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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圓環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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錯時間了。」

「抱歉了,埃瑪,下次吧,以後有得是機會。」我說。

臨走前埃瑪又黛安娜說:「小乖乖,以後你可得把廚藝練好一點,免得被你的爸爸與哥哥給毒死啦!」

有時候埃瑪真的太愛亂說話了,雖然我知道她心存善意,可是這真的不是時候,因為最近我跟黛安娜之間有些不小的鴻溝——我也搞不懂是怎麽了,是人類、又是女人、還是個小孩,三者兼具的黛安娜可以說是我這輩子從未見過的最大謎團,要從她口中搞清楚一件事可真是無比艱難。

出了聚落,我扛著黛安娜熟悉的小路走去。不久後,小鎮消失在田陌矮丘中,夕陽西下,我們的影子壓在荒廢的野田中,再過一會兒,進了林子後影子就消失了,斑駁的黃光也隨之黯淡,轉為暗青色。這裏真得是個不錯的地方,我在想,我還能在這待上幾年?如果能留到黛安娜嫁人那天……不行,那太久了,我不會變老,到時候要是被人發現我是個不死人,黛安娜的人生肯定也會受到波及……啊,我不是還有米格爾嗎?他今年也十二歲了,等他事業穩定,要照顧自己妹妹應該也不是什麽難事。也許再四年、或五年,老實說,我想黛安娜那時候也已經大的能照顧自己了。

「為什麽我不能叫你爸爸?」突然,黛安娜這麽問著。

「我沒辦法當你的父親。」

「但我叫米格爾為兄弟,所以你應該是偶爸爸才對。」正經歷換牙期的她講話有些掉音。黛安娜的語氣天真、但內容卻令人不敢招架。

「因為——因為——……我確實不是你父親,就這樣。」我把她放到地上。黛安娜喜歡我牽著她的左手,沒有小指頭的那只手,這樣她比較有安全感。

「你是!埃瑪阿姨都說“你的爸爸”,難道爸爸不是指你嗎?」

「嗯……也許、對外人而言、大概,我的身份確實是你的養父,可是我認為私底下——呃嗯——……」我沒辦法告訴她,我之所以不想被叫做父親,是因為我覺得不死人沒辦法當個父親,「我們私底下應該當個朋友!」

「朋友?像約瑟夫?」。我本來很期待看見黛安娜會露出驚喜的表情,她黑色的眼珠子會亮的跟星星一樣——不過要是早一年還有可能,今年的她已經受夠這種說詞。

「對,像約瑟夫——等等,約瑟夫是誰?」哪家該死的小鬼頭?

「你不是我爸爸,我不能跟你說這件事。」

「別逗我了,小乖乖。」

「我不是你的小乖乖!」她很生氣,天曉得她為什麽這麽生氣。

埃瑪說這個年紀的小孩特別喜歡鬧脾氣,這種時候我就應該強硬一點。堅持自己的原則,無名,別讓這個小鬼頭給牽著鼻子走了——「好嘛,告訴我約瑟夫是誰……告訴爸爸,誰是約瑟夫,好嗎?」

「偶沒看見爸爸。」

「可惡……再不開口,我就要把你的靈魂跟人性給吃掉啦!」

當我抓著黛安娜的肩膀時,她一邊大笑、一邊尖叫。她屈服了嗎?不,是我屈服了,我……我想要有一個家,現在我正擁有它。別害怕,去接受它吧,無名,就當這是一場短暫美夢,雖然五十年後你將會很痛苦……可是它就在眼前了,不是嗎?

我擁有一個叫做米格爾的兒子、與一個叫做黛安娜的女兒,多麽可怕的事實……。

野林坪中也曾經有個聚落,不過當我們行經此地時,這個森林連路都荒廢了,村落的屋舍也大多朽毀,墻傾頂破,森林已經它吞噬殆盡。但有幾戶人家的屋子還算完好,雖然有顆樹擋在那,可是我知道那是個完美個根據地;其中一間房子有擡高的地基、五成好的屋頂、以及近乎完整的墻壁,更重要的是這裏不受打擾——它條件十分誘人,雖然那剛到這的頭幾周我曾想在貧民窟那找個地方擠一擠,不過比起亂七八糟的城市,荒野對我們而言反倒更加安全。

