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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第二鐘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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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似乎正擔任向導,指導性的言語一字一句地解釋白教之城的現況與結果,不時還引經據典,以白教的故事比照整塊土地與世界的遭遇,並證明某些事情的急迫性。接著我看見佩特魯斯領三位成員從小拱門後走出,然而他們並不把篝火前的我們當作一會事,繞過一周後,便回頭轉往積水的舊殿堂過去,只是詫異的眼神從沒少過,好像不曾看過如此不堪狼狽的人一樣。

此時戰士喃喃說道:「哼…… 白教的小姐還想多看看這個爛地方嗎?」

我想他說的是緊跟在佩特魯斯身後的那位聖衣女子。我不禁問戰士,他們是誰?那些看起來就像是要來觀光的學生子弟們到底來這裏做什麽?但他並沒有回答,只是皺著眉頭,像等著某些必然的事情發生一樣。當一切整備完成,我所幸直接走道裏頭一探究竟。這時佩特魯斯一行人已回到廢棄教區前的小空間,似乎打算做最後一次的整備。

剛才的那位女性跪在後頭默禱,纖弱的身姿不為外界所動搖,前面則由兩位身著聖職者戰裝的年輕人護衛著,他們其中一人拿著紙卷觀看,另一個人則睜大的眼警備著,然而我看得出來,他並不習慣這種工作;最後,佩特魯斯就在最外頭,看起來似乎有些疲倦,但還不至於原形畢露,也許是想給學生做個好榜樣吧?此時,留著金色短發的年輕人見我朝他靠近,便匆匆走上前想確認來意,警戒的神情未曾少過,不過佩特魯斯舉手示意,沒多久,他就滿腹疑慮地回到了崗位,繼續先前的工作。

「啊,是您啊。」佩特魯斯和顏悅色地說。接著,他看出我的困惑,於是解釋:「那些是我的夥伴,朋友,我終於和他們會合了——真是漫長的等待,可是一切都值得。在不久後我們就要啟程離去,想必留在祭祀場的時間也不多了吧?真可惜,畢竟這地方是如此意義深遠。諸神之土,這可是千萬眾生所夢想不到的地方!」

「這不是挺好的嗎?」我說。不過我想這種講法好像有些不妥,所以又補充說:「你終於等到他們了。」

「是的,謝謝您的關心。」

後來佩特魯斯向我介紹了他的三位學生,金發的文斯、帶著頭盔的尼可、以及專心於後頭沈思的蕾雅。佩特魯斯告訴我,他們三位同學、亦是摯友,不過他又悄悄加了個後話,好像暗示著幾位年輕人的關系充滿著暧昧。

接著,佩特魯斯又禮貌性地請我去和他們聊聊,好分享這些日子以來的“探險經驗”。可是我還能談什麽?不知不覺間,我已走向了文斯與尼可,此時那兩位年輕人瞪大了眼睛看著我,好像眼前的人剛從糞坑裏爬出來依樣。

…… 喔喔…… 該死,好吧,我的狀況是很難堪,但你們不能強求我在這找地方洗澡吧?

「看你渾身臟的要命…… 雖然說你待在這種地方,但這也太誇張了吧!你身上那是血還是泥巴?唉,不管怎麽樣,至少請不要以這身狀態接近小姐,她肯定會大吃一驚的!」名為文斯的短發青年首先開口,那語氣就像個公子哥一樣。

但對於那句疑論,我也只能聳聳肩,並直言:「你覺得我還能怎麽樣?」

「至少把衣服穿上,先生…… 或是清一清身子。」

「我盡量,小兄弟,我盡可能找地方“梳理打扮”一番。」

他大概也知道自己是在強人所難,於是嘆了口氣後便不再多談我的衛生儀態。後來,他問:「佩特魯斯老師要你來跟我們談些什麽嗎?」

「經驗,我知道你們很缺它,可惜我不是個好老師。」我試著抓抓頭發,不過血塊把頭發沾的都幾乎沒辦法抓動了。它們刺的像鐵釘一樣。

「要是老師希望你這麽做,那肯定有他的用意在…… 」文斯苦思良久,突然,他改變的態度並語氣崇敬地說:「很抱歉我的無理態度,這位先生,請問你現在還願意傳授給我們在羅德蘭的生存知識與戰鬥的技術嗎?」

