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嘆了一聲。

之前每次來，這間小屋子都是被收拾得一塵不染的。

又坐了片刻，見黎嫣然還沒有出來，鄒亦恒便從沙發裏站起了身，脫下西裝外套卷起襯衫袖子，開始清理桌上的雜物。

在洗手間裏待了好一會兒，黎嫣然才直起腰，終於把胃裏的東西全吐完了。擰開水洗手的時候，她看了一眼鏡子，裏面的人面容憔悴又毫無血色。

撥了撥耳邊的碎發，她低頭走回客廳，只是一擡眼，便呆住了。

鄒亦恒竟然在收拾屋子。

一個身處高位，西裝革履的男人站在沙發前，一板一眼的幫她疊衣服……黎嫣然看了一眼被他拎在手裏的吊帶睡裙，還有沙發上堆放著的內衣，瞬間羞紅了臉，忙走過去囁嚅著說：“亦恒哥，謝謝你……還是我來吧。”

沒等鄒亦恒回答，她便從他手中將衣服搶了過來，團在手裏。

鄒亦恒見她低垂著眉眼，滿臉羞澀，也不強求：“沒別的意思。我只是看你最近有點累。”

“沒事的，我還好……”黎嫣然迅速將衣服收拾好放回臥室，又走回來簡單的整理了一下客廳，才和鄒亦恒面對面坐下。

她這些天明顯瘦了一圈，而且看上去也無心打理自己，黑發松松的挽在腦後，幾縷微卷的發絲散在耳邊，幾分慵懶的樣子倒透著點說不出的柔媚。

“嫣然，別太逞強。”鄒亦恒聲音溫和，眼底的憂心忡忡也很明顯，“要不要和你幹媽聯系，讓她來照顧你一段時間？”

“不行。”黎嫣然驀地擡眼，拒絕得幹脆，過後才發覺自己語氣有點生硬，連忙解釋，“家裏最近也遇到了一點事情，幹媽應該走不開。而且，如果她知道我現在是這樣的情況……我不想讓大家再為我擔心。”

鄒亦恒深深嘆了口氣，盯著她看了半晌，才問：“那你打算怎麽辦？”

黎嫣然沈默了好一會兒，不知該怎麽回答，也不敢直視鄒亦恒的眼神。他從來沒有像這樣盯著她看過。印象裏，鄒亦恒一直都是一個寬容又平和的人，很少看到他有這種鋒芒畢露又隱隱透著冷厲的視線。

“我……我也不知道。”她低頭看著自己絞在一起的雙手，聲音微不可聞。

“為自己考慮一下吧，你才二十出頭，還這麽年輕，以後的人生還有很長的路要走。而且，我們不是剛剛決定好了，要加入SN，要為了你喜歡的事情，為了夢想重新出發？這個時候，不要自毀前程……”

黎嫣然咬咬唇，低聲說：“我知道。”

鄒亦恒的意思，她很明白。留下孩子，現實不允許。理智也在不停提醒她——不說有沒有單獨養育一個孩子的能力，就算她真的可以排除萬難生下他或她，三年或者更長的時間之後，恐怕也沒有人還會等著她。鄒亦恒……更加不會。

到那個時候，也許之後的一生，都只能默默無聞。

可是，內心裏又在無比不舍。這畢竟是他的孩子，是她熱烈的愛過一場的唯一見證。如果，被盛宇淩知道……

只是想到這一點，她心裏又一陣惆悵。那天在醫院門口，與他擦肩而過，就像是命運開的一個玩笑。

她不知道為什麽季婉瑩要去聖華菲醫院，不過看起來，盛宇淩和她應該相處得不錯。她記得鄒亦恒曾經說過，季婉瑩的婚姻也出現了問題……也許，這麽多天過後，塵埃落定，他的人生，已經不需要自己的參與了吧。

