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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除夕(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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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到了除夕。

這日終於是雪停了,還出了日頭,暖洋洋的十分喜人。齊府的下人們一個個喜氣洋洋,一早開始就忙活著掃塵,寓意著陳陳布新,貼春聯、封井,一個也不落下。

趙瑤自打回了建康便同母親一起借住在齊府,雖然今年除夕與她父親不能在一起過是一樁遺憾,可她仍舊很是高興。齊寧和齊樂兩兄弟對她很是照顧,近幾日常常來找她玩耍,哄得她十分自在,立刻便撿拾起幼時相互間的熟稔。美中不足是二哥哥一直很忙,就算這幾日休沐在家也總有公務纏身,整日待在書房裏不出來,她想與他說幾句話也不能遂願。

她母親趙齊氏見她郁郁寡歡,也曉得她這是因為什麽,除夕這日來到她房中,見她仍不大快活,就笑著打趣她:“怎麽著,我們瑤兒這便長大了?”

趙瑤小臉通紅,咬著嘴唇撲進母親懷裏,撒嬌:“母親!”

趙齊氏笑著摸摸自家寶貝的烏發,說:“你既然想著你二哥哥,大可多去與他待在一處,自己獨在這裏悶著算怎麽回事?”

趙瑤撅撅嘴,說:“我倒是想去找他,可二哥哥總是在忙公事,就算在飯桌上都不大能碰上,好幾回都叫下人把飯菜帶到書房裏用呢,我怎麽去找他呀?”

頓了頓,露出喪氣的神色:“我看二哥哥根本是不喜歡我了!”

“胡說,”趙齊氏刮刮她的鼻子,“你二哥哥自小就偏袒你,那獨山玉貔貅是何等金貴的物件兒,你給弄碎了他也不追究,你可曾見過他這般對別人?他定然是極喜歡你的。”

趙瑤的眼睛亮了亮,又黯淡下去:“可我們如今都說不上話……”

趙齊氏笑笑,說:“今日除夕,總能見得上,你若聽話,現在便好生去梳洗打扮一番,別一會兒見了你二哥哥卻蓬頭垢面的。”

趙瑤一聽振奮起來,想象著今夜同二哥哥一起守歲的光景,心裏越發升騰起朦朧的情愫,朝母親雀躍地笑一笑,乖巧地去梳洗了。

打扮到一半,院子裏傳來齊樂的聲音,婢女們進來傳,說四公子是來找趙瑤玩兒的,趙瑤還沒說話,趙齊氏先道:“去回了四公子,說瑤兒早上有些頭疼,就不同他一道玩兒了;若他說要進來探病,也回了,就說又睡下了。”

婢女聽言下去了,趙瑤不解地看著母親,趙齊氏屏退了屋內的婢女,親自給女兒梳頭,道:“你既然心裏裝著你二哥哥,便要記得同其他的男子劃清界限,以免引得旁人誤會。你們如今都不能算是小孩子了,行事總要註意些分寸。”

趙瑤嘀咕:“可是四哥哥他對我很好的……”

“好有什麽用?”趙齊氏哼了一聲,“他再好也是個庶子,又是個貪玩的性子,你若同他攪和在一起,以後還能有什麽指望?瑤兒,你是大姑娘了,這些事得心裏有數,早為自己做打算。”

趙齊氏又嘆了一口氣,說:“你看看咱們家,你父親也算名門出身,可卻外任了那麽多年,這次調回建康還得靠你舅舅點頭。這偌大一個齊家,往後能交給誰?現在說是交給齊雲,可明眼人都曉得他不如你二哥哥,最後還得是他掌家,若你能嫁給他,咱們一家人才真的算是有了指望——你可明白麽?”

趙瑤懵了一會兒,想了想,皺了皺眉,隨後堅定地點了點頭,答:“母親放心吧,我再也不同三哥哥和四哥哥走得近了。”

趙齊氏欣慰地在她鬢上別上簪花,誇讚:“好丫頭。”

齊嬰真的很忙。

如今雖然休沐,但樞密院的差事仍然擺在那裏,眼下舉國歡慶以度除夕,可保不準北魏就會攻其不備打過江來,是以樞密院的官員仍在緊鑼密鼓地工作,齊嬰剛接副使大任,更不能怠慢,幾乎整日在書房中批閱公文,每日都熬到深夜,身邊除了一個小童青竹,幾乎再沒見過旁人。

此外麻煩的事還有一樁,便是他承沈謙之托救下來的那個孤女。

白松將她帶回風荷苑的那個深夜,她去葬了自己的父母,至此,齊嬰已算是完成了沈謙的囑托,未有辜負。但那孤女卻長跪在風荷苑的門前,後來被值夜的門房發現昏倒在雪窩子裏,連忙將她救了回來。次日早上回報給齊嬰,問他該將這孤女怎麽辦。

她病得很重。

這也是可以想見的,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姑娘,不足一月之間遭逢大變,父母雙雙撒手人寰,經歷了牢獄之災奔波之苦,那夜又在雪地裏跪了幾個時辰,怎麽會病得不重?齊嬰去廂房裏看她的時候,見她瘦得驚人,臉色雪一樣的蒼白,躺在床榻上昏迷不醒。

齊嬰很難說自己那一刻是怎麽想的。

這個小姑娘脆弱得令人心疼,可他這人有時候其實心腸很硬,他已經看出她無意求生,那日她到忘室來找他的時候他就不假辭色地斥責了她,如今更有要將她丟出風荷苑的門由她自生自滅的念頭。然而他在床邊站著看了她許久,她父親與他所見的那最後一面又不期然浮上心頭,讓他莫名其妙地覺得:他對這個小女孩兒是有責任的。

