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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身份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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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蘭薇仍是在門口楞了一陣子,終於回過神來,眉目低垂頷首福身,道了一聲:“楚公子。”

誠不該她向他見禮,這禮算是謝他救命之恩。再者……此前縱是料想會在宮中再見,她也只以為是仍如先前那般,他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再神不知鬼不覺地離開。

哪知竟是這樣堂而皇之地住在宮裏養傷,誰知他究竟是個什麽身份……

滿含疑惑地側首望向霍祁,詢問之意分明。霍祁略一笑,輕攬著她往裏走去,低聲道:“慢慢說給你。”

走得近了,席蘭薇方看見楚宣榻上的“壯觀”景象。

宣紙本冊占了半邊的位置,榻中央支了小桌,桌上文房四寶齊備,他還在不停地寫著。

在寫什麽?

席蘭薇雖是好奇卻未直接發問,等著霍祁先開口。

霍祁將他手邊剛寫就的兩頁紙拿起來,掃了一眼,露了笑意:“很全。”頓了一頓,又如實道,“比禁軍都尉府頂用多了。”

“那幫廢物……”提及此,楚宣仍忍不住蔑笑,冷哼一聲,把筆擱下,目光停在席蘭薇面上,“陛下是想告訴她?”

“沒有必要瞞她了。”霍祁略一頷首,“你連她的命都救了,還讓她怎麽信你是越遼王的人?”

接下來的事,便讓席蘭薇十分驚詫。

四年前,皇帝初繼位的時候,似乎一切都很平靜,實則各方暗潮皆在湧動。

彼時沈寧剛當上禁軍都尉府指揮使,接了道密令,往越遼走了一趟。

並沒有查出什麽想要的結果,倒也恰好如料。

“找一些人,潛到二弟身邊去。”這是霍祁想出的法子,尋一些功夫足夠好、心思縝密而又對朝廷足夠忠心的人,派到霍禎身邊。

沈寧人脈不少,心中人選也不少。擬了名單呈上,很快安排妥當。

僅在一夜之間,一眾密探往越遼而去,在之後的數月中,以各樣的身份拜在越遼王門下,身居各職,仿若一張大網覆在越遼之上。

而後自然也非一路順風,霍禎到底不傻,細作麽……總有些會露出馬腳的地方。 且這些人縱使忠心,也難免有幾個因為各樣原因而叛變的,被查出的不是沒有。所幸沈寧的安排也留了退路,這些人即便叛變,能“如實”供出的也只是皇帝在監視眾位藩王,越遼王並不知皇帝在格外查他。

一年半後,這張大網被捅得千瘡百孔,皇帝能收到的稟報越來越少,卻並不為此心急。

因為在這張大網之外,還有一個人。

“這個人,你不必告訴我是誰,也不得讓旁人知道。”霍祁思量著,面色格外陰沈,“你我都有本不該信卻信了的人。”

不知那些被越遼王查出的密探中,有多少是因為自己人透了風聲。

“他該做什麽,你去安排一次,便不再多聯系;查到什麽,讓他單向稟來,如無意外,朕不額外下其他旨意。”

這便是最危險也最穩妥的一個法子。連他自己也不知此人是誰、沒有其他安排,旁人很難知情,霍禎就又少了一個查出他的可能。舉國上下,只有沈寧一個人真正知道這個人的存在。

便是楚宣了。

席蘭薇聽得訝了又訝,楞了許久,仍是愕然不減:“可你……你行刺過。”

她第一次見到楚宣,就是因為他在宣室殿行刺。不僅如此,上一世時,楚宣還因為這次行刺的失敗命喪宣室殿。

“那是我們的疏忽。”楚宣短促一笑,“為了得越遼王器重,故而安排了我與沈寧的遠親關系,讓他覺得我定能套出許多話來。他倒是比我們想得陰毒些……竟讓我來行刺。”

