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風了，風是看得見的，裏頭挾裹了細細的塵土，聽長輩們說是從玉門關來的。

還帶著大漠裏的猛獸餓鬼，所以小孩兒們要早早地回家，安安靜靜地睡著，不能哭鬧，不然猛獸餓鬼就會撲進過來吃小孩。

顏檸第一次聽見這樣的故事時，是聽佝僂的古婆婆說的。

古婆婆家中就只剩她了，聽說她的丈夫和孩子都是馬革裹屍，她就開始刻薄起來，臉上疊滿了皺紋，張著只有幾顆牙的黑洞般的嘴，拄著拐杖就佝僂著背在街上嚇唬小孩。

顏檸被趕回家後，才後知後覺地燒飯的賀媽媽，猛獸和餓鬼是什麽。

可惜賀媽媽是個啞巴，只能嗚嗚呀呀幾聲，答不了顏檸的問題。

顏檸就等阿父回來，可阿父在行伍中，說不準什麽時候能回來看她一眼，她就爬上矮墻，坐在上面看著街上的人來人往。

一雙手把顏檸抱下來了，是四叔叔。

顏檸一下子就高興起來了，四叔叔跟她沒有親戚關系，但對她特別好，四嬸嬸也是。

她照例跟四叔叔說想阿父了，四叔叔要麽帶她去見阿父，要麽和她說阿父明天就能回來，沒有一次失約。

但這次四叔叔說，她的阿父去很遠的集市，給她帶好玩的東西去了，要等一等。

顏檸悶悶地應下了，這也不是沒有的事情，但每次阿父去完集市回來，都會帶好多東西回來，但她還是想阿父。

四叔叔跟賀媽媽說了一聲，就把她和賀媽媽帶回家去。

四叔叔的家很大，有花園池塘，據說是仿江南的園林。

顏檸不知道江南園林是怎樣的，但大家都說江南好，而且那花園真的是城裏的獨一處，那就是真的好吧。

四嬸嬸會把她放到姑娘那邊的廂房裏，和幾個小姐姐們住在一起。

顏檸不喜歡，因為那些小姐姐們學些高深的東西，比如往畫了格子的石板上丟打磨得圓潤的石子，還每次都要想好久，太無趣了，她寧願在花園裏晃蕩，看看池塘裏的胖頭魚。

除此以外，她還討厭一個瘸腿哥哥，大家都忌諱哥哥的腿是怎麽瘸的，她也不敢問。但她知道腿瘸了一定很痛的，所以瘸腿哥哥的心情總是不好，她不敢靠近。

瘸腿哥哥卻很喜歡給她帶小玩意兒，有時候是風幹的胎狼皮，有時候是大蛇的尾巴，有時候是森森的骨管……

這些她都笑著收下了，因為阿父說過，別人送的東西，是一片心意無論喜不喜歡，都要笑著收下。

她轉頭就全放在屋裏的籠箱裏，再也不拿出來，反正那個籠箱是給她放東西的。

還有個哥哥，她喜歡叫小哥哥，因為小哥哥會趕快做完功課，帶她溜出去玩。

小哥哥比別的哥哥好，但功課卻不如別的哥哥，總被夫子罰，所以要等小哥哥陪她玩兒，要等好久。

不過和小哥哥溜出去玩真有趣，明明都快要吃晚飯了，但溜出去只是買一小塊囊餅，兩個人撕著吃幾口，就很高興。

今天小哥哥也被夫子留下來了，顏檸便等在池塘邊的假山後，越看池塘裏的胖頭魚越是著急。

瘸腿哥哥卻走來了，拿出一塊黑乎乎又沾了沙粒的東西，道：“跟父王巡視時見到，一窩爬爬全被石頭砸成了糊糊，又曬幹成一片，太難得了。”

“哦。”顏檸沒有接，而是看著池塘道：“胖頭魚們又肥了。”

瘸腿哥哥道：“一點意思都沒有，我上回抓了一條，扒掉鱗片特別醜，連狗都不吃，丟回池塘還被別的魚啃幹凈了。”

顏檸打了個寒顫，道：“我要去找賀媽媽了，她該著急了。”

瘸腿哥哥非要陪她去，帶把那團爬爬糊糊硬塞給了她，她只好趕緊放回籠箱，洗了好幾遍手。

等吃飯的時候，也沒見到小哥哥。

顏檸知道，小哥哥一定被夫子罰不許吃飯了，她悄悄地藏了幾個餅子，等吃過飯去散步的時候，去找小哥哥。

小哥哥像是不知道餓一樣，趴在地上鋪開紙，畫著鬼畫符。

顏檸看了好一陣子都看不懂，等她想問小哥哥時，卻發現小哥哥不知什麽時候從她的袖籠裏將餅子掏出來，香甜地吃著。

她問：“好吃嗎？”

“水……水……”小哥哥吃得太急了，一下子就噎得翻白眼了。

顏檸連忙提起水壺，抓著小哥哥下巴就灌水。

小哥哥緩過來後，把餅子吃得一幹二凈，道：“不好吃。”

顏檸哦了一聲，道：“下次我就不帶了。”

小哥哥應聲說好啊，拿出肉幹就來哄顏檸了，算作辛苦費。

其實，小哥哥每天都帶肉幹，萬一夫子罰他不許吃飯，啃幾口肉幹就是了。

但顏檸在時會給他帶餅子，餅子再怎麽不好吃，他也會吃，然後把肉幹給顏檸。

顏檸笑嘻嘻地捧著肉幹啃著，小哥哥準備的肉幹特別好吃，聽說是廚娘精心做的。

突然顏檸嗷一聲哭了，啃得太用力，前幾日有些松動的門牙，一下就掉了，還流了不少血，怎麽都止不住。

小哥哥急得背起顏檸就跑。

“你放我下來。”顏檸哭得跟著急了，賀媽媽給她做飯時，生怕她吃不飽，總是一鍋端上桌餵她吃完，把她養得敦實。

但是小哥哥吧，常常因夫子罰，飯也不認真吃，長得豆芽菜似的，要背起她就很費力了，而背著她走，她害怕把小哥哥壓垮了。

小哥哥怎麽都不聽，硬是背著她歪歪斜斜地跑著。

因為家裏就有個郎中，看了顏檸後，就趕緊讓顏檸含著冰止血。

邊關一到晚上就起寒風，要燒了火爐才會好些，顏檸才是個小孩子，含著冰能止血，但一會兒就寒氣入體發起了燒來。

這樣折騰了幾天，顏檸的病都未有好轉，換了幾個藥方都沒用。

小哥哥也著急，總是跑到顏檸身邊，哭喊道：“別死啊，求你了，別死啊。”

不知道誰從豆腐坊要了膽水過來，調了個藥方死馬當活馬醫，第二天顏檸就活蹦亂跳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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