，極淺淡真心的笑，艷麗的像一朵將要雕謝的海棠。她輕聲道：“我第一次見長嬰的時候，母妃恰好不在身邊，我一個人在院子裏練字，那時候正三月，桃花開得特別好看。我一擡頭就看到了長嬰，那個時候他就站在桃花樹下折桃花，是一枝瘦桃花，很好看紅色，他穿一身白衣，頭上束著蓮花玉冠，拇指帶一個玉扳指。”

說道這裏花荻一頓，她低著頭有些失神，五官慢慢變得柔和起來，過了一會兒她驀地擡頭笑起來，笑意在她臉上蕩漾開來，五官似乎又突然變得棱角分明起來：“我很久沒見他了，他現在大約也還好吧。”

我輕輕一笑，心裏一片淒然：“他不好，他被顧春以杖刑擊碎脊椎骨，在街上乞討度日。後來死了，在你還沒離開雁宮前。”

花荻怔在那裏，一雙眼睛灰撲撲沒了一點兒神。

“他終究是誰都沒放過，我不該信他的。”花荻輕聲道，聲音裏具是悔意。

花荻正式登基那天，是她再次遇到顧春的三年後的春天，春寒料峭，她穿一件繡了金龍盤鳳的朝服以儲晏帝臨終前留下的半真半假的聖旨登上王位。她全心全意相信著顧春，她押對了籌碼。

諭旨一出來，儲晏帝的屍身尚未來得及入殮，善於察言觀色的禮部已經開始打點花荻的登基大典。那一方玲瓏剔透的青玉國璽送到花荻面前時，已是登基的前一夜。公主府中能聽到潺潺水聲，花荻一雙手才按在古箏上，就看到了著紫色袍子的顧春走進園中。

他俯身參拜，身後的侍從適時地離開了。

“怎麽了？”花荻輕聲問道。

顧春自袖中掏出一張諭旨放在古箏上，極細密的弦將一張明黃的諭旨撐得很開，花荻掃一眼諭旨擡頭笑起來：“我以為大人是來要我蓋一個禪位的旨意呢。”

“人死不能覆生，你也用了最快的速度。”顧春聲音淡淡的，聖旨上告示簡單而短。

柳汝悔已經死了，本來顧春答應的事成之後以一個障眼法放走花荻，使她與柳汝悔一同遠走。上面柳汝悔的死亡日期是早在一年前，顧春一早知道這件事巧妙地壓了下來。現在擺在面前的諭旨上，追封柳汝悔為瑜國公，重修陵寢。而柳嫣追封端閔太後，遷葬入皇陵。

顧春遞過來國璽，花荻擡頭看著他，眼睛裏一片幹涸，她對顧春的喜歡大約就死在了這一天。

顧春以游另安的性命為要挾，花荻的登基大典順利進行。

游另安便是花長嬰，一個遠走的少年將軍，用另一個身份改頭換面再次回來。花長嬰不說透，花荻便當做不知道，只是顧春早已知道一切，他最懂得怎麽算計。

登基後花荻身子一日不如一日，直到薛國自請和親，來的是薛國的郡主螢山，一同來的還有登基不久的顧春的表兄樓玉恪。顧春如今披著一張相位的皮，樓玉恪即便是知道他的只是身份也沒法子。

螢山父親是一個將軍，她自幼生在軍營裏，自驛站下第一次見到顧春，心便落在了他身上，即便顧春毫無和親的意思，螢山依舊留在了雁國裏。她從未見過那位多病的女帝花荻，只是一味追著顧春的步子。

直到冬月這一頁顧春帶著花荻出宮散心，馬車才到相府便被螢山攔了下來。

“不知郡主有何事？”顧春下了馬車拱拱手客氣道。

“顧哥哥已經要同螢山這樣見外麽？”螢山目光一轉便瞥見了馬車上的人影，她緩和下口氣笑道：“可惜今夜螢山可不是來請顧哥哥的。”

看著依舊躲在馬車上的花荻，螢山皺起眉頭心裏對她的不屑又深了幾分，她以為不過是一般的女子，看一眼攔在自己面前的顧春，螢山笑笑道：“今夜螢山在二月樓裏擺了水酒，想請這位姑娘一聚。”螢山的話說的客氣，但言談之間顯然已經明顯地透露出今夜二月樓是一場鴻門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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