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睜開了眼睛。

他的大腦空茫茫一片, 好像電腦開啟時進入的初始化狀態，起初只是一張白紙，隨後一些東西慢慢出現在了腦海之中。他原本空茫的視線也隨之聚焦, 變得銳利, 他下意識地皺起了眉毛。

他坐了起來，視線所及處皆是一塵不染而毫無溫度的白色, 高聳的穹頂上是恢弘的浮雕, 此處寬闊空蕩，恰如巍峨宮殿的一角，沈默矗立。雖然他毫無作為填補的記憶，眼前的一切在落入他視線之內時，卻自動浮現了名稱與用途。

有什麽東西兜頭向他砸了過來。

他下意識地接住, 發現那是幾件柔軟的衣服, 他擡起頭來，朝衣服被拋來的方向看去, 看到了那個黑色頭發茶色眼眸的女人。

“醒了？”她說道, “比我想的要早那麽一點……換上衣服，親愛的，你睡了太久, 該出來活動活動了。”

說完這句話, 她便轉過身去，毫不猶豫離開了這個地方。

他的視線情不自禁地追隨著這個女人的身影, 不知道為什麽，他對她感到某種油然而生的親近，這讓他忍不住服從她，於是他換上了這些衣服，跳了下來——直到這個時候, 他才發現，原來自己原本就躺在一張冷硬的白玉石桌子上。

最初幾步，他的動作還有些不靈敏，像是第一次學會站立的孩童，還不能熟練操縱自己的身體，可是還沒有走出這個地方，他就已經迅速地掌握了平衡，快步繞開那些石柱，他緊緊盯著那個女人的身影，完全沒有在意自己經過的那些宮殿、長廊、和那張令人目眩神迷的金色王座。

不知不覺，他已經找到了宮殿之外，天光傾斜，階梯之下，是看不見盡頭的散發著無窮寒意的軍隊——舊神的軍隊。

他站在了女人的身邊，專註地註視著她，然後遲疑著叫出了從見到她的第一面，就浮現在他腦海之中的那個稱呼：“……母親。”

她垂首，和他對視了一眼，然後牽起他的手：“好好看著眼前的一切，這裏的一切都屬於我，而後他們也將歸屬於你，但永遠不要滿足於這微末的起點，我的孩子，因為我們註定要在燃燒起來的戰火中將宇宙馴服，而地球，將會是一切的開始。作為我的繼承人，你註定要完成這個理想，……馴服宇宙，之後它將永遠屬於你……這就是我為你起的名字——”

“……達米安。”

藍色眼眸的孩子專註地聆聽了這段他來到世界之後第一段訓導。那雙和他父親相差無幾的深藍色眼眸中，全然沒有最初希爾達所設想的溫柔，只有隱藏在閃爍雙眸之後遺傳自母親血脈中的野心，它悄無聲息地醞釀，又深深地蟄伏，像是隨時等待著給予這個世界致命的一擊。

小男孩勾起唇角，露出和他的年齡全然不符的成熟神情：“……好的，母親，向您發誓，我會做到。”

哥譚，綜合醫院。

一道黑影從醫院背面的窗子裏悄無聲息地閃過，如一只黑色的大鳥，落在醫院頂端。

烏雲遮蓋了今日的月亮，這道黑色的身影融化在了今晚的夜色裏，孤寂向前。

不一會兒，另一個藍色的身影落在了他的身側。

“你又去醫院審問企鵝人了。”夜翼低聲道。

“……”

“天啊，我知道我不該勸，”夜翼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但是說真的，我覺得他已經把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情都說出來了——放過他吧，他才剛從昏迷中醒來，你已經審問他不知多少次了。”

“還不夠，”那道沙啞的聲音固執地說道，“他沒有吐露任何關於希爾達的消息。”

“他差點死在希爾達手上。”夜翼回想起了那一天親眼見證的企鵝人的慘狀，“真的就差一點——我幾乎要以為她是把自己有生以來所有的怒火都悉數傾瀉在了他的身上，天啊，相信我，蝙蝠，沒人能夠在那樣殘酷的手段之下鼓起勇氣再背叛她一次，企鵝人也不能。雖然我們都知道科波特是一個背信棄義的家夥，但這次，我相信你再也不可能從他口中撬出任何關於希爾達的訊息。”

蝙蝠俠的身影微不可見的一頓。

夜翼註意到了他的動作，他那張被面具遮擋的臉上情不自禁地浮現起一絲同情：“……唉，而且我們都看到了，她當時墜入的地方……那一定和魔法有關，或許還是外星魔法，我想，現在或許我們只能等她自己願意出現……”

迪克也不知道為什麽事情最後會發展到現在這個地步，明明之前一切都好好的，他甚至還想過布魯斯婚禮時會不會讓他做伴郎……誰知事情急轉直下，到今天為止，希爾達已經消失整整一周了，她就像是從哥譚蒸發，最後見過她的是被暴打了一頓的企鵝人——他因此住院昏迷了三天才醒過來。

誰知道之後會怎麽樣呢？明明他們婚都求了，就差選個好日子結婚……難道這段感情就要在臨門一腳的時候夭折嗎？

他張了張嘴，詢問道：“——那條短信，還沒有追蹤到它的來源嗎？”

他們都知道這條短信指的是什麽：就在企鵝人遭到暴打的那一天，蝙蝠俠收到了那條來源不明的建議短信，一個不知身份的管家，好心勸告布魯斯用“角色扮演”的方法哄勸回希爾達。

