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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獄邊境雖然紛爭不斷,但還沒有誰有膽子在主事的府邸裏鬧事。況且朱砂群島宛如天然堡壘,要是杜伊森真敢這麽做,他已經迫不及待要抓住這個始作俑者好好折磨一番了。

然而在麥索尼喊了一聲以後,他的護衛和部下都沒有如他所願的沖進來,他身邊的一切都太安靜了,就好像……這座宅邸裏除了他自己已經沒有任何活物了一樣。

麥索尼鐵青著臉緩緩走向門口,拉開門的動作被拉長了好幾秒,然後他瞠目欲裂地看到了這樣的一幕。

幾十具屍體被堆在門外,因為他開門的動作有些滑落到他腳邊。濃稠的血漫溢開來浸到他的鞋底,這裏面的每一張臉他都認得。橫陳的屍山令惡魔不住後退,不會是杜伊森,他就算是墮落者也絕不會有這個本事。惡魔不停猜想是誰做下了這些事,對方有多少人馬,他幾乎能感覺到他們近在咫尺,正用盯著獵物的目光緊盯自己。

“出來!”耐心耗盡的麥索尼怒吼道,卻看到那座屍山動了一下……

不,那是他的幻覺。麥索尼這樣想的時候眼前閃過一道黑影,他連下意識抵擋的時間都沒有就感受到肩膀一陣撕裂般的劇痛,緊接著、他看到自己的手臂整個飛了出去。

“啊啊啊啊啊!”

血沒命似的從斷口噴灑出來,惡魔搖晃著想要站穩、下一個瞬間他的腿部出現了同樣的撕裂感。

他發出不成調的慘叫,失去一條腿後他根本站不穩了,倒在地上的時候才在混亂的意識裏撿起自己變回原身的想法,一條數米長長滿觸腕的深海生物出現在地面上,斷肢殘缺處汩汩冒著血。

惡魔用腕足貼著地面飛快地往露臺移動,下面有個懸崖上的小花園,他跳下去就能落進海中。雖然連敵人是誰都不知道,但虛空海是他們的領域,他逃得掉。

就在他馬上沖到雕刻精美的欄桿前時,麥索尼整條魷都僵住了,一只還沒他身上最小的吸盤大的黑貓蹲坐在他的必經之路上,帶著金色圓圈的貓眼睛靜靜地看著他。

惡魔眼中露出極度驚恐的神態,這一幕其實相當滑稽,可當事者卻一點笑不出來。

“黑……黑獸……”

地獄中沒有貓,如果有人看見,那麽那一定就是黑獸的眷屬。而如果是一只全身黑色的貓出現在你面前,那可就要更當心了。

黑貓懶洋洋地抻了個懶腰,往前走了一步。那一頭,巨大惡魔蠕動龐大身軀屁滾尿流地往後退,卻發覺周圍猛然間暗了下來——不是光線變暗的天黑,而是那種真正降臨的無邊黑暗。

貓咪投下的影子拉長擴大漸漸變高,投在墻壁上形成一個張牙舞爪的輪廓。

“放過我,陛下,放過我!”惡魔不住喊道,他陷入令人窒息的恐懼中,所有的腕足都扭曲地揮舞起來。

那片陰影太可怕了,仿佛能將任何東西吸入其中,光是接近就像見到絕望本身。麥索尼感覺自己要瘋了,他不停求饒,乞求黑獸放他一條生路,“我願效忠於您!奉上我所有的財富!領地!一切!饒了我!”

惡魔主事怎麽也想不通為什麽黑獸會駕臨此地,大戰時黑獸甚至遣人來找他合作奴隸貿易,雖然後來再無音信,麥索尼也不認為哪裏有得罪了他。

但沒人能跟黑獸講道理。

貓緩緩踱步向他走來,蔓延的黑影壓上整個空間。像貓科動物尚在玩弄瀕死的獵物,影子薄如利刃一根根切下惡魔扭動的腕足。在黑貓深不見底的黑眸註視下,麥索尼的痛覺被無限拉長,以至於發出了更淒厲的喊叫。

貓在安然舔著爪子,飛濺的血和斷肢被周圍的影子吸收吞噬,他玩了好一會兒割魷魚腳的游戲,等到終於乏味時,黑貓變成了人形態的費林奈。

此時的惡魔主事只能瞪大眼睛看著對方向自己走來,連叫喚的力氣都消耗殆盡。

“難吃。”

