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離開太久了，再回到家時幸村精市覺得很多東西都變了樣。在走進大門之前他忍不住站下來重新打量了幸村宅。“怎麽了嗎？”媽媽關切地問，他笑著說沒事。

他住院之前媽媽一直在做的拼貼掛毯已經完工，漂漂亮亮地掛在了客廳。沙發上的靠墊由毛絨變成是布藝。幸村精市有片刻怔忡，他想起森知夏和千重子笑著滾在沙發上的畫面。畢竟家裏少了一個人，怎麽會和以前一樣呢。他上樓之前媽媽告訴他，他房間裏的植物一直都被精心照料，他點頭表示知道，可回到房間時他一眼就認出那些盆栽其實都被換過了。

把他照料的這麽多種植物逐一按照原樣買回來也費了好一番力氣吧。幸村精市用手指碰了碰那盆矢車菊的花土，用這樣的土壤養不活矢車菊啊。他又檢查了一下其他盆栽，已經確定好哪些需要換土哪些需要購買肥料。做完這些他才直起身，卻驚訝地發現他書桌上多了一堆便簽。他走過去隨意揀起一張，上面赫然是森知夏的筆跡。他挨個看過去，每一張都對應他養過的一種盆栽，先是植物名稱，接下來是照料方法，寫得很詳細。

幸村精市把那堆便簽重新攏成一疊收進了抽屜裏，想起森知夏之前探望他時的確說過，她離開幸村家時就有一盆花的葉子發黃了，想必這些便簽是她在離開前寫下來的吧。都說人與花的命運是相連的，幸村精市一時竟不清楚，他該為原本花的枯萎而難過，還是該為新盆栽的生機勃勃而重新抱起期待。

走出自己房間時他偏頭看著走廊深處，終於下定決心，朝森知夏的房間走去。

森知夏的房間和自己的一樣都很幹凈，想必是媽媽定期打掃的緣故。她常翻的書還整整齊齊地擺在書桌上，幸村精市打眼看去，只發現少了太宰治的《人間失格》 。此外明顯缺失的就是她的吉他了。至於其他的，就連媽媽在她小時候送她的玩具抱熊都還擺在床上。幸村精市轉了一圈兒之後走到床邊拽了拽那只熊的耳朵，熊軟趴趴地借著他的動作翻了個身。森知夏睡覺有抱東西的習慣，小時候媽媽讓幸村精市把午睡的森知夏喊起來，幸村精市就用力扯她懷裏抱著的熊，森知夏起先會拼命抱著不撒手，不過她沒他力氣大，最後還是會被鬧起來。被吵醒的森知夏還帶著點迷糊，就委屈地嘟起嘴。可愛的樣子竟像是昨天剛見過一樣。“主人不在你就好欺負多啦。”幸村精市喃喃地對那只熊說。

第二天網球部在在部活室裏為他舉辦了一場慶祝會，丸井文太做了個尺寸特別誇張的蛋糕出來，本來大家還在好好分吃，不知怎麽就變成了抹蛋糕會，後來也只有丸井文太肯為蛋糕抱不平，就連被糊臉時都不忘把臉上的奶油刮下來吃掉。幸村精市披著外套笑瞇瞇地站在一角，真田弦一郎抱臂守在他身側，明明他才是主角，可惜沒有一個人敢跑來用蛋糕糊他臉。“玩著玩著就把我忘在一邊，還真是傷心吶。”幸村精市看著部活室裏的熱鬧景象對真田弦一郎說。而他目光所及之處，兩名普通部員悄悄繞了個彎。

“幸村……”真田弦一郎低聲喊他。

幸村精市看了他一眼，語調輕松地說：“如果是醫院裏的事，那麽我並沒怪你呀。偶爾接受一次鐵拳制裁還覺得挺新鮮的。”

“並不是。”真田弦一郎有點遲疑，但還是說了下去，“森休學了，你知道這件事嗎？”幸村精市楞了一下，看見他的反應真田弦一郎報出了森知夏休學的時間，幸村精市垂下眼睛。

森知夏最後一次出現在醫院裏是7月3日，而第二天她開始休學，這真的是巧合嗎。

“森前一天應該逃課到醫院探望過你。”真田弦一郎說。

他的聲音讓幸村精市回過神來，他微笑了一下：“我知道。”雖然那天兩個人只是相隔半條走廊地對視了一眼。

因為覺得那個時間並不會有人來探望，幸村精市不想悶在病房，於是跑到天臺去吹風。他沒想到他回去時會看到森知夏。她正從他病房前走開，還穿著立海大的制服，看上去沒精打采的，是因為沒見到他嗎。他躲閃開迎面走來的醫生或是病人，直到走到走廊中段他才猛地註意到原來森知夏並不是一個人，走在最前面的那個老人應該就是她的祖父吧。