及此,席蘭薇細一思索,恍然大悟。

安排楚宣行刺霍祁,如成,則皇位換人來坐,皇帝無子,最有勝算的便是霍禎這個與皇帝一母所出、同為先帝嫡子的藩王;如不成,楚宣與沈寧是血親、且是受沈寧舉薦入的禁軍都尉府,沈寧必受牽連,由此可除霍祁的左膀右臂。

“那你……”席蘭薇冷氣倒抽——那次楚宣是抱著必死的心來的,且在她上一世的時候,他的的確確就這麽死了。

手心覺得不適,手指觸過去一探,她才覺出自己已經出了一手的冷汗。思了一思,壓著心驚又道:“可你……若是當真死在宣室殿,還是會牽連沈寧啊……”

因為皇帝並不知他身份……可上一世,也確實未見沈寧受牽連。

這就涉及到保險起見而涉及的最後一道安排了。

此事還是沈寧建議的,政局萬變,誰也不敢保證自己會一直忠心——包括他自己。便讓霍祁另給了楚宣一封密信,信中內容連沈寧也不知,是這幾年來,楚宣對霍祁的身份。

訪落。

此後沈寧知道楚宣藏在越遼王身邊、霍祁則知道有“訪落”這麽個密探。

“我若行刺失敗且未能逃,必會留下這二字。”楚宣噙著笑意,說得風輕雲淡,“於越遼王而言,他所知的,會是沈寧的表弟早已被人暗害,我不過是個冒名頂替的,騙了所有人……所以沈寧不會遭到牽連。”

怪不得在席蘭薇質問他若牽連沈寧夫婦怎麽辦時,他吞吞吐吐,只說早有安排。

《訪落》,那是《周頌》中的一篇,講的是武王去世成王繼位時,政局不穩,成王一邊權衡利弊,一邊又要竭盡所能穩固大權,以此一表決心……

眼前的“訪落”,好像更驚心動魄一些。

當真不怕死麽……為了一份從頭到尾都並不可能屬於他的權力賣命。席蘭薇唇畔翕動,兀自念叨著這份疑惑而未問。

“怕死?”楚宣輕笑出聲,驀然驚悟他本就能看懂她唇語的席蘭薇一悚。

“在成為‘訪落’之前我也沒怕過死。”楚宣隨意一笑,“我先前的身份你想聽麽?”

席蘭薇還沒來得及點頭,便聽得一旁的霍祁淡言道:“先前的身份曾驚得朕寢食難安好幾天。”

燕東俠傳人。

“燕東俠”之稱本始於前朝大燕,東西南北四方各有一名望最高的游俠,本是時常換人來坐此位的,但自永昭三年,晏宇淩坐上此位後,因著名望太高,這稱號逐漸成了他一家之屬,唯他的嫡傳弟子配稱一聲“燕東俠”,旁人皆盡沒份……

而後,這名號也就成了一個獨特的存在,縱使朝代更疊也還留著。

讓霍祁寢食難安的便是那個“燕”字,那是在上次去珺山行宮避暑的時候,楚宣在暗中出手殺了那個對席蘭薇不利的宮女青煙。銀標上毫無裝飾,唯獨那個“燕”字十分灼目。霍祁能聯想到的頭一件與“燕”字有關的事……自是前朝大燕。

還以為有前朝宗室有所不滿前來行刺了。

席蘭薇驚訝得說不出話,連聲音都發不出來,一時簡直要懷疑自己是不是又啞了一回。

霍祁笑看著她的神色,半晌,循循善誘:“你想問什麽?”

“我……”席蘭薇懵了一懵,輕一咳嗽,“從前聽聞……那位晏大俠……可當真和大燕皇室沾親啊!”

