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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鷗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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聶歡想不通自己以前是哪根筋搭錯,“別人家的飯”好吃也就作罷,為何會覺得“別人的床”也好睡?十二三歲時,經常霸占葉瀾雙的床,姓葉的也識趣,背貼著墻連被子都不會跟他搶。

多年後再同榻,也不知是不是防著葉瀾雙舊事重提,聶大俠“如睡針氈”。但男人的面子大於天,聶歡是絕對不會表現出任何異樣的。他把呼吸裝得很平,卻是一夜無眠……

清晨葉瀾雙跟忙著下地耕田似的,起得老早。

聶歡再次提醒他——酒壺。

只不過這廂還沒等他“沖冠一怒為酒壺”,就聽樓下傳出驚天動地的尖叫聲,穿透力只差把小客棧房頂都掀了。

眾人聞聲趕去,只見樓底房間地板上堆著一二十雙血淋淋的手臂,手指僵硬如同雞爪。皆是被擦著肩膀卸下來的,長短不一,切口整齊,跟士兵出征似的排成一排。

方才有人湊近,手臂像那日屍體一樣動了一下……

一武士驚呼:“散開,散開,要爆炸!”

眾人爭先恐後退出門外,一陣晨風吹過,三兩片樹葉落下……什麽動靜都沒有!

一群江湖武士,被一驚一乍的“詐屍”嚇得驚魂未定。

拓拔俊一刀剁在地上,“媽的,拿我們當猴耍呢?死的都是我蒼狼教的人,盟主若是不下令,老夫只能獨自摔門徒進山捉鬼了。”

“門主,蒼狼教十五名門徒無故失蹤,這些人昨晚還在房間,今早便只剩這堆手臂!拓拔教主核對過手上的劍傷,確實是他的門徒。”,風吟向緩緩走來的葉瀾雙匯報情況。

“戲腔響起前他們明明還在,客棧那麽小,被砍手為何我們會沒聽見動靜,而且周圍豪無打鬥痕跡,難道真是那只怨鬼作祟嗎?”

“這什麽鬼地方……”

七嘴八舌的討論聲中,葉瀾雙恍若未聞,他對齊慶道:“這些手是死後砍下的還是生前砍下的?”

齊慶肩上背著藥箱,手裏拿著一堆醫具,附身檢查一番後,回道:“從血的流失量和血塊凝結的形狀來看,手臂砍於生前。”

“昨夜他們出過客棧?”,葉瀾雙問。

拓拔弘還在氣頭上,口氣蠻橫:“絕對沒有,戲腔響起時大家都在,後來便都回房了。”

“絕對?”,葉瀾雙臉色一如往常的平靜,但語氣已經變了調。

拓拔俊十分肯定,“絕對沒有!”

聶大俠站在人群末端的噗嗤冷笑,足以把所有人目光都吸引過來。

“這位少俠從昨日起便對我等不屑得很,你是又有什麽高見?很好笑?”,拓拔俊一夜之間死了十來個門徒,加之此人戲耍自已兒子,火氣更旺。

聶歡是真不想管這些破爛事,但葉瀾雙那個小人揚言,這事兒若是沒完,要買他一年甚至是一輩子做奴隸……所以不抓住這只“鬼”,他自己也無法脫身。

血液裏沒有烈酒,聶歡像被暴曬過的花朵,蔫得死氣沈沈,他搖搖晃晃扒開眾人,瞇眼往十來只手臂上一掃,說:“粗制濫造的胭脂粉,街頭二文錢包一夜,女子們個個人老珠黃,貴教可真是來者不拒啊!”

“你少含血噴人,別把屎盆子到處扣。”,拓拔俊怒道。

聶歡瞇眼看了老頭兒一眼,笑了起來。

“你笑什麽?”,拓拔俊更怒。

聶歡:“笑你這頭扣上屎盆的樣子……嗯,相當美!”

拓拔俊老臉通紅,拔刀就拼命,葉瀾雙示意齊慶再查,小郎中又細細查看斷臂的衣袖,猛然扭頭,“果然,他們衣服上粘有胭脂水粉。”

拓拔俊抽刀抽到一半,尷尬得臉都綠了。

不少人大驚失色,紛紛看向聶歡,如果沒記錯他方才一直站在五米開外罷,是長了千裏眼還是順風耳?怎麽判斷出來的。

葉瀾雙意味深長盯著那個被酒癮折磨得萎靡不振的人,他知道這些人一定出去過,但卻對胭脂水粉一無所知。而此人……似乎很是了解,了解到隔著這麽遠的距離也能分辨出來,“粗制濫造、兩文錢一個”?

