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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回到村子,他便徑直去了花玉芬家。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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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杜昕月從外面一回來,老太太就跟她說,有人打電話來找她。

杜昕月的心裏咯噔一下,她一下子想到了荊懷文,現在還是戰爭期間,按說不應該有他的消息,除非……她不敢想下去。

她問姥姥對方說了些什麽,老太太說什麽都沒說,只說她回來後再給她打過來。

吃過晚飯之後,電話又想了,杜昕月連忙奔到電話機前,拿起聽筒。

“餵,你好,我是杜昕月,請問……”

她話沒說完,只聽到裏面傳出一個熟悉的女聲:“昕月,猜猜我是誰?”

“吳巧雲?!怎麽是你?你個挨千刀的,怎麽才想起來跟我聯系!”聽到吳巧雲的聲音,杜昕月激動不已,自從上次通過電話之後,再沒有吳巧雲的消息,她往她上班的廠子裏寫的信,都被退回來了。

杜昕月還一度以為她再也見不到吳巧雲了。

吳巧雲嘆口氣,跟杜昕月說起她最近幾年的經歷。

她說她剛回城的時候,接了她媽媽的班,被安排在紡織廠當工人,但是有個車間主任總是找機會占她的便宜,她去找廠長說理,無奈那個車間主任又是廠長家的親戚,所以廠長不僅沒有批評那個車間主任,反而找茬處分了她。

她一氣之下幹脆辭職不幹了,為此她媽把她大罵一頓,差點兒沒把她趕出家門。

後來恢覆高考了,她就努力覆習功課,準備考大學。但無奈她底子太薄,第一年參加高考落榜了。她沒放棄,繼續覆習,第二年又參加高考,考上了財經專科學校。

雖然吳巧雲的經歷很坎坷,但她最終修成了正果,這讓杜昕月心裏倍感安慰。

“巧雲,祝賀你,你終於實現了自己的理想!”杜昕月由衷地對她表示祝賀。

“昕月,你有什麽打算?”吳巧雲問她。

“我打算在農村待一輩子。”

一聽這話吳巧雲著急了,說:“昕月,你不能自暴自棄啊,你那麽聰明,文化底子比我都好,你要是努力覆習一年,肯定會比我考的好。”

“我什麽時候自暴自棄了?這就是我的理想啊,我要把康莊建設成全國第一流的農村,比城市還要發達,還要美麗!”說這話時,杜昕月看到一副俊美的藍圖,正在自己眼前徐徐展開。

吳巧雲聽了也激動不已,她是了解杜昕月的,她相信她不是在信口開河自吹自擂。

她說:“昕月,你是最棒的,我相信你一定會實現這個理想的!”

“巧雲,等你大學畢業後,過來跟我一起幹吧,我這裏正需要你這樣的人才呢。”杜昕月說。

“我?”吳巧雲猶豫了一下,笑著說,“算了吧,我媽還等著我去端鐵飯碗呢,要是知道我又要回農村,她不得氣死才怪。”

“隨你,不過我有言在先,我這裏的大門永遠為你敞開著,只要你願意,畢業後隨時都可以來報到!”

“行,這話我記下了。”吳巧雲應著,又想起什麽來,問她,“對了昕月,咱們一起的知青中,除了你和段衛紅,還有人沒回城,你知道嗎?”

“誰還沒回城?”

“李亞男和招娣。”

招娣沒回城有情可原,因為她家裏條件不好,不會有人幫她操辦回城的事。但李亞男沒有回城,就說不通了,她家裏的情況要比招娣好的多,據說她父母都是工人,她回去接班不就行了,怎麽卻沒有回城呢?