怎的他的後人來幫大夏辦事了……

“大燕朝敏宸寧皇後的兄長。”楚宣一點頭,肯定了席蘭薇的“聽聞”,“但游俠從來不願摻和朝中之事,世家、宗親,都和我們沒有關系……”稍稍緩了口氣,他又道,“燕東俠一脈後來倒是多了個‘愛好’,殺佞臣斬昏君,不論朝代不論姓氏,只殺為禍天下之人。”

倒是個不錯的愛好……

席蘭薇心下暗讚著,面上的驚訝卻還沒緩過來,楚宣挑了挑眉頭,又道:“不必驚訝……不是誰都愛一爭皇權。論起來,祁川還有賀蘭氏一脈的後人呢,到現在也還是大商賈,安心倒賣當地的月長石。他們都不曾反過大夏,遠輪不著我們來反。”

席蘭薇只覺得……聽了一出無法想象的故事,涉及江湖貫穿朝堂,關乎本朝繁盛,牽扯前朝傳奇……

回味其中心驚細節之餘,席蘭薇忍不住地一再打量霍祁,最終還是想不明白地問他:“楚宣這樣的人……豈會為朝廷所用?”

“誰說他為朝廷所用了?”霍祁淡淡地回看著她,足下未停,“他們燕東俠的愛好麽……斬佞臣,誰為禍天下就殺誰,只能怪霍禎自己不安分,勾結著赫契奪位。”

全然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臣妾覺得楚宣……”席蘭薇就勢接了口,語至一半,倏爾發現自己並不知自己究竟要說什麽,便就這樣頓住。

霍祁一笑,回過頭看看已離得不近的那一處宮室,又看向她,笑意斂去幾分,眼含探究地道:“朕覺得楚宣……大約是喜歡你。”

說得她心中驟然沈冷。

他打量她的神色少頃,了然地一點頭:“你早就知道?看來方才不該讓你們見面。”他說著頓了一頓,沒有理會她臉上愈發掩飾不住的不安,又繼續道,“怨不得他為了救你,連這藏了幾年的身份都捅破了;怨不得……他不惜被禁軍都尉府抓住。”

若不是他自己願意,禁軍都尉府哪有那麽好的運氣……幾個外出查些小事的官員,無比“幸運”地碰上了這要犯,且一箭即中。

席蘭薇腳下僵住,禦輦已在眼前,她卻不知道該不該和他一同上去了。

霍祁便也停下來,覷一覷她:“你怎麽說?”

“臣妾……”

晚風中,她擡起頭來,凝望著他,雖有心驚卻並非恐懼,淺淺一笑,她道:“臣妾不能左右他的心思,但臣妾知道自己的心思。”

“嗯。”他一點頭,笑了一聲,步上步輦。回過頭去,她還在原地站著。

他看著她,她反問說:“陛下怎麽說?”

“挺好。”霍祁隨意而笑,“你人見人愛才好,有旁人喜歡你,說明朕眼光還不錯。”很是欣慰的樣子。他將手遞向她,溫和的聲音中滿是自信,“不怕他搶。”

席蘭薇輕一咬唇,面上浮起點紅暈,卻是賭氣似的沒有去扶他的手,兀自拎裙上了步輦,大是不滿他又嚇她的意思。

☆、113 著手

楚宣在霍禎身邊“埋伏”了那麽多時日,又受霍禎信任,知道的底細自然不少。他傷得重不便拜見,將所知情況一一寫下呈至宣室殿,霍祁便看上一些、每隔三五日去見他一次,詳細問上一問。

這樣的時候,他總是帶著席蘭薇同去的。起先兩次是席蘭薇恰在宣室殿中,以為自己碰巧遇上他要去而已,而後卻是她不在,他也要差人來傳她同去,弄得她直覺得不合適,坦言道:“到底是政事,臣妾總在一旁聽著……逾矩了。”

霍祁聽言只閑閑一笑:“寧可你聽聽這個,免得在後宮聽那些閑言碎語。”

席蘭薇黛眉稍稍一挑:“早知如此……不攔著陛下治她們了。”

