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兩人又去了一次，林安越發下定了決心，了卻了這一樁大事，工作熱情都高起來了。

不過原本選好的小孩用品是全部用不上了。還沒下單的可以取消，已經到家的就不想來回折騰了，正好朱麗安的預產期就在下個月，林安同朱海聯系了一聲，他們國內家裏還沒置備好，有一部分可以給他們，朱海表示非常歡迎，順便把備用鑰匙的地址告訴了他們。

等到第四次去福利院的那天，吳辰舫臨時被宋耀叫走了，林安只好一個人帶上東西先去，馮院長聽完他的決定，把之前準備好的材料拿過來讓他過目。

馮院長笑道：“範傑已經超過十歲了，所以也需要尊重他的意願，一會兒林先生還要單獨找他聊一聊。”

林安勝券在握：“一定的！”

兩人都指望是走個過程，結果萬萬想到，聽完林安的決定，範傑安靜了一會兒，結結巴巴地拒絕：“林叔叔……你們可以有更好的選擇，換成別人吧……”

林安懵了一瞬，馮院長先驚訝出聲：“範傑！你！”

“我知道馮老師的好意，但是我想，這個機會還是給別人吧。我已經習慣了這裏的生活……”範傑低著頭，林安看不見他的表情。

吳辰舫進來的時候，場面還陷入僵局，林安的臉色說不上好看，馮老師也眉頭緊鎖。

“馮院長，林安，”吳辰舫把辦公室的門關上，“怎麽了都，這麽嚴肅？”

“吳先生……”馮院長松開眉頭，苦笑了一聲。

林安勉強笑了笑：“舫哥……”

“範傑也在呢？“吳辰舫一看旁邊站著的小孩兒，立刻猜出個七七八八。

範傑有些尷尬，埋著頭沒有講話。

吳辰舫：“馮院長。”

馮院長：“啊，在。”

吳辰舫笑笑：“不好意思，能讓我們和範傑單獨待一會兒嗎？”

“啊？”

“放心吧，就聊聊天而已，幾分鐘的時間。”

“嗯……”馮院長看看範傑，有看看他們倆，猶豫地答應了，“那、那行，我去班上看一圈。”

馮院長一走，氣氛似乎絲毫沒有變化。

吳辰舫輕聲道：“範傑，坐下吧，別站著，搞得好像我們在讓你罰站。”

範傑戰戰兢兢地坐下，雙手不自覺的揪住自己的衣角，小聲道歉：“對不起……”

不止吳辰舫，林安也疑惑起來：“為什麽要道歉？”

範傑沒有說話。

吳辰舫拿起林安面前的茶水杯毫不介意地喝了一口，笑道：“說起來我還不知道範傑拒絕的原因呢，方便重覆一下嗎？”

範傑微微擡眼看他的表情，見他確實沒有不高興的神情，才把眼神落回自己攥著衣角的手上，慢吞吞地說：“有比我更好的……”

吳辰舫挑挑眉，心裏發笑：這算什麽理由？比林安的還不靠譜。

“除此之外呢？”

“我……我本身不夠好。”

吳辰舫：“……”繞來繞去不還是一樣的意思嗎？

他看向林安，林安也無奈地搖搖頭——就是這個死循環，完全繞不出來。

吳辰舫笑了一聲，反問範傑：“範傑，你對我們，有什麽不滿意的地方嗎？”

這直球打得猝不及防，打得範傑頓時擡起頭，連連否認：“不，不是的，我沒有……”

吳辰舫輕松道：“那就沒有問題呀？只要不討厭我們，以後慢慢相處也可以培養感情的，我們會對你很好的。”

範傑囁嚅著嘴唇，更多理由似乎難以啟齒，半晌之後才下定決心，聲音輕輕地說：“馮院長說你們很厲害，但是，我……我不幹凈……”