杜昕月提出自己的疑問,吳巧雲說具體原因她也不知道。杜昕月又問她知不知道李亞男和招娣現在在哪裏?吳巧雲說好像是到了另一個鄉鎮所屬的知青點,但那個大隊叫什麽名字,她也記不清了。

杜昕月還想問什麽,那邊吳巧雲已經在吵嚷時間不夠用了,改天再通話吧。

這個時候,電信局的長途電話都是限時間的,就上面那些話,她們還是分好幾次才聊完的。

這次跟吳巧雲的通話斷斷續續進行了二十幾分鐘,兩個人有一年多沒見了,都有一肚子的話想跟對方傾述,好像說也說不完。

打長途電話畢竟是一件奢侈的事,杜昕月也不好意思再讓吳巧雲花錢打電話了。

要是她家裏的電話能打長途就好了,只可惜現在的電信太不發達了,家裏電話不能打長途,要打長途也只能去鎮上的郵電局。

吳巧雲的電話讓杜昕月得到一個信息,那就是李亞男和招娣還在農村,並沒有回城。

對李亞男是否回城,杜昕月不感興趣,因為她當初為了得到荊懷文,一直都跟她作對。最後一次是她帶頭揭發她姥姥家菜窖裏的秘密,甚至將調查組都找來了,要不是她將計就計燒了那間密室,她和姥姥都要倒黴了。

212懦弱的郭秀秀

因為“謊報軍情”,李亞男被罰去采石場進行勞動改造,再後來便沒有再見到她了。

在那次揭發事件中,招娣幫了杜昕月的大忙,要不是招娣給她松綁,讓她下到菜窖去處理證據,她也沒有機會燒掉密室。所以,她心裏一直感懷著招娣對她的這個恩情,想著有朝一日好好報答她。

然而李亞男離開後,招娣便不知去向了,她打聽了很多人,都不知道她的下落。

後來,有人說在采石場看到她了,她跟李亞男在一起。

杜昕月心裏明白,招娣雖然看似粗心魯莽,大大咧咧,但她實則是個很講義氣的人。在揭發事件中,她幫了杜昕月,也就是害了李亞男。她心裏覺得對不住李亞男,便跟她一起去了采石場。

杜昕月也托人到采石場打聽過招娣的下落,這是去年的事了,她覺得招娣家境不好,父母和妹妹們應該需要她回去照顧,她想著去求一下高叔,幫招娣要個返城的招工表。

但是打聽的人帶回的消息卻是,動亂結束後,采石場就解散了,原來在那裏勞動的人現在也已經不知去向。

沒能幫上招娣,讓杜昕月心裏始終感到遺憾。

現在,她從吳巧雲口中得知招娣還在農村,這讓她心裏又燃起了希望。

招娣還在農村,說明她想的沒錯,招娣確實還沒有能力拿到招工表。

那麽,她現在在哪裏?又過著怎樣的生活呢?會不會像段衛紅一樣,也嫁人生子了呢?

兩天後,杜昕月去鎮上的廠子,看到段衛紅,兩個人聊天的時候,她就把她跟吳巧雲通話中關於李亞男和招娣的情況跟她說了。

段衛紅聽說她們倆沒有回城,也很驚訝,她說原來她們這隊知青中沒回城的還不止她一個。

“當然不止你一個,不是還有我呢嗎?”杜昕月笑著反駁她。

段衛紅也笑了,說:“對,還有你。你看,我都把你給忘了。”

“衛紅,你說她們倆現在能在哪裏呢?”杜昕月問她。

“我在別的生產隊有熟人,可以幫你打聽一下。”

“行,那就拜托你了,我主要是想知道招娣的消息。”杜昕月跟她強調道。

“我知道,你是知恩圖報嘛。招娣這個人心眼兒實,誰對她好她就對誰好,這樣的人最容易吃虧,能遇到你是她的福氣。”段衛紅說,又補充一句,“對我也一樣,遇到你也是我的福氣。”

“是緣分,既然命運把我們連在了一起,說明我們姐妹之間有緣,我要好好珍惜這段緣分。”杜昕月拉著段衛紅的手,由衷地說。

是啊,緣分。如果不是重生一世,杜昕月不會對這個詞兒格外看重。

人活一世,能遇到的人,能結交的朋友,都是緣分。何況,她還活了兩世呢?

