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來時，是在母體內。

周圍一如東皇鐘內的混沌，讓我心緒不寧躁動不安。似乎有人隔著什麽輕輕安撫我:“莫怕莫怕，母妃一定護你出世。”

母妃

雖然搞不太清楚狀況，可終歸聽到了人聲，心裏便也不再那麽恐懼，我輕輕動了動，幼小的身體碰到了什麽，軟軟的，有生命的東西。我安下心，專心地用意念與對方交流。

“東皇”

“善兒。”

“……”我楞了一會兒，想到他最後同我說的話，心裏笑了笑道，“李沐邪。”

我向來搞不懂他的想法，嘴上說著喜歡我，卻要與我投生同胎雙生，三界倫理綱常，除了未修得靈性的畜生，沒有哪一界允許兄妹亂倫。

只怕他的喜歡，僅僅因為我與他所見的女子不同罷了，淺薄得很。

想到這裏，我輕輕嘆口氣，忽然覺得那邊沒了動靜，心內好奇，問道:“你怎麽了？”

那邊意念很是飄忽，斷斷續續地傳到我腦中:“善兒，你聽沒聽說過，若以魔族人之血養胎，此子一旦入魔便會為人所用，這人想讓他做什麽，他便做什麽。”

我無奈地搖搖頭，笑道:“你這都哪裏聽來的事……”

話未說完，忽然笑不出來了。

眼前這個人，他是魔尊，而我如今，偏偏就是一個未成形的胎。

我覺得我有些顫抖，不敢置信地問道:“東皇，你什麽意思？你要做什麽？！”

他輕狂地笑起來:“你說，我把我這肉身餵給你，換你一生歸順，這主意怎麽樣？”

“東……”

“不要怕，在做完後，我便抹掉你的記憶。”

我劇烈地嘔吐起來，印象中那惡心的“餵食”持續了幾個月的時間，即便不是經過嘴進入，可那種血肉入我腹的感覺卻清晰而又真實。

直到我出生的那刻，這持久惡心的餵食終於完成，東皇魂魄一頭紮進我的身體裏，強行封住了我的記憶，卻沒料到我天生薄命，不足一歲便身死宮鬥。李沐邪魂魄脫體而出，誘導我差點火燒大明宮，若非東華及時趕到，只怕那時我亦成魔。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我覺得體內燒的厲害，痛苦地幾乎要把自己嘔凈，待到搖光匆忙趕到，我早已開始嘔血。

搖光皺眉趕過來，一手扶住我，另一只手往我胸口重重地錘了一下，頓時我便什麽都吐不出，只能痛苦地瞧著他流淚。

“善兒，你是要入魔麽？”

我眼淚剎不住，咬著嘴唇搖頭，搖光嘆口氣，哄道:“那就聽我的，平靜下來。”

他伸手掰開我咬緊的牙關，我便忍不住嚎啕大哭:“搖光，搖光，我吃了他，我吃了李沐邪的肉身……”

搖光楞了一楞，卻迅速將表情放得柔和，哄孩子一般問道:“所以你覺得自己吃了人肉喝了人血”

他不說還好，一說我又開始幹嘔，搖光伸手捧著我的臉，強迫我看著他:“聽著，善兒。即便你真的吸收了他的肉身，那也是七百年前的事，你的肉身早就死了，身死債滅。這副身體，可是東華拿蓮花給你做的，幹凈得很，你嫌棄它”

他的目光幹凈認真，最深沈的眼底似乎有星芒劃過，我漸漸沈淪在那一潭夜色中，慢慢地平靜下來。

“我現在體內，沒有他的血沒有他的肉”

搖光笑笑，溫柔地道:“對，沒有。魔族人只是通過血在對方靈魂上刻上一個標記，所以說你如今體內的血引，只是一個印記而已，不要怕。”

我忽然失去了全部力氣，癱軟在搖光的懷裏，不知道為什麽同他說，亦不知道要與他說什麽，卻努力地，毫無邏輯性地絮叨，好似現在不說，就沒了機會。

“搖光，我害怕。他們都不要我，他們都叫我自己呆著。我很怕。周圍都沒有聲音，什麽都看不見。”

“搖光，你說東華為什麽不要我呢？他起初不同我完婚，後來又不阻止我去死。你說我母妃為什麽也不要我呢？她明明說保護我，卻又親手掐死我……”

“搖光，李沐邪根本就不是喜歡我啊，要這也是喜歡，那我情願一輩子，不，生生世世都沒人喜歡。”

“搖光，我想你。七百年了，我想你。”

我兀自絮叨，眼淚一直流，搖光伸手摸摸我的頭，輕柔道:“別哭。你看你叫魂一樣叫我，我就在你身邊，無論什麽時候都在你身邊，不用叫我便在。”

我被他蠱惑一般，癡癡傻傻地點頭，搖光松了口氣，一揮手將滿地狼藉處理好，笑道:“給我說說。”

