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豪勝己的手僵著，他紅寶石般的眸子緊縮。

煙霧半散，距離他手掌不到五公分的肩膀上，嬰兒手掌大的焦黑像嵌在白色校服裏，如燒焦的紙般脆薄；被紅色液體洇濕的印記像幾根紅線，以焦黑為中心緩慢爬行、擴散、變成淡粉色。

“...奈奈！”綠谷出久焦急的聲音打破這可怕的靜默，站在身後他看不到奈奈的表情，但從對面爆豪勝己凝固的臉上，綠谷出久發覺事態嚴重。他的手伸出去；

爆豪勝己的手仍然停留在空中。

“這就是要成為英雄的你，做出的事嗎？”垂著頭，奈奈臉上的表情隱藏在晦暗中，聲音木然：“這就是想要超越歐爾麥特的你，說著‘漂亮的話’，做出的‘漂亮事’嗎？”

看到見血，旁邊的炮灰有些害怕了，腳底下動著，正想溜，就看到面前小個子的女孩唰地擡起頭，全無之前所見溫柔可愛的樣子，表情冰冷地看向他們，啟唇吐出一個字：

“滾。”

烏合之眾們如獲大赦，瞬間腳底抹油溜出後門；爆豪勝己眼皮抖了抖、沒有說話，懸在半空中的手臂緩緩放下去。

冰冷粗暴的字眼讓綠谷出久楞了一秒，但他還是很快轉到奈奈身前，一下子就被她肩上已經暈開的黑紅印記驚呆了。他鼻頭一酸，立即往前擋住奈奈，莫名的怒氣、傷心直躥到鼻頭，拳頭格格攥地死緊、綠谷出久竟覺得自己馬上就要揮拳打到金發幼馴染臉上。

“小勝....爆豪君，太過分了”明亮的眸子裏燃起熊熊怒火，綠谷出久又心疼、又後悔、又憤懣，聲音變大：“真的太過分了！”

金發少年紅眸裏閃過一絲後悔，嘴角繃成一條線。

“...從小到大一直這樣，因為我想要成為英雄，就嘲弄、欺負無個性的我，甚至炸壞我的筆記扔到水裏，之所以能包容這些還繼續追逐你的我，是因為憧憬強大的個性啊！”綠谷出久嗓音裏的畏懼逐漸消失：“你不能容忍，可以盡管欺負我，但是奈奈做錯什麽了嗎？因為她是我妹妹，就被爆豪君你們算在一起嗎？”

“...我沒有針對過她。”爆豪勝己繃著臉擠出一句話。

“呵，你確實沒針對我。”奈奈諷刺地笑了：“我這種沒有英雄夢想，只想上普通科的‘無個性廢物’，不會被你放在眼裏的；但是你的小弟們會啊，讓我想想：往桌倉裏放死老鼠，在凳子上放圖釘，扯我的頭發，往我身上吐口水...這些在小學時候我都遇到呢！”奈奈的笑容裏多了幾分惡意，就像沒受傷似的輕松地說：“可惜我不會像其他女生一樣，遇到這種事只會哭泣和自閉；我呢，作為班長，讓他們生物課和我一組，放學他們果然要堵我來嚇唬我”

“你猜怎麽著？”容貌昳麗的少女微笑：“只是當著他們的面，靜脈註射殺了只兔子，他們就嚇得驚聲尖叫。哦對了，因為解剖，不小心把兔子血抹到其中一個人臉上，他竟然嚇得第二天就轉學了，真搞笑。”

爆豪勝己的眉頭深深皺起，綠谷出久則面上血色盡失。

“自大、狂妄、幼稚的爆豪勝己知道什麽呢？”奈奈錯身上前，伸出完好的半側手在空中虛畫爆豪勝己頭的輪廓：“知道自己在虛張聲勢？還是知道自己夠不上英雄的標準？不過你肯定知道，我討厭你，因為要成為英雄的哥哥，一直追逐的竟然是你！”

綠谷奈奈討厭爆豪勝己，她甚至妒忌他、憎惡他、又極度羨慕他，因為爆豪勝己有著天生的強大個性、有著無堅不摧的自信、有著家人朋友的無限關愛、有著身邊眾人的眾星捧月，他的一切都來得輕而易舉、自然而然，不像她，要攫緊已擁有的就用盡她的全部演技。

“強大的個性不過是你與生俱來的東西，沒有與之匹配的品性，你憑什麽成為英雄？憑你粗暴，還是憑這個理所當然的扭曲社會？認為欺負弱者理所當然，英雄是這樣的嗎？把追逐著自己的人看成攔路石、廢物，英雄是這樣的嗎？”

“別再標榜自己要超過歐爾麥特，爆豪勝己，現在的你不配提他的名字。”

最後一句話太過激動，奈奈扯到肩頭的傷口，身體猛一趔趄，倒抽一口冷氣，眼看著就要往後倒。

“！！”

“奈奈！”綠色卷發的少年驚呼，一把摟住差點摔倒的奈奈，焦急道：“我們去醫務室！”顧不上震驚和憤怒了，擔心讓綠谷出久直接攔腰抱起奈奈，大步朝教室外跑去。

手臂抖了抖，爆豪勝己幽暗的紅眸還未從少女泥濘的肩頭移開，眼前的人就已經被抱著沖出教室。他一動不動，就像雙腳被粘在地上，轉不過身；牙關幾乎咬碎，悔恨、暴怒、內疚與被戳穿的無顏以對匯聚的驚濤駭浪，讓他如爆發前的火山，整個身軀顫抖起來，一拳砸上課桌。

