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裏猛的震了一下，說不清是何滋味，只想著擡頭看看搖光的表情，卻被他輕輕按住了頭，埋首他胸前，動彈不得。

“我都知道。”

頭頂上淡淡一嘆，似是悵然若失，耳邊只聽到搖光的心跳聲，平和安靜。過了一會兒，他才再度開口:“既然你勢必要去，不如答應我一件事。”

我被他不松不緊地抱著，聲音便有些悶悶的:“什麽事？”

“不要死。”

我的心被重重地撞了一下。再也忍不住掙紮著去瞧他，他本就抱的不緊，又沒有料到我會掙脫，一時沒有留神，竟叫我將他的表情盡收眼底。

“搖光……你，哭了？”

其實說哭也不算，借著並不明亮的星光，只看的到那眼睛裏流動的水光，和深皺的眉心裏註滿的悲哀。

這張臉，我所見到最常出現的表情就是微笑，那眉目間的笑意，叫人安心地沈醉在那雙眸子裏，不自覺地跟著他笑。

而此時停留在臉上來不及撤去的哀傷，竟叫我的心也跟著糾扯起來。這世間還從沒有誰，只一個表情就叫我揪心至此，恨不得所有的苦都替他受，所有的要求都答應他。

“搖光，你為什麽難過呢？”

他忽然笑了起來，那笑容裏諸多牽強，笑還不如不笑:“善兒，你總不將自己的命當回事，說扔就扔，說不要就不要，你做出這副大義凜然的樣子，成就身前身後的清高，可曾想過有人會難過？”

我兀地楞在了原地。

就算五萬年前做出棄身保蒼生決定的是我，那麽加上之前跳下莫忘池，我所有的拋棄生命的舉動皆是出於苦衷，哪裏是為了身前身後的清高。那時只覺得他們都不要我，沒人在乎我，即便消失了又能如何？

著實沒有想過，會叫一個人，擔憂至此，悲傷如斯。

搖光輕輕搖搖頭:“我第一次眼睜睜看著你跳下莫忘池，你那時候是抱了灰飛煙滅的決心吧？你如何知道，我那時候追下去，心裏多麽恐懼，害怕你若是真的在我面前消失，那我該如何？是要同你一起湮滅還是就這麽回歸億萬年的沈寂，若不是後來……”搖光的聲音有些顫抖，我幾乎能從他的語氣裏聽出當日的恐懼，“若不是後來西王母神力護體，佑你入得輪回，我又怎會眼睜睜送你離開天界，便是那時拼上這條命，也得保你平安。”

我聽著他說，心裏越發難受，忽然便想起很久之前陌黎說過，莫忘池是仙人飛升洗去凡體凡塵的地方，即便是神仙，沒有東華仙丹為引，也得受下那井下罡風撕裂一般的痛苦，雖不至於傷及神識，卻終究要受些皮肉之苦的。

然而那天他卻只同我微笑，對我說放心去輪回，他若今日不說，我何嘗想過讓一個人眼睜睜看到喜歡的人灰飛煙滅，是一件多麽撕心裂肺的事情，痛到可以忍受周身噬骨食肉一般的痛楚。

忍不住伸手去抱搖光，感受到他身體微微顫抖，便安撫一般地去拍他的背，然而搖光卻忽然將我推開，待到我不解地擡頭看他，他便將一張臉冷了下來。

“我本以為，那時候你不知道我在乎你，也是情有可原，可你三番五次無視我的感情，是將我的一顆心置於何處？！”

我呆呆地張開嘴，想要說什麽卻一個字都說不出口，七百年間，我從不曾見過搖光做這般色厲內荏的姿態，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本能地覺得有些委屈，可又心疼他這個樣子，只好小聲為自己辯駁:“我，我沒有……”

“你沒有？！”搖光猛的回頭看我，借著時隱時現的星光，我似乎看到他眼圈微紅的樣子，頓時我剛起的氣勢就再度弱了下去，可憐兮兮地聽他訓斥我，“你沒有？很好，很好！也不知是誰，在魔界由著自己情緒外洩，連成魔都不在乎！也不知是誰，因為見了東華，就要沈睡過去，若不是我進到她的夢境強行帶她出來，她倒好可以沈睡個幾萬年！也不知是誰，回來了就把自己埋到酒壇子裏，借酒澆愁！”

那個……

我這不是都有苦衷麽……這誰沒個前情什麽的，我若是瞬間就從前一段感情裏面跳將出來，那多無情是吧……

我小心翼翼地湊過去，狗腿兮兮地給搖光順氣:“好嘛好嘛我錯了行不行，搖光你不要生氣啊！你生氣好恐怖……”

所以就說嘛，這輕易不發飆的人，一旦發飆總有種氣場，即便並不激烈，卻句句在理，樁樁戳到點上，大有一副我不認錯他勢必不會善罷甘休的氣勢。

搖光輕飄飄地瞥了我一眼:“你將我的感情置於何處？”

