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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自古名將無善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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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家也不愧為史筆世家,破家滅口的血海深仇,一樣不能讓他們下筆有偏,心中那桿秤擺得實在穩,不論是對高祖周榮,還是對後來的武帝周行逢,都是不隱不抒,秉筆直書,該說的功就說,該寫的過一樣寫,從來不怕惹來殺身之禍。

骨頭夠硬。寧折不彎的硬,世上能有幾人?這樣的人不論如何都是值得敬服的。

陶元侃對何敬真也一樣,也是多少知道一些,主要是軍旅行徑,從蔚州案到留陽之圍,丘八做到這個份上,那種悍橫已經超脫了言語,超脫了筆墨,言語和筆墨描摹不出。這種的,也一樣值得敬服。

硬骨頭的和悍橫的“不期而遇”,兩人臉上都掛一抹淡淡的笑,輕輕頷首,打個招呼再交錯而過。錯身過去幾步以後,陶元侃站下,回身叫他:“大將軍!”。何敬真也站下,回身看他,等他說下去。“自古名將無善終,大將軍不懼麽?”。

“問心無愧,何懼之有?”何敬真還是一笑,眉眼淡然,一派坦蕩。

好一個“問心無愧”。古來多少名將都問心無愧,然而無愧保不來他們的善終,可見問心無愧不是善終的必須啊。於己問心無愧沒用,於人問心無愧,尤其是帝王家那頭認為你問心無愧,那才真的有用。否則,一樣難逃“鳥盡弓藏,兔死狗烹”。

陶元侃笑笑,朝他拱拱手,為這不期而遇畫個句點。

數年之後,陶元侃起筆為何敬真做傳,估計是對此人的容貌身條印象太過深刻,他忍不住在正傳裏描了一筆,說此人“有殊色,易惑人,非人世所當有。”。在傳的末尾,他還把這“殊色”與大將軍的不得善終勾畫成因果,正傳居然寫出了紅顏多薄命的味道,也是史筆裏的獨一份了。

隆佑十四年正月初一,興田暗線來了一份火漆封筒,裏邊說的是梁朝的情況,總結起來就是幺蛾子出得沒邊兒了,夏侯丞相出妖蛾子的花樣天天翻新,今兒個殺諫臣,明兒個殺宗室,眼見著姓李的宗室就要給他殺幹凈了,忠於死皇帝的邊將朝臣們一合計,決定“清君側”,幾個州的將官們串聯好了,聯合舉兵,一直打到了梁朝都城附近,即將功成的當口偏偏起了內訌,夏侯丞相打仗不行,但玩兒心計確實是個人才,他知道這些邊將朝臣不是真正一條心的,還知道哪些人正經要他命,哪些人僅僅是借著要他命的借口謀取自己私利,通盤算計好,這就拿小皇帝做幌子,寫了幾份聖旨給那些一心謀私利的將官朝臣送去,許以高官厚祿,來這麽一下子,人心就散了,好好的清君側弄到最後功敗垂成,一群的邊疆朝臣居然讓夏侯丞相各個擊破,到了最後慘淡收場,不能不讓人唏噓感嘆。

夏侯丞相平叛,沒別的,就一個字,殺。先殺了最硬頸的幾位,然後利用邊將朝臣之間的相互猜疑,挑撥一部分人殺了另一部分人,再來把剩下的一部分人分成幾大塊,派說客上門,讓當中實力較強的中立,換成大實話就是:夏侯丞相那邊準備動刀子殺人了,你們別管,裝作啥也沒看見就是了,事後有你們的好處,要封侯要封疆還是要這大好河山都可以談。

你說這些邊將朝臣們缺見識嗎?缺常識嗎?似乎都不缺,缺的其實是遠見和大局觀,看不到長遠,也顧不上全局,都顧著自己那一畝三分地,各人自掃門前雪,殊不知唇亡齒寒,弱的玩完了,強的還能強得到哪去?!

“牙齒”們都默不吭聲,裝聾作啞地看著“嘴唇”們被夏侯丞相一個個收拾掉,這場殺戮從年中一直持續到了年末,嘴唇們終於徹底割幹凈了。沒了“嘴唇”護著的牙齒們光禿禿地亮在夏侯丞相的屠刀下,這時候才想起來冷,才想起來要抱團,遲了!

牙齒們也被一顆顆敲掉,敲得血肉模糊,難看得很。屠殺過後,梁朝有點戰力的將官們幾乎都死絕了。大年初一火急火燎地送過來的這封火漆封筒裏邊,特別提到一個人,這人命大,被夏侯丞相派來的人一刀子從後背心捅過去居然還沒死,但他家裏人死絕了,誅三族,稍帶點兒親戚關系的都沒逃過去,全部成了刀下亡魂,如此一來,這人活在這世上活什麽呢?就活個“仇”字了。他之前任過楚水守備,知道楚水一線上哪個節點最薄弱,哪個節點最易突入,他選了一個點,用一種斑草和竹子編在一塊兒,做了個小伐子,來回來去地從梁朝這邊渡到周朝那邊,測水面寬度、水流急緩,試了一個月,心中有了數,就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拿上梁朝的楚水布防圖,過來投奔周朝來了。