聶歡似乎懂了葉瀾雙的那抹意味深長的眼神,勾嘴道:“怎麽?葉大盟主沒有兩文錢一夜過?”

葉瀾雙琉璃瓶般的眸子動了動,說:“倒是千金一夜過。”

聶歡頭腦迅速旋轉起來,千金一夜過……千金一夜過……

操,不就說昨夜嗎?花重金買他一月,一年……雖然自己賣藝不賣身,但好像也能曲解成那意思。

好家夥,本以為葉瀾雙是雷打不出幾個屁,卻是這般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聶歡正欲跟他唇槍舌戰八百回和,姓葉的卻不戀戰,沒再理他。

“谷主,你帶人去查街頭……”,葉瀾雙不知店名,轉頭問聶歡:“叫什麽?”。

聶歡做老太爺模樣:“酒壺還我,順帶裝滿酒。”

葉大盟主當自己沒問過,直接對藥仙谷谷主說道:“去問客棧老板。”

齊衡授意,帶人匆匆離去。

齊慶目送自己大哥背影離去,便見那“主仆”二人一個眼中火冒三丈,一個目色水平如鏡,冰火相交,竟碰撞出了氣勢沖天的陣仗。

細細看葉瀾雙的臉,白得毫無血色,齊慶皺眉,忙從藥箱裏掏出幾根草藥狀的東西遞過去,葉瀾雙頓了頓,心照不宣地接過,像吃零嘴一樣嚼了起來。

聶歡深感詫異,他這樣的身份怎麽會吃這種奇形怪狀的東西?

正神游著,被燕行鬼鬼祟祟掐了他一爪,“歡哥,此事玄乎,要不我們毀約?先離開這裏再說,你賺這麽多錢幹嘛?身不帶來死不帶去的。”

唉,這些年若不是自己罩著,燕行這貨怎麽有臉活著?他做啥殺手,逃命第一。

賺這麽多錢做什麽?聶歡答:“行俠仗義!”

燕行果然回了他個響亮的:“放屁!”

聶歡笑了半天,沒再繼續說。

不多時葉大盟主便控制住了局面,話雖不多,每句話都在點上。手下的人按他吩咐去查邊陲妓院,部分人查看周遭是否還有別的屍塊或死人。

拓拔俊那聲“絕對”,臉被打得啪啪響,像魚幹一樣被晾著,杵在原地表情比出恭沒帶草紙還難看。

“盟主,老朽能做點什麽?”,實在尷尬得很,他舔著老臉問道。

葉瀾雙冷眼看去,“本座沒記錯的話,拓拔教主從昨日便要進山,怎麽還此?”

他這話一出,拓拔俊老臉狠狠抽了一下,若昨日他不信山中玄乎,那今日差不多全信了,此時讓他去,不是送死嗎?

可至今還沒幾個人敢跟葉瀾雙正面剛過,拓拔俊想到這裏,咬牙道:“老朽……這就帶人去!”

葉瀾雙面不改色:“性命攸關,教主當心。”

聶歡都聽不進去了,這廝每個字謙虛到了極點,但組合成話從他嘴裏吐出來,怎麽聽都是冷面無情。

待人們做鳥獸散去,葉瀾雙踏步走來,從善如流道:“隨我去個地方。”

“不去!”

聶歡一時忘了昨晚的“一輩子”之約。

說完再看姓葉的那張臉,明顯在問“你想好再說”。

他自心裏雖罵這廝不是人,嘴上勉強揶揄道:“何處?”

“女鬼家!”,葉瀾雙言簡意賅道。

“行,你帶路。”,見葉大盟主站著沒動,聶歡補充道,“我知道?”