“嘭”的巨響傳出窗外，驚飛一片小鳥，綠蔭下的校園已寥寥無人。

綠谷出久抱著奈奈飛奔，懷裏的女孩緊緊抓著他的校服襯衫，不出聲。

“馬上到，奈奈，馬上就到！”綠谷出久以為她傷口太疼，說不出話，語不成句地安慰她。抱著她像陣風沖進校醫室，綠谷出久一邊焦急地跟校醫比劃，一邊往床邊跑。

奈奈被放上床，她完好的那條手臂一直舉著，擋在眼睛上，看不清上半張臉的表情。

“...這個傷口有些嚴重，怎麽弄成這樣的？”“...是”綠谷出久遲疑間，被奈奈出聲打斷：

“是我不小心燙傷的。”她擋著臉，聲音很輕：“我買的煙花是假的，本來只想給哥哥看一下，卻突然爆炸了。”

綠谷出久的睫毛抖動一下，側開臉。

“你們這些同學一天天的，都是怎麽回事？”校醫信以為真，推來醫用推車，拿出消毒的酒精和醫用剪刀責備著：“經常玩危險的東西。”說著轉頭叫綠谷出久：“同學你先出去一下，要解開衣服處理的。”

“沒，沒事，醫生，請讓我留在這裏！”綠谷出久忙搖頭：“我是她哥哥，我側...側過去不看。”

“哦，那隨便你。”醫生撇撇嘴，開始專心消毒處理傷口；“唉，中間燒灼有些嚴重啊，衣服粘住了，你忍一下我剪開。”

安靜的空氣裏只有醫用剪刀剪開布料的聲音，綠谷出久偏過頭，看著窗戶玻璃倒影裏隱隱約約的影子，攥緊了拳。奈奈一聲不發，手擋著臉，只有緊繃的下頜線和更尖的下巴暴露了她的忍耐。

窗外晴光不再，漸漸聚攏一片陰沈。

“好了，啊，真的很嚴重”醫生深深皺眉，語氣嚴肅：“我這裏現在只能簡單處理，消毒，你明天最好去醫院好好看一下。”

酒精接觸傷口的尖銳刺痛讓奈奈身體猛地一抽，咬住嘴唇，醫生目光略帶讚賞地看她不哭不鬧，手下動作不停。

“我只能做到這樣，好了。”處理包紮完，綠谷出久唰地回頭，醫生起身沖囑咐：“記得一定要帶你妹妹去醫院啊，不能拖延。”

“明白！”綠谷出久連忙點頭。“那讓她再緩一緩吧，等恢覆過來再走，我要下班了。”醫生拍拍他肩膀，拿起外套走到外間，“記得關門。”

“好的！”醫生離開，綠谷出久拉近椅子坐到床頭邊，小心翼翼：“奈奈，你，你感覺怎麽樣？”

仰躺的少女衣領被斜著剪開一半，傷口包裹一大塊厚厚的紗布，銀發像月光一樣流淌在枕邊，她手臂已經放下來，仍用一只手擋著臉。綠谷出久以為她沒有聽見，剛想再問一遍，突然被她指縫間閃爍的亮光擊中了。

奈奈在哭...哭得無聲無息。

啪地一聲，雨滴撞擊在玻璃上，外面開始下雨了。

“奈奈！”慌張地、無措地，綠谷出久握住妹妹攤放的另一只手：“是不是很痛？哪裏還不舒服？”

眼淚順著手指往下淌，奈奈的嘴唇劇烈地顫抖起來。

“還是很難受嗎？奈奈，不舒服告訴我，我馬上去叫醫生！”綠谷出久撲到奈奈面前：“奈奈，奈奈你別哭，你別哭啊”他伸手去握她擋著臉的手，卻看見她露出的臉上眼淚四處流淌，哭得很難看，也哭得很悲傷。

是無言的，能讓人瞬間跟著哭出來的眼淚。

“...太難看了”斷斷續續地說，奈奈半張著唇，哭得幾乎上不來氣，她側過頭不想讓綠谷出久看見：“太難看了，不要看啊！”

太難看了，太醜陋了，這樣的她，這樣暴露真實面目的她只會被討厭吧！用無理取鬧的語言指責爆豪也好，明明自卑卻總是裝模作樣也好，保持著距離卻妄圖得到所有人的愛也好，都太醜陋了。妒忌著身邊所有人，內心陰暗的自己，仰慕著英雄的自己，今天全都暴露在哥哥面前了，他肯定討厭奈奈了吧？

別人很快也會知道的，也會疏遠奈奈，離開奈奈，想看著怪物一樣看著奈奈了......撕破面具的後悔和無法面對自己的恐懼壓迫著她的淚腺，使眼淚爭先恐後地奔湧而出，喉間溢出幼獸般的悲鳴。

綠谷出久無法抵抗心臟傳來的麻痹痛感，鼻腔酸澀、眼眶通紅，他張開雙臂將奈奈一把擁進懷裏：

“我不看，奈奈，我不看。”

他仿佛明白少女的悲傷從何而來，又仿佛懵懂中不能與她感同身受。他所能做的，只有更緊地摟住懷裏哭到顫抖的女孩，任由溫熱鹹濕在心臟的位置暈開。

雷聲轟然炸裂，傾盆大雨頃刻降臨人間，雨幕沖刷了玻璃窗隔絕整個世界，仿佛世界上，只剩下這小小病房中的兩人。

那個時候的綠谷出久還不知道，綠谷奈奈緣何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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