費林奈用腳尖踢了一下動彈不了的惡魔,語氣和力氣都很輕。可就是如此輕微的動作,麥索尼巨大的頭顱卻被整個扭了下來,他身體裏的血和其他體液最後叫囂著迸發了一次,最終再也沒了氣息。

陰影蠶食惡魔剩下的肢體,費林奈百無聊賴地隨地坐了會兒,像是尚在回味剛剛難以下咽的飯食,臉上面無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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貓貓美食家節目第一集,帶你吃遍全地獄——

嘉賓:大王酸漿魷Mesonychoteuthis Hamiltoni

貓貓美食家評價:難吃。要萊亞爾抱抱才能開心起來。

暗搓搓改下小灰字,把狗血土味進行到底/

依然求留言求評論/

十一、在地獄,藏東西的精髓在於連自己都差點找不到

萊亞爾回到雷薩號上的時候一直在甲板上張望的安迪開心地歡呼起來,拽著他的手不放。

不只萊亞爾,甲板上還多了些新面孔,男女老少都有,大部分都一臉戰戰兢兢的模樣。

可能是徹底把萊亞爾當成了自己人,安迪不再神神秘秘,跟萊亞爾坐在桅桿底下對他講:“等船長回來我們就可以啟程回家了!”

“那些人又是怎麽回事?”

“是大副跟船員們從集市上帶回來的人,他們在這裏簽不下契約,沒有去處很快就會發紅斑了。我們要帶大家去淚石島。”男孩靦腆地笑了,“雷薩號這樣救了好多好多人!”

“別聽他瞎說,在地獄沒人能真正被拯救。”一個冷淡的聲音插了進來,是杜伊森回來了。

萊亞爾對他微微頷首,“船長,多謝您剛才……”

“嘔——!!”

卻沒想到少年船長突然捂著嘴沖到欄桿邊開始大吐特吐,就連安迪也張大嘴巴驚訝極了。

“……”

萊亞爾其實真的對自己的臉還算有信心,這是第一個看見後突然就吐的,頓時他有種自己已經跟那條奇醜比目魚劃等號的錯覺,內心非常受傷。

“不是沖你。”少年船長讓人拿水過來,一邊漱口一邊呸呸了兩聲,對萊亞爾擺手,“那條魷的飯裏都不是什麽好東西。”

萊亞爾只好點頭表示理解。這時一股異樣的氣息像發散而來的觸角被他後知後覺地感知到,他按著偽裝戒指,擡頭眺望主事宅邸。船上其他人包括港口上的那些都毫無覺察,正相安無事幹著自己的活。安迪見船長和萊亞爾都望著同一個方向,他一頭霧水,又不敢問。

杜伊森雖然感覺到不對勁,卻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所以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視線,斜視著萊亞爾,懷疑道:“你看什麽呢。”

“看今天天氣真好,是個不會碰上風暴的好日子。”萊亞爾十分坦然自若,“您帶回來很多補給。”

少年不置可否。他沒理身邊還有個人,在那自言自語:“雷薩號不能再來這裏了,麥索尼必定已經開始起疑。”

那條魷魚已經死透了。這件事萊亞爾當然不能告訴杜伊森,只好陪著他一起望天。

雷薩號在港口因惡魔主事離奇失蹤引發`騷亂前駛離朱砂群島。

很快船上就開始了新的一輪人口普查。

萊亞爾沒能用故事感動的那名異魔記錄員再次出現,在甲板上支起桌子,拿出一本紙張泛黃的厚書冊,再次開始他的工作。這次他詢問的內容變得相當有指向性。

“生前職業是什麽?農夫?會種水稻嗎?”

“你是廚子?太好了,島上的飯早就吃膩了,希望你能給我們帶來點新菜色。”

“詩人。我看看啊……恭喜了,你是淚石島第一個詩人,等會兒我問問船長有沒有合適的工作安排給你。”

“你問紅斑癥?放心,在島上紅斑癥不是問題。”

這些剛剛登船的人類排著長隊等待登記,其他船員也在忙前忙後。萊亞爾斜倚在桅桿邊上,同時註意不少熟悉面孔,有些跟他一樣從邊境出發原本要在朱砂群島淪為奴隸的人也回到雷薩號上,他們之中有人皮膚上已經顯露紅斑。

“這些人跟你一樣,都是在集市上沒把自己賣出去的笨蛋。”杜伊森清閑下來,拿了一個酒瓶來到萊亞爾身邊跟他閑聊,“有幾個紅斑已經快要發到手上了。”

“到淚石島上真的能免疫紅斑癥?”