這些想法一個接一個從心裏湧出來，黎嫣然無端的委屈又難過。雙手放在腿上，她暗暗用手指撫了撫還看不出任何跡象的小腹，眼前一片迷蒙，淚，又模糊了雙眼。

376聽我說，去醫院，打掉它

鄒亦恒見她掉淚，起身坐到她身旁，輕輕握住了她的手，黎嫣然沒有抗拒。

醞釀了一會兒，他才柔聲說：“我明白你心裏的痛楚和壓力。不過既然已經決定了與過去訣別，就當它只是一個意外吧。嫣然，我想讓你知道，我不會介意你的過去，你以後的人生，也大可放心的交到我手裏。

“不管你以前愛過誰，誰擁有過你，那些都只是成長路上的波折。只要你能走出來，什麽都無關緊要。重要的是，你還是你，還是那個真誠友善、自信又勇敢的黎嫣然。

“你知道，我一直很欣賞你，無論是外表還是內在。我願意幫助你，你想要的，無論是名還是利，我都會幫你取得。除此之外，我想給你的，還有一個男人最真的感情……也許你一時還無法接受我，但，我可以等。”

這番毫無掩飾的告白，深切又真摯。他的柔聲細語，像清風拂過原野，吹散繚繞的濃雲霧障。黎嫣然沒有想到，這種境況下，鄒亦恒還能對她說出這些話，欣慰之餘，還有從心而生的感激和愧疚。

“亦恒哥，”她忍著心傷，擡眼看著身旁的人，“謝謝你……謝謝你在這樣的時候，還陪在我身邊。我也明白，既然已經做出了離開那個人的決定，就不該再和過去有任何牽連，也許，確實……”

她將下唇咬得生疼，始終無法說出“不能留它”這幾個字。

鄒亦恒手裏加大了力氣，黎嫣然只覺得被他握在手心裏的手指像是被鉗住了一樣。

“聽我說，去醫院，打掉它。”

九個字，讓她的心都揪了起來，像是被什麽緊緊縛住一般動彈不得，透不過氣，幾近窒息。

眼淚沿著面頰，止不住的往外湧，嗓子裏哽咽著無法發出聲音。

不知過了多久，鄒亦恒才松開了手，語氣也淡下來：“如果你下不了決心，可以再考慮一段時間。不過不管怎樣，你應該知道，結果都只有一種。”

“我知道……”黎嫣然點著頭，低聲嗚咽。心底竟然有一絲懈馳，像是被押解著上了刑場的人又被放回來。

雖然很明白自己無法回頭，盛宇淩可能也已經放棄了她，可不知為什麽，心裏始終存著一絲斬不盡的念想……他曾經期待一個孩子，或許這種期待也潛移默化的影響了她。

“它”會是男孩還是女孩，會像他還是像她……？

多希望，可以等得到那一天，看她一眼……

今年夏天，雨水尤其多，降雨量較往年豐沛了不少。傍晚，厚重的烏雲又開始在半空中集結，醞釀著一場新的暴雨。

盛宇淩站在盛世總部大樓的辦公室裏，面色陰沈的看著落地窗外黑壓壓的天空，心情煩悶又焦躁。

幾天以來，他著了魔一樣四處瘋狂找尋黎嫣然。只要有空閑時間，就驅車在她可能會出現的地方等待和搜索。和之前一樣，她不在她幹媽家，打電話葉碧華一直三緘其口。也確實不在鄒亦恒的公寓，更沒有去過康橋苑。

他也去了聖華菲，只是外資醫院對病患信息是嚴格保密的。他挨個診室的闖進去問，除了讓好幾個孕婦受了驚嚇，讓醫院的小護士竊竊私語的發了一頓花癡，一無所獲。

他還像發布通緝令一樣將自己要找黎嫣然的消息散布了出去。好幾天過去，也沒有任何有用的回饋。遍布全城的記者和狗仔居然沒有一個人看到過她，這也是蹊蹺。但轉念又想，也許她真的懷著身孕，所以不便出門。