結果一住就是四年,住到屋子的屋頂已經全部修整過、墻壁也抹上了新灰泥,在這些年裏,我還做了些家具好應付莫克一家的生活所需。其中我特別喜歡那張躺椅與遮棚,它們就搭在門外,從三年前到現在始終沒有任何改變。夏天的夜晚我躺在那、冬天的夜晚我也躺在那,一邊守著屋子裏的小子們、一邊發呆,直到黛安娜半夜起來哇哇大哭、或隔日天明。

他們兩個都習以為常了。無名.莫克就是喜歡這樣過日子,沒有人管得著。

但今天黛安娜想要把那張椅子給拖進屋內,我問她為什麽要這麽作,可是黛安娜卻什麽都沒說,只顧著把它帶進廳裏,此時米格爾正在火爐前處理食物,那味道聞起來像是魚——看來他這次回來還帶了點小禮物。

「唷。」他頭也不回地問候我們。

「唷。」我也如此回應他。

米格爾長高了,而且一天比一天強壯。他的手臂夠長,當的弓兵應該挺適合的,如再長高些、多點訓練——不,我是說,他應該再多受點石匠訓練,聽老馬丁說,米格爾的制圖能力好,但沒有挑石料的眼光,如果他克服這點,一定能成為一個好工匠。

「黛安娜在做什麽啊,無名先生?」這時他把些大蒜丟入大釜裏。

我老實告訴他:「我不確定。黛安娜,你在做什麽啊?」

「沒史麽——」黛安娜用她不準確的音調回答,接著她把椅子拖進了臥室。

「那麽你呢?你今晚在準備了什麽?烤魚?」我問米格爾。

「是腌肉。無名先生,你的嗅覺出問題了。」

「我只要能分辨死活跟葷素的差別就好了,小災難。」我坐在小窗旁的凳子上。

米格爾瞥了一眼,他翠綠色的眼珠子在火焰前也依舊綠如翡翠,可是最近他的眼神中有些不安份。「黛安娜可不像你,無名先生。」

挨罵了。「別擔心了,我一直很註意煮食調理。」

(“才怪!”)黛安娜的聲音從臥室中傳來。

「黛安娜,你就不能放過我一會兒嗎?」

「你是一個不死人,但你也是一個人類女孩的監護人,」米格爾說:「如果你不願意好好用人類的方式照顧黛安娜,那我幹脆自己來照顧她算了。」

(“不要!”)。做得好,黛安娜!

「小子,別在那鬧脾氣了,好好工作,小妹的事情就交給我跟埃瑪吧。」

「我——我沒有鬧脾氣!我只是不太高興,無名先生。」

「為什麽?」

米格爾沒答聲。又一次沈默,真是的……好,我錯了,我不該老是裝傻。

「你確定?」米格爾對我加入餐局這件事感到驚訝。

「不,我不確定。一點湯就好,我想我得重新記得食物的味道。」

黛安娜倒抽了一口氣,烏溜的黑眼珠閃閃發亮。

「什麽事值得你這麽作,無名先生?」他將裝了湯的木盤遞到我面前,湯裏還有些菜根與腌肉塊。

「我不想告訴你,米格爾。」

「幼稚……。」

這時,黛安娜大喊:「今天你不能待災外面!」

「為什麽?」我反問。

「因為你是爸爸!」

「黛安娜,無名先生說過別這樣稱呼他了。」米格爾告誡著。

「無所謂了,米格爾,反正再過五年黛安娜就會開始討厭這麽稱呼我——我有得是時間等。」

我聽見米格爾不知在嘀咕什麽,不過黛安娜實在太吵了,我沒辦法聽見米格爾的話。

「安靜,小妮子,餐桌禮儀,記得嗎?」我說,「米格爾,你剛才說什麽?」

「我不想告訴你,無名先生。」

好的不學,盡學這些爛東西。「嗚,好奇怪的味道……米格爾,你確定你真的是在煮湯嗎?」

「讓一個連肉跟魚分不清楚的人來講這種話,老實說我真難過。」米格爾滿不在乎地說。

「別難過,至少比爸爸做的東西要正常。」才閉嘴沒多久的黛安娜也輕聲細語地插了嘴。

「唉,真想直接把你們兩個給吞了。」

這麽安心真的好嗎?無名,你有沒有想過有天自己又將失去一切?

