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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6章 彈劾 兩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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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程夫人與程大奶奶得了信兒,也大包小包來看沈恒了。

聽得沈恒傷在了後背,傷口足有三四寸長,還深可見骨,程夫人立時紅了眼圈,“這也太險了,那麽深那麽長的傷口,得多痛,又得流多少血呢?姑爺此番真是吃大苦頭了!”

又念佛,“虧得菩薩保佑,讓姑爺回來了,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往後定不會再發生這樣的事,定會福壽雙全了!”

程大奶奶則問季善,“妹妹,大夫怎麽說的,妹夫大概什麽時候能恢覆,往後又會不會留下什麽病根兒呢?”

季善道:“大夫說相公身體底子好,至多半月,就有望大愈了,只要護理照顧得好,往後也不會落下什麽病根兒,娘和大嫂只管放心吧。我就是怕你們擔心,才沒告訴你們的,怎麽你們還是知道了?”

程夫人道:“是你大哥午間打發人回家告訴我們的,真是把我唬得夠嗆,槿哥兒可還那麽小,你們小兩口兒也好容易有了如今的好日子,這要是……青天白日的,竟然都會有剪徑的強人,還是在京畿一帶,真是無法無天了!姑爺既是去公幹的,定要讓禦史臺的大人們稟了皇上,徹查此事,為姑爺討回一個公道才是!”

季善不由笑嗔,“大哥可真是,嘴巴還挺長,連‘報喜不報憂’都不知道。”

虧得還知道要遮掩一下,沒把實情告知娘,不然她怕是要連覺都睡不著了。

正說著,路氏進來了,剛好聽得季善這話,怕程夫人和程大奶奶心裏不自在,忙笑道:“善善,大舅爺也是關心妹夫,心疼妹夫嘛,親家母、大舅奶奶,可千萬別放在心上才是。”

程夫人擺手道:“親家母放心,我們婆媳都明白的,善善也是不想我們擔心。倒是親家母,昨兒肯定嚇壞了吧?聽說您和親家公還守了姑爺一整夜,真是辛苦了,定也要好生保重自己的身體才是。若實在忙不過來,我待會兒回去收拾一下,索性又過來住幾日,給親家母搭把手吧。”

路氏笑道:“昨兒恒兒剛回來時,的確嚇得直抖,心都不會跳了似的,不過知道他沒有性命之憂後,便不那麽害怕,只有心痛了。我也沒有守一整夜,和他爹輪著來,中間也有休息的,今兒還睡了一上午,已經緩過來了,多謝親家母關心,等實在忙不過來了,再給您添麻煩也不遲。”

兩親家母說了一會兒話,到底沈恒是女婿不是兒子,程夫人也不方便進內室看他去,程大奶奶就更不方便了。

遂婉拒了路氏和季善留飯的好意,先回去了,省得她們留下反倒添麻煩。

是夜,便是季善守著沈恒了。

他仍很虛弱,醒著的時候少,昏睡的時候多,半夜裏還發起了熱來,所幸季善給他冷敷了一陣後,也就退了熱,睡安穩了。

季善這才心下稍松,趴在他床邊打起盹兒來。

次日,禦史臺來了幾位沈恒的上峰同僚探望,不但帶了好些禮品,他的上峰之一還道:“本官已經上了折子,請皇上下旨徹查此事了,青天白日朗朗乾坤,竟敢攔路搶劫,重傷朝廷命官,真是沒有王法了!沈大人放心,皇上一定會下旨,剿滅那些強盜,端了他們的老巢,為你討回公道的!”

畢竟一個活口都沒抓住,死無對證,對外便只能宣稱,沈恒此番是被攔路搶劫的強人所傷。

可滿朝文武有哪個是傻的,又豈能不知道當中必有貓膩,只不過知道歸知道,也不會影響了他們睜眼說瞎話便是。

沈恒自是感激不盡,“多謝於大人為下官主持公道,下官感激不盡,定會盡快恢覆,回禦史臺當值,為大人們分憂的!”