真是個乖寶寶,這種一板一眼的人最適合當聖職者了。

「老實說,我也在想自己究竟能教些什麽,你看了也知道,我過得並不好…… 。」啊、我想到有件事情肯定非常重要。我在箱中探索良久,直道尋得了那小袋綠花葉——這些東西是我在黑森林裏弄到的,數量還不少,作為保命之用是再好不過的東西了,至少它能讓人在為急的時候能增加點喘息的機會,所以就分一點給他們吧,年輕的戰士們肯定非常需要這些物品的協助。「雖然我沒有知識,但身上仍有些禮物,如果你們接著要到些糟糕的地方,那就請適當地使用它們吧。」

文斯遲疑了一會兒,不過他仍接下了那袋藥草。

「這是…… 綠花草?哇,真是謝謝你,先生!」那位年輕人有些喜出望外,很快地他也與一旁的尼可分享了自己的喜悅,也許是他從未料到我身上還真的帶了些有用的玩意兒吧。

這時我覺得奇怪,為什麽另一位年輕人一直沒開過口,所以我便問了文斯這件事。他回答:「喔,尼可嗎?他有些口吃,所以不太敢說話。雖然他一向不吝嗇於表現,但對於說話這件事就是沒輒。」

說到這,尼可把手中的文件放下,稍稍點了頭後又把紙給拉到了眼前。反正我也沒什麽能多說的事,有沒有講到話其實也沒差。「文斯,你們接著要去哪?」

「抱歉,先生,我們不能告訴你這件事。」此時,文斯與尼可不約而同地挺起了胸膛,有如城墻般將這個問題阻絕在外。真是群默契的哥倆。

「那能告訴我,那女孩跟過來是做什麽用的嗎?」我探頭望向蕾雅。實際上我是因為心中的不安趨使,那位女性的身份令我有些在意…… 或許說恐懼,我好像曾見過那樣的人。

文斯也回頭看了一下,然後解釋:「小姐她也是為了完成巡禮而來的…… 我們三個不死人都是為此而來的,這很奇怪嗎?」

「她的角色似乎很特殊。」為什麽我要問的如此迂回?

「是的,小姐的身份確實很特別,她在教會裏占有一席之地,是火焰所選的聖女…… 所以,這次巡禮對她而言的意義更加重大,」文斯說,「實際上,我們倆不光是因為獲得使命而感到光榮,更值得我們所自豪的是能陪著小姐一起來到這,保護著教會的聖女即是保護著火焰的榮耀,我們將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聖女?是她嗎?…… 不,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 唉…… 我這下終於明白自己到底在彼海姆幹了些什麽蠢事。可是這有差到哪?我成日殺敵、是個正言順的殺人犯,還有有什麽罪值得我恐懼?

不,這不一樣。戰場是戰場,但那不是戰場…… 該死,那是工作!我們只是受命於彼海姆的雇主,綁架你的是彼海姆而不是我們!

一切工作至上,你跟其他人一樣,你並沒有比較特別…… 不,不對,我…… 我為什麽要這麽做?前輩?我們當時是為了什麽才接下那個工作的?她們之後又去哪了?跟其他失蹤的聖女一樣嗎?而且既然…… 既然彼海姆自己都能做到這種事,那又為什麽要雇用我們?

我們把無辜人送入火坑了!

「…… 您應該也是不死人吧?」對、我聽到了,那是她的聲音…… 聖女蕾雅,請聽我解釋,我鑄下了大錯——是?你還願意對我說話嗎?好得,讓我聽完,「既然如此,那我們也不用攀交情了,各自去達成彼此的使命吧…… 不然,我們永遠都無法脫離詛咒…… 不,請別再靠過來了!我不明白你的為人,但我感覺得出來,你心存猶豫…… 充滿罪惡。」

「但…… 」

「先前不是跟您說過,我們沒什麽好談的了嗎?只有愚昧之徒的行為舉止才會這麽不懂禮貌,我並不認為你是那種人…… 」她輕聲斥喝著,我也不敢輕易靠近,只能在兩步之遙靜靜地看著,直到我再度試圖忘記人間的一切經歷,我才心存僥幸地…… 離開……

