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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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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雨旸一聽乃關山大師留下的信,大驚失色。“梅”乃國姓,這“梅將落”三字,只怕是個不祥之兆。他是素來不信這些怪力亂神的,但事關國祚,容不得半點馬虎。

“‘燕歸期’……”他凝緊了眉頭,鬥膽猜測,“莫不是說的晏家與歧王?一旦晏家歸順了歧王,便要……江山易主?”

女帝哪聽得這等悖逆之言,額角青筋暴漲,好歹忍住怒火:“朕已對晏氏族人落了刀子,晏家萬不會引頸受戮。那晏海身為家主,為求自保必然會帶著整個晏家倒向聞人弈。此既已成定局,不管有無關山大師所得天機,當務之急都是加緊離削晏家,速速使之兵分勢弱。”

頓一頓,又往下說:“我大羲自文帝始力圖收回兵權,歷三代帝王,雖有成效,但仍餘有一個門閥迄今無法撼動,就是晏家這塊又臭又硬的石頭。晏家軍不容小覷,雖兵力與朕如今手中大軍相比不堪一擊,但在當下這個亂局之中,卻如背後暗箭隨時可能一箭定乾坤。”

而今這個混亂局面,早在立朝初始便已埋下禍端。女帝不得不按下怒火一並與唐雨旸細說:“當今的大羲,可擁兵自重的又豈止晏家。昔年聞人立信榮封歧王,奉旨入歧地平蠻荒之亂,獲準招募兵馬,組建藩軍。太|祖本意是想讓聞人氏與蠻族相互制衡,且曾多番私下支持蠻夷部落,卻不料聞人氏骨頭太硬,反而收服蠻夷將歧地壯大數倍。這兵權一旦給了,想再收回來談何容易,眼下歧地百姓只知歧國不知大羲,歧國的存在便如一根芒刺懸在朕的背後。”

今歧王不臣之心昭昭,晏家又日顯反心,多方勢力態度未明……她手握大羲七成兵力,兵權雖是定海神針,然她終究攝政過晚,即便在沙場如魚得水,卻於某些文事上不得要領,也不夠玲瓏。她想扳倒晏家,卻不能硬來,連年征戰百姓積苦,這搖搖欲墜的江山經不起戰火燃燒。她若不能極好的周旋於世家門閥之間,“梅”只怕當真要在她手上碾落成泥。

唐雨旸聽罷這番話,細細思索良久後道:“正當下歧王急於返回封地,一旦讓他得逞,必是放虎歸山。陛下,究竟是快刀斷水,設法就在近期了他性命。還是徐徐圖之,只將他困死京中,待收服各方再著力對付他……還需盡快拿定主意啊。”

“只怕既取不了他性命,又困他不住。”女帝緩緩搖頭,薄唇輕抿,不覺已顯露出嗜血嗜殺之神色來。

唐雨旸輕叩刀柄,搜腸刮肚又想一陣:“陛下莫不是忘了,袁家與晏家祖上曾為爭奪兵權生出世仇,兩家鬥起來你死我活。既然事態緊急,陛下萬不可再執著於收攏兵權,可先將那三萬擒虎軍許給袁家,袁家為了這塊肥肉必定傾盡全力對付晏家,待咱們拔了這背後芒刺再談其他。只要晏家軍受制,聞人弈又與歧地藩軍相隔千裏,他就未必翻得起浪花,陛下便可先著力於籠絡朝中其餘望族。”

女帝卻不以為意,仍舊搖頭:“朕怎會不知此法,但——”她又拿起那張信箋,擰緊一對長眉,“朕方才思慮良久,又覺得這‘燕’字指的也許不是晏家,也可能是節氣,如燕子築巢乃是春天,變數或就在春日裏。而今已是除夕……”

唐雨旸聽得這話,雙眉擰緊,忙否道:“必不會如此!當下我強他弱,歧王一心只想逃出生天,萬不可能這麽快掀起風浪。”

殿中只他二人,說話的聲音空空然。他話畢後寂靜半晌,女帝並未急於回應。她若有所思,拿著信箋來回踱步,喃喃自語:“或許是下個春天,再下個春天……上蒼警示應不會這般淺顯才對。倘若捏死晏家不是了局,豈不誤了大事,這六個字或許還需細細琢磨。”

“可否請禪師解一解?”