林安和吳辰舫頓時明白了，他指的是自己的身世。

吳辰舫雖然一向低調，但是從宋家那邊不一樣，尤其是宋耀這幾年還上過財經節目和雜志封面，兩家關系好，吳辰舫也被那些人挖了一通信息，先是“宋家私生子”的謠言，公司還特意為此開通了官方賬號澄清，接著又是不知道從哪裏的營銷號帶了一波“黃金單身漢”的節奏，還貼了九宮格的照片，帥是帥，但是有幾張明顯是非正常途徑偷拍的，看著那些嘻嘻哈哈意淫自己老公的評論，連著官博蹭蹭漲了幾大千關註，下面也聚集了一波“求舔美照”“求艹粉”的發言，氣的林安直上火，直接轉發辱罵營銷號，用石破天驚的方式網絡出了櫃……兩家現在加起來也是一百多萬粉的網紅夫夫，他們這邊領養一個孩子，不出一周就能被網友扒出孩子的身世——那之前那起重大的人口販賣事件又會被人扯出來。

林安心裏“咯噔”一聲，罵道：艹，這孩子上一次的心靈創傷還沒養好呢，到時候別給造成二次傷害了！

他看了一眼吳辰舫，吳辰舫一下就明白，沖他輕輕點頭，對範傑說：“這個你放心，我不行的話，你還有個宋伯伯，實力硬路子廣，不會讓看熱鬧的人再拿那個人的事戳你的脊梁骨的。”

範傑：“？”

範傑：“那個，我的意思是……你們可以收養一個、背景幹凈的……”

林安：“但是我們又不是挑大白菜，哪顆好看幹凈挑哪顆，我們是覺得和你很投緣啊。”

範傑：“昕昕她一直很想要一個家，她長得可愛，年紀小但是很聽話的，我更希望她能被……”

“範傑！”吳辰舫打斷他，“我們不是在向你咨詢哪些孩子更好，我們心裏有數。”

範傑訕訕地咬住下唇，不再說話。

“我們現在只是想問你的意思，不要考慮別人，你，就只站在‘範傑’的角度回答我們這個問題就好，”吳辰舫停了停，努力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和藹，“你願意讓我們當你的家人嗎？”

吳辰舫聲音一收尾，整個辦公室裏陷入了死一般的沈默。久到林安下意識得屏住呼吸，手心都沁了一層汗，範傑比林安他們還緊張，似乎是做了好大好大的一番心理鬥爭，他嘴唇顫抖著，聲音細若蚊蠅：“想……”

林安長長籲了一口氣，往吳辰舫肩膀上一靠：“這不就行了嗎？緊張得我都出汗了……”

範傑似乎還有顧慮：“可是……”

“別，別‘可是’！”林安擡手一擋，截了他的話頭，“只要你願意，別的事情你就不要操心了，交給你爸就行。”——立刻轉了稱呼表面身份。

吳辰舫扶了林安一把，讓他坐好：“那我去叫馮院長過來。”

林安心情格外好：“好啊，快點吧，時間還早我們今天就能把材料提交到登記機關去，督促一下的話，能早點拿到公證，”然後他沖範傑笑笑，“以後就是一家人了。”

除開範傑那裏松口過程有些波折，接下來簡直順利的不得了。

比預想時間提前拿到收養證之後，林安立即就給馮院長打了電話，範傑的東西本來就不多，等待的日子裏也收拾的七七八八，當天下午就可以離開。

去的路上還好好的，誰知一進樓就聽見會客廳那邊有鬧哄哄的哭聲，林安和吳辰舫對視一眼，心中警惕，加快了步伐。

走近一看發現有四五個小孩子圍著範傑，抱箱子的，抓衣角的，哭哭啼啼，吵吵嚷嚷，三個老師苦笑著哄，拿著糖果蛋糕都沒辦法將人從範傑身邊拉走。

大部分孩子被帶回了班級，四周零散看熱鬧的小孩子看見他們，立刻喊道：“叔叔來了，叔叔來接傑哥哥了！”會客廳裏的尖叫哭聲隨著這個消息陡然拔高幾度。

林安頓時覺得他們倆不是來接孩子的，像是來索命的。

馮院長也頗為尷尬，站起身看向兩人：“吳先生，林先生……”

“馮、馮院長，”林安扯了一下嘴角，“這是？”

“叔叔，叔叔，”原本抱著範傑腿的一個小女孩撒開手跑過來，揚起被鼻涕眼淚弄的臟亂的臉，可憐兮兮地哀求，“你們不要帶走傑哥哥好不好？”