既然已經決定帶船上的人去淚石島,杜伊森就不再隱瞞。他看萊亞爾一眼,非常篤定道,“能。”

聽到對方這樣回答,萊亞爾心裏已經有了大致的猜測。

甲板上這些人類從記錄員嘴裏聽到島上的神奇效果,先是嘩然,大部分都喜極而泣。

“你怎麽挑選能上那座神奇島嶼的人選?”萊亞爾問,“全憑心情?”

少年船長喝了口酒,回答得相當幹脆。“看誰快死了。”

紅斑癥根據每個人體質不同,最短能在一個月內爆發,難怪上船前要問死了多久。

不得不承認這個想法十分簡單粗暴。

這時一位面容姣好的婦人向杜伊森走來,在地獄的一路顛沛流離已經看不出她生前妝容的精致,但從雖然淩亂但染燙過的頭發和舉止來看,這個婦人應該出身不錯。

婦人的語調禮貌而溫婉。“船長先生,我的丈夫還在朱砂群島上,您下次前去的時候可否能找到他?我希望能跟他團聚。”

“他沒跟你在一起,想必已經跟惡魔訂立了契約。既然有了活下去的機會,就別再擠占將死之人的名額了。島上資源有限。”杜伊森毫不諱言,語氣咄咄逼人。“要麽放棄天真的想法,要麽放棄生命,自己選吧。”

婦人聽聞此話,默不作聲。她掩蓋住遮擋在鬥篷裏已經布滿紅斑的手腕,片刻後黯然神傷地對二人行禮回到登記的隊伍中。

“那只是座小島,既不能挽救所有黑羔羊,也不能給人帶來更好的生活,只不過是勉強活下去罷了。”

杜伊森想起旁邊還有個人,“你生前是幹什麽的?好吧不用問我知道了,你是個說書的。”

他又接道:“你很有學問。我敬重有學問的人,因為我生前就沒什麽文化。”

萊亞爾以為船長準備講述他的故事,比如他為什麽會墮入地獄之類的,馬上做出洗耳恭聽的姿態。

可惜最終杜伊森不按理出牌,連個話頭都沒開,喝完酒就走了。

……

這趟旅途後半段的行程終於跟航線詭異搭了邊,開始人們尚能知道大致方位。等到有驚無險地穿越幾處風暴區和海霧區後,所有人都暈都轉向,只能把希望都寄托在杜伊森船長的方向感和經驗上,祈禱自己別跟著船一起葬身魚腹。

“船、船長,我們還有幾天能到?”

“唔,還有幾天吧,快了。”

“我怎麽覺得雷薩號一直在兜圈……方向真的對嗎……”

“差不多吧。”

“差、差不多……?”

萊亞爾聽著諸如此類的對話笑不可抑。費林奈不在他也懶得在船艙呆著,沒事就會到甲板上來幫幫忙。他也很好奇杜伊森是怎樣辨別方位的,地獄沒有星空,魔晶石制成的羅盤在虛空海中大概率是廢物。奴隸船航行要依靠海中島嶼當作道標,還沒有船敢在海洋深處航行,因為舉目四望毫無參照,很快便會迷失方向。

可若不是如此,那座傳說之島也不會這麽久還安然無恙地存在吧。

一個極為普通的午後,雷薩號闖進一片風平浪靜的海域。船上大部分人如夢初醒般擡頭看天,這裏不再霧氣昭昭,就連空氣聞起來都潔凈許多。

只有萊亞爾清楚地感覺到方才雷薩號緩慢穿過的那一道無形屏障,驚雷、風暴、迷霧,就連汙濁的魔氣都被瞬間掃蕩而空被阻擋在外。他的皮膚甚至微微刺痛,指尖顫動著,這是反映前方有龐大魔力的直觀表現。

這裏的空氣清新得令他想起人間。

萊亞爾緊盯著不遠處的小島,眼眸亮如星辰,嘴角不由自主彎起弧度。

只有虛空之淚才能撐起如此範圍的障壁屏蔽魔氣,這氣息太過熟悉,就像地獄魔典帕普麗塔尚在他身側。

他已不再懷疑,星辰鉆石就在這座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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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節安排原因,此章略短。