女帝揮袖打住他話頭,已兀自想得深入。

唐雨旸見她獨自思量,心中想著還要巡視內宮,也就告退了。行至殿門口,卻又聽女帝忽然叫住他:“雨旸留步。”

他駐足回身:“陛下還有何吩咐?”

“朕忽然記得你曾提起過,你有個妹妹早年間與你走散。”女帝斂去愁容,徐徐踱步而來,面有關切,“去歲你任了指揮使,可曾著手下之人去尋過?”

他黯然搖頭,突然提起家中事,一時悵然之態隱藏不住:“始終不得消息。陛下為何有此一問?”

“今夜除夕,朕看你不急回去,想必家中仍無人為你留燈。”她拍拍唐雨旸的肩,如在校場上時那樣,兄弟情誼甚篤,“不如朕派人去尋,當比你容易得多。”

家道中落恰逢戰亂災荒,舉家遷徙途中遭遇匪徒,親人罹難,兄妹走散,這一找就是十二年。唐雨旸日漸灰心,而今聽得女帝有心幫襯又重新燃起絲絲希望。

“陛下大恩!”

“你說過,你兄妹出生那年,因風調雨順稻谷積倉,令尊心中喜悅,便以‘雨旸時若’分別為你兄妹取名。你妹妹的名字,可正是‘唐時若’?”

卻說此時霽月閣內,子時剛過已是新春,有人守歲,有人卻是無心睡眠。

唐時若狠狠打了個噴嚏。

步川守在一旁,見此,往炭盆中加了兩塊炭,又倒了一碗熱茶給唐閣老。唐時若卻無心飲茶,只將圍領捂了捂,又忙著手中事。

“當年家中得龍鳳雙胎,父親欣喜若狂,恰當年我唐氏米鋪生意火熱,父親便以‘雨旸時若’為我兄妹起名。我兄長名叫唐雨旸,與我自小感情深厚,可惜我也許無法再找到他了。”她說著,將裝好的錦囊遞給步川,“煩請步老想辦法將這些東西轉交給她吧。她雖必定怨懟於我,但尋親之事只能拜托她為我辦了。”

步川抹了把老淚,袖口早已濕潤:“何苦呢,唐姑娘。何苦傷燕姑娘至此,十數年生死之情啊,老朽見之痛心。”

“步老,這當中內情你並非不知。我就是要在她傷口撒鹽,越痛,她越失去分寸,她越失去分寸,便越鐵了心與我割袍斷義。如此,我心越喜。”

步川老淚縱橫,再也控制不住哭出聲來,啞著嗓子:“歧王有令,雖明知赴死亦不敢退,閣主與唐姑娘都向老朽交托遺言,老朽卻不知這副殘軀能否完成二位遺願。”

唐時若猛然咳嗽起來,她這些日憂心不已總是夜不能寐,身子越發不濟。淒淒笑笑:“完不完得成的,都是天意,步老不必太往心裏去。”

步川索性將茶水送到唐時若手中:“姑娘千萬仔細著身子,這咳嗽再不好只恐傷了根本。”

“將死之人,還有什麽根本。”她並不在意,飲下半碗茶後,將燕媯遺留在木梳上的幾根青絲捋下,裝入小小的錦囊,穿上紅繩,小心地掛在脖子上。

步川忍不住以袖拭淚,幾悲不能言。

“我只恐她太過聰明。小燕兒是我見過最機敏大膽的女子……我怕還沒等塵埃落定,她就撇開了沖動和怒火,回過味來,過早和歧王鬧出不快。”

“閣主之憂與唐姑娘類同。”步川嘆著氣說,“閣主心中之痛不比唐姑娘少,卻無話留給燕姑娘,只將自己關在房中不許老朽進去。”

唐時若摸著胸口的錦囊,問:“無話留給小燕兒?”

“是。閣主說,有些事既然不曾說破,那不如永不說破,也好叫燕姑娘多一份灑脫。將來覓得佳郎,平安喜樂最好,何必平添一份哀思。”

唐時若聞聽這話後,露出一抹淺笑,那笑才真真是灑脫:“那她最好對得起咱們,最好把餘下這輩子過好,最好……沒心沒肺的將我們都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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