我再次出發,朝著疾病之村邁進。去了又能如何?也許這趟路是我的贖罪之旅,如果真是如此……

突然間,古利古斯叫住了我。彼海姆的魔法師又再度勾起我的回憶,令人煎熬的過往。是的,太具體了,我記得一切;在怎麽假裝也沒用,罪惡瀝青纏身…… 它是我羞恥的烙印。

最初的犯行是在翠川附近發生的,我們隨同幾位魔法師埋伏在森林深處,準備劫走來自索爾隆德的某位偉大女性;下一次是在五指河河岸的小城鎮,趁著夜深,我倆借助靜音之法潛入修院,綁架了禱告中聖女——這段期間,那些魔法師如影隨形,既是協助者、亦是監視者,而我仍記得他們穿著黑色的行裝…… 那就跟、就跟古利古斯一樣!

你,你是來滅口的嗎?不,別靠近我…… 我不想再和那件事有任何瓜葛了…… 從此也不再有牽連,這是約好的事情,全寫在你們的魔法契約上!

「黑先生?」

…… 不…… 你們……

「我們?黑先生,你沒事吧?哈哈——…… 請放心,我沒想過要做任何不利於你的事。我只是,嗯,我想要給你一點具體的答謝。」

不,我什麽都不要…… 請讓我走吧,求求你!

「你還好嗎?」

…… 牧師…… 我…… 我背負著重罪…… 我也不過就是個愚蠢的殺人犯……

「黑先生?喔,老天爺,你在做什麽?請別跪在那,我的朋友!我擔當不起這重量啊!」

「…… 你…… 古利古斯?」

我看見他的眼睛,魔法師的雙眼是如此明亮,不讓陰霾所占據…… 不,是我錯了,他不是那批人,古利古斯的本質與那些冷冰冰的特務們不同,是個潔身自愛的學者。但你的衣著又是怎麽回事?你不也是個在暗地裏做事的角色嗎?我看著他不發一語,滿心羞愧…… 剛才的我就像個瘋子一樣,這樣的失態看在你眼裏是不是正好符合了弗雷米莫人的形象?

可是他卻說:「別怕,這裏沒有你的敵人。」

「不,走開,魔法師……」

這是我第二次逃離。然而就算避了一時的責難,至今我卻仍舊害怕,害怕到底還有多少個錯誤等著我,恐懼我所不願面對的真相究竟會將自己逼入何等困境。

底層

沈睡,多麽誘人的辭匯。

最初羅德蘭的不死人們還不以為然,以為不死代表的僅僅是形式上的不同、是信念不堅的後果,那些成為活屍的夥伴皆是因無法度過誘惑而墮落,與活著的他們不同,是真正的邪物——因此,那些被關入下水道的居民仍試著恪守倫理,憑著一股僅剩的優越感,他們在發黴的走道中建立起一個小小的國度,不屬於羅德蘭、不屬於人類之都,它是真正的不死人城邦,保護受迫害者們不讓外物的威脅。縱使它骯臟而下流,與糞坑無異,那裏依舊是個國家,是可悲之人最後的歸屬。

然而直到那些居民的人性隨汙水流逝,他們才發現自己所擁有的一切皆空,如今崩壞的不死人之國只剩下幾個掠奪者徘徊,而其他人則只能在汙泥裏等待,等著自己陷入沈睡的那天到來。

“我想……成為一個大人物,身穿成套的鎧甲、手持神祝的大劍與盾牌,站在墻壘之上看守著堡壘……我想當個士兵長!沒錯,這就是我的目標! ”年輕的我是如此對著前輩說著。我看著他的眼睛,那淡藍如烈日蒼穹的色彩是我的依靠,讓心中的不安全數消散。

然而當我照實說出了自己的期盼時,前輩卻只是笑了一笑,接下來又把註意力移回了前不久獵到的大熊身上。此時他一邊支解著熊皮、一邊喃喃說道:“你為什麽不幹脆說自己想當騎士算了?”

“我能嗎?”

“哼,傻小子,把眼光放遠一點吧,假如是個弗雷米莫人,你頂多只能成為小衛兵,可是現在不同了,就算當個傭兵也能成王,況且是作個小騎士? ”

但我反倒質疑他:“要是真的能成為騎士,你怎麽不去當?”