迪克真的不敢回憶當時布魯斯看到這條消息時的表情。

但是現在，他卻覺得，說不定那個神秘的“管家”真的是一片好心，那條建議也是真的唯一可行的手段——但是現在的問題根本不在於這建議可不可行，而在於，他們根本找不到實施這條建議的對象。

迪克甚至悄悄去正義聯盟求助了超人，可是即使超人動用了自己的能力，也無法再地球上找到希爾達。

她就像是從這顆星球徹底消失，或者，還有一個可能，她回到了她的星球。

但是，沒人願意對蝙蝠俠說出後一個猜測，無論是正義聯盟的隊友們，還是蝙蝠俠的家人們——有時，迪克認為蝙蝠俠也考慮過她徹底離開地球的可能性，他只是一如既往，固執地將這個猜測藏在了心底。

他一邊替蝙蝠俠憂愁著這令人煩惱的感情事件，一邊和他一起結束了今晚的夜巡，回到了蝙蝠洞。

剛一回到蝙蝠洞，夜翼就看到了坐在座椅上的傑森·陶德。

“你怎麽還沒睡？”他熟練地上前，趁傑森沒有反應過來，迅速揉了一把傑森的頭發，然後躲過他的攻擊，無視掉傑森的怒視，“你不是不打算當羅賓了？”

是的，傑森單飛了，雖然他別別扭扭地說了一大通類似“如果有需要我還會來幫忙”意思的話，但是總體上，他還是單飛了——他甚至在東區呆了好幾天，直到希爾達失蹤，才又趕了回來。

“我聽說蝙蝠俠最近夜巡的狀態不對，”傑森抱起手臂，說道，“看來他還是離不開羅賓的幫助。”

蝙蝠俠轉過頭，看了他一眼。

“咳咳，別誤會——”傑森撇過頭，“我可沒說我打算回來做羅賓……是另外一個男孩，他猜出了我的秘密身份，還有你們的，我覺得他有成為蝙蝠俠助手的潛力，雖然和我比他還差了許多——也許你應該去見見他。”

迪克皺眉：“傑森，你不該把一個普通人牽扯入我們的秘密生活……”

“得了吧，”傑森嗤之以鼻，“難道你以為你自己有多麽的不同尋常嗎？我已經單飛了，而你……聽說布魯德海文最近躁動的很，你總不能一直呆在哥譚吧。”

迪克按了按眉心，不得不承認，傑森說的是對的。

“我可以自己處理哥譚的事務。”蝙蝠俠說道。

“但你還要找希爾達，還有正義聯盟的事情。”傑森一針見血，“我是不介意，甚至你如果管不好哥譚反而對我更加有利——但你真的確定要這樣嗎？阿爾弗雷德精力有限，根本不可能像以前那樣在蝙蝠洞配合你熬一整夜。”

蝙蝠俠盯著他，沈默不語。

“我只是提個建議而已，采納不采納是你的事情，”傑森聳了聳肩膀，“我要去睡覺了——順便一提，那個男孩現在正在客廳，阿福正在招待他，或許你願意撥冗見一見他？我是說，以蝙蝠俠的身份。”

提姆·德雷克，或者說蒂莫西·傑克遜·德雷克，的確是一個非常優秀的男孩。

他有著超乎自己年齡的聰慧，並且充滿了正義感，即使是蝙蝠俠，也很難從這個年輕男孩身上找出不適合成為羅賓的缺點。

安撫下提姆，並且安排他在韋恩家的客房睡下——蝙蝠俠拖著疲憊的身軀，重新走進了書房。

窗外，陰雲已經散去，皎潔的月色透過紗幔，照在書房內，如湧動的潮水，漫上蝙蝠俠黑色的披風。

他註視著窗外的明月，不知為何心念一動，緩慢走向窗邊，想要看一看今晚的夜空。

今晚的夜色，是不是如他和希爾達曾經欣賞過的那樣美妙？而這樣的夜色下，此刻的她又在哪裏？

他已經走到了窗前，先是擡頭看了一會兒今晚的月亮，隨即收回視線，眼神無意識地劃過地面，隨即重重一頓——

明亮的月光之下，韋恩莊園修剪良好的草坪之上，佇立著一個他無比熟悉的身影。此刻她擡著頭，正對著書房他所在的位置，不知站了有多久，只為等待著這一刻的視線的相逢。

他的手驟然收緊，幾乎屏住呼吸，死死註視著站在月光之下，擡頭與他對視的那個人——

她突然收回了視線，轉過身，掉頭就走。

蝙蝠俠毫不猶豫推開窗子，縱身一躍而下，他的視線始終沒有離開過她，他大步向前，朝她離開的方向追去。

……或許這是個陰謀，躍下的間隙，蝙蝠俠如此想到，但是，那又如何呢？

好在這一次希爾達並沒有想要刻意逃開。

他追上了她，然後用力拉住了希爾達的手臂：“希爾達——”

她轉過了頭。

——是她，沒錯。

蝙蝠俠下意識松了一口氣，他的手微微收緊，認真對上希爾達的視線：“你之前究竟……”

希爾達擡起一只手，將他整個人向下拉低，他下意識順從地俯下｜身來，卻在下一秒感受到脖頸處傳來沈沈一擊。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希爾達，然後徹底陷入了昏迷。

希爾達輕松接住了他倒下的身體。

月光下，她抱著一身漆黑的蝙蝠俠，突然輕輕笑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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