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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三月芳菲盡(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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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意料之內我是在季雪瑤的尖叫聲裏醒來的,我頂著兩只熊貓眼去事發地點花子官的屋子的時候,就看到季雪瑤站在門口,捂住胸口一副受到了驚訝的假嬌弱樣子。

我打個哈欠走過去,就聽到花子官盤問的聲音響起來:“你叫什麽?”

“郎斐。”是一個清淡的聲音,口氣裏有一股清苦的味道。我繞過季雪瑤就看到我昨夜才救了的男子正立在屋子的屏風邊,恰好在我看過去的時候他擡起眼瞼正輕輕一笑,我眼裏頓時有了顏色,他穿一件淡綠的雲緞八角白桃花袍子,玉綠色的腰帶上下滾白邊,淡綠的袍子外又披著一件月白的大袖衫,衫子上左袖的地方繡一朵紅艷艷的桃花。

我看著他這身略眼熟的衣裳點點頭,正想問話,季雪瑤已經插在我的面前,諂媚的笑著對郎斐道:“我叫季雪瑤,下雪的雪,唱歌的謠。”

郎斐客氣的點點頭,他身上有一種世家公子的矜持,不,單說世家公子好像也不盡然,他身上有一種貴氣。他朝著我拱拱手道:“蘇小姐救了在下,在下理應報答救命之恩。”

季雪瑤拍拍胸脯道:“小六已經訂婚了,我是小六最好的朋友,你要以身相許的話給我就行。”

“……”

郎斐淡淡掃一眼季雪瑤,手裏的折扇挑起季雪瑤滑到臂彎裏的披帛,他將披帛撥弄到季雪瑤肩膀上,遮住季雪瑤半漏出來的胸,客氣有涵養的道:“在下願來生結草銜環,以報答蘇小姐。”

季雪瑤滿臉充血,氣息不穩地死撐道:“不用……不用來生了,就現在吧,萬一來生小六投胎成個豬,你這根草送上門不就被吃了麽,多可憐!”

“……”我捂住季雪瑤的嘴十分粗魯地把她拖到我身後,看著郎斐嘆口氣道:“其實我沒想救你,我也不是什麽俠女。”我用下巴示意一下花子官坐的方向,幾道視線齊刷刷落在花子官身上,花子官幽怨地擡頭看著我,我繼續道:“我本來只是想去救他的,救你是順帶的,黑燈瞎火的,我以為你是他呢。”

“不管小姐有意無意,救了在下總歸是事實。”郎斐答的很順溜。

於是一整個上午,什麽事也沒做我光只陪著花子官問郎斐的身世了,但是這個郎斐一口咬定自己什麽都不記得了,他也不記得自己醒之前人在哪兒,只知道自己醒來的時候在這兒,聽花子官說他是被我從小倌樓裏救出來的,於是這一份救命之恩他一定要報答。

我在那兒坐了一下午,聽了花子官一早上的冷嘲熱諷和季雪瑤的誇張大喊,我趁中午吃飯的時候就直接去找於燕了,本來想著能清凈一會兒,誰知花子官從善如流跟了過來。於是一頓中午飯也吃的比較膈應。

有一道菜是麻婆豆腐,做的有點辣了,我才夾起來就聽到花子官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花子官笑笑,不懷好意道:“小仙女還真是厲害,這是要享齊人福了。”

“什麽齊人福?”於燕問道。她還不知道我撿了個麻煩回來了。

我推了一把花子官,沒好氣道:“去去去,就知道火上澆油!”我看著於燕嘆口氣,雙手一攤無奈道:“我救花子官的時候,沒註意多救了一個人。叫郎斐。”

正說著,季雪瑤從門外跑進來,笑嘻嘻戳戳於燕坐在她身邊獻寶一樣激動地笑道:“不怎麽愛說話,我剛才打聽過了,還沒定親呢,說他是出來雲游的,雲游之前的事就不記得了,就記得自己叫郎斐,被小六救了也是意外。”

“說了是意外嘛。”我嘟囔道。都在懷疑郎斐,雖然小心是對的,但我也不想冤枉人。

“那就讓他留著吧。”於燕小聲道。她做決定的理由永遠不說出來,但就鴛鴦和東裏紹的事情來說,一般能勞動於燕定主意的事,都是很有理由的。

於是郎斐就這樣被留下了,季雪瑤黏他黏的厲害。季雪瑤說郎斐跟花子官,一個是高山之雪,一個是他山之石。

我沒理會她酸溜溜的語氣,郎斐的事情告一段落,花子官立刻就想起了自己菱花鏡,我拉著他回了自己的屋子。誰知卻看到了菱花鏡,它正擺在我的梳妝臺上,旁邊擺了胭脂水粉,看起來跟平常的鏡子一樣。

我拿過菱花鏡扔給花子官,花子官接住上下看了看冷笑一聲道:“你讓季雪瑤專門把我拉出去,你拿我的菱花鏡幹嘛了?”