萊亞爾旅客,你還記得自己的貓被你落在朱砂群島了嗎

十二、在地獄,打擾別人的好事容易被吃掉

淚石島就像一個人類世界的縮影。

航船緩慢地行進,還有些距離時人們就紛紛來到甲板抻長脖子張望。島上一片郁郁蔥蔥,中心位置有座火山湖泊。一部分土地已被開墾,木籬圍起的農田和房屋錯落有致,還能依稀看到正在建造的風車和水車。

雷薩號第一次靠港,人們懷著對死亡的恐懼登上這艘奴隸船;第二次靠港,他們去又覆還,只覺自己已無生的希望;第三次靠港,卻像重獲新生。即便在船上已經聽聞淚石島的種種奇妙,真正到來之際卻依舊難以置信,劫後餘生的人類踏上堅實的土地,大口呼吸這裏的空氣,有些竟痛哭著親吻地面,就像他們已經回到人間。

島上早已從燈塔瞭望到雷薩號,一批人聚集在簡單修建的停泊港前,等船一靠岸就輕車熟路地登船,輪班、卸貨、維持秩序、引導乘客,各自分工明確。

緊繃著臉的少年船長直到這時才在沒人註意的地方輕輕呼出一口氣,而後立刻恢覆兇神惡煞的面目。

“都不要急!一個一個來!”

“女士和孩子先走,往這邊走!”

這裏的溝通基本靠吼,每一個人都有副大嗓門,船上到處吵吵嚷嚷,一個絡腮胡子的中年男人上了船後徑直向杜伊森走來,見他苦大仇深的樣子,嘆了口氣。“辛苦你了。”

“換一批船員,三天後出發。這回不能再走朱砂群島,等明天再商量路線。”杜伊森頓了頓,“算了,要不今晚就……”

“杜伊森。”大胡子打斷他,“你該休息幾天。你很清楚你自己並不是墮……”

“我沒忘。”少年看向雷薩號船尾,好像在期待那裏有點什麽,但很快打消這個念頭。“只有我知道該怎麽回來。我不累,還沒到休息的時候。”

中年男人無言以對,杜伊森隨意地擺擺手,示意對方別再談論此事。“走吧,晚上開個歡迎會,歡迎淚石島的新成員。”

萊亞爾早已在踏上島嶼的一瞬間找到虛空之淚的位置。它就在島中心那座火山湖深處,也許就是墜落之時的力量讓這裏形成如此地貌。

他們這些雷薩號的乘客被帶到村莊裏,有專人負責分發食物安排住處,一切都有條不紊。在最初的喜悅熱度退去後,許多人開始擔憂起自己的未來。他們害怕這只是換了一個地方被奴役,他們的生命依舊收到威脅,只不過奴隸主從惡魔變成人類自己。

“用不著擔心。而且你們也沒啥別的選擇吧?”大胡子中年人在人群中間解釋著,“這裏所有人都要幹活,工作才有飯吃,有專人負責教。孩子也要接受教育……不過我們這有文化的人不多,教不了唱歌跳舞。”

人們哄笑起來,紛紛表示理解,雖然仍有顧慮,面上表情卻也變得輕松不少。

等到了傍晚,淚石島在村莊外圍的廣場上辦了一場歡迎會。

這裏食物稀缺,慶典自然也不能鋪張,但許多先來者還是拿出平日儲藏的好東西與人分享。島上有意讓新成員融入其中,人們在廣場上升起篝火,生前學過樂器皮毛的瓦涅莎大嬸被人起哄著用簡陋樂器演奏了一曲民謠。聽過旋律的在小聲哼唱、從沒聽過的也不要緊,他們同樣跟著節奏打著拍子。

有人在小聲交流島上的生活,或憂愁或滿足,不一會兒也不知是誰最先起了頭,幾個人站起來跳起並不熟練的舞步,而後就有越來越多的人加入了他們。

大家在人間時來自四面八方,死後聚集在此處。

無星無月的夜空下,虛空海深處,這裏有座人類的家園。

萊亞爾在較遠的位置席地而坐。他前方是火光,身後是陰影,光影之間他回想著今天看到的島上種種,眉頭皺了起來。

一個高大身影挨著他坐下,是費林奈。萊亞爾聞著他身上的氣味,他沒有野獸的鼻子因此什麽都聞不出來,但好歹沒有海腥味,否則他恐怕會因為費林奈吃了條魷魚染上味道而拒絕讓他靠近。