我立刻拍胸膛:“放在心裏，放在心裏！”

他顏色稍緩，輕輕嘆了口氣，這一口氣就如同用了全身的力氣:“其實我也知道，你是不得已，可我，總希望你能記得，有人不希望你受傷，不希望你去死。神與人最大的不同，便是你根本沒有再生的機會，死了就是死了，天地間再也沒有你，你若是死了，叫我如何是好，我要去哪裏找個一模一樣的你？”

我鼻子一酸，趕緊點點頭:“我知道了，我記住了，我以後保護好自己，好不好？你不要同我發火，我也是很難受的啊……”

搖光有些疲憊地點點頭，拉著我坐下，許久無語，過了一會兒，慢慢將我攏去他那邊，嘆氣:“對不起，我剛才激動了。你的事情我都能明白，卻說服不了自己平靜……”

我搖搖頭，拉拉他的袖子，問道:“搖光，你是何時喜歡上我的？”

搖光回頭看我:“從你闖進我的星殿。”

“這麽早？”

“嗯，這麽早。”

“那你為什麽喜歡我？”

搖光靜默了一會兒，突然就笑了:“喜歡就喜歡了，還有什麽理由？”

我噎了一下，思量著似乎也在理，於是點點頭:“你為什麽不問我何時喜歡上你？”

“只怕我比你還清楚，為何要問你。”

我著實是驚愕了一把，什麽叫他比我還清楚？其實……我確實不知道自己何時喜歡上他的。

或者說在確定自己的心意以前，我不知道那個叫喜歡。

搖光輕輕地笑:“你在魔界，被李沐邪關進東皇鐘，第一個想到的，是我。”

這笑容輕柔地好似一根羽毛，我卻自裏面看到了些許的自豪，或者可以說，炫耀。

他說這話的時候，眼睛裏星光熠熠，身體微不可見地晃了晃，好像一只驕傲的小鴨子，突然就戳進了我的心裏。

不由得跟著他笑:“原來我那麽早就開竅了。”

“那還早？我都嫌你表現得太晚。”搖光兀自嘟噥了兩句，忽然道，“我喜歡一個姑娘，可她不知道，也不知道自己是喜歡我，於是每天用盡各種辦法引起我註意，比如吐個血，比如入個魔。”

啊？

我腦袋又有些打結，思索了一會兒，忽瞧見搖光唇角不懷好意的笑，突然就明白過來這人又在拐著彎的欺負我，臉上有些燒，掩飾性地去捶他:“混蛋搖光！剛才還故意嚇唬我，現在又來擠兌我！打死你！”

搖光哈哈大笑，抓住我的手低下頭，我有些緊張，一般月老的本子上到了此處就該熄燈了，於是我趕緊現學現賣閉上眼，小心翼翼地等著搖光做些什麽，然而等了一會兒什麽都沒發生，只好掀開一角眼皮去瞧，恰逢搖光低下頭，湊到我耳邊道:“所以，神魔大戰的時候，千萬要記得，我喜歡你。”

啊？

我呆楞楞地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知該作何反應，直到搖光退開去，道:“發什麽呆，答應著。”

“啊，哦……”

咦？這裏什麽也沒發生是正常的麽？

我腦子裏亂糟糟地，又想起他說的神魔大戰，皺眉道:“搖光，那你說天界又讓我殉葬可怎麽辦？”

“不可能了。”

“為什麽？”

我滿心期待著他說一些情話，諸如有我在不會叫你受傷之類，誰知道搖光惋惜地嘆口氣:“因為昆侖鏡它壞了。”

“……”

“東皇鐘十大神器之首，唯有昆侖鏡能暫時壓住它的戾氣，讓人有機會進入東皇鐘內部，以血為祭暫時封印它，如今昆侖鏡壞了，自然沒有那個效果。”

我頗有些義憤填膺:“兩大神器相撞，怎麽偏偏只有昆侖鏡壞了？東皇鐘怎的不壞？”

搖光頓了頓，有些為難地道:“可能是……做它的人法力不濟……”

“這哪個不靠譜的做的？”

搖光眼神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它的第一任主人是誰，便是誰做的啊。”

……

第一任主人……那不就是婉妗麽……

我覺得還是離開這個話題吧。

腦子裏還在搜索要說些啥，搖光突然道:“不過這昆侖鏡，也是重創了魔界一員大將才功成身退的，只怕它壞了，也跟這事有點關系。”

“啊？誰呀？我認得不？”

“熟的很，九尾淵兮，也就是你知道的末十九。”

末十九？

說到他我突然想起一個人:“搖光，你最近可看到過鳳九天？”

作者有話要說： 難得搖光也會生氣，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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