我見也躲不過去,但又怕季雪瑤突然回來聽到我自作主張的話生氣,便索性就拉著花子官去外面的長廊,一五一十全給他說了。

花子官的臉色到沒變,他似笑非笑地看著我,一副早就料定我會偷偷進去更改卻沒改變結局的意思,我自知理虧便對他的嘲笑視而不見,末了說完時我卻心裏有點難受,看著花子官正正經經說道:“他不是她的良人。”

花子官笑笑坐在一邊,聳聳肩每個鄭形道:“如果愛上之前先分是不是良人,那就不是愛情了。”

“你們男子都會這麽說,因為每次都是女孩子傷心難過,你們當然就無所謂了。”

花子官搖搖頭並不讚同:“你說的那叫‘愛上’不叫‘愛情’,‘愛上’是一個人的事,‘愛情’是兩個人的事。”

不知不覺間天已經黑了,我花了一個時辰才說完了我看到的東西,東裏紹跟鴛鴦糾葛的那麽些年,到別人的嘴裏單薄的可憐,即便再怎麽故意強行說清細節過程,也不過這麽短。

我提提腳邊的石子,看著才被我從小倌樓裏救出了的花子官一陣蔑視,又加上昨夜沒睡好今天一天沒歇,猛地來了火氣,洩憤地提提廊子外的石子道:“人活著真是心煩,怎麽都心煩,無限的心煩。特別心煩,十分心煩。”

花子官抿著嘴輕輕一笑:“有什麽心煩的事情?你可以告訴我。”

我看著他,誠然他的態度很認真,言辭很懇切,微帶憂傷的口氣讓我實在不能拒絕這麽一個傾訴或者說的吐槽的機會,但我還是笑了笑,然後拍拍他的肩膀,故作玩笑說道:“告訴你有什麽用嗎?”

“如果有用呢?”他說的相當霸氣。

一般人不會這麽說,一般人只會覺得我不識好歹然後擡頭挺胸扭屁股走人。我掃了他兩眼,他的神情實在過於溫柔,像一個玻璃花一碰就碎,我想了想,在他期待的神情裏惋惜地說道:“如果啊,那個幾率比較小,還是算了吧。我還是比較相信我自己。”說完我就打算拍拍屁股走人,才拍了兩下,就聽到他說道:“你是不是不相信我?”

我扭過身子看著花子官,他半仰著頭看著我,眼睛深邃的像是一道河,我甚至能感覺到他眼睛裏洶湧流淌的黑色河水。那是沈寂已久的人才有的眼神,等待的艱苦,沒有信仰的無望感融合在一起,才能有這樣的眼神。蘇大人有個排不上號的弟子,劍莊太大,平常壓根沒人能註意到他,長相一般性格一般手上的功夫也一般,蘇大人常出門,有的時候回來已經是深夜裏,所以蘇大人就會從簡進莊,根本不會大張旗鼓地說,這個弟子他每次在得知蘇大人出門後,在閑暇的時候就在莊外的那棵最大的桃樹下等著蘇大人回來,蘇大人就是他心裏的信仰,可惜他從來都不敢走近蘇大人,因此蘇大人甚至不知道有這麽個人一直在等他。

我知道他一直在等蘇大人是因為我失憶後有的時候會偷偷莊玩,去找於燕的時候好幾回都碰到了他,他不讓我告訴蘇大人他在等他,我也不讓他說出去我經常出莊玩的事,我兩的口頭約定互相都遵守了。

下雨的時候他撐一把白蓋傘,不下雨的時候他就靠著樹立著,太陽曬的話他也會坐在樹上。一年四季他都在,不過蘇大人從沒見過他,我本著人各有命的道義也沒跟蘇大人說這件事,更何況蘇大人也不怎麽喜歡我,我根本沒有見蘇大人的機會。

這個弟子他真正離開劍莊的那天是個下雨天,大夏天暴雨刷刷下的能把人一身皮肉沖下來,我看著他立在樹下撐著那把傘,他也看見了我,擡頭對著我笑了一下,而後他就走了,手裏的那把傘掉在地上,雨晴了以後那把傘被掃地的阿婆當垃圾給掃走了。

直到很久以後我才知道是這個弟子他的父親喜歡蘇大人的劍,他父親病了,得的是肺癆,早晚完蛋的病,於是他為了他父親就到蘇家劍莊,他給蘇大人說了因由後留在了劍莊,蘇大人答應他等自己閑暇一點的時候就教他鑄劍。直到她父親去世的那夜,他明白自己永遠也拿不到父親想看一看的劍了。

也或者他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等不到,但是人就是這樣,總是愛自己騙自己得過且過目前的一切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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