還得從她半路被劫一事說起。回宮後,被說閑話自是免不了的,或多或少、背地裏或者稍稍明面上一點……總能聽著些風聲。霍祁聽說了便要重罰,這次她卻不得不攔著。

不同於此前不知分寸的興風作浪,此番……大概是可算明白了她得寵到了何等地步,一切閑話都傳得“細水長流”,有是有,要查個明白卻不容易。

如此一來,他若當真一怒之下重罰了才是推波助瀾。原本不是什麽大事,鬧得後宮不寧,傳出去才真成了她妖言惑主。

所以這些本就鬧不起來的傳言就由著她們傳去,若真鬧起來了……那時再治,也名正言順。

倒弄得她不得不來面對楚宣了。

再和霍祁同去時,她有意沈著一張臉,沒精打采與不悅之意並存。禦輦上,霍祁只支著額頭笑看著她,端的是無論她擺出怎樣的臉,他都要帶她同去的意思。

擡眸斜斜一瞥,席蘭薇堵著氣,心中更加確定這幾日隱隱生出的猜測,銀牙輕一咬:“陛下幹什麽較這個勁?臣妾是陛下的昭儀,他就算再動什麽心思,臣妾總也不能跟他跑了……”

何必非得總帶她同去,非要用二人的相處來堵楚宣的念想?

“兩回事。”霍祁風輕雲淡地一笑,“你是朕的昭儀不錯,朕也當真不覺得你會對他生什麽心思。不過感情之事……總是讓他自己死心了好,若只覺得因為你是宮嬪而不言,這麽悶下去,於他別扭無妨,你是不是也不舒服?”

席蘭薇淺淺一怔,遂而不得不承認:當真是。

自打知道霍祁看出楚宣的心思,她就始終難以安心,總覺得早晚得出什麽事似的。加之楚宣又是不羈的性子,不該做的事……他也並非沒做過。

抿一抿唇,席蘭薇輕一頷首算是認了他的說法,霍祁滿意一笑:“所以麽……解鈴還須系鈴人,你無心、朕不懼都不是要緊的,只有他自己死心才是。”

席蘭薇若有所思地點頭間,不由得腹誹……在她得寵之前從未怎麽寵過別人的霍祁,對這方面的問題,居然很有一套……

真是天天跟權術打交道的人,涉及人心的事便無師自通了。

是以這日,席蘭薇存心要“配合”霍祁。

禦輦在院門前停下,霍祁步下步輦後扶了她下去,行出兩步,席蘭薇就勢伸手環住了他的胳膊。

“……”霍祁看看她,短暫地沈了一瞬,繼而笑意滿滿。

屋外沒有宮人候著,霍祁信手推門,席蘭薇仍蘊著笑,卻在門被推開的剎那間笑容僵住。

——楚宣坐在榻上,背對著這邊,卻未著上衣,筆挺的脊背闖入她眼中,就連背上未好的道道傷痕都無比清晰。

回神後,席蘭薇急忙扭頭,一頭栽進霍祁懷裏,眼不見為凈。

霍祁也反應了一瞬,繼而反手將門關了回去,另一手一環蘭薇,也覺尷尬:“……朕思慮不周。”

聽得門外之語,楚宣自然明白了是怎麽回事,輕輕一吸氣:“不知陛下與昭儀娘娘……”

“駕到”二字未說出口,就聽到席蘭薇斥出聲來:“換藥怎的不留宮人!”

裏面安靜了一陣子,俄而聽見腳步的輕響,接著門便打了開來。

楚宣一揖:“陛下安……”

擡眸看去,席蘭薇還是被方才那一幕弄得眼都不好意思擡,側倚在皇帝懷裏,面紅耳赤。

“……”楚宣嘴角搐了一搐,眼見皇帝也面色不善,解釋道,“宦官尖聲細氣的……委實不適應。”

“那宮女呢!”席蘭薇迅速擡頭含怒駁了一句又迅速埋回霍祁懷中,楚宣如實道:“傷得重,那幾個姑娘膽子小,每次都抖個不停。”

