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上學，沒有和外界聯系的工具，也沒有出門的機會。每一天都因此而顯得格外漫長。不過自從上次挨了打之後森知夏就跟愛子格外親近起來，有時祖父外出，她會趁機偷偷找愛子說話。休學以後她才知道原來祖父要定期到醫院做身體檢查，事情就是那麽巧，那天她偏偏被祖父撞了個正著。

說是找愛子說話，其實是森知夏纏著愛子讓她給自己講父親的事。愛子知道的並不多，畢竟她來到森家不過三年森知夏的父親就脫離森家了。三年時間變成言語也沒多少，愛子就把自己之前聽來的一些關於森知夏父親的童年趣事講給森知夏聽，無論聽到什麽，森知夏都覺得很高興。

而這期間讓她開心的事情還有一樁。她一直以為自己從幸村家帶來的吉他早就被人丟掉了，原來並沒有。當時負責整理她行李的是愛子，愛子悄悄將吉他拿到自己房間裏妥善地保管了起來。森知夏趁祖父出門時將吉他抱回自己的房間塞到床底下，雖然她只敢虛按著弦不敢彈出聲音，可是挨訓斥或是挨打之後，只要偷偷摸一下吉他，她就又重新有了力氣，哪怕祖父的要求再嚴苛一點都無所謂。

轉眼就是聖誕節，學校那邊也結束了一個學期，該步入寒假了。森家並沒有因為聖誕節的到來而重新布置，森知夏還以為不會有什麽活動，誰知祖父卻通知她晚上需要出席一個宴會。下午四點半森知夏就準備停當，與祖父一起出發去參加宴會。

宴會的主辦者森知夏見過，就是祖父的世交高橋老先生。森知夏向他行禮問了好，換來他滿意的頷首。之前祖父少見地兩次喝令森知夏不許出差錯，森知夏還以為這個宴會一定很隆重，可現在看來並不是這樣，出席宴會的人不如上次多，大家的言談也更加隨意。不過既然是高橋家主辦的宴會，高橋正義自然會出現。他中規中矩地向祖父和森知夏打了招呼，森知夏雖然覺得他這個人很討厭，礙於祖父在場，還是乖順地還禮。誰知緊接著高橋老先生就讓高橋正義帶她到庭園裏轉轉。森知夏嚇了一跳，連忙用目光向祖父求助，可祖父像是根本感覺不到一樣，說：“既然這樣，你就跟正義那孩子去逛一逛吧。”迫於無奈，森知夏只好跟在高橋正義身後走出那所房子到庭園離去。

“你也不用擺出那種防備臉吧？”轉了個彎，走過蹲踞時高橋正義忽然回過頭來對森知夏說，語氣頗為不耐。森知夏又想起上次他的無禮舉動，不由得警惕地後退一步，高橋正義“切”了一聲，移開目光：“那正好，我也有自己的事要做，你在這裏等我，稍後我們再一起回去吧。”他丟下這句話就轉身走掉，森知夏本來還想叫住他，轉念卻又閉緊嘴巴。

可是，真冷啊。

太陽已經落山了，室外溫度不足五攝氏度。森知夏的禮服雖然長及腳踝，卻是半袖。她先是攏了攏微微敞開的小V領，卻還是覺得冷得受不了，於是緊緊抱住自己的手臂。別墅就在不遠處，可是高橋正義不回來，她又不敢獨自一個人回去。她吸了吸鼻子，註視著那所燈火通明的房子，門燈的淺橘色看上去越發顯得暖融融的。她沮喪地垂下頭去，盯著裙擺之下露出來的那點淡金色鞋尖。

正在這時她聽到有人聲漸漸逼近。

“……我沒有義務搭理每一個跑來搭話的姑娘吧？總之我現在就要回去了。”