吳巧雲、段衛紅、招娣這些朋友,是她這一世的緣分,而荊懷文、郭秀秀,則是她兩世的緣分。

杜昕月每天聽廣播,關註著前線的情況,她從廣播中聽到,我方在這場戰爭中獲得了勝利。三月中旬,戰事基本上結束,前線的軍隊也陸續撤了回來。

一想到荊懷文就要回來了,杜昕月便激動不已。

這些天,她每天都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心情也比什麽時候都好,她一心等著心愛的人凱旋歸來。

由於精心打扮,再加上氣色又好,她整個人都煥發著青春的朝氣。

現在,無論她走到哪裏,都會贏得一片讚美之聲。回頭更是百分之百。

路村裏的長輩們見到她,都說她是女大十八變,越變越好看了。

是啊,想想剛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她是那麽多狼狽,那麽的憔悴,虛弱得像隨時都會暈倒一樣。

現在的她真是變化太大了,她已經十七歲了,發育成一個大姑娘了。她身材高挑,雖然還是有些單薄,卻出落得凹凸有致。紅潤細膩的臉蛋兒,柳葉彎眉下一雙烏黑靈動的眸子,那眸子仿佛會說話。

尤其她走進她的農場或是加工廠的時候,她只需微微地閃動眸子,便會產生不怒自威的效果。

仿佛無聲之中投射出一股威懾力,誠實肯幹的人在她的目光註視下會更加賣力付出,而想要偷奸耍滑的人則慌亂了手腳。

而相比於杜昕月,郭秀秀則缺乏這方面的威懾力。主要是她太好說話、太和善了,這樣,便會讓一些人得到機會來鉆空子。

杜昕月不在的時候,農場裏有幾個工人便開始偷懶。他們總是抱怨自己的活兒太多,幹活兒太累,攀比某人的活兒輕快,掙得比他們還多。

農場裏的活兒確實不少,但是大家一直都是這麽幹的,而且杜昕月也是根據工人勞動量和勞動難度的大小給他們分配的工資,工人們和農場簽訂勞動合同的時候已經了解了這些情況,並且願意接受分配到的勞動和收入,怎麽現在就又反悔了呢?

郭秀秀跟他們理論,他們說簽合同的時候根本不知道活兒會這麽苦這麽累,所以他們要求要麽減少工作量,要麽就增加工資。

郭秀秀覺得他們說得也有道理,於是便給他們每人每天增加了五毛錢的工資。

可是幾天之後,他們又不幹了,說活兒還是太多太累。

郭秀秀說不是給你們增加工資了嗎?他們說增加得不夠,有的人整天溜溜達達掙得都比他們多,憑什麽?

誰溜溜達達比他們掙的多了?郭秀秀問。他們便說是孫德勝。

郭秀秀就跟他們解釋,說孫德勝負責孵蛋機器,每天在孵蛋房裏待上差不多二十個小時,當然掙得多了。另外,他幹的是技術工種,別人幹不了的。

“有啥幹不了的,你把我送出去培訓,我也能幹!”一個外號叫王麻子的工人說。

“就是,結巴都能幹的活兒,憑啥別人不能幹?”其他人附和道。

郭秀秀跟他們解釋,孫德勝是因為有這方面的天賦,才被送去培訓的,又跟他們說既然那個崗位上已經有孫德勝在了,就不需要再派人去培訓了。

她還跟他們說,孫德勝現在正在努力練習,說話已經不怎麽結巴,讓他們不要再搞人身攻擊。

213杜昕月視察農場

可是無論她說什麽,他們就是不買賬,其主要目的無非是想要拿跟孫德勝一樣的工資。

郭秀秀知道不能再給他們上調工資了,上一次她給她們調的錢都沒經過杜昕月。這次要是跟她說,她不但不會同意,反而會批判她。

於是她咬咬牙,說:“行,我給你們減點活兒。”