葉某人定定看著他,一副“我就看你裝到什麽時候”的樣子。

“……行,我帶路。”,牙縫裏蹦出這句話,聶歡真想一拳揮在葉瀾雙那張人間尤物的臉上,鼻梁打歪,眼睛打腫……

幾年前他在這裏住過很長一段時間,傳說也好捕風捉影也罷,他確實知道一些。

“你就這麽肯定我知道?”,聶歡帶頭走在前面,回頭問。

葉瀾雙腳步微慢,月白色的長袍迎風飄揚,長發束了一半,剩下的零落在腰間,有些淩亂,卻不失違和——活像一個人畜無害的公子。

他說:“你告訴我的。”

聶歡皺眉,他幾時跟他說過,他只說幾年前來這一帶出過任務,還說知道女鬼的傳說……好吧,確實等於告訴他了。

聶歡心說,姓葉的沒什麽優點,就是心思縝密。別看他平時一副“我不跟你們討論”的行頭,但每個細節都逃不過那雙深如大海的眼睛,而且防範意識及高,從不當面發表他自己的推斷。

說白了就是一肚子壞水,這種人一但做了小人,那就是登峰造極化境……

葉瀾雙斜眼看來,好像再說:你想什麽我都知道。

聶歡才不管,別說想,就是當面說出來又有何懼?於是繼續對這個武林盟主展開想一系列詆毀……

“不是與妓院有關麽?你做何對女鬼這般執著,莫不是……”

“妓院的線索太明顯,越是這樣,女鬼的故事越是不可忽視。”,葉瀾雙掐斷聶歡的話說道。

行吧,他果然有自己的一套,聶歡又問:“都死了這麽多年了,你能查到什麽?”

葉瀾雙踏步敢上前面的人,說:“死人不可怕,活著的人才可怕。”

他這話似乎在映射什麽,聶歡動了動唇,繼續裝傻,“什麽意思?”

被問的人不厭其煩,“幕後主使借女鬼的噓頭,先是引萬千將士消失不見,再是‘詐屍’傷武林人,這之中定與死去的人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只是我們沒發現。”

“不是還有砍手麽,今早的。”,聶歡說。

葉瀾雙若有所思道:“砍手證據暴露得太明顯,不像一批人所為。”

聶歡又是“哇喔”一聲,雖然不想承認,但此人稱霸武林確實不只是靠臉,還算有些實力。

“那……”

“聶歡!”

葉瀾雙忽然正經起來,聶歡自知裝傻把戲被識破,無趣道:“你的意思的是,砍手是另一批人所為,目的是?”

“知難而退。”

“在救你們?”

葉瀾雙停了腳步,待聶歡回頭,他才緩緩說:“不是‘你們’,是我們。”

聶歡無所謂笑了起來,“跟我有什麽關系,我就是的陪跑的。”

葉瀾雙久久沒再出聲,不說話就是不讚同他的觀點。

聶大俠也不當回事,又說:“剛來的時候你明明不讓人進山,怎麽今天又叫拓拔俊跟他那糞草兒子去打頭陣?”

葉大盟主頓了頓,垂眸一句:“今日不同往日。”

……這也算理由?聶某人表示匪夷所思。

得天獨厚的群山巍峨,兩山之間唯獨只有一條江可通往村裏。

葉瀾雙花錢租來一葉竹筏,他不需要劃槳,單靠內力便能崔氏竹船前進,可快可慢,坐在上面如履平地!

江水綠如藍,沿江兩岸不知名的花開滿山野,野鷺成群飛過,驚得一汪靜水泛起圈圈漣漪。蒼山頂上時有歌聲傳出,唱的是當地方言,聲音纖細,悠揚婉轉,委實動聽。

葉瀾雙負手站在船頭,依稀聽見岸邊有人喊:“餵……站住,我的酒……酒壺……”

他慕然扭頭,只見聶歡橫七八豎躺在舟上,頭與江水所隔不到兩寸,一手高高舉起,壺中酒水泉湧而出……他仰頭張嘴,烈酒如喉嚨,喉結滑動數下,咕嚕咕嚕片刻功夫,一壺酒被他喝得一滴不剩。抖了幾下抖不出來,恨不得拿刀把壺割開添上兩口。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爽!”,偷酒喝的人仰頭嘿嘿笑著:“有錢麽?勞煩替我把酒錢付了,從我尾款裏扣。

聶歡頓了頓又說:“咦,船怎麽不動了,莫不是葉大盟主沒內力了罷?”

葉瀾雙平靜的眸子不知道是不是也被野鷺驚擾,閃過剎那的漣漪。他從什麽時候忘記用內力,許是老翁喊話的時候,又許是……他方才側頭那瞬間……

老翁沒想到那兩位相貌非凡、眉清目秀的郎君竟會偷酒,正哭天喊地,一片金葉子從江中飛來,穩打穩落在他面前,老翁兩眼一黑,險些暈過去……

他這輩子沒見過那麽多錢,而且——那壺酒也萬不值這片金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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