一切光下影間黑獸皆可支配,所以萊亞爾也沒有去問費林奈是怎麽追過來的。他們心照不宣地沒去談論島上的虛空之淚,萊亞爾註視著遠處的篝火,觸景生情般泛著笑意,聲音悠然道:“這裏讓我想起人間的月湖鎮,你還記得嗎?仲夏時節,漫天星辰,湖邊的焰火,紅裙的姑娘……你不讓我去跳舞,用影子把我藏起來讓他們找不到。”

萊亞爾笑吟吟扭頭去看費林奈。

費林奈有著“萊亞爾牌”的俊美,輪廓硬朗五官精致,不笑的時候冷淡,笑起來卻邪氣。萊亞爾用目光描摹他的臉龐,短暫的停頓後,他想起了什麽,笑容變得勉強起來。

萊亞爾改口,“反正也不是什麽美好回憶。”

費林奈卻說:“既然那麽遙遠的事你都記得,你的記憶已經完全恢覆了。”

萊亞爾嗯了一聲,沒有否認。

“從什麽時候?”

“一開始。”萊亞爾見費林奈皺起眉頭,伸手過去撫平他眉間的褶皺。“三要素(註1)之中精神負責承載記憶,只要沒有受損就不會有缺失的情況發生。倒是我跟巨蛇之身的契合度變低了。“他估算了一下,“力量只恢覆不到一半,可能是那時被聖槍刺中的緣故。”

聽到聖槍費林奈眉頭一皺,他抓住萊亞爾的手腕,在上面印下滾燙的一吻。

萊亞爾身體微微前傾,語調輕緩道:“我就算沈眠也跟惡魔不同。我只是因為聖槍傷到蛇身令我不得不脫離那具遺骸,靈魂尚未受損。你就算什麽都不做我終究還是會醒的。”

“幾百年後,還是千年以後?我等不了那麽久。”費林奈握著萊亞爾的手,“你知道我等不了那麽久。”

靜謐的夜色中,突然,萊亞爾湊過去,在誰都沒有註意這頭動靜的時候親吻了費林奈的唇角,又很快退開。

“我也不能。所以謝謝你讓我回來。”

猝不及防的親吻令費林奈周圍的影子又變得蠢蠢欲動起來。萊亞爾喉嚨裏發出低低的笑聲,瞇著眼睛想再親一口,窸窸窣窣聲這時響起,他看過去,只見安迪尷尬局促地站在不遠處,紅著臉十分不知所措。

雖然安迪沒見過費林奈,只當他也是島上的新成員,可男孩知道船上的時候並沒有這號人出現在萊亞爾周圍,他自動自覺把費林奈歸類到萊亞爾新認識的朋友上,怎麽也沒想到兩人進展竟然如此迅速。

他試探問:“我、我是不是打擾你們了……?可船長有事找你……”最後的聲音小極了。

萊亞爾只好保持微笑地把氣呼呼想咬人的費林奈丟在原地。

他也有事要找杜伊森談談。

安迪把萊亞爾領上雷薩號後就飛也似的離開了。船長室裏最大那面墻上釘著占據整面墻壁的海圖,上面淩亂地畫著許多線條,看上去這裏剛剛散會,杜伊森坐在椅子上,臉龐掩藏在燭火的陰影之下。

看到這一幕,同為人類的同理心此時作祟,萊亞爾替這裏的人思考著:

永恒的樂園並不存在。

人類在愈加艱苦的條件下就愈發團結,他們在人間時就是如此,事實最終也證明了人類戰勝自然建立文明的能力。

尚未溫飽之時心中只有填飽肚子的想法,溫飽之後呢?一切欲`望都將開始萌芽。隨之而來便是等級、紛爭、驅逐與殺戮。萊亞爾不認為杜伊森能夠在未來的某一天控制這種事態。更何況還有外面對虛空之淚的傳說虎視眈眈的惡魔和墮落者。這份脆弱的平衡,只要有人稍微手癢就能打破。

在少年船長開口前,萊亞爾搶先問他:“如果有那麽一天,雷薩號出海遭遇不測沒能回來,你讓這裏的人怎麽辦?”