那些人目的得逞,雖然表面上依然一副不服氣的樣子,其實轉過身,個個嘴都快笑歪了。

這下可苦了郭秀秀了,農場裏的活兒是固定的,那些人少幹了,就有活兒扔在那裏沒人去幹。沒有人幹活怎麽行呢?郭秀秀就只好自己去幹。

這就是為啥杜昕月老是看到她在幹那些粗活兒,又怎麽勸她都不肯放下活計的原因了。

唉,可憐的秀秀。

可是最近,郭秀秀每天上午要跟著陶春明學習財會知識,這段時間,她就沒工夫去幫著那個幾個人幹活了。她跟他們說,下午她不用學習,再幫他們幹。

最近,邢建國被杜昕月派去鎮上的廠子給老憨幫忙去了,要不然,郭秀秀還可以讓邢建國幫她幹這些活。

這天上午,杜昕月看郭秀秀在補習,正好她暫時也沒別的事,便打算留下幫她照看一上午農場。

她怕打擾郭秀秀學習,便沒有實現跟她說,農場裏的工人也不知道今天她頂郭秀秀的班。

這幾天忙,杜昕月都沒怎麽來農場,正好趁這個機會打算在農場裏各處轉轉。

她先是來到孵化間,看到孫德勝正蹲在地上挑選種蛋。他挑選得既仔細又認真,就連杜昕月走到跟前了他也沒看到。

杜昕月看到他從筐裏取出一顆蛋,先在手裏掂量掂量,然後再用手指旋轉這仔細觀察一會兒,然後再把它放到面前的兩只箱子裏。

“這些蛋不都是種蛋嗎?為什麽有的放在這只箱子裏,有的放在那只箱子裏?”杜昕月問他。

“昕、昕月。”看到杜昕月孫德勝先是一怔,然後便要起身。

“你忙你的別管我。”杜昕月示意他繼續,然後她在他面前蹲下來,看著面前兩只筐裏的種蛋。

“是、是這樣的,右邊這只箱子裏的蛋合格,能用來孵化,左邊箱子裏的蛋不合格,不、不能孵化。”孫德勝給她解釋。

“怎麽知道什麽樣的蛋合格,什麽樣的蛋不合格呢?”杜昕月問。

孫德勝便從左邊箱子裏取出一只蛋,又從右邊箱子裏取出一只。他將兩只蛋對比著跟杜昕月講解起來。

他說種蛋要選擇品質高的受精蛋,品質不高的不行。

種蛋的品質首先要從蛋的來源上看,當然,農場的蛋都是健康無病、高產的禽類所產,都適合於繁殖。新鮮程度就不用說了,不新鮮的種蛋孵化率也比較低。

孫德勝說,他面前的這些蛋,以上條件都具備,他現在要要看的,是種蛋的形狀和大小。

“蛋的形狀和大小也跟孵化有關系?”杜昕月不解地問,這一點她還是第一次聽說。

“當然了,種蛋的形狀和大小很重要,合格種蛋的蛋形應該為正常的卵圓形。你看這個,太長了,還有這個,太圓了,而這個呢,太粗了。這些都不適合繁育……”

聽孫德勝滔滔不絕地說著,杜昕月驚訝地發現,他居然一句都不結巴了。

她不忍心打擾他,繼續聽他說下去。

他說:“另外,對蛋的大小也有要求,要選擇中等大小的種蛋,蛋重以55到65克最好。”

“你這裏並沒有稱,我也沒看到你稱量,你怎麽知道哪些蛋在55到65克之間,哪些又不是呢?”杜昕月問。

“我的手就是稱啊,我只要用手一掂量,就知道它們的大概重量,前後誤差不會超過四克。”孫德勝自豪地說。

“誤差不超過四克,有這麽神?”杜昕月表示不信。

孫德勝便拿來一個桿秤,掂量著撿了五顆雞蛋放進去,說這五顆雞蛋應該在七兩左右。

杜昕月便連忙擡起稱來稱量,五顆雞蛋一共是七兩三錢。

三錢是十五克,一共五顆雞蛋,也就是說,經過孫德勝的手稱量的蛋,平均每顆誤差只有三克。

杜昕月對孫德勝辨識蛋的本領讚嘆不已,心想將他安排到這個崗位上,也算是人盡其用了。

從孵化間出來,杜昕月往畜舍走去,通常這個時候,工人們應該在打掃畜舍,所以畜舍裏應該是一番忙碌的場景。

然而她走進去,卻一個人都沒看到。

她心裏奇怪,打掃畜舍的工人都去哪兒了?