等黛安娜入睡後,我又把躺椅搬到了戶外。那天夏夜的天空晴朗,樹群圍成的天井能看見繁星點點,但星點卻比一百年前還要稀少飄渺,不像是夏夜的天空。我感覺得到世界正在黯淡,然而又與想象中的不太一樣,那是一種十分消極、緩慢、難以察覺的過程,一步一步跨入絕境卻叫人不甚關心。我在想,黛安娜與米格爾的人生撐的到世界末日之前嗎?就算撐的到,那想必也會非常艱困吧。

當我們還逗留在溫暖富足的蒙彼利埃時,內陸那又死了多少人、其中又有多少人變成了活屍?多少饑荒、多少戰爭……不必到內陸我們也能感覺得到,大夥還能稱之為富足的蒙彼利埃也過得心驚膽跳,稅務繁重、漁獲與商業都面臨衰退,但因為這個家不需要多一個大人的消費、這個大人又有能力找到工作,所以日子還過得去,可是難民區的那幾百幾千人就不是了,還有那些同事,除了城市裏的大戶外,每個人的日子都很糟……哈哈,無名,這些都是你的錯啊,你的懦弱讓多少人後悔自己來到世上?

驕傲吧,大惡人,你終於貫徹始終地做到了一件事情……逃避,自私地活在的家族游戲中還沾沾自喜。

不,不對,我很認真……家族、家庭,我不想把這些稱作游戲。

「無名先生,你今天很奇怪。」米格爾得聲音從門邊傳來。

「我沒有一天是正常的。」

「哼,一貫的說詞。」

「小災難,你在那天夜裏早該知道我就是如此,沒有個性、永遠地消極……呵呵呵,這讓我想起某個人,他也是這樣。」

「你不能說是沒性格……無名先生,你很善良、而且意志堅強……雖然也毫無人性。」

「靈魂跟人性就是我生存的動力,你怎麽能老是拿這件事來壓我?請放過我吧,米格爾先生,如果你還希望黛安娜完完整整地長大,就別在責怪我吃那些人了。」

「我沒責怪你,是你一直在給自己壓力……」米格爾的口氣很冷淡,就像個卡利姆人一樣冷冰冰的,「……我從來沒責怪你什麽。不死人就是這樣生活,我可以理解。」

「有天你能把我殺死,但最好確保有個深坑能讓我萬劫不覆。」

「這不是個好玩笑,無名先生。」

我對他抱怨:「你越來越刁鉆了,兒子。」

……糟糕。那句話讓我們陷入尷尬。

「……我是說,」我想解釋,不過好像也沒什麽好解釋的,「對,我稱你作“兒子”。我認真想過,我確實——想要把你們當作我的兒女,借此好滿足我的虛榮心。真不要臉,對吧?多虧黛安娜,我把這件是弄得更加順理成章了。好女孩,真是個好女孩……」

「……能成為你的孩子是我的榮幸,無名先生。你也的確是我的父親,就算今天我想起了車隊裏的生父母到底是誰,我也依舊會把你當作父親一樣景仰。」本來我以為米格爾已經成了大人,一個伶牙俐齒的怪物,但現在他就像五年前一樣語帶崇敬。也許米格爾只是想讓我覺得自己還有點用處。

「景仰就算了,我不值得你景仰。」

一會兒後,米格爾問:「所以……我也能稱你做父親嗎?」

「有天你會膩的,要不了五年……我猜三年,到時候你會恨透了我。青少年就是這樣。」

「你不是說想要滿足自己的虛榮心?」

「唉,說說罷了。」

第二次沈默,這能讓我們好好厘清一些事情。

「……嘿,老爸。」米格爾首先開口。

他講起這個字可真夠別扭的。「什麽事,兒子?」

「我想要離開這。」

離開?老天爺,我從沒想過……這麽快?「為什麽?」

「我有些事想做。」

「願意告訴我詳情嗎?」

「我不知道,只是覺得自己沒辦法容忍這種日子……我很生氣,但不知道為什麽生氣。」

仇恨……米格爾,我想那是仇恨。「小災難,我想要你活的正常,但我似乎失敗了。」

「爸……無名,不要什麽都怪罪自己,你這樣太卑鄙了!」

「我有說過自己是個正人君子嗎?」

他楞了半餉。「不是個正人君子?哼……哼哼……哈哈哈哈——!」

米格爾的笑聲也讓我不自覺地笑了出來。接著我們沒有再談過任何關於剛才的任何一個話題,實際上也沒再說過話了,不過米格爾沒有回房間,他只是坐在門邊陪著我。一會兒後,黛安娜緊張兮兮地跑了出來,等我點了火才發現她眼眶泛紅,一臉淚水。