這其實是很荒謬的念頭。

他與沈謙只是泛泛之交,尋常世家往來而已,那日沈謙找上他本身就很唐突。齊嬰將沈謙的囑托應承下來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他不該再為沈西泠做更多事了,她如今畢竟是逃犯,萬一事發,齊嬰也會跟著遭殃,萬一事情鬧大,齊氏說不準也會受到牽連。

他清楚地知道不應該再管這件事,可是他斟酌了很久,還是沒讓下人們把她丟出去,還另叫人請了大夫給她診治。後來休沐結束,他就離開了風荷苑回到本家居住,至今再沒看到過沈西泠了。只是今日除夕,一早風荷苑就來了個小廝跟他稟報,說沈西泠得了極重的風寒,如今已經餵不進藥,恐怕快要不行了,問他應該怎麽辦。

齊嬰當時坐在書房的桌案後,青竹站在他身後侍奉,他的桌上堆積著小山般的案卷,沈默了一會兒,隨後也不知是哪裏躥出一股邪火,叱責那小廝道:“既然如此那就找大夫去看,找我做什麽。”

齊二公子雖然是個冷淡的性子,但是往日也並不會輕易對身邊的仆役們撒火,他身後跟隨他數年的青竹見狀都嚇了一跳,那小廝更是大駭,跪在地上連連磕頭求饒。齊嬰皺著眉揉了揉額頭,隨後有點疲憊地說:“起來吧,再去換個好的大夫照看她,務必救回來。”

那小廝乖覺而慶幸地從地上爬起來,幾乎是從書房中奪門而逃。

青竹看了看齊嬰的臉色,也不敢說話,只默默地為他添茶。

將入夜的時候齊府已經十分熱鬧。

齊家是極大的家族,兄弟叔伯眾多,縱然許多子侄在外地任職不能回建康,但花廳裏仍然是擺了十幾桌宴席,還搭了戲臺子請了班子過來唱戲,十分熱鬧。

堯氏正在席面上張羅,一邊要與親戚們敘話,一邊還得看著丫頭婆子們別出了差錯,倒是十分辛勞。

過不多久趙瑤隨趙齊氏一同進了花廳,婢女們為趙瑤脫去鬥篷,露出裏面紅艷艷的小花襖來,襯得她更是粉雕玉琢討喜極了。她一進花廳便撲進堯氏懷裏叫著舅母,將堯氏逗得開懷,往她小嘴裏送了一顆花生糖。

恰這時齊寧和齊樂進來了,兩人都換了新衣,皆是神采奕奕的模樣。齊寧一進來就取笑趙瑤:“怎麽又在吃?你這樣要胖成一個團子了。”

趙瑤瞪了齊寧一眼,生氣地說:“你才是個團子呢!我最多是個湯圓兒!”

一圈人都被逗樂,獨齊樂問她:“今天白天你房裏的丫頭說你頭疼,現在可好些了?”

堯氏聞言感到驚訝,又十分擔憂,問趙瑤:“頭疼?這是怎麽了?”

趙瑤不知怎麽說,她母親趙齊氏便笑著擋了,說:“沒什麽大礙,大約是昨晚有點兒受風,現如今已經好了。”

堯氏點點頭,笑言:“那便好。”

幾人說著便到席上坐下,趙瑤四下裏看了看,沒見著齊二哥哥,當下眼中便露出些許落寞來,抿了抿艷紅的小嘴,拉著堯氏的衣袖問:“舅母,二哥哥他,他怎麽不來呀?”

堯氏四下裏一看,果然沒見著齊嬰,便打發了婢子去叫,又說:“他和他父親一個樣,鉆進公文堆裏便拔不出來,恐怕都不知道今日是除夕呢——快別管他,瑤兒先同你三哥哥和四哥哥玩兒吧。”

趙瑤乖乖地點了點頭,便看著舅母又去招呼別人了。

過不多久齊老夫人來了,齊璋就在她身邊攙扶著她,齊雲跟在父親身後齊老夫人是齊璋的生母,去年剛過了七十大壽,頭發花白,心寬體胖。這位老夫人是傅家女兒,年輕時性子十分剛強,到如今年歲大了也沒什麽變化,在家裏是說一不二的作風,這幾年身子不大好才將管家的權利多給了堯氏些。齊璋對母親很孝順,凡老太太所言大抵沒有不應的,這幾年母親生病更是常常侍奉在左右,十分有孝心。

這幾人一來,宴席上的氛圍立刻便熱烈起來。齊璋是如今齊氏宗族之主,齊雲則被默認為是下一代的接班人,至於齊老夫人自然更不必說,凡要求齊璋辦事的大多都要先來求老太太,只要將老太太哄得高興便可以事事遂願,是以家族中人很快便簇擁在三人身邊,花廳中愈發熱鬧起來。

齊老夫人坐在最上首,四下裏看了一圈,沒見到要找的人,於是問左右:“敬臣呢?怎麽不見敬臣?”

堯氏坐在老太太身邊,聞言道:“已經讓人去叫了,這孩子也是太不懂事,還要長輩們等。”

“怎可如此說?”齊老夫人拍了拍堯氏的手,“那孩子不過是太累了,我們便是等等他又能如何了?”

話音剛落,外頭的丫頭便進來通傳說二公子來了,齊老夫人笑道:“這也是個不禁念叨的,這頭說著他便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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