“我只想賺錢當地主,騎士什麽的給你們這些小鬼頭去作夢就行了。”

不久後,我們把熊皮和熊頭拿去賣給了商人,他似乎不是很喜歡浪人們搶了獵人的工作,但對於貨品倒是讚譽有佳,於是打算多賞了一些錢給我們,只是前輩堅持只拿自己應得的份,所以這筆橫財始終沒落入我們口袋。我不懂,他為什麽總是這麽恪守著那些奇怪的原則,多拿一些難道不好嗎?盡管那些錢也夠多了,至少足夠我們半個月的旅費,但當時的我就是不服氣,總覺得前輩的想法太過頑固。

只要多拿一點、口袋就能裝得更滿一些,這不好嗎?我問前輩,他為什麽要這麽固執,但前輩一如往常的沈默不語。他很少開口解釋,也許對前輩來說,做的比說得更有意義吧。

那天當我們沒再說過一句話,一直到——

“傻小子,我們要做的事情還多著呢。”直到那晚他親自開口。

我們在索爾隆德的外省林區中紮營,前輩告訴我,為了達成夢想,總有些不能做與必須做的事情。我問:“不收錢就是你所謂的不能做嗎?”

他一邊攪著湯鍋,一邊回答:“要是你喜歡被當乞丐,我也沒理由阻撓你。”

“多拿一點就是乞丐,這算什麽道理?”

當時我感覺自己被愚弄了,一心認為那只是前輩的自尊作祟,又或者是一種老生常談的偏見…… 但現在我總算明白了,那些施舍對我們而言毫無意義。但你不可能永遠都是正確的,前輩,我不相信你總是能做對的事,我告訴他,自己也沒理由對他言聽計從,然而前輩早就看透了我的軟弱,他知道自己的小夥伴就像只小狗一樣,既愚昧又愚蠢。

“兄弟,你知道我們有些不能做的事情,不節外生枝、不多拿少取,我們雖然只是群骯臟的家夥,但有些東西就是不能妥協,”接著,他將一碗熊肉湯遞給我,並說:“騎士大人,你了解了嗎?”

“了解了,大地主。”

他笑著搖搖頭,大概是受不了自己的小夥伴這麽愛頂嘴吧。“好了,明天我們就要去侯爵那報到了。咬緊牙關,這場戰役將會比你想像中的要長上許多……要是你表現得夠好,也許他們會收你當仆從也說不定。”

“但我永遠不可能成為騎士,”我喃喃著:“我什至不知道怎樣才算是表現好……在他們面前學狗叫嗎?”

“你可以先展現的你原則,那些人最喜歡這套了。”

好的,我的原則就是……

(“嘿,傻小子,你的原則是什麽?”)

我探向聲音的源頭,此時鐵閘之後站著的一個活屍,從聲音聽起來應該是個女性,而且還保有意志。她站在那做什麽?我站在這又是為了什麽?「…… 嘿,你是誰?我為什麽在牢房裏?」

「不……嘻嘻嘻……是我在牢房裏,傻小子。」那位活屍女性如此說道,「剛才說道哪啦?你的原則?」

我在哪?

腳下傳來潺潺的聲響,清澈的冰水從腳踝流過,剎那,寒冷從腳指爬上心頭。我站在漆黑的水道上,不知原因何在;後來,我坐在一旁的出口旁晃了晃腦袋,希望這樣能讓自己清醒些,然而疼痛加劇,我一時間甚至無法看清楚自己的手指,更遑論自己的行為了。於是,我問女活屍,我究竟在這邊做什麽,而她沙啞卻輕柔的聲音則回答,我只是抓著欄桿自言自語,滿口沒頭沒尾的囈喃。突然,她似乎面露微笑,並將一團苔蘚遞給我;那紫色的小玩意兒跟黑森林的特產一樣,是用來消緩毒素的藥材——我不禁苦笑,笑著自己腦袋像中了劇毒般瀕臨崩潰。