她想上廁所,但卻發現米格爾和我都消失了——黛安娜哭著想說明自己來到這的起因後果,不過從頭到尾我只聽的出這兩件事,其他好像還有什麽惡夢、埃瑪阿姨的鄉野傳說之類的話,盡是些胡言亂語,不過就現況來看,似乎都沒有比想上廁所這件事要來的嚴重。等漏尿危機解除後,黛安娜也不想回房間了,她說約瑟夫的父母都跟他睡在同一個屋子下,所以她也要跟我睡在同樣的地方。

所以約瑟夫到底是誰啊?我想趁她意識不清的時候問個清楚,但黛安娜什麽都沒說,很快地就睡著了。哼……該死的約瑟夫。

那晚我們一家都睡在外頭。我想我也睡了——真正的睡眠。睡夢中我似乎又與小黛安娜和米格爾碰面,其中還有更多人,那些消失的、或離開的人……好棒的回憶之夢,夢中我幾乎能聽見他們的聲音,一字一句、歡笑言語……然而那只是夢。

兩年多後,米格爾離開了蒙彼利埃,他先去了索爾隆德主城、後來又轉往馬雷,這段期間他都有托信回來,但到了彼海姆之後就斷了音訊。

又過了一年多,蒙彼利埃被來自西南角的異族侵犯……縱使有雇傭兵與火器,但我們依舊打得很辛苦,也一直苦等不到來自友邦福隆鐵諾的支持。當時死了不少人、也有不少人被俘虜了,一直到我與僅剩的市民兵也加入最後一役時,蒙彼利埃幾乎命不久矣,河的西側被外敵侵占、東側淪陷也是遲早的事。

——最後,我們勝利了,可惜我與黛安娜依舊不得不離開蒙彼利埃。因為黑暗之環讓人發現的緣故,我牽連了黛安娜,讓她必須隨我一同漂泊,同時米格爾也永遠與我們斷了聯系。

黛安娜沒有任何怨言,可是我看得出她的失落。好好的一個家就這樣無預警地粉碎了……對不起,吾愛,這都是我的錯,對不起。

第十七年.秋:反抗者與覆仇者

歷經半年漂泊後,我們輾轉進入索爾隆德,此時驟增的不死人與海對岸的異族令西陸陷入了焦慮,饑荒、詛咒,恐懼比蝗災更加具體,在這樣的時代下,理所當然地,像我這樣的不死人沒辦法從事任何能夠獲得報酬的工作。沒被抓去關就不錯了,我竟然還妄想能找到一份工作……仔細想想,我的抱怨還真夠可笑。

雖然我依舊有辦法養育黛安娜,可是對一個人類來說,仿徨與疏離絕非好事。所幸,在機緣巧合下,我遇到了卡登斯軍團並加入其中,後來更與之一同駐守於葡藤嶺地區,而黛安娜則以家眷的身份隨同卡登斯的族隊一起行動,總算,我以為我替她找到了一個安身立命的場所,她不必再因我而到處躲躲藏藏,也終於有了與同類相處的機會。

原本我還擔心黛安娜會無法適應這種逐戰場而居的生活,不過好在葡藤嶺領主與卡登斯軍團簽下了長約,我想在黛安娜獨立自主前她都不必在外到處流浪……可是,盡管日子過得還算安穩,但我跟她見面的時間越來越少了。越來越少,尤其是自從晉升之後,我不得不時常帶著戰友去更遠的地方做些零碎的任務,常常一個月、甚至一季沒法見著黛安娜一面。這跟當初說好的不一樣,我之所以願意升遷是因為駐城隊有個穩定的缺……而不是為了發大財,整天為了金錢在外頭跑跑跳跳。我好幾次向團長胡狼開口請求讓我調回葡藤嶺留守,要他遵守當初的承諾,然而胡狼總是一再推托。