林安：“……”這又是哪出？九九八十一難？

眼看著這個孩子眉頭皺皺，又要哭出聲，吳辰舫當機立斷，摸出隨身的紙巾，一邊蹲下一邊展開動作輕輕地給小女孩擦眼淚，等她看起來稍微冷靜下來，才溫和地問她：“你叫什麽名字？”

“陳昕。”

林安和吳辰舫心中豁然，記起是範傑格外關照的那個孩子。

“昕昕啊，”林安蹲也下來，輕快地問，“你們在做什麽呢？”

小女孩抽泣道：“叔叔我們舍不得傑哥哥！叔叔你們可不可以不要帶走傑哥哥？”

那當然不行啦！領養證都發下來了，說明關系已經生效了。腹誹的內容不能說出來，林安只輕聲問她：“昕昕，你希望有爸爸媽媽嗎？”

小女孩怔了怔，猶豫又坦誠地點頭：“希望……”

“你覺得你們傑哥哥希望有爸爸媽媽嗎？”

她扁著嘴，眼中又蓄起眼淚：“……希望。”

“現在他終於有爸爸了，”林安用食指指指自己和吳辰舫，“你們真的不願意讓他來我們家嗎？”

一個年輕女老師趁機過來問：“昕昕，楊老師平時是怎麽教你們的呀？”

“楊老師說，小朋友如果有了爸爸媽媽就要和爸爸媽媽回去，我們應該祝賀他、要為他高興……”小女孩抽抽搭搭地哭起來。

“可是我以後再也看不到傑哥哥了……”

這句話就像個開關，本來壓抑下去的哭聲又響起來。

“我們不會欺負你們傑哥哥的，”林安擡手摸摸她的頭頂，“給你們保證。”

吳辰舫笑道：“這樣好不好？以後如果有空我們讓傑哥哥回來看你們好不好？”

“不是騙我們的嗎？”小女孩聲音低下去，“歡歡他們走了就再也沒回來過了……”

林安道：“真的，不信問你們傑哥哥。”

範傑也摸不準林安說的是真是假，但在一眾小孩子殷切的目光裏，也只好應下：“我，一定會常來看大家。”

“還會給你們帶小禮物哦，”吳辰舫哄完，反方向刺激他們，“但是你們如果再不松開的話，今天我們就沒辦法把你們傑哥哥帶走了，那我們就會去別處找別的小朋友，你們傑哥哥就沒有爸爸了。沒有家人他肯定會很難過的，你們願意看到傑哥哥難過嗎？”——明明是“即日起生效”的關系，被吳辰舫這一誆頓時變成了“過時不候”的機不可失。

這句話唬得一眾小孩都變了臉色，又慌又怕，然後一邊哭一邊搖頭，極不情願地松了手。

一見範傑得了自由，馮院長連忙一手牽著他，一手拉過他的行李箱，把他領到林安他們面前，為這插曲的發生赧然道歉：“對不起啊，吳先生，林先生……”

“沒事沒事，”吳辰舫接過範傑的箱子，“今天下午也沒什麽要緊的，就需要帶範傑去派出所提更名申請而已。”

“嗯，好，那就不耽擱你們時間了。”馮院長轉向範傑，目光不覺柔和起來，慈祥地教誨道：“範傑，要好好聽話，別給吳先生林先生添麻煩，做個好孩子……謝謝你平日裏對老師們的幫助。”

範傑眼眶一紅，點點頭：“謝謝馮老師……”

馮院長滿意地笑笑：“去吧。”

範傑望向林安頓了頓，躊躇了幾秒，猶豫地開口：“我可以再和昕昕說一句話嗎？”

林安笑笑：“說吧。”

範傑轉身走到小女孩身邊蹲下，從口袋裏摸出了一顆大白兔奶糖放在她的手心：“昕昕要好好聽話呀，老師們覺得你們乖，就會給林叔叔打電話，我就會回來看你們的。”

小女孩松松握著那顆奶糖，睜著哭紅的雙眼認真地問：“真的嗎？”

範傑微笑道：“哥哥沒有騙過你們是不是？”

她想了想，緩緩點了頭。

範傑曲起食指幫她把掛在眼角的淚水擦走：“哥哥走了，不準哭哦。”