原來是這麽回事。

霍祁定了定神,不再多提這回事,手上輕拍了拍席蘭薇,意指勸她寬心。如常進了房中,落了座,看了眼他還在寫的東西,思索著道:“你前幾日送去宣室殿的東西,朕看了,無甚不明,倒是另外想起一事。”

楚宣也徑自落了座,輕一點頭:“陛下請說。”

“去年冬時,朕帶蘭薇去含章殿看雪,長階之下有一行字,當時沒看清楚,近來出了這事之後……是‘珺山去不得’,是不是?”他平緩地問著,倒讓席蘭薇也不由得多上了兩分心,思及當初之事心下疑惑也不少,一時也就顧不得方才的尷尬了,凝神靜等楚宣作答。

楚宣頷首應道:“是。”

“為什麽不直接說?”霍祁不解道,“她的悅欣殿、朕的宣室殿你都來過,要傳這句信不是難事。”

“當時我覺得越遼王在疑我。”他給出的答案讓二人皆是一滯,“且我知道越遼王在宣室殿也安插著人手,不知這人是何等位份,為防暴露身份,自是少出現為好。至於那行字……”他苦一笑,“是在殿頂上看著大致的位置用石子打出的,不能出聲驚動侍衛、風雪又大,便沒寫清楚。”

他解釋得仍很輕松,霍祁的沈肅便顯得格外明顯。席蘭薇側首看過去,凝望許久,他卻仍只是兀自思索著。

“陛下?”她輕喚一聲,伸手握住他的手。

“嗯。”霍祁隨口一應,又靜了一靜,方淡言道,“該辦他了。”

“陛下?!”二人俱是一驚,席蘭薇只是被他突然說出的話驚住,楚宣楞了楞道,“布置尚未妥當……”

“夠了。”霍祁輕笑,“自古平亂,突然而起的叛亂被弭平的都不少,我們的安排已然足矣。他既曾起過疑心,此番你無端消失,這疑心就更難免,不能等他先動手。”他說著,擡起手來,在席蘭薇握在上面的手上一吻,口氣輕松地又道,“再者……趕緊平了此事,朕還等著當父親呢。”

聊著聊著正事突然和妾室打情罵俏……

席蘭薇眉頭微挑,當真服了他這個關頭還能記得讓楚宣看明白其間關系的事,做得兩不耽誤。

從赫契急召沈寧回朝,各樣的安排便要開始著手準備了。起先必定還是暗處的,而後挑到明面上,總難免惡戰一場。

“陛下想拿什麽說辭‘挑事’?”席蘭薇一壁研著墨,一壁問得不恭不敬,“不敬先祖?收受賄賂?還是索性尋些星相與陛下犯沖的由頭?”

“……”霍祁來回來去打量著她,輕一笑,帶著譏諷誇讚道,“頗通此道啊……”

“謬讚謬讚。”席蘭薇笑而頷首,十分“恬不知恥”。

“說辭不急,那是最後一步。”霍祁執盞飲了口茶,頓了一頓,又說,“楚宣那邊……你這般安排也不錯。”

“……啊?”席蘭薇一楞,並不明白他在說什麽。

“小霜……”霍祁脫口而出,話至一半,對上她的一臉不明,有點微訝地吸了口氣,“不是你安排的?”

霍祁就這麽賣了個關子,沒直言告訴她楚宣那邊出了什麽事。席蘭薇被逼無奈自己差人去打聽,才知簡小霜近些日子,每日下午必往北邊走一趟。

難不成……

一邊驚訝著一邊忍不住笑了,席蘭薇搖一搖頭,暗說命中有些事真是說不清楚。

不過倒也正好。

簡小霜回到房中時已過了晚膳的時間,回身闔上房門,擦了把汗,轉回身時驚了一跳。

“……昭儀娘娘。”木了一木才福身行禮,面色有些發白,讓席蘭薇不禁笑出聲來:“心虛什麽?”