「謝謝你,但我沒事,」我推去對方的好意,並順手撈起了一攤水將臉上的臟汙洗去,「我只是需要睡眠……等事情完畢了之後,我就要睡個夠。」

「嘻嘻……睡眠?在這個地方,睡了又有什麽意義呢?」 她也站在水上,而且似乎站在那很久了,久到連破布鞋都長了青苔。

「我不想睡在這……我想回到人間,躺在舒服幹爽的草床上。」

那位女性傻笑了一會兒,那股細小而神經質的笑聲讓我不安。「你會習慣的,傻小子,你看,我不是活得好好的嗎?」

她為什麽留在這?那個人是被誰關進水道口中的?於是,我問:「你被關在這?難道你不想出來嗎?」

「我?不,謝謝,我過得很好……我生前就從來沒遇過一件好事,現在留在這我反而樂得輕松。」接著,她細小的手從後頭又取出了一把苔蘚,此時她的聲音又更加低沈了,「我說,不死人啊,要不要買點補給品啊?你跟那位小夥子都不打算買些東西嗎?我為你們搜集了好多苔蘚。我想你們接下來是要往下頭走,可是底下盡是些毒與瘟疫匯聚的地方、而且越往深處就越危險,要是不好好準備,就算是不死人也會喪命的呦!嘻嘻嘻…… 」

原來她在這裏做起了無本生意,那些新鮮的苔蘚取之不盡,永遠不愁沒有商品;然而我不需要它們,因為早在黑森林鬼混的時候,我就已經備齊了這一輩子都用不完的苔蘚了。「謝謝你的好意,但我暫時還用不著。對了,你能告訴我,我……我剛才就是和那位學者從這離開的嗎?朝著後頭?」

女商人輕點了頭,後來她又拿出了更多的商品擺在旁邊的小露階上,期望當中哪項是我能看上眼的。它們全藏在後頭的壺中,雖然種類不多、卻有著相當的數量,另外最令我感到訝異的是,那些東西都被保存的很好,盡管染了些許水花,但卻沒有真的受潮。「選一樣吧,這位騎士,看來你的朋友不會與你同行,那麽接下來肯定又會是一場苦戰……你這一路走來肯定非常辛苦吧?要是有了些道具輔助,也許你就不必弄的這麽狼狽了。」

「真有意思,商人。」看來我還有的選擇,至少有青苔以外的東西可以購買。突然,我看見後頭的黑木箭,那東西就跟待在庭院的法裏斯所用的箭一模一樣,我還記得大夥都說,那東西除了他之外就沒有任何人懂得制作了,然而黑木箭現在出現在這,其來歷令我困惑無比。

「弓之英雄、法裏斯,」這時女商人沒由地講來起來,「你聽說過吧?……你見到她了吧,勇敢的不死人?嘻嘻、真奇怪啊,為什麽她的東西會在我這呢?假如你遇見他,能不能幫我問問?」

「那一桶箭都是你做的嗎?」

「是,也許是,我留了一整桶下來……可是我已經忘了,那到底是我做的、還是我偷來的……嘻嘻嘻……」女商人笑著笑著,嘴上的弧線就緩緩地落了下來,最終只剩下些許空洞的聲音徘徊。她曾經知道答案,可是現在無論怎麽苦思想都再也想不來了。

她的模樣或許就是我未來的下場吧。「請給我一些黑木箭與木箭,商人。」

「喔,啊——……」她很快就將註意力轉到了我身上,剛才的迷惘瞬間消失無蹤,「你確定不要來點苔蘚嗎?或是松脂、飛刀?再不然頭蓋骨?活屍們最喜歡這種東西了,包括我,嘻嘻嘻——……」

我們商量了好一陣子,兩人一來一往、漫長而細碎地商談著——最終我又多買下了骨片之類的雜物,至少那些東西是真的能派的上用場,而此時女商人終於也才開心地放過了我,並轉身整理那些出售品。

「所以,你的原則是什麽?」女商人突然問道:「成為不死人的你還留下了什麽原則嗎?」

可恨的女人,你又何必再次提起這種事?「我忘了。」

「嘻嘻,遺忘也未嘗不是件壞事……不如說,忘了會更輕松,是吧?」她將商品一一交付於我,「無論做過再多錯事、有再多懊悔,成為不死人之後也都沒意義了,也許這就是當不死人唯一的好處吧。」

「你說的算……」我開始焦急起來了,我害怕她知??道我的真面目……我怕她會多問上一句話。

「難道黑騎士大人不這麽認為嗎?成了不死人後,任何錯誤都不算是錯誤了……畢竟,還有什麽罪過比得上我們的存在呢?」

「我不懂你在說什麽,商人。」

「真的不知道嗎?我英俊的假騎士啊……嘻嘻……」

夠了。「閉嘴、閉嘴!瘋女人!」

「嘻嘻嘻……好,我不說了,親愛的客人,讓我們把它忘了吧。」她遮起嘴巴,但戲謔的聲音未曾間斷。

我抓著欄桿,好像自己才是被關在牢裏的人一樣,後來,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又瞪了那位商人多久,也許我又陷入了沈思、也許根本什麽都沒想,就這麽虛度了片刻,眼看女商人悄悄的退入後頭,她迷惘的神態裏參雜著憐憫,仿佛局外人般端看籠裏的瘋狗。