我擡眼看他，那張臉平靜柔和，即便聽到我說到驚世駭俗的地方，依舊沒有一絲一毫的負面情緒，微笑如花，不動聲色地平覆著我的心緒。

春水初生，春林初盛，春風十裏，不如你。

直到我講完，他便點點頭，淡淡道:“他不告訴你，只怕想要留到該告訴你的時候。”

“什麽叫該告訴我的時候”

“先前我便說，他想要讓你成魔，手上有三個機會，第一便是五萬年前那件事，用東華來刺激你，第二就是眼前這件，第三麽……”

搖光遲疑了一下，我的心裏跟著咯噔了一聲，問道:“第三是什麽？”

他嘆口氣，認真地看著我:“善兒，你有沒有發現，前兩件事你記起來了，雖則難受，卻沒有顯出要入魔的一絲一毫的征兆”

我楞了一下，忽然也有些疑惑，按理說這兩件事在我的生命中是極其重要的轉折點，最能牽動情緒變化，竟沒有引發血引的動靜麽？

“你仔細想想，前一次有入魔的征兆，可是為了什麽？”

為了……什麽？

那時候青檸同我講了一大堆亂七八糟，我哪知道是為了什麽，總不至於是因為……“青提”

東華與青提這兩個名字，於我而言總是不一樣的，唯有我身為婉妗之時，認識的那個東華帝君才叫做青提，此後幾百年，這個人，是東華，是先生。

搖光搖搖頭:“五萬年前他默許你應劫的事，也沒見你如此激動。”

說的也是。

雖則心裏難受，怨他不顧夫妻情意，可即便最怨的時候我亦明白他的處境，幾萬年已過，如今連怨都不曾留下一絲痕跡。

那麽我所為是誰

“難不成是為了我自己”

搖光輕輕笑起來:“算了你現在還不懂。”

又賣關子。

“那你總該告訴我第三件事是什麽？”

“你自己不願意記起的事情，何必來問我”

我瞥了他一眼，發現他又變成蔫壞的那副樣子，恨不得去抽他一巴掌:“是你引得我好奇的，如今又不同我說了，你既然怕李沐邪抓住這點說事，何不早給我做個心理準備”

搖光拂袖而起，一把拽著我的袖子往外走:“我自然是相信你的意志力，都說你是天下主母，這天下主母要是成魔那可多諷刺。哎呀此間陽光如此明媚，不如出去走走”

“……”

一路上我都在賭氣。

搖光便也不說話，慢悠悠地欣賞著漫天妖魔鬼怪，神情自若，好像是在天界閑庭散步。

我強迫自己忽視不時控制不好方向沖到眼前的奇怪物種，不自覺地就往搖光那邊靠去，一直到無意間碰見堆在一起說悄悄話的陌黎與顏夕，我早已經忘了正在賭氣一事，小聲問搖光:“老早就想問了，這鳳族好歹是神族，怎會淪落到妖界”

搖光笑瞇瞇地回答:“東皇太一還是神族呢，還不是淪落到妖魔兩界”

“……你這是擡杠。”

“其實妖界不同於魔界，妖界本就隸屬神族分支，所以當年帝俊才會讓東皇太一管理妖界，因此萬物之靈，皆歸妖界，鳳族是妖界皇族，出生便有仙骨，成神為妖皆由心，所以出現在妖界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再者識相的妖族如今皆歸隱，不參與東皇與天界之爭，只怕這小妖顏夕，也只是跟著李沐邪而已，她若是參與了那些事，只怕早就被削了神籍逐出家族了。”

我輕輕松了口氣，躲在暗處聽了一會兒墻角，並不想打擾他們，陌黎活了五萬年，表面上風光得很，可他身為天界太子，連個小仙的法力都不如，背後裏不知道受了多少指指點點，若非他心智單純，只怕如今也沒有這般快活，可表面的快活，並不代表實際的歡樂。

如今有個能說的上話的朋友，只要她不是別有用心，我都不想去幹涉。

這麽想著，還沒有所表示，搖光便拉著我拐了個彎，繞開這廂漫步而去。

實則我們已然走了很久，漸漸地已經開始見不到小妖小魔，李沐邪似乎太過放心我，半個眼線也不布置，導致這漫長的一條路，只剩下了我們兩個。

“這是要去哪”

“見個故人。”

“誰”

眼見著越發靠近帝俊墓，我便又開始緊張起來，可拉著我走的那人，卻再也不肯透漏分毫。

越走視線越清晰，據陌黎說這是因為帝俊殘留的仙氣激發了我體內隱藏的靈氣，尚未走到山腳下，我便清楚地看到半山的地方有個人。

白衣如雪，謫仙一般。

我不陌生，熟悉得很。

我覺得鼻頭一陣酸澀，眼前迅速蒙了一層水汽，那人眼神悲憫，我的委屈便一下子被勾了起來，恨不得撲到他懷裏，哭給他看。

東華……

作者有話要說： 東華你終於露面了，我其實真的喜歡東華啊，看我真誠的眼0.0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