“奴婢……”簡小霜支支吾吾,強自定下心來,自然不會承認,“不知娘娘所言何事?”

“你去找楚宣的事啊。”口氣輕輕,席蘭薇也全然不跟她兜圈子。站起身踱到她面前,站定了睇一睇她,又道,“有什麽不敢承認的?一個未娶一個未嫁,芳心暗許又不是什麽丟人的事。”

簡小霜嚇得直往後退了一步,緩了兩口氣,低垂著首仍是辯解道:“奴婢並沒有……是……是楚公子傷得厲害,旁的宮女又不敢給他換藥,所以……”

“所以你聽了一句就上心了。”她輕輕一哂,適當地接過話來,一語點破簡小霜的心事,又再度問道,“還不承認?”

“奴婢只是……”簡小霜念叨了兩便這句話,仍是說不出個所以然,聲音愈漸低了下去,再開口時,竟有些許哽咽,“奴婢知道自己還要在宮裏留幾年,但求娘娘……這些日子許奴婢去見……”

當真是芳心暗許。

席蘭薇蘊起笑容,眼下……她們是互相有求於對方了。

☆、114 面對

簡小霜總會有很簡單的感情,無論是哪一世裏的簡小霜。席蘭薇仍還記得,在王府的時候,每個人都活得那麽覆雜,喜怒皆說不清,可簡小霜還是能言簡意賅地說明自己的喜惡。喜與不喜,她分得十分清楚。

是以知道她“十分清楚”的心思之後,席蘭薇便也把話說清楚了:“本宮並不想強留你。”

簡小霜不禁一怔,擡頭望向她,目光茫然而惴惴。

“待他傷好,若肯娶你,本宮樂得讓你風風光光地嫁人,跟陛下討些封賞也不是難事。”她微微一笑,望向墻邊陰影下舒展著的綠葉,緩緩道出自己的心思,“但本宮也要求你件事。”

她需要簡小霜給家中寫封信。

霍祁這一番舉動較之上一世,提前了好幾年。簡家尚還沒有那麽大的勢力,但眼下也已是大商賈了。

席蘭薇借著羋恬的手打聽了,南邊近半的糧食生意都已在他們手中。猶如霍祁所說“雖未妥當,卻也足矣”一樣,她所期望他們能幫得上忙的事,差不多也“足矣”了。

一旦事起,她要越遼一地亂成一團,正好從糧價開始。

“縱使軍隊糧草別有來路,糧價如何與他們無關,但士兵總有家人。”

他們準備著征戰,家中卻為口糧發著愁……這於但凡有點良心的人來說,都會是切膚之痛。

“今秋各地皆豐收,糧商們收糧的價格便不會太高。讓你父親提價去收,農民們必定樂得賣給他。”她一頓,眼中的笑意並不善良,“然後……其餘地方無妨,越遼一地,以往年兩倍以上的價格去賣。”羽睫輕覆,恰到好處的補充正好解了簡小霜的心中擔憂,“多花的錢、虧了的錢,本宮會補給你們。沈家、羋家也皆願出力,不會讓你們吃虧。”

商人麽,沒有平白吃虧的理由,哪怕是為了天下。

“哦……”簡小霜點了點頭,仍是驚疑不定,想了想,又不無擔憂道,“可是那麽多百姓……”她咬了一咬嘴唇,“便是越遼王不義,越遼百姓何辜?”