是的,我是瘋了,如果沒瘋,我又怎麽會站在這?別騙自己了,假騎士,為何你總是如此執迷不悟?殺人償命,我這輩子早就背了還不完的罪孽了,就算再多上一兩個,這又有什麽差別?

「再見,親愛的客人,有緣在相會了……」

為何我總是以為自己是無辜之身,不該受到任何責罰?你不是騎士,你沒有任何原則與道德可言。罪人,那些榮耀都不是你的。

(“嘻嘻嘻……”)

別遺忘它,那是你的罪。

(“嘻嘻……”)

承擔它、承擔它……我知道,承擔它,不要找任何脫罪的理由。你想說的就是這個嗎?很好,我銘記在心,那現在看看我能不能把這份重擔背下地獄……走著瞧吧,女商人。

水道位於高處、與這座邊墻相連,就如同我最後所記得的畫面。

我無法想像上頭的水從何處來,只知道它們被送往北邊,白教之城所在之處;可惜那裏不再是我的目的,現在我只能往下走,朝著他們都不願接近的垃圾坑裏鉆。物以類聚,不是嗎?一跨出墻塔,古利古斯曾說過的廣廊道就在眼前,被天上的微光打多輪廓,而在壁邊樓梯前方有道不起眼的門,左右兩道火把標出了它的位置;假如沒猜錯,我想它就是深淵的入口,除此之外別無他處。

盡管心裏明白,但這副身軀卻依舊讓恐懼所引導,我顫抖的手開啟了門扉、赤足踩著讓汙垢覆蓋的木板前進。鉆過那道小門,此時我盡可能不去想像此地的模樣,然而鼻頭止不住兇猛的惡臭,此處的空氣讓腐敗占據,黏膩的觸感從墻垣到氣流,無所不在。

樓梯一階又一階,我的位置逐漸下降,突然,我見到小小的拱圈前展開了一塊平臺,那裏看似一處存物地,也許早先作為工作處的走廊也說不定;接著,更前進些,開始有些超乎想像的狀況出現了,我本以為這裏自從成了地牢之後就變得毫無秩序、與垃圾山無異,然而我仍可看見整頓的跡象,那些人統治了此處,但不外乎就是將這當成最後的家鄉吧。

(“你……”)

是誰?喔,我真沒記性,畢竟這裏是關不死人的地方。你說是吧?

(“……你是……”)

(“是……誰?”)(“誰來了……?”)(“……是你嗎?”)(“……誰?”)

那些活屍從角落中竄出,口裏喃喃的都是些沒有意義的詞匯。我曾心軟過,因為對方曾是個無故蒙受災難的平凡人、因聽見它們的祈禱與哀號而感到罪孽深重,但我有什麽資格去憐憫?

「活屍們,來吧,我在這,來吧……」我輕聲呼喚著,勾引著它們往通往廊道的窄梯處移動。

手持火炬的活屍來自遠處,光點照亮了這四通八達的平臺,我看見有如巡人的它們從十幾尺後走來,在階梯與廊道上下來回,那些火焰如鬼火飄蕩,虛假的它照亮了地上的濕磚與身旁的夥伴,再過不久,它就要走上木臺,與我這個來客打聲招呼。人性,它們要人性,渴望那些黑漆漆、仿佛人類意志之結晶的玩意兒,就算不知道那東西的價值,不死人的本性也驅使著那雙手腳不停地尋找著,而它們也要靈魂,溫暖如陽光的能量,滿足一點存活的幻覺。

我曾想過,要是那些活屍真的取得了兩者,它們有可能再度變回一個有意識的人嗎?但就算變回一名有知性的不死人,對它們而言又有什麽意義?來吧,你們就快點過來吧,讓我來了結你們——

——劍起劍落,我想我已經習慣了對付那些可憐的暴民,慣於搶奪與摧毀——真是太好了,前輩一定會以我為榮,脆弱的小寶寶終於長大成人了!哈哈……哈……這一點都不好笑。

剎那的打鬥聲吸引了更多敵人,後頭的活屍居民從各處湧入,多到我無法細數,其中有的斷了手臂、有的缺了大腿,穿著破布的它們有老有小,盲目地追著聲音而來。再過一會兒,它們就要看到我了,到時肯定又是一場災難,遠比在教區的狀況還要嚴重,因為當中有不少活屍拿著足以稱作武器的東西。

(呼——喀茲!)