是宴會上的客人，看樣子他正在打電話。森知夏拎起裙擺，有心要回避卻又怕高橋正義在這時回來。就在她猶豫時，打電話的那個人已經轉過來跟她打了照面。雙方都楞了一下，然後那個人朝她做了個手勢，率先退了回去。可是那個人並沒原路返回，森知夏站在原地，還能聽見他說話的聲音：“這裏要是提供大阪燒我肯定留下，不對，東京都的大阪燒我真是吃不下啊。”那邊的人不知道說了什麽，森知夏聽見那人無奈地說：“好吧好吧，你偶爾也偏向我一回嘛，別讓謙也全吃光了。”他一口大阪腔，說話的語氣像在撒嬌，森知夏有點想笑又怕對方聽到，正忍得辛苦時那個人又從樹叢後面轉出來，原來他不知道什麽時候收了線。森知夏吃了一驚，連忙轉過身背對了他，免得他看到自己臉上的笑意。

森知夏以為那個人會繞過她走掉，不料那個人卻停到她身邊：“你需要外套嗎？”這誘惑太大，森知夏沒能立刻拒絕。那個人緊接著說：“我可以把外套借給你，但你要留在這裏陪我說一會兒話。”

如果還不明白那個人是在給她臺階下，未免就太蠢了。森知夏道了謝，接過那個人的西裝外套裹在身上，頓時覺得自己重新活了過來。她輕輕呼出一口氣，變成薄薄的白霧又很快散掉了。“你不急著回去了嗎？”想到那個人最開始說“現在就要回去”，森知夏心裏還是有點在意。

那個人透過鏡片看了她一眼，聲調慵懶地說：“沒辦法，被家裏人一腳踢出來，回不去了吶。”

聽那個人剛剛的電話內容，他明明跟家裏人關系很好，森知夏知道這只是他的玩笑話，不能當真來聽，可她還是因被他的“回不去了”戳中而難過起來。她撇開頭去，專註地看著不遠處蟄伏的那塊庭石。

“需要跟家裏人聯系一下嗎？”那個人說著就把自己的手機遞過來。像被催眠了一樣，森知夏慢慢伸出手。當碰到那個人的手機外殼時森知夏覺得指尖刺痛，但她還是將手機抓進自己手心裏。

都已經是聖誕節了，只是往幸村家裏打個電話，這麽做並不過分吧？

森知夏看了那個人一眼，那個人朝她點頭示意她隨意，她收回視線，卻又忍不住扭頭往高橋正義消失的方向看。是空的，沒有半點來人的跡象。她稍微放下心來，抖著手指按下幸村家的宅電號碼，最後撥出。她把撥通狀態的手機放到耳邊，這時那個人走開幾步，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他正好站到了高橋正義消失的方向。

——多謝你啊。

森知夏在心底悄悄地說，而這時電話被接通了。

接電話的是幸村伯母，聽到她久違了的溫柔聲音，森知夏眨了一下眼睛，眼淚不爭氣地掉下來。“幸村伯母，我、我是森知夏……”可接著，那句最該被說出來的“聖誕快樂”就被卡在喉嚨裏，怎麽都說不出來了。電話那端有一陣子混亂，森知夏聽到幸村伯母在說“是夏夏”，想著幸村家此時該有的熱鬧景象她鼻子酸酸的，她慌忙用手蹭了蹭臉邊。過了大概一分鐘的樣子，幸村伯母的聲音再度傳來：“夏夏你最近還好嗎？”

“我很好呀。”森知夏說著，猛然覺得鼻音有點重，於是掩飾地說，“就是因為降溫有點感冒。”

“要註意身體啊。”幸村伯母擔憂地說，又問她：“這個是你的新號碼嗎？”

“啊……不是的。”森知夏有點尷尬地擡眼看了看站在不遠處的那個人，好在他似乎並沒留意到這邊。而那邊幸村伯母已經開始細細叮囑她要多穿衣服多喝熱水。森知夏不住地點頭，想起幸村伯母看不到，就又通通答應了一遍。她還聽到幸村伯父在一旁說“告訴阿夏按時吃飯”。只是這麽一句話，就勾得她的眼淚又流出來。

“我都好啦。”森知夏帶著哭腔說。為了不讓幸村伯母聽出異樣，她連忙深吸一口氣，繼續說話：“您和伯父都還好嗎？也請轉告伯父註意身體，還有千重子，也不知道她還挑不挑食，還有、還有手術的事……”

