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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撞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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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幻大千,妄念似魔,浮光掠影的一閃念就足以誘使一尊受盡求不得苦的“神”,做出些超脫本意的舉動。他騰出一只手攥住何敬真,把他兩個手腕捏緊,往後拗,拗成一個極危的角度,只要心一橫,這兩條臂膀便會從根部粉碎,什麽靈丹妙藥都救不回這樣徹底的碎裂。

何敬真是到最後一刻才讀懂他舉動的。他一上來就反剪他雙手,捂住他口鼻,雙唇在他頸窩處舔舐啃咬,還以為他是旱得久了,心意全撲在了解渴消滯上,沒想到他是真想弄殘他,從此一勞永逸。

原來,不死不休的一筆情債兩年間從未停止增長,且一直有變呆變壞的趨勢,放債的急著止損,哪怕最終弄到手的是個半拉子的殘廢,他也顧不上計較。綁回去接著囚,殘了更好,衣食住行都由他親自經手,一簞食一瓢飲都仰賴他餵哺、一舉一動都要他扶持、一起一臥都需由他寬衣解帶,多麽濃稠黏膩,比要個全須全尾的合算多了!

“哢”。一記脆響。這是脫臼了。還早,還沒廢呢。

那巫神一對藍瞳在漆黑的營帳中泛起一抹駭人的迷醉,那是對“濃稠黏膩”的向往。

疼了?疼得出來一聲悶哼了?倒是喊啊,叫人啊,把營帳外頭那幾千丘八喊過來救你啊,要喊就快,不然就來不及了……

他不怕他喊,他堵著他的嘴呢。

一只手狠狠撕毀他,另只手卻在他唇上溫柔肆虐。薄薄一層繭覆在指肚上,輕輕碾過上唇,又緩緩拂過下唇。唇上的麻癢遠比脫臼的劇痛更叫人喪魂。

風月如刀,這次不僅要收割他的肉體,怕是連命也一起收了,不收也要將他割成個除了派“枕席”用場之外,別無他用的“物件”。

疼到無力,心氣也跟著落了下乘。何敬真想:算了,不掙了,也不爭了,他既然這麽想要個“物件”,好歹也該幫他一把……

巫神用力用到了臨界,正要一氣掰斷他臂膀,忽然感到手底下的人洩了心勁,連掙也不掙了,整個人一垮到底,放開了由他整治的模樣。這合常理麽?兩年多的肌膚實情,哪次不是拼搶掙命,到了黃河心不死、撞倒南墻不回頭的?驚疑間,一股粘稠帶腥的汁液溢到他掌間。電石火光,心念閃動,他馬上知道他做了什麽。

居然想咬舌自絕?!

他用力掐住他下頜骨,逼著他把合上舌尖的齒槽收回去,再把手指頭探進去查傷勢,這一查,那巫神簡直要痛瘋了——僅剩那麽一點可憐的皮肉還在絲連,再晚一步就沒有以後了。頂多留一具空殼讓他帶回去,收進墓裏,餘下的,也就剩“死同穴”而已。

各安天命?各由生死?以為尋死覓活就能阻攔他的收割?想得倒美!

他把他卸到地上,撬開牙關,把舌尖探進去,去補這道慘烈的傷。用蠱蟲補。情蠱有三大用:催欲情、連生死、移身傷。不論多重的傷都能從一人身上移到另一人身上。巫神通天徹地一個神媒,這麽點小傷還不放在眼內。只是傷心惱恨是免不了了。傷心那人一再、再三地“不願”,惱恨自己一再、再三地縱容那人的“不願”,狠不下心收了他。傷心惱恨到心灰意涼,終於還是落進了以往的套路裏。他把他死死摁住,掰定,兩張臉上下貼合,都不動,都喘得好急,都心力交瘁萬念俱灰。巫神一對藍瞳在濃黑的營帳中野火一般亮灼,獸性從神性中跳脫,一旦破罐破摔,接著就是殘忍無情的碾軋與深入。從這碾軋與深入當中,何敬真再次體味到他們之間隔如天淵的巨大差距——不論是體型上,還是體力上,又或者是耐力上,從外到內,由頭至尾,從以前到如今、再到往後。凡人微如塵埃的皮囊在如此強勢面前負隅頑抗,說好聽點是寧折不彎的一股韌性,說難聽點是螳臂當車的不識好歹。可寧折不彎、螳臂當車都是命裏帶來的,他也沒辦法,遇上要摧折他的、或是要碾軋他的,把最後一分力氣使出去負隅頑抗,那是他的本能。不到挫骨揚灰都不足以消弭他微如塵埃的抵抗。從前是,現在是,往後也一樣。一對經受脫臼劇痛的胳膊剛剛接駁好,疼痛仍有相當殘留,他就敢把拳頭揮出去。這樣魯莽行事能落著什麽好?還不是被那巫神一只手截下,一段繩索捆牢,釘在地上,動不得掙不得踢不得踹不得上不得下不得,一塊死肉似的擺好姿勢,任人挑弄。