“沒想過,不讓這種事情發生不就好了。”杜伊森很不耐煩,“你在擔心這個?想的可真夠遠的。我是想問你——”

“島上的人從沒暴動過嗎?你們是怎麽處理異己者的。”

“扔進海裏餵魚。”明顯感覺到萊亞爾跟之前的不同,杜伊森目光狐疑,“你吃壞東西了?”

萊亞爾冰冷地陳述:“你不是墮落者。”

一時間整個空間都靜默下來,唯能聽到海浪拍打船體的聲響。

空氣凝固了半晌,杜伊森問:“你是什麽人。”他面無表情,眼底卻又深藍色的光蘊含其中。“那兩位墮落者陛下的探子麽。”

萊亞爾沒理會他的問題,“我最開始就在你船上用了偵測魔法,但絲毫沒有墮落者的蹤跡。本以為是船長不在船上,可那場騷動讓我發現你其實一直都在。”

如今能夠自如使用法術的萊亞爾已經可以清楚看到杜伊森身上屬於異魔的輪廓。“你偽裝成墮落者,他人自認為你強大而不敢招惹。你又不信任墮落者,絲毫沒有讓他們成為同伴的想法。用雷薩號救助黑羔羊,又想盡力保護他們,但你保護不了多久。”

將萊亞爾當成墮落者的少年船長不由得譏諷著,“越強大的人類越目中無人,視弱者為草芥。人間尚且如此,地獄也是同樣。我見過墮入地獄後同族相殘的人類。因為饑餓易子而食的父母,高攀惡魔而分道揚鑣的情侶,為搶奪契約機會互相殘殺的昔日摯友。但也見過品格依舊高尚、不惜犧牲自己的‘好人’。我的確判斷不出這裏有沒有罪大惡極之人,但這不是不去施救的理由。這一切到底是什麽造成的?墮入地獄並非我們自願,可在這地獄之中,無辜的人又變成了魔鬼。”

杜伊森在片刻間露出既迷茫又落寞的表情,好似摘下偽裝太久的面具,他撐起墮落者的偽裝,但終究沒有與之匹配的力量,他知道自己無能為力。“那顆山巖間的寶石帶來這片家園,你要奪走它嗎?”

“不是我要奪走。”萊亞爾嘆息,“你沒註意到嗎?有東西來了。”

少年怔了怔,忽而看到燈塔打來的信號,意思是極度危險。

“你幹了什麽!”杜伊森勃然大怒。

“我什麽都沒幹。這些東西是跟著雷薩號來的,深海的惡魔有自己的捕獵方式。”萊亞爾已經感覺到他們正在速度極快地接近這片海域,是哪種惡魔他暫且沒感知出來,但隨之而來的風浪已經令停泊的雷薩號都隨之搖擺。

杜伊森臉色鐵青奔出船長室,剛準備跳下船讓島上所有人避難就被萊亞爾扯住胳膊差點摔個跟鬥,“你幹什麽!”

“我要出海。”萊亞爾說,“不想弄壞你的船,把船舵鑰匙給我。”

杜伊森剛想吼開什麽玩笑,就發現淚石島突然一片寂靜,樂聲和跳舞的動靜一下子都消失了。

“你又幹了什麽!!”少年船長幾乎想掐死他了。

“你是想讓他們在驚恐絕望中葬身魚腹,還是帶給他們美夢的安眠?”萊亞爾用昏睡咒放倒了島上所有人,附帶一個美夢,距離太遠可能準頭不太好,希望別有人不小心落水。“鑰匙給我,你下船之後找個地方躲起來,註意一定要閉上眼睛,別往海面上看。”

杜伊森咬牙切齒,“這是我的船。我不會把它交給任何人,我送你去。”

萊亞爾點點頭不再勸他,“我防禦法術會得不多,你自求多福。”

少年船長懶得理他,雷薩號上沒別的船員,他跑前跑後驅動船只駛離港口,向著萊亞爾所指的方向全速前進。

速度太快,海風灌進他嘴裏,可杜伊森也不忘大喊道:“你到底是不是來拿寶石的!?”