他明明有更好的人選——明明有更多急需這筆外快的兄弟,吉利爾斯得籌到一筆不小的金額才能從馬內那贖回他的家人、烏吉渴望能擁有一筆做買賣的資金,還有米提歐萊特——啊、不,那個該死的強奸犯,就算有錢他也只會拿去嫖賭。無論如何,我試圖向胡狼解釋,我不需要這些好意占據了我原本的職責意義,然而那天殺的胡狼……坐在他那石城裏的小寶座上,好像他也是個大領主一樣,那臉空洞又不懷好意的表情簡直就像是想給我難堪……想看我能為了一個小女孩低聲下氣到什麽地步。不,我早該猜到了,胡狼他想要黛安娜,我的任何反抗都是徒勞。

我警告他,要是黛安娜有受到任何傷害——哪怕是一丁點驚嚇,胡狼,到時我就要毀了你的軍團,連那座城一起摧毀。不過我知道他只是把這些警告當耳邊風,大無畏的不死人胡狼怎麽會因為一個老人家的威脅而害怕呢?

這個地方待不得。我想趕快帶黛安娜離開,免得哪天那只蠢狗真的玷汙了我的女兒……我不敢妄下定論,可是他威脅到了黛安娜。卡登斯存在著令我們不得不離開的危險。

“小乖乖,我想我們得換地方了。這次咱們去福隆鐵諾吧,南邊天氣比較舒服。”夏末的那個早上我在棚屋前對黛安娜如此說道。

但黛安娜一點都不把我的話當一回事。“不,爸爸,我喜歡這裏——”

“這不是你喜歡就算了的事!”我很生氣,可是我不該這麽生氣,“……黛安娜,我錯了,又一次大錯誤……可是一切都還有挽回的餘地。”

“你在擔心什麽?那只老狼?”她私底下一向稱胡狼做老狼先生,因為胡狼看起來並不年輕,我想他變成不死人時大概也已經三十多要四十歲了。

“不然我還能擔心什麽?擔心海倫娜私底下交你賺外快的小秘密嗎?”

“你怎麽能這麽說海倫娜!”這下換黛安娜生氣了,但她氣的很不尋常,好像我剛才說的話是在汙辱她一樣。

“不、不,我——我什麽都沒說,小乖乖。”

“我不是你的小乖乖,無名,我變了,變成一個女人……但對你而言又有什麽差別。”

“女人?因為你變成了女人,所以你就不會是我的女兒嗎?”

她瞪著我,那張消瘦的小臉蛋表現著奇怪的情緒。黛安娜覺得我得發言很可笑,她說:“我只是你的安慰品,無名,一個讓你覺得自己還像個人類的布娃娃。”

“你膽敢這麽說!”

“……哼,覺得羞恥嗎?如果你還有點羞恥心,就不要光是在這冒火,省的一會兒衣服又讓你給燒光了。”

“你為什麽激怒我?黛安娜,我只是想要——我想要你安全。你怎麽會認為這個地方、這個老胡狼掌控的地方有你要的安全?他們就算真的對你好,但胡狼要是想做什麽,其他眷族又敢怎樣?”

“老狼早就有妻子了,況且他還是個不死人……你覺得一個不死人還能做什麽?”

“因為你天真的愚蠢,所以才會覺得一個有妻子的不死人不會對其他女性下手。你他當上窯子是去聊天談心嗎?黛安娜,我知道你跟大夥都有感情了,但……卡登斯不是你的理想鄉。”

“那你又覺得我要到哪才安全呢?只要有你在,我永遠不會安全。”

黛安娜,你——

「長官?」

下屬的呼喚聲讓我從回憶中驚醒。此時我們正在返回葡藤嶺的末段路上,後頭的糧車車輪在泥路上隆隆作響,馬兒的鐵蹄聲回蕩在迷霧低谷中。這天天氣尚可,白晝還能見太陽高掛,然而清晨的霧氣就算接近正午也未見消散,林間幽影幢幢;霧水寒冷,讓人不禁打哆嗦。