真是的，怎麽越說越想哭了呢。

好在又說了幾句話之後幸村伯母就把電話交給一旁一直鬧著要聽電話的千重子。

“阿夏姐姐！”千重子的嗓音一如既往地清脆，“哥哥說等我考進立海大時你就會回來，是真的嗎？”

森知夏有點詫異，然後極力笑著說：“是真的，所以千重子要努力呀，還要乖乖吃胡蘿蔔喲。”她用最篤定的語氣說著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話。

千重子纏著森知夏嘰嘰喳喳地說了一會兒話，幸村伯母就在一旁催她：“千重子，該把電話給哥哥了喲。”千重子不情願地答應了一聲，又問森知夏：“Ne，阿夏姐姐要讓哥哥聽電話嗎？”

誒？

森知夏楞了一下，正要回答時，電話那邊已經換了人。

“知夏。”

她聽見幸村精市低沈溫和的少年音。與此同時千重子不滿地嚷嚷起來：“哥哥你耍賴啊快把電話還給我！”

森知夏下意識地問：“你把電話從她手裏搶走了嗎？”

“你這麽覺得嗎？”幸村精市笑瞇瞇地反問，卻沒說到底是不是靠搶的。

森知夏唇邊浮出笑意，這個晚上她的心情終於輕快起來。“別欺負千重子嘛……”她放軟了聲調說，又輕聲問他：“一直都沒機會問……你的手術怎麽樣？”

“很成功，所以放心吧。”幸村精市的聲音微微沈了下來，透出令人信服的力量。“不過，”他補充說，森知夏心裏一沈，等著他說下去，“不過新年之後會再到美國接受一次手術，那之後才會徹底康覆。”

“那成功的幾率呢……”

幸村精市笑起來：“別擔心，這次成功的幾率很大，所以一定會沒事的。”停了停，森知夏聽到他說，“而且，我一直帶著你給的禦守，感覺很有用呀。”

“禦守什麽的，”提到那個禦守森知夏就想起藤條的滋味，可她還是含笑說，“新年可要記得換新的呀。今年……”今年她可能沒機會把新的禦守交給他了。

幸村精市沒說話。半晌之後，森知夏才聽到他低聲說：“要加油呀，阿夏。還記得在花園裏時嗎，一定能夠淩空飛翔。”

他的聲音沈沈的似乎要壓到她心底去，森知夏感覺自己又啞住了。終於，她找回了說話的能力。“你也是啊。”

還不等幸村精市回答，她就聽到借她手機的那個人輕咳一聲。她嚇了一跳，連忙轉頭去看，就發現路那頭有人走過來。一句“再見”都來不及說，她慌忙掛掉電話。她脫下那個人的外套，把手機藏在外套底下交還給他，與此同時，好不容易積攢起來的溫度又都逃掉了。

走過來的人果然是高橋正義。他的視線在森知夏和那個陌生人之間逡巡一周，然後他用鼻子哼了一聲，招呼森知夏：“該回去了。”在離開前，森知夏又看了一眼那個陌生人，他微笑著朝森知夏點了頭。森知夏覺得他簡直像是聖誕老人變成的一樣，送了她一份最好的聖誕禮物。

要回到那座房子裏時，高橋正義調笑著說：“還以為你真是個木頭，現在看來你也不蠢嘛。”他話裏明晃晃的譏笑森知夏不是聽不出。她直視前方，一個字都不想跟他多說。

回到宴會之後不久，森知夏註意到之前借給她電話的那個人也走了進來。聽他跟家人打電話時語氣那麽哀怨，森知夏還以為他不習慣這種場合，可事實上那個人可比她如魚得水多了，沒一會兒就成為宴會的隱形焦點之一。就在她盯著那人看時，一旁高橋正義嗤笑出聲。

毫無疑問，跟高橋正義又是不歡而散。大概也只有長輩們才覺得他們相處很好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依舊是森知夏視角，如果嚴格按照大綱進度沒爆字數，那麽森知夏會在兩章之後回到幸村家√

到時候就再也不虐了QAAAAAAAAAAAAAAAAA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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