“不會太久的。”席蘭薇抿唇頷首,對她這番心思頗有讚許,“只讓他們一嘗苦處而已,而後,朝中自會調撥糧食去救濟。”

越遼王若攔,臣民皆要恨他;若他不攔,臣民最終要謝的,也是朝廷。

“也不會讓簡家背上罵名的。”她又一聲笑,輕輕松松地道,“事畢之後,舉國上下聽說的都只會是當地糧商受越遼王要挾,不得不哄擡糧價,意在積攢銀錢供謀反所用。”

倒是因果皆合,很說得通。

簡小霜沈默不語,又認認真真地前後思量了一番,終於點了頭。

一封長信寫罷,能分明看出許多停頓之處,是認真斟酌後的結果。席蘭薇讀了一遍,很是滿意,折了兩折,裝入信封中,向簡小霜一頷首:“多謝。”

涼亭中,主仆二人靜默對坐,在徐徐晚風中各自飲罷一盞茶。席蘭薇始終緊握著那信封,心中思緒萬千,最後匯在一起不過一句話——霍祁必要大勝。

“明日再去見他時,你去小廚房做兩道拿手的糕點帶去吧。”她替簡小霜想著,一哂又道,“不知道管不管用,他興許喜歡。”

簡小霜面上驀地一紅,點了點頭,一句話都不好意思說。

風聲有輕微的變動,似乎更疾了些,刮得稍粗些的樹枝也輕晃起來。席蘭薇蹙一蹙眉頭,被這曾經熟悉的變化弄得有些不安,細一思量又覺不會,他還養著傷呢。

便仍安心地坐著。須臾,又一陣風。

“秋白。”她輕喚了一聲,微笑道,“你帶旁人退下吧,留清和在就是,本宮還有些話要和小霜說。”

“諾。”秋白頷首一福,帶著一眾宮人退出後院。

又一陣風。

她仍壓制著不安覺得不該是,簡小霜更沒往那裏想。靜了一靜,卻見清和猛一擡眸,當即便要喊出來,又下意識地擡手一捂嘴,將到了嘴邊的喊聲噎了回去,坐在她對面的簡小霜則霎時面色發白。

當真是。

席蘭薇一屏息,沒有回頭,話語溫和:“楚公子傷還未愈,莫要四處走動為好。”

“我心裏有數。”楚宣輕聲冷笑,“但此事,只能私底下求昭儀娘娘。”

席蘭薇微一沈,垂首道:“楚公子請說。”

楚宣卻看向幾步外仍嚇得發楞的清和,打量著道:“這宮女……”

“不用避著。”席蘭薇淺一笑,倒仍是揮手讓清和退下了。不用避歸不用避,也犯不著讓她在此擔驚受怕。

四下安靜,楚宣掃了簡小霜一眼,在亭邊欄上坐下,口氣不溫不火:“我不會做什麽過分的事。”

“楚公子不是沒做過‘過分的事’。”席蘭薇銜著輕笑,提醒得很不留情面,“為謝救命之恩,那事我沒告訴陛下。”

楚宣眉頭一皺,淡睇著她的側臉,道了聲:“多謝。”

“客氣。”她理所當然地受了這聲謝,又道,“楚公子那點心思,陛下都知道了,公子好自為之。”

楚宣一笑,凝視著她問:“你就這麽討厭我?”

“你藥啞的我。”她回看過去,話語輕輕地續言,“為謝救命之恩,這事我也沒告訴陛下。”

平心而論,在知其身份後,對他雖已並無厭惡,但若單論起她致啞一事……她實在很有資格恨他。

這一世是她運氣足夠好,霍祁費心費力地將她的嗓子醫好了。可上一世,她可就那麽啞了一世,拜他所賜。

“多謝。”楚宣又道了一聲謝,遂而又道,“此行只想跟你說明白一些事,你願聽便聽,不願聽我便走,不用這麽大的敵意。”

席蘭薇黛眉蹙了一蹙,帶著幾許思量靜了靜,終是點了頭,洗耳恭聽。

“這次的事,我能讓陛下找你回來,便能讓他找不到你。我既選了前者,就沒打算再事後搶人。”他話語稍停,喟嘆一聲,“先前確是……我失禮過,但日後不會了。”

席蘭薇清淺一笑,換作她說了一聲:“多謝。”