這時,她往畜舍裏走去,走到畜舍盡頭的草料間外,聽到裏面傳出吵嚷聲。

她走近仔細一聽,正是那幾個工人的聲音,他們竟然躲在草料堆後面打牌。

她強忍著心頭的怒火,又聽了一會兒,便聽到有個人說:“咱別玩了,畜舍還沒打掃呢。”

“不用咱們打掃,留著給郭秀秀幹。”杜昕月聽出來,這是王麻子的聲音。

“咱總是使喚郭秀秀不好吧?不管怎麽說,她也是咱們的領導呢。”先前那個人說。

“是她自己願意幹的,誰讓她摳門不給咱漲工資的,那就減活兒唄。”王麻子不屑道。

杜昕月不動聲色地走過去,站在他們面前,目光平靜地盯著幾個打牌的人。

幾個人一看是杜昕月來了,趕緊將牌塞到了身後,只有王麻子,嘴巴裏叼著一根稻草,手裏依舊握著他的牌,還沖其他人嚷嚷:“輪到誰了,快點兒出!”

那幾個人以為他沒有看到杜昕月,其中一個便悄悄捅咕他一下,給他遞眼色。

誰知,王麻子並不買賬,還數落那個提醒他的人:“你擠眉弄眼的幹啥,趕緊的出牌!”

杜昕月將兩只胳膊抱在胸前,依舊不聲不響地站在那裏,目光則靜靜地掃視在每一個人臉上。

終於有人坐不住了,拍拍屁股站起來,準備離開,但是他剛起身就被王麻子給拽住了。

“你幹啥去?”王麻子問他。

“幹、幹活去。”那人瞥了一眼杜昕月,怯怯地回答。

王麻子兩眼一瞪:“咱的活不是都幹完了嗎?你還幹啥活兒?”

“我……”那個人站在那裏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214沒有消息

杜昕月陰著臉:“誰說自己的活兒幹完了,誰就留在這裏,我讓他跟我說說,他從早上到現在都幹了啥,一天的活兒半上午就幹完了,是不是我給的工資太寬裕了?”

“不是,活兒還沒、沒幹完呢!”剛才那個站起來的工人連忙說,王麻子對他使眼色,他全當沒看見。

杜昕月突然發出一聲低喝:“沒幹完還不趕緊去幹?要是不想幹了趁早說,我這裏不養閑人!”

“現在就去!”那個人說完便灰溜溜地跑出去了。

另外幾個人見狀,也都爬起來跟著跑了出去。

“你們……”王麻子看到那些人臨陣脫逃,氣得夠嗆。

就剩下他一個人了,但是他堅決不屈服,依然握著一手牌倔強地坐在那裏。

此時,杜昕月的目光一挑,落到他身上:“王麻子,看來你是打算跟我匯報一下工作嘍?”

“匯報就匯報,反正今天該我幹的活兒我都幹完了。”王麻子理直氣壯地說。

“咱農場實行的是日工作制,工資也是按天算,你既然只幹了一個小時的活兒,那就準備領一個小時的工資了?”

“不對,我得領一整天的工資,剩下的活兒不是我的,是郭秀秀的。”

杜昕月越聽越糊塗,她說:“郭秀秀既是場長,又是會計,光這兩樣她都忙不過來呢,怎麽還要為你分擔活兒?”

“郭秀秀答應我了,不給我漲工資,就給我減活兒,減下的活兒由她來幹!”

杜昕月終於聽明白了,敢情是小姨又背著給這些人許諾了。

“郭秀秀不是已經給你們漲過工資了嗎?”關於郭秀秀給工人漲工資的事,其實杜昕月早就知道了,只不過她覺得農場的場長既然是郭秀秀,這點兒權力她是應該有的。便也就沒有過問。

“漲的太少了,跟有些人比差遠了,憑什麽……”

“你是說孫德勝吧?你跟他比不了。”杜昕月打斷他。

“為啥比不了,要是你把我也送去培訓,我也能孵蛋!”

“你知道啥樣的種蛋合格,啥樣的不合格嗎?你知道合格的種蛋是幾克重嗎?你知道雞、鴨、鵝的孵化期都是多少天嗎?你能一天二十個小時都盯著孵化箱,並且保證百分之一百的出殼率嗎?”