「怎麽?」我反問。

「在想您女兒嗎?」副官努卑斯問道。

「你覺得是就是啰。」

「隊長的女兒嗎?」這時小個頭的朱裏奧在後頭問著:「聽說駐城隊的山森很喜歡她。」

努卑斯回應:「我以為他比較喜歡瑪莉,那種風韻——」他作勢形容著葡藤嶺的瑪莉姑娘,比著她那對胸部,「你知道,成熟的感覺。」

我問:「你是從哪聽來的?」

「是彼得說的。」朱裏奧一口撇清了他的責任。

「駐城隊的彼得還是護糧隊的彼得?」努卑斯問。

「是記賬的彼得。」

「哇……這肯定是真的。但山森?他到底是喜歡黛安娜哪一點啊?」

「好像是那一巴掌……」

「夠了。」我警告那兩個人。

沈默一陣子後,朱裏奧突然講道:「山森其實考慮過要不要跟黛安娜告白。」

「我的火焰啊,她才十三歲噎!」努卑斯驚呼。

「也許他比較喜歡年紀小的,小巧可愛。」

「你們兩個,閉嘴。」本來我還打算提出更嚴厲的聲明,不過我實在擔心山森的傳言到底是怎麽回事。最後,想著想著,我也沒再說什麽了。

這次我與黛安娜已半年別離半年之久,我最後一次看見她是今年春天的事情,當時她與其他女人與孩子們正在處理田地的雜事,因為這年正巧遇到難得的暖春,雪融得快、土也夠松軟,那些葉菜與根莖作物能早點入田,但天氣也很不穩定,因此她們正忙著趕在起變化前把除草與翻土的工作給了結。

我還記得,現在卡登斯的大夥都戲稱黛安娜做火焰之女,因為她有個會用咒術的父親,雖然乍聽起來頗為諷刺、但似乎也挺符合黛安娜的性格,結果不知不覺間火焰之女的稱呼也成了一種愛稱,只有熟識的人才會這麽稱呼她。回想起幾年前我還認為黛安娜要花上好一段時間才能融入像卡登斯,但現在我就明白,原來黛安娜比我還要適應卡登斯的大小事,畢竟既熱情、又主動,這樣的女孩兒怎麽不叫人喜歡呢?只是與團裏的人越親近,我就覺得黛安娜離我越遠。她不受控制。

也許這是好事,她開始掌握了獨立的訣竅,可是我害怕黛安娜將會誤入歧途。我應該考慮更多……不,我根本沒得考慮,在這片陌生的土地上,我這不死人只能與戰爭共舞,只有戰爭才願意付錢給不死人……所以黛安娜未來也註定要嫁給一名戰士嗎?……算了,嫁給誰都好,只要不是個不死人、又能待她好就行了,況且比起她的婚事,我更擔心她會受了一些女孩們的影響而出賣自己……只為了從我這獲得自由。

唉,兩件事都足夠我頭大了。

卡登斯雖然有很多問題,但確實是個有趣的組織。

胡狼莫約在十年前與葡藤嶺領主立下協防契約,而後他的軍隊就駐紮在北方廢鎮中,也就是今日的卡登斯駐紮地。到今年為止,我們已經與葡藤嶺領主續了第二次約,同時組織的架構也日漸龐大,大的必須常常跑外務找工作才能維持開銷。據說原本的卡登斯是只有不死人的軍隊,不過自從胡狼來了之後,一些人類也過來了,同時他們也帶著自己的家眷在後頭,不知不覺間人類與不死人的比數就快對等了;老資歷的不死人戰友說,他不清楚這個軍團到底是什麽時候變成這樣一個大家族,但這個組織的現況確實很不錯,至少大夥處的還算開心,所以也沒甚麽好追究的了。

如今胡狼帶領的軍團仿佛建立一個真正的王國,有倉儲、有軍庫,而指揮官本人還坐擁一座老防禦堡壘當王城,據說原名為聖約翰的小鎮也被葡藤嶺的居民改稱作為卡登斯,就像宣告我們擁有這塊土地的合法性一樣……雖然廳起來很荒唐,但看在此地鎮曾鬧過瘟疫與饑荒的份上,我看就算了吧。給個詛咒之地給不死人軍團不過是剛剛好罷了。

當我們的車隊抵達卡登斯駐紮地時,時間已經接近黃昏,天空灰蒙蒙的看起來似乎有場秋雨將至,但陰雲厚、雨相卻弱,再觀察的仔細點後我才明白,原來那純粹只是個騙人的天氣。但不管會不會下雨,這天肯定會開始轉冷。車輪停在南邊空地,不久後,管糧的米歇爾催促著有空閑的人把那些貨物都給放進谷倉與工廠,這時他自個兒在那嘀咕著,說領主今年肯定不打算配糧給卡登斯——接著,他神經質地向我抱怨,那位大人肯定會用“不死人軍團不需要人類糧食”這種理由來搪塞我們,完全不會去管合約上到底寫了些什麽東西。