如此應酬一番,到終於送走了眾位大人,沈恒已是精疲力竭,好容易才有了幾分血色的臉,又變得蒼白如紙了。

看得季善直心疼,嘟噥道:“需要那麽多人來探病嗎?來一兩個代表就夠了嘛,還說那麽半日,就不能少說幾句,不能過兩日你真好些了再來呢?弄得又要換見客衣裳,又要強撐著坐起來的……笑什麽笑,還不快趴好歇一會兒。”

沈恒氣力不濟的笑道:“我是看善善你嘟著嘴巴的樣子好可愛,才忍不住笑的。我沒事兒,就是有些累,歇會兒就好了,你別擔心。也不能怪於大人他們,他們要是不趕著來,讓旁人心裏怎麽想,讓我心裏怎麽想?會不會覺得他們不重視下屬同僚,少不得讓人寒心,反正總要來一趟的,當然早來比遲來好。好在過場已經走完了,後邊兒應該就能清凈了。”

季善嗔道:“我都明白,你少說幾句,睡會兒吧……等下,吃點紅棗羹再睡,那個補血。”

沈恒又將養了三四日,終於真正好轉了起來,也能下地了。

也虧得期間除了葉大掌櫃來過一次探望以外,再無其他外人來探望,才能得以讓他清清靜靜的將養。

時令就在沈家閉門謝客,以便沈恒能安心清靜的將養身體中,進了十一月,京城已是滴水成冰。

等進了中旬,季善先是送了葉大掌櫃回會寧去過年,當然少不得打點大包小包的禮物給周氏葉廣季蓮花兒等人;葉大掌櫃一離開,飄香雖不至於亂套,但季善總歸不放心,去飄香的次數也多了起來,反倒覺得每日都更充實了。

隨後沈恒也恢覆得差不多了,年底又正是各部各衙門最忙碌的時候,沈恒總不能都已大好了,還在家裏將養受用,遂也銷了假,繼續回禦史臺當值去了。

至於沈恒被“剪徑的強盜”所傷一事,因實在抓不到其剩餘的同黨,自也不了了之了。

等不幾日,陜西道禦史吳惟上折子彈劾陜西榆林關總兵金清泉私自操控榆林一帶販馬的黑市,監守自盜,挖朝廷的墻角中飽私囊,據說那些黑市的馬匹還有半數以上是流入了與大周為敵多年的北戎,實在禍國殃民之事一出,就更沒人再關註沈恒一個小小的禦史偶然出個小小的意外之事了。

文武百官立時分作了兩派。

一派以靖江侯、阜陽侯、定國公並五軍都督府等幾位勳貴武將為首,都說當中必有誤會,金總兵一家世代鎮守玉林關,為大周立下了汗馬功勞,怎麽可能挖朝廷的墻角,甚至禍國殃民?

請求皇上先不要召金總兵回京告罪,以免金總兵一離開,榆林關總兵府群龍無首,給北戎以可乘之機,畢竟北戎全靠放牧搶掠為生,每年冬天都是他們最難熬,也是兩國小摩擦最頻繁的時期。

一派則是以禦史臺的文官們為首,堅稱禦史本就有“上諫天子,下督百官”之責,既吳禦史上了折子,便說明無風不起浪,確有此事,豈是空口白牙的一個‘誤會’便能將事情揭過去的?

請求皇上下旨徹查,榆林關也從來‘不是非誰不可’,大周能國富民強,從來靠的都是皇上勤政愛民,治下有方,軍民齊心;無論誰是對朝廷有功勞,還是苦勞,亦不該倚老賣老,恃功而驕。

還有臣工趁機諫言,既榆林關有販馬的黑市,那九邊其他重鎮和其他總兵府,會不會也有一樣的情況,只不過之前都被遮掩住了,看似沒有問題而已。

既要徹查榆林關的黑市,不如索性連九邊和其他總兵府也都徹查一番,不給蠹蟲們以任何挖朝廷墻角的可乘之機!

如此吵吵鬧鬧的,之後更是彼此攻訐起來,彈劾的折子一時間滿天亂飛,到進了臘月都還沒能吵出個所以然來。

這些事季善雖經沈恒之口多少也聽說了些,離她並不算遙遠,卻也不是她能幹涉左右的,便也不庸人自擾了,——跟那些個官油子人精子們一比,她可不就是妥妥的“庸人”嗎?

她更在意的還是沈恒的身體,怕他每日勞心又勞力的,對重傷新愈的身體不利,“傷筋動骨一百天”,可不是說著玩兒的。

好在是沈恒身體一直都無恙,精神也日日都大好,一副一搞事業便精神百倍的架勢,季善方漸漸安下心來。

只安心之餘,還是沒忘記日日和路氏輪流親自下廚,為他煲這個湯那個湯的,滋補身體。

季善都不庸人自擾,為朝廷大事憂心煩惱了,路氏就更不可能去管那些事,她連偶爾打聽都不會向沈恒打聽了,當然覺得日子跟以往相比,絲毫變化都沒有。

不過路氏也有自己的煩惱——章炎今年秋闈又沒能考中舉人。

接到信的當天,路氏便沒有吃飯的心情了,當著楊柳青梅等人還勉強持得住,“看來真是沒那個命,好在好歹也是秀才了,開個私塾,養活一家人還是沒問題的,且等將來我外孫們再給他們娘爭光吧!”