王麻子傻眼了,不就是孵個蛋嗎,他沒想到還需要知道這麽多東西。

“你這是難為人,我老婆摸雞蛋根本就沒這些說道。”他辯駁道,底氣已經明顯不足。

“那是你家的雞蛋,這裏是農場,農場的雞和蛋都比你家的金貴得多!”杜昕月反唇相譏,不給對方一絲一毫喘息的機會。

“我……”王麻子沒音兒了。

他當然知道農場的畜類不同於一般,說實在的,那兩臺孵化機上的按鈕兒他看著就迷糊,根本沒想過要去培訓什麽孵蛋。他只是看著孫德勝掙錢比他多,他心裏不平衡罷了。

所以聽杜昕月這麽一說,他心裏早就慫了。

“再問你一遍,幹活還是不幹?不幹活立馬給我走人!”杜昕月瞪著他問。

“我,我啥時候說不幹活了?”王麻子嘟囔著從地上爬起來,怏怏地往外走去。

這個活兒他可不想丟,要是丟了活兒,回去他老婆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王麻子離開後,杜昕月心裏也反思起來。

其實,她早就看出小姨在管理方面存在的弊端,她也跟小姨提過幾次,可是她總不當回事兒,覺得和那些工人鄉裏鄉親的,能照顧就照顧一些。可是她卻不知道,這樣下去,會造成大麻煩的。

在這方面,郭秀秀就不如邢建國,別看邢建國平時跟工人大大咧咧的,但只要是在工作中,他總是一絲不茍,照他的話說,那些想跟他套近乎偷懶的工人,一律滾犢子。

杜昕月承認,她最初在任命農場場長的時候,是因為跟小姨的關系更近一層,所以才讓她來當場長的。當時現在看來,她也許並不適合這個職務。

郭秀秀倒是很適合做財務,現在她企業的規模越來越大了,財務這項工作也變得愈加重要,不如成立一個財務部門,等郭秀秀跟陶春明學成財會知識,讓她專門來負責財務部。

那個時候,再把邢建國從鎮上調回來,讓他管理農場,這樣不僅解決了人事安排問題,還讓這兩口子不再“兩地分居”,豈不是一舉兩得?

雖然郭秀秀表面上對她將邢建國派去鎮上沒說什麽,但是杜昕月知道,小姨心裏是不情願的。畢竟邢建國到了鎮上,一忙起來好幾天都回不來一趟,他們小兩口又是新婚燕爾的,她能想他嗎?

再說了,鎮上還有花玉芬呢?雖然花玉芬現在已經跟老憨在一起了,但是因為以往的那一段,郭秀秀心裏難免沒有想法。

另外,就算是沒有花玉芬,鎮上的時髦女子那麽多,萬一邢建國再被哪個女人給看上了怎麽辦?她可不放心呢。

所以把邢建國調回來,郭秀秀一定開心。

這樣想著,杜昕月的臉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她覺得自己這樣的安排簡直堪稱完美。

杜昕月一邊想,一邊信步朝村口走去。

通常這個時候,鎮上的郵遞員會來村裏送信,這幾天,她每天都到村口去等郵遞員來,他希望能收到荊懷文的消息。

“杜昕月,你又來等信了?”年輕的郵遞員已經認識她了,大老遠就跟她打招呼。

“是啊,劉哥,今天有我的信嗎?”杜昕月問。

劉郵遞員一臉遺憾:“沒有你的信。”

“沒有信嗎?怎麽會呢?那電報呢,電報總該有吧?”

“有電報我早就告訴你了。也沒有。對了,麻煩你把這些幫我捎到村裏吧。”郵遞員說著從自行車後面的綠色大口袋裏拿出一沓報紙和信,遞給她。

杜昕月拿著那些信和報紙,神情恍惚地往回走。走到半道碰到宋金武,她便把手上的東西交給他,他去大隊部,正好可以帶過去。

宋金武一見她,便興奮地跟她說起今年土地包產到戶的事兒,他說今年全村四十幾戶,全部加入到包產到戶來了,如果年景好,年底又將是個豐收年。這樣用不了兩年,他們村便可以脫貧了。

215煎熬的日子

杜昕月說:“這就好,等大家夥的溫飽問題解決了,就可以琢磨著再搞點兒副業了。”

“可不是嘛,到時候,大家夥搞啥副業,怎麽搞,還得你多給意見呢。我覺得加盟你們農場養畜類就不錯,另外你的農場和加工廠也給咱村解決了不少了剩餘勞動力的問題呢……”

宋金武自顧自地說著,冷不丁往杜昕月臉上一看,發現她神色凝重,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昕月,你是不是有啥事兒?你有事一定要說出來,大家夥幫你解決。”他說。