米歇爾的疑慮不是沒有道理的,因為最近索爾隆德那有些風聲出來,說大教主發起了聖召,要白教邦國齊力抵禦北陸彼海姆與其邦國的巫術異法入侵大陸,因為他們的靈魂實驗危害了世間平衡,令死者不得安寧——之類的話。也許葡藤嶺領主拿了一部份的糧餉資金貢獻給了白教的大計劃也說不定,畢竟討好教會也是統治者的一大要務,不過我想他應該還不至於對自家雇兵們這麽苛刻,畢竟他有大半領土都靠我們來防守,這種時候弄的大夥不愉快絕對不是件好事。

稍後,一些糧料隨即送往了北邊駐紮地,此時士兵們的家眷則開始想辦法給這些布料找些用途。雖然不是什麽上好布料,但做為軍需與家用也足夠了。等一切都弄得差不多時,天色已是一片漆黑,沒什麽是可做的我這才打算回到黛安娜居住的棚屋那看看她的近況。

該鎮的空屋不夠多,所以大多眷族仍舊住在自己的皮棚中。四年前如此、四年後也依舊如此,今天我看見的卡登斯駐地依舊是棚屋滿布,看起來好像隨時都能搬遷一樣,不過努卑斯告訴我,比起過去時常遷徙的狀況,因為這些年比較穩定,所以也有人自己想辦法搭了個屋子、又或者給屋棚多加了些補強與地鋪,有趣的事,今年這種穩定的義意似乎已經達到了得以實行的地步,路上我看見許多建材與半好屋體,善談的麥爾斯夫人遇見我時也催促著我感快找人給自己蓋棟小屋,別老是讓黛安娜待在發黴的小棚子裏。

啊,我想是時候……不,我不信任胡狼能給我的孩子任何穩定。

「黛安娜?」我呼喚著。裏頭沒人、燈也沒打著。

本來我以為她是去海倫娜那過夜了,她的好大姐……唉,那女孩本質上確實是很好,但思想讓人不敢恭維。不過我路才走到一半,鄰居就告訴我黛安娜跟安德魯家隨采買們一起去了城裏,大概還要花個一天時間才會回來。如果是一年前,她肯定還會在裏頭等著我……我的黛安娜已經獨立了嗎?

到處都撲空。最終我回去了不死人該去的地方,一叢篝火前——實際上,那也是這個軍團的本營營區。總覺得我好像回到了羅德藍一樣,去哪都沒有意義,活著就只是會了那一道火光。

「報告長官,大隊長要您與努卑斯副隊長過去進行任務匯報。」當我一踏進營區,駐隊的孫就對我說了這句話。

「匯報?喔,對了,匯報。找到努卑斯了嗎?」

「這個,他——啊,他在那!」孫指著第三排棚屋前的人影,努卑斯似乎正跟某位女性陷入僵持。我想勸他,如果把人家弄出人命了,就別再掙紮了——可是我猜努卑斯自己心裏有數,我再多講幾句也沒什麽意義。

「很好,既然知道人在哪就快去救救他吧。」

催促著孫離開後,我沒等到努卑斯過來匯合就先去作戰棚那等候了。

與大隊長匯報完畢後,接著我又被指揮官給找了過去。那只胡狼總是能在正確的時機給人難堪,就像今晚,我從他口中得知他把黛安娜找進堡壘過幾次——做些幫傭之類的事。真有趣,胡狼,我已經受夠你的挑釁了。

「別發火,朋友,其實我不是真的那麽在意那個小女孩。雖然她越來越標致……可是有你這個老爹在,我哪敢碰她半根寒毛?」他在火爐前的椅子上說道。

「所以你到底想做什麽?」我站在後方不遠處,如果時機恰當,我可以用火球把他給轟成灰。

「哈!老頑固,」胡狼站了起來,他的個子比我還高瘦,一席毛皮披肩看起來像極了一只站立的野狼,此時他那雙棕黃色的眼睛正瞪著我,既猶豫又憤怒,「我要做什麽還要你管嗎?」

「有趣,長官。」

「不,有趣的是你。你見過不死人照顧小孩嗎?你聽說過哪個不死人還留著那些七情六欲嗎?看看他們,我們的不死軍人只是為戰鬥而生的勇士,除此之外沒有任何索求!家人?沒意義;親朋好友?沒意義;吃喝嫖賭?好吧,有些人就是為了這種事而生的,但是,拜托、火牛老兄,你怎麽會覺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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