傑森·陶德並不畏懼疼痛。不如說, 他早已習慣疼痛。在遇到布魯斯之前，他的生命中充滿了各式各樣的暴力，那時, 這些暴力是冰冷的, 就像是哥譚深巷黑色的石板一樣，在遇到布魯斯之後, 他的生命中依舊充滿了暴力, 但是這時，這些暴力卻被塗抹上了更加明亮的色彩，好像有了奇異的溫度。

他不畏懼伴隨暴力而來的疼痛，以前不害怕，現在, 也更不會怕。

他用力按壓著腿上的傷口, 努力不要露出痛苦的神色——他知道那是小醜希望看到的、或者說，那是小醜希望蝙蝠俠看到的。所以, 他絕不會讓小醜滿意。

絕不。

“看看你, 男孩，他們是怎麽說的？一個純潔的、美麗的靈魂？你本來可以躲藏在人群之中，安安心心地扮演好一個孩子的角色, 被好好的保護起來, 甚至可以用哭聲來對抗這個令你感到不安的世界，可是你為什麽, 會選擇站出來呢？為了救自己的親人？養父？”小醜大笑起來，他總是在笑，笑的近乎瘋狂，讓人不能理解，讓人感到毛骨悚然。

“布魯斯·韋恩, 真是一個充滿了驚喜的禮物，他和我們想的都有點不一樣，不是嗎？”他轉過頭，去看那些賓客，可是他沒有得到任何回應，所有人都畏懼地低下了頭，不肯給他一個對視。

小醜無趣地移開了視線，他盯著傑森的臉，像看著另一個驚喜：“你付出了沈重的代價，自以為換得了等值的東西，可是卻發現那不過是廉價的劣質品，你被騙了，小子。讓我來教你一課，這就是生活，你永遠不知道接下來迎接你的究竟會是什麽。”

傑森知道自己不能再繼續沈默下去了，他要盡可能的吸引小醜的註意，盡可能地為蝙蝠俠拖延時間。他會來的，傑森從未懷疑這一點，無論是作為蝙蝠俠的助手，還是作為布魯斯·韋恩的兒子，他都堅信著那個男人。

“蝙蝠俠會來的。”他對小醜說道，“他會把你重新送回阿卡姆。”

“真貼心，”小醜貼近傑森，“謝謝你的安慰，男孩兒，看來你已經完全放棄把希望寄托在你的養父身上了，是嗎？”

他註視著傑森，那雙眼珠中沒有任何情緒，好像只是鑲嵌在假人身上的兩顆玻璃珠：“你的養父拋棄了你，你卻沒有絲毫的後悔和害怕？”

“我從不後悔。”傑森冷冷地盯著他，“絕不。”

小醜沒有說話，他的神色讓人捉摸不定，他看著傑森，卻像是在通過他看到了另一個人：“你讓我想起了蝙蝠俠。”

傑森竭力克制住下意識的僵硬，他成功了。小醜沒有意識到那點不對勁，他松開了傑森，轉頭低頭自顧自走了兩步路，紫色的西裝皺巴巴縮起來，配著那頭淩亂的綠色頭發，顯得古怪而癲狂。

他停了下來，冷不丁擡起手，舉著槍朝天花板上巨大的水晶吊頂開了一槍。

“砰！”

子彈穿過水晶燈，撞上天花板，年代久遠的吊頂晃動起來，十二支白色的蠟燭搖曳著光影，落在地面上，如同鬼影。

“見鬼！小醜，你到底在發什麽瘋？！”一個黑幫頭目不耐煩道，“從你把我們騙到這裏開始——”

“在哥譚，有兩種人。”小醜打斷了他的話，他的聲音不大，但是就是有那種控制全場，讓人不得不安靜下來聽他說下去的力量，“一種希望蝙蝠俠生，一種希望蝙蝠俠死。”

他微笑著看向那群人：“你們只是為了這個共同的目的來到這裏，但目的能否達成全看自己，我可沒有做過任何保證。”

——是的，他欺騙了這些人，蠢貨活在這個世界上不就是用來欺騙的嗎？怪只怪自己沒有頭腦，卻把希望完全寄托在一個不值得信任的人身上。

小醜越發覺得膩味，他懶得理對方難看的臉色，畢竟現在他們呆在這裏，不過是一件已經失去了效用的擺件——誰能想到布魯斯·韋恩竟然會直接逃跑並且居然運氣好到逃跑成功呢？

他對著天花板嘆了口氣，逐漸感到了厭倦。

“我們都在等待，”他重新看向傑森，“等待同一個人到來，你覺得他快到了嗎？”

傑森沒有說話。

“噢，你又沈默了，韋恩家的男孩，別這樣，千萬別這樣，你剛剛做的不是很好嗎？嗯？再跟我說兩句話，談談你從哥譚臭水溝一樣的貧民區爬出來的經歷……來拖延時間，等待蝙蝠俠的到來，哈哈。”小醜把玩著□□，笑著說道。

傑森擡起頭，對他怒目而視。

“電視節目總是如此，老一套，反派總是喋喋不休，英雄總能在最要緊的關頭趕到，成功的爭取到了兩全其美的結果，於是變成了凡人眼中的神。”小醜說道，“是那些壞人，是反派，是我們這些人造出了神。”

“......但是，我今天不想要造神，”他舉起□□，慢慢對準傑森的頭部，仿佛想要以此來戲弄傑森，“這次我們的正義英雄趕不上了，因為，我只想要他享受痛苦。”