這到提醒了我,應該找面恰當的盾牌當掩護才行。亞斯特拉的風箏盾特別有名,輕巧又堅固,大夥都非常喜歡那些騎士國出產的玩意兒,它們就是懂得怎麽制造好東西,相對來講,塔卡利納的技術好,但裝備就是不合手。

(鏘!鏘喀!)

嘿……別想打我手臂的主意!當然,如果有時間的話,我也願意與你們一談人生憂愁,可惜不是現在。

(“啊啊……火焰啊……”)(“……你在哪?……”)(“食物啊……已經沒有食物了……”)(“……我在哪?在哪?”)

好吧,這下可真熱鬧了,周遭的地下居民們正慢慢靠攏,疊羅漢似地從拱窗與斷墻爬了上來,我現在得想個新法子才行,最好能一次搞定的好方法……那就試試看吧,女商人推薦的骷髏頭有沒有她所講的這麽有效。

不過冷靜一看,它們的數量又比我當初想像的少,至少對一座慢慢遭不死腐化的城鎮來說,這裏的人顯得太少了些,少得我還有餘力脫逃;不過我在撿起地上的火把時,突然一棍襲來將我打個正著……該死!我得趕緊找了個適當的地方跳下去——但腳一離地,那些活屍便躁動不已、逐獵物而轉向,它們的步伐緩慢而迷惘,時快時慢的讓人無法捉摸,可是要不了多久之後,它們肯定會一擁而上,像海浪一樣撲向我。海浪?真虧我能想出這種形容詞,說是海浪再恰當不過了。

「但海花的下場是成為泡沫,朋友。」這陣喃語仿佛他人借助我的口所吐出的,跟著牙與血一同落到了地上。

現在那些就是全部了嗎?最好是這樣……很好,追著它吧!這可是我剛買來的新貨喔!

(砰咚!……砰咚!砰咚!……)

天知道我為什麽要買這麽多頭蓋骨?而且其實更本就不需要扔這麽多,對吧?但那位商人也提供任何使用解說,要是發生了什麽疏失可就麻煩了。算了,管它的,能用就用吧。

(砰咚!砰咚!……)

五顆頭蓋骨,滲著青火的它們於地上應聲粉碎,一陣魂火散開,而後消失於空中成了誘餌,勾引著活屍們逐香而去,惶恐地爭奪那些不存在的靈魂。同時,趁著短暫的空檔,我找出了一直沒機會使用過的火焰壺。

(……咻呼————……咚轟轟!轟隆!轟轟隆!)

它們的威力之大、數尺之外仍能感受到爆破的震撼。我看見那些居民在掙紮,火焰爬上了它們的衣料,風幹的皮肉成了燃柴,剎那的光輝讓底層頓時熱鬧了起來,然而踱步與哀嚎交織交錯,那團篝火雖然炙熱,卻讓我不禁寒顫。我燒死了它們,親眼見證火藥與硫磺沾在活屍身上、火焰讓它蜷縮的模樣,那畫面令我惡心,但我仍強迫自己看下去,直到自己親手將其中幾個頑強殘喘的敵人殺死……我吐了出來,明明腹中沒有任何東西,但仍吐了一地。

真奇怪,明明打鬥都開始了,為什麽沒更多活屍過來?接連我大喊又幾聲,然而除了回音之外一無所獲。都去哪了?難道這就是所有的人嗎?猶豫讓我躊躇不前,直到我戰戰兢兢地將平臺的死角都檢查一遍後,雙腳才催促著自己趕緊離開,往下一層走去。

火把切出了一個圓形,我深藏其中,依賴著火炬的光與熱;它永遠燃燒著,我明白,但那東西跟不死院的火焰不一樣,是真實存在的能量,有幾次我想伸手觸摸都讓灼熱所逼退。但後來我也不再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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