小女孩皺著小臉，忍著滿眶眼淚，重重點頭應下：“嗯。”

老師們紛紛上前把其他孩子哄好，馮院長把他們三人一起送到後面停車場的門口，又說了一次再見。吳辰舫把行李放進後備箱，林安把副駕駛的們打開，讓範傑先進去，幫他系好安全帶，自己坐到了後排。

猛地進入逼仄的空間，範傑高度緊張，大氣都不敢出，林安讓他做什麽就做什麽，眼睛都不敢擡起來。

汽車在道路上飛馳，離福利院越來越遠，進市中心後完全陌生的周圍環境讓他迷茫恐懼。本來就夠沈默尷尬的，好死不死又遇上了堵車。

吳辰舫放松脊背靠在椅背上：“恐怕今天來不及了。”

林安坐在範傑背後的位置：“那就明天一早去吧！”

“也行，我給老張打個電話，讓他不用等我們了。”

林安側過臉看了一眼拘束安靜的範傑，忽然開口：“範傑。”

範傑冷不丁被叫到，不由得一抖，片刻才小聲的“嗯”了一下。

“你有想過改什麽名字麽？”

範傑微微轉頭，茫然：“啊？”

“我聽說現在的名字是馮院長她們給你取的，現在你的戶口要轉到我們家，我和你吳爸爸想給你換個名字，你有什麽想法嗎？”

範傑慢慢抿起嘴唇，想了一會兒，小幅度搖搖頭：“沒有……”

“我昨天想了一個，你看這個怎麽樣……”林安把手機摸出來打字，“跟你吳爸爸姓。”

吳辰舫打完電話，正好聽到這一句，“嗯？”了一聲，疑惑道：“不是說姓林嗎？”

林安擡頭：“什麽時候說姓林了？”

“我媽說‘林’好取名字。”

“範傑跟你那麽像，我覺得跟你姓更好。”

“我都取好了！”

“我也取了一個啊！”

範傑悄悄往旁邊車窗的方向移了移，有些無措好笑地看著他們。

“你先看看我這個！”林安把手機遞給吳辰舫，“怎麽樣！”

吳辰舫看看範傑，想了想：“嗯……”

“那就這個了？”

吳辰舫籲了口氣，擡眼看到前面的隊伍終於動起來，坐正發車：“好，我沒意見，你給範傑看看吧。”

“那行！範傑，我給你看……”林安剛把手機遞過去，頁面頓時彈出來電，是吳媽媽的電話。

林安只得把手機收回來接通：“我先接個咱媽的電話，”

吳媽媽問情況，林安一一具答，然後背景出現林媽媽的聲音，嚷嚷著要他們今晚回家吃飯，吳媽媽溫聲細語的重覆了一遍，林安笑著應下。

掛斷電話，林安對吳辰舫道：“舫哥，媽說今天讓我們回家吃飯，把範傑一起帶上。”

範傑猶豫一只炸毛的貓，猛地一顫。

“那我們先回家把範傑的東西放了吧，換身衣服再去。”

“嗯，好。”林安應完，點點範傑的肩膀，把打出來的字給他看，“來，看看喜不喜歡。”

範傑望上去，兩個字，寫法比現在這個覆雜得多，名也是一個寓意很美好的字，還有溫度的那種，只是看著就讓範傑心裏和眼中有了一絲暖意。

林安看著他的眼睛：“怎麽樣？”

範傑點點頭，抿著嘴唇微微笑了笑：“謝謝……”

“林安……”吳辰舫忽然開口，“我想起一件事。”

林安沈浸在一點得意的心情裏，聞聲好奇道：“什麽？”

吳辰舫唏噓：“我們是不是沒告訴媽她們……範傑的年齡。”

林安一怔，隨即腦海裏閃過兩位老母親曬太陽打小毛衣小襪子的畫面，自己吐槽說：“別處買也行啊，還不知道歲數，現在就動工太早了吧！”林媽媽抄起木質的毛衣針往他腿上打了一下：“我們織大一點的，現在用不上，等以後六七歲了總能穿！”……

等以後六七歲……

他心裏“咯噔”一聲，倒吸一口涼氣。

——完了！所有人都以為他們領養的是“小孩子”，現在領了個“小青少年”回去，這可是一個“十”的區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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