傑森想要躲開，可是他的腿中了彈，根本無法像往常那樣快速避讓，他該怎麽辦？這個房間裏到處都是人，可所有人都只是看著這一幕或者背過頭去不再看這一幕，沒人會救他，他也不指望這個。

......是的，傑森從不指望這個。

——真他媽的操蛋，誰能想到他最後是以傑森·陶德的身份死在小醜的手中的？他在心裏自嘲地想到，只希望蝙蝠俠幫他報仇的時候可以找到一個合適的借口。

“砰！”

子彈射出了。

傑森瞪大了眼睛，看著那顆子彈刺入了還沒來得及開槍的小醜的手腕，於是小醜手中的那把槍應聲墜落，鮮血滴答落地。

他張了張嘴，猛地看向了人群。

瑪蒂娜·沃克穿著一身黑色的小禮服，一邊用槍對準小醜的頭部，一邊克制地遠離人群，走向傑森。

傑森頭皮發麻，他瞪著瑪蒂娜，想不到這個女人會這麽發瘋。

“哈。”小醜歪了歪頭，沒有管受傷垂下的那只手，更沒有管手下的咋咋唬唬，甚至示意手下不要動手，他盯著瑪蒂娜，“又一個陌生的小角色，嗯哼？”

瑪蒂娜沒有說話，小醜幫所有成員的槍管對準了她，她像一頭野獸，一刻都不敢在和小醜這個瘋子的對峙中偏移視線或者稍微放松。她踢了傑森一腳：“起來！臭小子。”

傑森咬了咬牙，默不作聲爬了起來。

——真該死，瑪蒂娜在心中苦笑，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裏來的膽子幹出這種事。她自認為不是個好人，別人的死活更是和她毫無關系......可是，也許是因為傑森比愛麗絲大不了多少，也許是因為她知道傑森一切的過去，也許是因為他們剛才一直頻繁的提起蝙蝠俠，也許什麽都不因為！她只是頭腦一熱，想這麽做而已——

即使是螻蟻一樣茍活在這個世界上的人，也會有不惜飛蛾撲火也要追尋光明的剎那。

......但是，說實話，她現在已經後悔了。

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氣像蝙蝠俠那樣直面小醜的。瑪蒂娜背上已經出了密密麻麻的冷汗，她覺得自己的手已經僵硬了，只是勉強支撐著瞄準小醜——她看不到任何希望，除非蝙蝠俠在下一刻就能趕到。

畢竟，瑪蒂娜本來就是搭著別人的順風來到這場和她格格不入的慈善拍賣會，出於一貫被環境熏陶起來的警惕，猶豫再三後還是帶了一把左輪，可是裏面子彈不超過3發，剛才已經用掉了一發，剩下兩發，能做什麽？

小醜淡定地舉起雙手，笑嘻嘻地上前一步。

瑪蒂娜立刻警惕後退：“別過來。”

“你害怕我。”他說道，搖了搖頭，“這可不應該，要知道，我是一個要給大家帶來歡笑的小醜啊。”

他緩慢彎下腰，在瑪蒂娜的警告聲中用另一只手拿起了那只掉落的□□。

第二發子彈警告一般穿過他的發梢。瑪蒂娜覺得，等這次事了她必須離開哥譚市了，不然，她絕對會死的很慘。

她咬牙道：“我會殺了你。”

“你不會的，”小醜搖了搖頭，剛才發生的一切對他仿佛沒有任何影響，他看了一眼看戲一般的賓客們，指了指自己的心臟，“如果我死了，我身體裏的炸彈就會送在場所有人來陪我——”

他笑嘻嘻道：“地獄之旅絕不孤單。”

在他陳述完這個事實的剎那，瑪蒂娜和傑森就知道局勢徹底倒向了對他們不利的一邊。果不其然，在場那些行動並不完全受控制的黑幫頭目們立刻舉槍對準了他們倆，甚至有人立刻沖上來，制住了瑪蒂娜。

面對那些“專業人士”，她的那些格鬥技巧還是顯得太嫩了。左輪最後一發子彈在掙紮的過程中被浪費了，她頭發散亂，被迫跪在地上。

傑森奮力掙紮，目眥欲裂，想要去解救瑪蒂娜。他可以容忍自己死在這裏，但是他不能接受自己連累了一個試圖救他的好人。

他被重重地摁倒在地。

臉貼在光滑地面的剎那，傑森打了個寒顫——原來這昂貴又嬌貴的地板，竟然和哥譚骯臟巷子裏的石板如出一轍的冰冷。

小醜說道：“我本來想為這一切寫下最後的謝幕詞，可是，我已經厭倦了，所以，蝙蝠，原諒我倉促的結尾——”

他頭也不擡，朝瑪蒂娜開了一槍。

“砰！”

傑森的整個身體重重顫抖了一瞬，就好像被子彈射中的那個人，其實是他自己。

他用力擡起頭，去看小醜，咬牙切齒：“我會殺了你——”

“抱歉，親愛的，”小醜俯視著他，雖然手腕處仍然在流血，他卻毫不在乎，“但我不打算給你這個機會了，不然，這不是太戲劇性了嗎？”

他大笑起來，舉槍毫不猶豫地射殺了傑森。

“砰——”

世界一片靜默。屍體癱軟滑落在地，不屈的眼神逐漸渙散，沒有任何奇跡和魔法發生，蝙蝠俠永遠失去了他的知更鳥，布魯斯·韋恩永遠失去了他的養子。

良久，小醜盯著地上慢慢流開的鮮血，在周遭低低的抽泣聲中念起了那支童謠：

“誰殺死了知更鳥？

是我，麻雀說，

用我的弓和箭，

我殺死了知更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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