萊亞爾盯著黑漆漆的海面。“就算我要拿,也先解決了這些海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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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1:三要素指的是靈魂、肉`體和精神。本文私設精神承載著記憶。

P.S.這群海怪不是魷魚派來的,魷魚還沒來得及派就掛了。

十三、在地獄,法術的實用性和美觀性可以兼備

“你究竟是怎麽在虛空海上不迷失方向的?”萊亞爾問。

“我看得見。雷薩在海底弄了道標。”

“雷薩?”

“一條章魚。也是這艘船的名字。”杜伊森不想說太多,“一只喜歡扒我船尾的章魚。”

他們沒時間閑聊,雷薩號很快便接近了屏障邊緣,萊亞爾便走向船頭開始施法。

萊亞爾自認缺乏法師素養,他本質上並非一個施法者,無論研究法術還是使用它們都不是為了求知或者探索所謂的“秘儀”。他成為法師只不過是因為剛好獲得的這具蛇身具有法術親和力。古老而死因不明的巨蛇屍骸在“巨口”那座大洞穴中經年累月地埋葬,被地底深處的濃烈魔息腌制入味,加之它本身的力量殘留,令萊亞爾在穿上這身蛇皮之後有了施法可能。

那時萊亞爾剛剛進入地獄,瘋狂追求強大力量去對抗他的敵人,卡西莫曾指責萊亞爾的做派太極端,他的法術都是為戰鬥服務的,萊亞爾對此毫不在意,也承認自己確實如此。

第一只深海惡魔自海面冒頭的時候,萊亞爾慢悠悠摘下手上的偽裝戒指,召來一根火焰箭把它燒成一副骨架殘灰。他曾前往地獄盡頭煉獄火山中攫取那裏的概念火種,因此他使用的火屬性魔法並沒有明火,而是賦予物體燃燒的概念。無光的火焰箭當空射入惡魔圓錐形的頭顱,片刻之後這只巨型生物突然痛苦地翻滾起來張開肉鰭,它雖身處海水之中,可瘋狂揮舞的觸腕和胴身上還是浮現出燙傷的水泡,冒起好像在被燒焦的煙和氣味。惡魔發出洞穿耳膜的尖利嘶吼,布滿環具齒的吸盤簇眼看就要蕩上雷薩號飄搖的船體,卻被法力護盾猛地彈開,發出沈悶的砰砰聲。

“看清楚了嗎?沖得太快總是死得很慘。”在這只倒黴的惡魔被無形火焰蠶食成一捧灰後,萊亞爾用下巴指了指海面,笑了。“其他的都在後面呢。”

掌舵的少年船長瞠目結舌,他們雖身處虛空之淚的無形屏障內,可不遠處那些海面下方成片的陰影實在令人毛骨悚然,深海中獨來獨往的惡魔們何時為過同一個目的而成群結隊出現過?

“淚石島就等於是一個餌。我們可以期待它們自相殘殺,然後只搞定最後那一只。”法力護盾的效果消失,萊亞爾撤下法術,“不過它們很聰明,總有魔想渾水摸魚趁機襲擊島嶼。不小心放過去任何一只這座島就完了。”

杜伊森問,“有多少?”

“很多。”萊亞爾又補充,“你可以把它們理解為一群麥索尼,還比他稍厲害那麽一些。”

少年船長頓時黑了一張臉。

萊亞爾往頭頂的天空方向使用一個名叫虛擬日光的法術,這個法術效果表現出的景象十分奇特,視野所及範圍即刻亮如白晝但法術範圍外卻仍被黑夜籠罩。他警戒著海面,不過由於剛剛的威懾,那群海鮮目前還不敢輕舉妄動。

他趁這個時間做出解釋,“這裏的魔力循環非常完美,若非如此在這片海域下連我都沒有把握使用出法術。虛空之淚既把對人類有害的魔氣阻隔在外,又沒有令魔力濃度超出他們能夠承受的極限。”他看向少年,“我相信沒有比這裏更好的安身之處了。”

“但滅頂之災依然降臨了,要麽是你奪走它,要麽是這些怪物吞噬小島。”杜伊森看上去十分沮喪,“為什麽不直接拿走寶石,你跟它們有仇?”

“你聽過萬靈節麽。”

“……什麽東西?”