等屋裏只剩下季善時,卻是再忍不住哭了起來,“怎麽就這麽背運呢,考了這麽多次都考不中,當年考童生時,他可還比恒兒先考中的,結果恒兒都當這麽幾年的官了,他還只是個秀才,你二姐這些年的苦,不是全部白吃了?花的那麽多銀子,不也全部白花了?早知如此,還不如把銀子都省下來,買個商鋪或是買些田地的,讓你二姐過幾年清閑日子,總好過夫妻倆一年裏也見不了幾日!”

季善能理解路氏的心情,說到底章炎沒考中還是次要的,她主要還是心疼沈青,心疼女兒多年的辛苦與付出。

因忙道:“娘別難過了,二姐夫其實年紀也還不大,實在不行,再考一科便是了,一年也花不了多少銀子。當然,讓二姐繼續與他夫妻分離,也太難為二姐了,要不,讓二姐帶了孩子們也去府城,便既不用夫妻分離,能好生照顧二姐夫,讓他能更安心的念書;也能讓攸哥兒他們兄弟在府城念書了。至於銀子,我和相公來出便是了,娘不必擔心的。”

路氏卻是紅著眼睛擺手,“不是銀子不銀子的問題,我去年剛進京時就說過了,是他章炎都三十好幾的人了,也是時候該挑起自家的擔子,讓自己的老婆孩子過幾日好日子了。善善你和恒兒再有,那也是你們的,他就算一個月只能掙二兩銀子,那也得他去憑自己的雙手掙來,不能光想著指望別人。”

因沈恒白日不在家,信是季善給路氏念的,當然知道章炎的態度,道:“娘,二姐夫他也沒想著指望我們或是誰呀,他信上不是說了,已經想好要回天泉去開私塾了,還要把二姐和孩子們都接到縣裏去嗎?是我自己覺著,二姐夫就這樣放棄太可惜了,相公都說他才學盡夠的,差的真的只是運氣而已。”

路氏苦笑嘆道:“一次兩次可以說差運氣,這都幾次了,還能說是差運氣嗎?可能終究還是學得不夠紮實,有自己的短板和不足吧?虧得他還算有擔當,知道為往後打算,等開了春我和你爹回去時,正好去縣裏看他們,希望到時候,他們日子已經走上了正軌吧。”

見季善還要勸自己,又笑道:“沒事兒,善善,我也只是一時想不開,想開就好了。不管怎麽說,也是秀才老爺,你二姐也是秀才娘子,已經比天泉絕大多數的婦人強了不是?將來還能指望攸哥兒放哥兒呢,聽說他們兄弟都是念書的好苗子,你二姐的大福氣肯定在後頭!”

季善聞言,只得笑道:“娘這樣想就對了,二姐夫人品那麽好,學問也紮實,開私塾肯定能開出個名堂來的,到時候二姐走到哪裏都是人人尊敬的師母、夫子太太,不也一樣體面呢?”

路氏想到孟太太當年在清溪鎮上的風光,總算心裏好受了些,“倒也是,你和恒兒自不必說,日子是越過越好,你二姐如今日子也比我當年強多了,將來你們的孩子,也肯定會比你們的日子更好。只要能一代比一代強,也就夠了,我該知足才是。”

季善笑道:“我也是想的只要能一代比一代強,便夠了。那娘現在想吃點兒東西了不?我讓人給您做去……還不想吃呢?我倒是有些餓了,那您去看槿哥兒吧,您今兒還沒抱過他呢,他肯定想您了,我吃點兒東西去啊。”

路氏聽得寶貝孫子想自己了,哪還顧得上其他,“行,你吃東西去吧,我看槿哥兒去了。”

說完便大步往外去了,只到底還是意難平,一邊往走外,一邊還嘟噥著,“再也不去潭拓寺求簽了,就沒一次準的,恒兒恒兒受傷回來,二姑爺二姑爺又沒能考中,真是白瞎了我那麽多香油錢……”

聽得季善忍不住好笑,笑過之後,方讓楊柳去廚房,吩咐劉嫂子給她和路氏煮面去了,——路氏說是不吃,季善又怎麽可能真讓她餓著,等把面送到她面前,又當著槿哥兒的面兒,不信她不吃。