“沒啥事兒,宋叔你忙著,我先回去了。”杜昕月告別宋金武,快步往回走去。她實在不想讓宋金武看到她難過的樣子。同樣的,她也不想讓她親愛的家人們看到她這樣。

於是她沒有回農場,也沒有去加工廠,而是悄悄回家取了自行車,登上車,徑直往鎮裏的方向騎去。

去鎮裏的路上會經過一座小橋,橋下是一條小河,河水清澈見底。

她把自行車停放在路邊,從橋邊的小路下去,來到小河旁,在河邊一塊平滑的大石頭上坐下來。

周圍是密密匝匝的灌木叢,面前是嘩啦啦流淌著的小河。由於灌木的遮擋,經過橋上的人是看不到她的。要不然有人經過看到她一個人坐在河邊發呆,一定會以為她想不開了。

她需要這樣一處寧靜之處,靜下心來,面對自己的內心。

原本此刻,她應該處於忙碌之中,忙的不可開交。然而,她卻什麽事都不想做,什麽事都無心去做。

此時此刻,她的心是痛的,痛得無法走路,無法說話,無法去面對每天都要面對的人和事。

距離廣播中說的戰爭結束,前線的軍隊撤回已經近半個月了,她依然一點兒荊懷文的消息都沒有。

不久前,她給他所在的部隊打電話,對方的答覆是,所有從前線回來的人,都應該回家與親人團聚去了,具體的就不清楚了。

她又試著給他家裏打電話,但是不知道為什麽,他家裏的電話接通了,卻始終無人接聽。她又連續打了幾天,情況依舊。

於是,她寄希望於荊懷文的來信上。她相信,只要他能平安歸來,一定會給她來信保平安的。

然而,郵遞員每天來了又去,卻連一張跟他有關的紙片都沒有帶來過。

她在鎮上買了報紙,心驚膽戰地讀著上面的犧牲人員名單,從頭看到尾,再看一遍,沒有他的名字,她一顆心暫時放下的。

然而她又看到報上的一行字,說是以上只是已知的犧牲人員名單,另有一些失蹤的和辨認不出身份的陣亡人員,還有待於進一步確定身份……

她把報紙丟在一邊,再也不去看。荊懷文怎麽會在這些人之中呢?他是不會死的,他一定會回來的!

他可能已經回家了,正和父母一起參加親戚朋友為他準備的慶功宴,慶功宴可能設在別處,所以他們家沒有人。也可能是他給她寫的信,在寄來的途中被某個粗心的郵局工作人員給弄丟了,這個年代丟信件是常有的事。

杜昕月不斷地安慰自己,告訴自己荊懷文還活著,正在某一個地方,思念著她。所以不用擔心,過不了幾天,他就又會像上次那樣,突然就出現在她面前了呢?

他是要給她一個大大的驚喜呢!

他隨時都可能來到她身邊,也許就在今天也說不定。

這樣想著,杜昕月心裏又踏實了。她起身,拍拍褲子上的灰塵,大步向橋上走去。

上了橋,推上自行車,還沒等她騎上去,就看到一個人登著車從對面向她騎過來,對方喊自己的名字,杜昕月定睛一看,竟是花玉芬。

“昕月,真是你啊。”花玉芬從車上跳下來,推著往她跟前走了幾步。

“嬸子,你咋回來了?”杜昕月問她。

“我回村裏去收點兒菜,廠食堂用。鎮上菜市場的菜太貴了,不劃算。”花玉芬說話時目光盯著她的臉,問,“我看你好像是從橋下面上來的,你去橋下幹啥?”