這人挑年三十那晚上過來,楚水的守衛們大部分回去團圓了,沒回去的也都在忙著辭舊迎新,守備挺稀松,好逃。他逃過周朝這邊來,正好是正月初一的淩晨,醜末寅初,天黑魆魆,守楚水的將官當場拿下,問了口供,不敢怠慢,當即報給了當地的兵營,兵營又輾轉幾手報到了暗線上,暗線行動如飛,數個時辰之後,一份火漆封筒就送到了皇帝的禦案上。皇帝見了,即刻派人將呂相從他那小洞府中挖過來,兩人商量一刻,都覺得伐梁的時機到了。

漢土的八千裏山川河岳,三分天下,任意兩方相互攻伐都不是小事。要啟戰端,由頭呢?怎麽才能名正言順?有了由頭,武備呢?糧草呢?將帥伍卒呢?都有準備沒有?且這周梁之間隔著一重天塹,楚水橫在當中,人馬越不越得過去?這都是要考慮的大問題。以前可能還要考慮更多,現在不同了,梁朝那邊亂子一出連一出,人心早就如同散了黃的蛋,聚都聚不齊了,加上之前追隨死皇帝出生入死的一批將官被夏侯丞相殺得七零八落,統兵打仗都找不著領頭的,又加上這回從梁朝那邊過來一個對楚水守備知根知底的降將,天時地利人和,一下湊齊了,不打幹嘛?

說打就打,皇帝決心一下,底下臣子們也跟著轉起來。

大將軍何敬真出任兵馬大元帥兼任兵部尚書,總領整個對梁作戰,主帥,所有將官都歸他節制。戶部尚書劉中巖任行軍總管,戰時的糧餉轉批供應全部由他調度。工部負責軍械武備。吏部負責用人,主要是軍旅行經之處,特別要緊的幾個州縣的人事調派,人手差遣,吏部要把握好,原本的人能用就用,不能用趕緊派一批能吏過去頂著,主要做好一件事,別給軍旅扯後腿。還有一點最關鍵的,就是這次對梁作戰不派監軍,戰場布局調遣一應事宜,均由將官們根據戰況變化便宜行事。權力是放出去了,但不是隨意放的,帝王這邊放下去的權力越多,將官們擔的責任越大,該怎麽打自己心裏要有數,不能亂打,一旦亂打,打亂了,軍令如山,擔起責來可是要掉腦袋的!

連存在了五百來年的監軍都撤掉了,在外人看來,皇帝真是心大心寬,就不怕那些手握重兵的丘八們犯上作亂麽?這點他還真不怕,不但他不怕,呂相也不怕。呂相當初心甘情願當了“貳臣”,投到周朝這邊來,看中的就是皇帝的胸襟、膽略和眼光。說實話,人是有“格局”的,帝王也一樣,有的帝王格局大,有的帝王格局小。格局大小就在胸襟、膽略和眼光上,眼光又是當中最基本的,若是連識人的眼光都沒有,大材小用、小材大用,那還是別打什麽“天下歸一”的盤算了,回家賣紅薯就挺好。有了眼光,認準了人,接下來就是膽略,人人都知道好鋼要用在刀刃上,但光知道還不行,敢不敢用,特別是敢不敢用那些手法破了常規的人,這才是個事兒。但凡有幾分真本事的人,或者是脾性有些古怪,或者是為人處世不那麽順周圍的人的眼,又或者是他們用的本事太過超脫常規,總之就是不那麽容易被人容忍,身為帝王,能不能忍下這些古怪、不順眼和超脫常規,把好鋼鍛在刀刃上,那可是斷格局大小高下的關鍵。在呂相看來,周朝的這位青年天子這幾樣都做到了極致,格局足夠大,所以他當初才敢寫那封一萬三千來字的長信,才敢在信裏縱論古今,放眼天下。

天下歸一的第一步是伐梁,伐梁的第一步是“師出有名”。大軍未動,言論先行。周朝這邊列了梁朝的“三大惡”——一惡燒襲邊寨,殺我黎民;二惡阻隔楚水,沖我良田;三惡背約在先,言而無信。列出來,印出來,用數萬紙鳶系了,放上高空,剪斷線索,投到梁地。梁朝三大惡的後邊還跟著周朝“三大善”——一善軍旅仁義,過境不擾;二善府衙有情,容留梁民;三善輕徭薄賦,與民生息。三大惡好說,都是為了師出有名特意找出來的,與梁朝百姓關系似乎不大,看過估計也就過去了。三大善不同,那是在公開說幾件關系到百姓們身家性命的事兒:軍旅仁義,過境不擾,是不是真事?是啊!何家軍的故事從周朝一直傳唱到梁朝,傳唱的可能帶點兒誇張,但經過自家親眷或是熟人嘴裏說出來,那就可信。府衙有情,容留梁民,是不是真事?也是啊!從梁朝這邊泅水過去的梁朝百姓,只要沒被淹死、沒被梁朝軍旅捉住殺頭,到了周朝都能站住腳,覓得一口飯吃。輕徭薄賦,與民生息,這是在明裏許一個諾,若是周朝拿下了梁朝,梁朝這邊百姓一樣式的徭役稅賦,與梁朝原本的朝廷相比,輕省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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