就從他最知疼癢的地方挑弄起——耳珠、鎖骨、腰谷……

下到大腿根的時候,被釘成死肉的何敬真一下繃緊了,瘋了似的反覆打挺,想從他嘴下躲出去,從自己被情蠱弄得“風流婉轉、銷魂不堪”的反應當中躲出去,從他一直不肯認的灼心欲情當中躲出去。哪裏還躲得及?兩年多的肌膚實情,那巫神早就把他摸得透熟,什麽都瞞不過,什麽都藏不了,黑燈瞎火也一樣不妨礙,不妨礙他一遍遍的收割、反覆的碾軋,軋出他一串欲情入骨的暗啞低/喘。

狗皮膏藥一對狗耳朵本就靈醒,加上心內記掛,在營帳外頭打轉時就格外留意。一留意,那串刻意壓抑的低喘就跑不掉了。他首先想到的是,那情蠱又發作了,再接著就想到該去準備涼水、熱水,涼水拿來泡手巾子敷在額上,熱水用來泡澡。然後又想到前幾天到手的那個偏方,材料一早備好了,怕遭嫌棄就一直沒拿出來,現在到了“死馬當活馬醫”的時候了,要不要馬上做熟了端過來?最後決定啥也不做,先進去看一眼最要緊!

狗皮膏藥犯了個大錯,他這麽悶聲不響地往裏闖,撞破這件暗昧事是必然。若他事先咳嗽一聲、招呼一聲,何敬真不論如何都會阻住他,免得他知了情,日後引來殺身之禍。可他沒有,他想的是事急從權,擅闖一回不算什麽。誰知道僅有的一回擅闖會撞見那樣的不堪呢?

當時他一手提著盞破馬燈,一手掀簾子閃身進去。馬燈用老了,罩子發花,照出的光也跟著渺茫微弱,因此,他好一會兒才發現地上纏得正緊的一對。以為眼珠子和燈罩子一樣發花了,就揉了揉眼,壓低嗓音遲疑一喚:“哥……是你嗎?”

他一出聲,藤纏樹繞的一對一瞬凝滯。

何敬真緩緩閉上眼,再緩緩睜開,那種事到臨頭,百死不足以抵償的羞惡讓他不知何去何從,居然孩子似的蜷進那巫神懷裏,動也不動。如果他還懂得機變,一聲斷喝讓那不速之客滾出去,一切都還有得挽回。失掉了先機,後邊就跟著脫韁了。不速之客舉著燈往前挪了幾步,先照見一匹銀發流瀉在地,順著銀發找過去,就看到一張半人不鬼的臉,高鼻深目,瞳色湛藍,雪膚紅唇。心肝狠狠一跳,麻著膽子繼續找下去,看到那張臉下頭的另一張臉,兩張臉貼得那麽緊,甚至都能猜到下面那張慘白帶青的臉上,從唇邊拖出來的一綹新血來路是哪。猜到了一種來路,種種去路也就自動打通了。根本無需細看,想象都能把之前場景一一覆原,連邊角都不漏下。包括這個半人不鬼的“東西”如何潛入營帳,如何得手,如何有癮,如何一而再再而三地糾纏“解癮”;兩副肉體如何在泥地上翻滾打結,如何“你中有我”;被他闖進來驚這麽一下子,下邊一副肉體止不住的痙攣收緊,會讓正在上邊深入的肉體如何魂銷魄蕩……

馬燈從手上直直墜到地上,燈罩摔個稀巴爛,燈芯子在地上茍延殘喘,跳了三四下,滅了。四圍又是一片黢黑。想象隨著燈光一同覆滅,狗皮膏藥亂如麻的腦子裏本能地冒出一種驚怕。怕什麽呢?他也說不上來,就是想偷偷從營帳中摸出去,找個地方躲起來順順氣、壓壓驚。他抖索索地往出口摸,一陣淩厲掌風襲到他面門,而後一只手捏住他喉骨,將他劈面叉起,那手動的是滅口的心思,捏的是要害,只要輕輕一擰,他的頭和脖子便就各自分家,死到臨頭,也不過就是幾個沒分量的撲騰,他翻了一會兒白眼,死過去一場,不知怎的,那只手突然改了主意,棄下他,扔他在地上捯氣兒,手腳並用朝生天撲騰。好不容易撲騰到營帳外邊,驚魂未定,腦子裏頭一片空白,等收了神,腦子裏各種主意又胡亂打架,一會兒想喊人來,幾千號人還怕打不過一個半人不鬼的東西?過一會兒又覺得這樣不妥,裏頭正亂呢,喊幾千人過來圍觀一場不堪?

無數主意立定又推翻,最後咬咬牙,掂一把菜刀,眼一閉心一橫殺將進去,抖著嗓子低喊:“老、老、老子有、有刀!老、老、老子不怕你!敢過來爺、爺就把你迎、迎、迎面砍兩截!還、還、還不放了我哥!再不放……老老老子跟你拼了!!”

“……行了,刀放下吧,人都走了……”

何敬真暗啞的聲線驚得他腳底一滑,朝前一撲,整個人投身地上,刀也飛了。

“走、走了?”

“你也滾蛋!”

“哥……”

“我不想說第二遍。”

狗皮膏藥委委屈屈出了營帳,蹲在外邊守門。有路過的丘八拿他打趣,他就撲過去撓人家一臉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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