果然少時面煮好送到後,季善只當著槿哥兒的面兒,故意捏著嗓子學了一句:“奶奶要是不吃東西,就沒力氣抱槿哥兒了。”

又換回自己的聲音,略勸了路氏幾句,便說得路氏舉了筷,“奶奶還要抱我的乖孫子呢,是得養好了身體才是。”

到得晚間,沈恒與沈九林先後回來得知了章炎今年又未能考中之事,也是滿臉的失望與遺憾。

不過沈恒又把信看了一遍,便調整好了,道:“既然二姐夫已經做了決定,不再繼續科考,而是在天泉開私塾,那便由得他吧。這世上本來也不是只有考科舉才是唯一的出路,他開私塾,傳道受業解惑,將來桃李滿天下,一樣能實現自己的價值。”

見沈九林與路氏臉色都有些不好看,又笑道:“爹娘也別失望了,二姐夫已經盡力了,如今我們這些人再難過,也肯定難過不過他自己,就別雪上加霜了。已經有這麽出息的兒子,全天下一半兒的人都羨慕妒忌您們了,要是再連女婿也一樣出息,豈不得讓全天下的人都妒忌得眼睛發紅,恨得咬牙切齒了?還是給其他人一條活路吧!”

他難得的促狹說得沈九林和路氏都忍不住笑起來。

笑過之後,沈九林方道:“老四說得也是,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事,二姑爺能考中秀才,已經是天泉數得著的了。我們還哭天抹地的,周圍那些兒子女婿連字都不認識,或是考了多年、連個童生都不是的,不是得氣死過去了?”

沈恒笑著點頭,“爹這樣想就對了,我會盡快給二姐夫去一封信,鼓勵開解他一番,也會替他向天泉當地的知縣教諭打招呼,幫襯他把私塾盡快開起來,讓二姐過上好日子的。”

如此安撫好二老,回到房裏後,沈恒對著季善,方露出了他真正的遺憾與可惜來,“二姐夫學識真夠的,底子也真紮實,怎麽偏就中不了呢?這才真是懷才不遇,有志無時呢!”

季善聽得笑起來,“我還以為你真不替二姐夫可惜呢,原來是當著爹娘的面兒克制住了。不過已經這樣了,說什麽都是白費,就讓二姐夫安心開他的私塾吧,孟夫子在清溪甚至天泉,誰敢不敬著呢?”

沈恒嘆道:“話雖如此,我心裏到底還是意難平。不過也怪不得二姐夫,當年我可是有恩師堂堂兩榜進士、一府之尊親自指點教導的,便是彥長兄,也算是間接得了恩師指點,二姐夫卻一直在府學與其他人一起求學,府學那些夫子說句不好聽的,自己都多年不第,水平有限了,又怎麽可能教出有大才的學生來?”

季善讚同道:“是啊,‘名師出高徒’這句話絕不是說說而已,滿朝文武裏真正出身底層寒門的,怕也不到十中之一,所以我們更該感謝恩師呢,若不是他老人家,只怕你如今也跟二姐夫一樣,連舉人都不是,更別提進士探花了。”

沈恒點頭,“恩師對我如同再造,我別說這輩子,下輩子都一定不會忘了他老人家的恩德,也不知他老人家如今怎麽樣了?我倒不擔心旁的,就擔心他會被氣壞了身子。”

“錢師爺肯定早已跟恩師在一起了,他一定不會讓恩師被氣著的。”季善道,“就是今年又不能跟恩師一起過年了,本來好早之前,我和晨曦便商量好,今年臘月裏便要趕去大同,陪恩師一起過年守歲的,又只能等下次有機會時了。”

沈恒又何嘗不遺憾今年也不能跟羅大人一起過年了,尤其想到羅大人離京前那消瘦的身影,心裏就更不是滋味兒了。

片刻才道:“沒事,來日方長,以後我們肯定有的是機會跟恩師一起過年,也有的時間好生孝順恩師,讓他老人家縱享天倫之樂。”

季善嘆了一口氣,“如今也只能這樣想了。你要睡了不,難得今兒回來得略早些,你不如早些睡吧?這些日子也夠辛苦了,晚上還老是因為傷口癢,根本睡不好。”

沈恒卻是道:“我還得去書房寫點兒東西,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寫完,善善你要是困了,就先睡吧,別等我了。”

又道,“這陣子怕是會更忙,只能等朝廷除夕封了印,我再好生陪你和槿哥兒,還有爹娘了。”

一邊說,一邊已起身往外走去,弄得季善本來還有話要問他的,見他這般著急,也只能咽了回去,想著回頭問羅晨曦算了,沒準兒她知道點兒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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