幸村精市怔怔地站住了，巧的是森知夏在這時回過頭來。

看到他時森知夏的眼神有一瞬明亮，又立刻晦暗起來，幸村精市竟讀不懂她目光中蘊藏的含義，卻能感到她難過得仿佛隨時都可以哭出來。最後她作出了“手術加油”的口型，生怕他不明白，她用力地重覆了兩遍，幸村精市只能朝她點頭。

他又看到她的酒窩，仿佛盛了光，可緊接著他們之間間隔的人忽然多了起來。森知夏扭過頭去，跟在她祖父身後離開了。

幸村精市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猛地想到什麽，於是迅速回到自己的病房。他趴在窗邊等了一會兒，果然看見森知夏和她祖父出現在樓下。他一直註視森知夏的身影，直到她徹底走出他的視線。

下次相見會是什麽時候呢。

結果一直到他手術結束，到他決定開始術後的康覆訓練，到他出院回到幸村家，森知夏都再也沒出現過。

而聽真田弦一郎說她已經休學了後，幸村精市又忍不住開始想，再相見會是什麽時候呢。

回到家裏時，幸村精市忽然想到他之前未完成的那幅畫，於是他從櫃子裏把那張素描紙翻出來。雖然紙上只有大致輪廓，不過熟悉的人已經可以認出那是森知夏了。幸村精市對著畫裏的森知夏發了一會兒呆，然後取出一張新的素描紙固定到畫架上。他飛快地勾出輪廓線，與醫院時那遙遙一瞥不同，畫上森知夏的臉仿佛伸出手就可以觸碰得到。處理過大致陰影之後幸村精市再次停下筆審視他筆下的森知夏，看上去沒有哪裏不妥。可他終究還是嘆了口氣，將這張素描紙也取下，連同之前的半成品一起重新收到櫃子裏。

等森知夏回來就拜托她做一次自己的模特吧，幸村精市想。

由於關東大賽決賽落敗，立海大網球部是以挑戰者的身份進軍全國大賽的。幸村精市原本想從哪裏輸掉就從哪裏贏回來好了，可決賽時輸的人是他，他輸掉了立海大的三連冠。當最後一球落地時，幸村精市已經無法說出自己的心情。在不屬於立海大的歡呼聲中他仍能清晰捕捉到廣播裏的通報聲：“獲勝方是青春學園網球部——”

而輸掉比賽還不夠，十月份回金井綜合病院進行覆查時，醫生卻告訴他他還並沒真正痊愈。“我推薦你再接受下一階段的手術治療。不過目前來看國內的條件可能並不充足，你還是考慮一下這裏。”醫生把一個冊子推到他這邊來，他拿起來翻看一下，是一家美國醫院的資料介紹。

“我可以將這個帶走給家裏人看嗎？”幸村精市問醫生。醫生點頭表示他可以自便。

那個冊子壓得他心裏沈甸甸的。

還要繼續手術嗎。到底什麽時候才可以完全康覆。這些問題一個接著一個冒出來，讓幸村精市有些無所適從。

到底哪裏不對，為什麽總是得不到足以與付出的努力相匹配的回報呢。幸村精市克制不住地有些低落。直到從錢包裏翻公交月票時，他看到森知夏送他的禦守。

幸村精市把禦守取出來輕輕握在手裏，禦守的尖角硌在他掌心有點發疼。“要加油啊。”明明森知夏只是對他做出口型而已，他卻好像真的聽見森知夏的聲音。

“你也是，要加油啊。”幸村精市對著空氣說出了這句話。

那天晚上千重子照例來拜托他幫忙檢查作業。幸村精市用鉛筆圈出她的錯別字時，卻發現她有點心不在焉。幸村精市曲起手指敲了一下千重子的腦門兒：“要用心哦。”

如果放在以前，千重子一定會捂著腦門跳起來抗議，可她只是反常地“哦”了一聲，盯著作業本卻不知道到底有沒有看進去什麽。幸村精市微微皺起眉，正打算問她是不是學校裏有什麽事，千重子卻先抱住了他的胳膊。

“哥哥，媽媽之前說你回來之後阿夏姐姐就會回來，可是……”她停了片刻，小聲問：“阿夏姐姐是不是不回來了？”

該不該給千重子一個自己都無法確定真假的答案，幸村精市一時不確定起來。最後他只是笑著摸了摸千重子發頂：“如果你努力通過立海大的入學考試，阿夏就一定會回來哦。”

“哥哥不是在騙人吧。”千重子依然高興不起來。

幸村精市揉了揉額角。果然啊，小學五年級的千重子可比五歲的千重子更加難哄。不過還不等他繼續說點什麽，千重子自己就先高興起來。

“也對，哥哥明明也很想阿夏姐姐嘛，應該不會拿這種事騙人咯。”她抓起自己的作業本跳下椅子往門外跑去，末了還沒忘記轉身朝他做了個鬼臉，“那，哥哥晚安。”

房門被關上了，千重子清脆的聲音在溫暖的空氣裏慢慢散開。

真希望自己說的是真的啊……

“Ne知夏，我也很想念你啊。”

作者有話要說：

主上角色歌：ルノワールの畫集

各種意義上地應景……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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