“萬靈節是地獄東方最盛大的節日。有一年這群海鮮不知道受誰蠱惑過來搗亂,把我的節日搞得一團糟。”

少年訝然,“你怎麽分辨它們是不是那次搗亂的惡魔?”杜伊森心想,東?那不是純惡魔的地盤嗎。

“這還用分辨嗎,它們都長得差不多,總有魔是罪魁禍首。”萊亞爾回答得理所應當。

“……”

萊亞爾嘆了口氣,又說道:“你所守護的是一個雖然美好但即將破碎的夢。我很好奇你的經歷,不過現在沒空聽你說故事了。”他一抖手腕,一根冰做的魔杖出現在他手中。

杜伊森感受到冰霜的寒意,後退一步。萊亞爾看向海中的小島,好像在斟酌權衡一些事,但最終他收回視線,對少年船長說道:“它們數量太多,我的力量不比從前,可能會誤傷你。如果你不幸殞命,我可以替你救島上的一個人作為交換。”

“一個人?”杜伊森感到非常諷刺,“你能救所有人嗎。”

“挽救一時還是一生?我做不到。”萊亞爾回答得相當幹脆。

少年搖頭,“那我根本沒法選擇。”

萊亞爾倒是很能理解他的感受,於是就不再問,而是換了個建議,“我把你傳送回島上去吧,上一個非要留在我身邊觀摩我施法過程的倒黴蛋被魔力亂流絞碎成了渣。”說著,他想了想傳送術的咒語,這類非戰鬥用且沒有特殊美感的法術萊亞爾太久沒用,有點生疏。

許久沒有動靜的深海惡魔這時徐徐靠近,雷薩號船身被猛地一撞,船上的兩人頓時身體失去平衡,卻也眼疾手快地抓住旁邊的支撐。本來已經在杜伊森腳下出現輪廓的傳送法陣倏地熄滅,萊亞爾冷哼一聲舉起魔杖,冰霜化為兩人多高的巨鐮收割了這只找死惡魔的性命。

“小心點後面!”少年船長抓向船舵,他知道自己幫不上忙,只能盡量穩住雷薩號方便萊亞爾施法。

沒時間再用一次傳送術,萊亞爾此時更加懷念帕普麗塔在身邊的時候,他的魔典兼具索敵、反制和輔助計算能力,雖然需要消耗龐大魔力,但也好過如今需要左右兼顧。

當務之急是腳底下這些惡魔,萊亞爾決定放棄看顧杜伊森。寒冰巨鐮依然在遵照他的意志在雷薩號周圍飛舞警戒,但他也知道這種程度沒法把這片海域的惡魔清理幹凈。

“一會兒要是覺得冷,就考慮生個火吧。”萊亞爾說完,來到甲板邊緣撐著欄桿翻了出去。

“餵你幹嘛!!”杜伊森阻攔不及,萊亞爾已經落了下去。

少年奔向船邊,如萊亞爾所說,他感覺到了冷。

杜伊森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幕——萊亞爾當然沒有落入水中,一雙由浪花形成的手穩穩地托住他的身體,每走一步前方便會有支撐。他悠閑如散步般走到距離海水極近的位置,把手裏的寒冰魔杖敲上海面。透明晶瑩的杖體一如水中就融化殆盡,取而代之的是轉瞬之間盈盈流動的海水以萊亞爾所站的位置為中心開始徐徐凍結。

浪聲暫歇,被冰凍成它們最後的模樣。很快冰霜像長著觸角般蜿蜒覆蓋住這片惡魔肆虐的廣闊海域,包括雷薩號的船壁上都積了一層霜雪被凍在原處。可怖的深海怪物們凍在冰層之中動彈不得,極度的嚴寒令惡魔的血液都被凍結在體內,虛空海曾是它們的主場,如今卻宛如一座冰做的囚籠。

若此時有人能在天上俯瞰這片海域,他就會發現這個神奇而殘忍的法術把海面凍結成了一片巨大而優美的淡藍色雪花。

驟降的溫度下萊亞爾呼出白氣,他活動了一下自己的手指,輕聲說:

“我記得這個法術叫做‘霜神花’,確實是個很應景的名字。”

魔力和精神力的雙重消耗讓萊亞爾感到一陣陣刺痛,既來自於身體也源於頭腦。他跟巨蛇之身並不契合的弊端此時顯現,使用高階法術時這種排斥感更甚,但還沒到無法忍受的程度。

萊亞爾知道自己必須習慣這種感覺。他擡起手恢覆皮膚上的凍傷,向前走了幾步。他正下方的位置正有一只眼睛凸出的深海惡魔,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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