“我對你有虧欠,不會讓你再為難一次。”他的口吻沈了一些,席蘭薇悄悄側過頭去,夕陽的微光下,他的面容被映得明暗清晰,微垂著首似乎有些懊喪,“那是我第一次……覺得不想再當細作了,哪怕是為除佞臣。”

“什麽?”席蘭薇有些茫然,不知他說的是什麽。

楚宣好似沒聽到她的發問,兀自又說下去:“為了讓霍禎信任,他交代的事,我必須辦。他讓我去席府下藥,我便按他的吩咐去了。我想權力鬥爭之事,總會有人死得冤,大將軍就算這麽死了……待得陛下弭平叛亂,也算替他出了這口氣。”

她再度回過頭去,目不轉睛地凝視著他,心跳好像有些凝滯。

楚宣與她目光一觸,一聲苦笑:“但我沒想到……沒有人死,大將軍甚至一點事都沒有。我在你院外的那棵樟樹上,看到你醒來後哭得痛苦至極卻發不出半點聲響。那是我第一次……第一次覺得這些事根本就錯了,無論誰輸誰贏,根本就沒有哪一方是真正的對。任憑哪一方,都會卷些無辜之人進去……”

他說著一啞,半晌,又緩緩道:“所以霍禎讓我去行刺時,我萬分希望自己就那麽死了。”

本想死在那裏就一身輕松,再不用如此壓抑下去,但偏生遇到的是她,始終一個字都沒有,就算被他一劍刺中都沒有半點聲響。

許是藥啞一個女子後讓他的愧疚太深,黑暗中,他雖是並不確信,還是不由自主地往她身上去想……

他知道,席家的女兒沒有嫁給越遼王,而是進宮了。

很快,他就知道自己猜對了。

一聲長嘆,他回思中苦笑著感慨了句:“細作的日子……真不是人過的。”

時常潛入宮中,她明他暗,她的一舉一動、一笑一顰他都看在眼裏,看著她給皇帝出謀劃策,一壁暗讚她聰明一壁又不願她淌這個渾水。

想告訴她來龍去脈又說不得,一遍遍告訴她別碰這盤棋她又不聽。

不止如此,就算是在此之前,每日有許許多多的話不能說、往日的親朋好友不能見,也足夠讓人郁結於心了。

席蘭薇驀然驚覺他上一世的真正死因,卻又無法問出來加以確認……猜測在心中蔓生著,她愈加明確地覺得,他這身功夫,若不是有心不想活了,禁衛還真未必有本事殺了他。

深吸了一口氣,她打量他良久,能說出的也只是一句:“你不該喜歡我……”

細作的日子夠苦了,他在給自己苦上加苦。

“我知道。”楚宣承認得毫無猶豫,“所以我日後會自己把這心思擱下,但是……”他睇著席蘭薇,眸中有幾許不耐,待得看向簡小霜時,這份不耐轉而成了厭煩,“用不著你安排她來做這種事。你可以一心全在陛□上,可以避我,但你做這種安排……你拿我當什麽人了?”

席蘭薇目光一凜,簡小霜卻是先她一步開了口,冷眼看著楚宣,簡小霜一字字說得切齒:“楚公子,你拿我當什麽人了?”

☆、115 情話

楚宣來此本就是為將此事說個清楚,簡小霜又是個直性子,話一至此,便很有些尷尬。二人皆有不快地對視須臾,簡小霜明眸中是被輕看的怒意,楚宣則是沈著臉,無甚特殊情緒。

生生弄得席蘭薇不知該如何插話。

如此僵持了須臾,簡小霜尤帶著不快,起身朝她一福:“奴婢告退。”

“小霜……”席蘭薇喚了一聲卻沒喚住,在轉過頭,楚宣方才所坐的地方也已空空如也。

這都什麽事兒……

看看手裏這封信,她覺得好像自己騙了簡小霜似的,甚至不知這信還能寄不能。

傍晚,“嗒嗒”木屐聲將霍祁從苦思中拉了出來,不看也知道是誰,微露笑意。

待得又走近了些,他才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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