“我……解了個手。”杜昕月撒謊說。

“別怪嬸子多嘴,女孩子家,以後最好不要在這荒郊野外解手,你不知道,現在的壞人多著哩。”花玉芬認真地提醒她。

“我知道了,剛才實在是憋不住了,以後不會了。”

“對了,你這是要去鎮上嗎?”花玉芬問她。

“突然想起農場裏還有事,先不去了,”杜昕月把自行車掉過來,說,“我跟你一起回村。”

回去的路上,兩個人一邊騎車,一邊聊天兒。

其實大多數時候只是花玉芬一個人說,杜昕月只跟著應和。這樣是在往常,杜昕月會跟花玉芬聊聊老憨,聊聊他們什麽時候辦喜事。而今天,她實在沒有心情。

杜昕月不提花玉芬的婚事,花玉芬卻提她的。

她問杜昕月今年十幾了?杜昕月說她今年十七。

花玉芬說十七啊,到了該找婆家的年紀了,鎮上的好小夥兒不少,等她琢磨琢磨,幫她物色個相當的。

“我年紀還小,不想這麽早找對象。”杜昕月婉言拒絕。

“都十七了,不小了,我十六就嫁人了。你要是不著急嫁人也行,可以先找一個,談談幾年戀愛互相了解了解,現在時興這個。”

杜昕月沒再搭茬,村子裏給她說媒的女人已經不是一個兩個了,她都習以為常了。

她知道,這些人都是出於好心,就是拒絕也不能太直接,那樣會傷到別人。

而且花玉芬只是嘴上說說,又沒有真的介紹人給她,她現在就大驚小怪地拒絕更不好。

“嬸子,你和我憨叔啥時候辦喜事啊?”杜昕月岔開她的話題。

這回,花玉芬倒不好意思起來,說:“哎呀,我們都這麽大歲數了,還辦什麽辦啊,就扯個結婚證過日子了唄。”

“你倒是能將就,不辦婚禮,我憨叔同意嗎?”

“他聽我的。我跟他說了,辦喜事不光得花錢啊,還得要大家夥隨份子,又麻煩又破費,多不劃算。過日子還不是兩個人的事嘛,只要兩個人一條心把日子過好,過紅火,辦不辦喜事那都是次要的。”說這話時,花玉芬的臉上洋溢著幸福。

216懷文安好,勿念

聽著花玉芬幸福的話語,杜昕月的心頭湧上一股暖流。

如果不是親眼所聽親眼所見,她都不敢相信這些話是從花玉芬的嘴裏說出來的。要知道昔日的花玉芬,何曾把錢看得如此重要?又何曾把感情放在第一位?

她與老憨感情的發展,也讓杜昕月頗感意外。

以前,她還擔心老憨是剃頭挑子一頭熱,現在看來不是的,花玉芬是真心愛著老憨的。

看到被自己促成的感情都走向了圓滿,杜昕月感到無比欣慰。

但觸景生情,她不免又想到了她自己的感情。

她的感情可謂是一波三折,前世連喜歡的人的面兒都沒見到,便死心塌地地想要跟他在一起。

到了今世,倒是見到了喜歡的人,但是卻因為年齡關系,無法將感情明示。

現在,她的愛人又生死未蔔,難道這就是她的命嗎?她命裏註定沒有圓滿的感情?

不,她不信命,她相信命運可以靠人力去改變,並且她正在努力進行著改變。

只是,她能改變自己的命運,能幫助村裏人改變命運,對愛人的命運,她又要如何去改變?

想到這裏,杜昕月暗自神傷。

兩天後,杜昕月終於收到一封來自荊懷文父親的電報,上面只有幾個字:懷文安好,勿念!

然而就這幾個字,足以讓杜昕月歡呼雀躍了。

杜昕月沒有死,他還活著,真是太好了!

拿著那份電話,她的心久久不能平靜,她站在村口眺望著遠方,恨不得馬上就能見到凱旋歸來的愛人。

但是待她平靜下來時,一串串疑問又湧上心頭。

既然荊懷文沒有事,他為什麽不給她打電話或者是寫信?為什麽電報是他的父親拍來的,而不是他?

她心裏產生一絲不祥的感覺,繼而惴惴不安。

回到家裏,郭秀秀照舊追問她收到信沒有?她知道杜昕月每天都去村口等荊懷文的來信,也知道荊懷文上了前線生死未蔔,她跟杜昕月一樣惦記著荊懷文的安危。

杜昕月就把電報給她看,郭秀秀看了長舒一口氣,說盼星星盼月亮,終於盼來了這個消息,小荊沒事就好,昕月你也不用每天提心吊膽了。

“咦,這個電報不是小荊發來的?”細心的郭秀秀很快發現了這一點,問杜昕月。

“是他爸爸發的。”

“小荊為啥不親自給你報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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