盛宇淩知道，如果一個多月前他找不到她，一個多月之後的今天，只會更加難找。

她住在哪裏？衣食可安？她貧血會時不時犯暈，也可能會有嚴重的早孕反應。這樣的時候，會不會有人在身邊照顧她？還是只有她一個人，在艱難的面對所有一切？

這些問題，每一個都讓他無法靜下心來，只恨不能回到她離開的那個晚上，攔住她將一切扭轉。

一陣雷聲過後，大雨傾瀉而下，盛宇淩握緊了拳。雨幕中，城市灰暗又寂寥。此時此刻，他腦子裏只有一件事，就是能站在她面前，將她緊緊擁在懷中，溫柔撫慰她所有的不安。

辦公室裏光線有些暗，修長身影佇立在窗前，很久都沒有動。直到一陣電話鈴聲急促的響起。

盛宇淩回過神，走到桌邊接起電話。

那邊是新來的秘書悅耳的聲音：“盛董，有一位秦小姐要見你。”

秦小姐？他猶疑了一瞬，擡眼透過百葉窗的縫隙，看到站在走廊外的人，很眼熟。

“叫她進來。”

掛掉電話，秘書很快請進了那位秦小姐——秦佑怡。

她為什麽會來？盛宇淩心裏隱約察覺到了什麽，見秦佑怡進屋剛想問她，她就急急說：“盛總，我聽說，您在找嫣然？”

聽到這兩個字，他心裏一緊，視線頓時沈了幾分。

“你知道她在哪裏？”

他聲音低沈，秦佑怡眼神躲閃了一下，說：“我不知道她在哪裏。不過之前，我見過她。”

“在哪？”

“在……林沛兒的墓前。那天下雨，我們也只是匆匆見了一面，話都沒有說上幾句，她那天看上去，狀態很不好。盛總，說實話，出了那麽多事，我很擔心，不知道她現在到底怎麽樣了。”

林沛兒的墓前，原來她還去看望過她……盛宇淩在心底感慨。他知道她一向很註重感情，也許是因為從小沒有至親，所以將身邊每一個人都看得很重。她的幹媽，駱暉，蘇婭，她在嘉麗認識的朋友……每一個她都要為他們操心，替他們著想。

可是她為什麽就不會替他想想，既然能對他說出愛這樣的字眼，為什麽不會考慮到他失去她，會是怎樣的感受……

“所以……我在找她。”他聲音暗啞又壓抑。

377不想見我嗎？

“盛總，我來也是為了這件事。”秦佑怡說著，從手提包裏拿出一個記事本，翻開撕下一張紙遞了過來，“這個，不知道有沒有幫助……”

盛宇淩接過那張紙，上面只有一串數字，一個車牌號。

他有些訝異，只聽秦佑怡說：“那天，她是乘這臺車走的，我也不知道怎麽的就記了下來。也許，能找到什麽線索吧。”

秦佑怡走後，盛宇淩盯著紙上的車牌號只看了兩秒，便飛快的拿出手機撥了個電話。

接通之後，他倒是冷靜了下來，聲音低沈的對電話那頭說：“有一個車牌號，我要查車主……”

很快，那邊反饋過來了：車輛所屬公司，SN音樂娛樂。

大雨還在下，天色愈加幽暗。

那張紙已經被盛宇淩團成一團，扔進了廢紙簍。

SN音樂娛樂。他挑起嘴角，浮出一抹冷笑，冷得就像數九寒冬，掠過冰原的凜冽寒風。

……

黎嫣然站在窗前，看了看外面嘩嘩下個不停的雨，將窗簾掩上了。

雨斷斷續續下了好幾天，沒有停的意思。太陽一直躲在雲層後，陰沈沈的天讓潮濕的空氣平添了幾分憂郁，令人打不起精神。

第八周，她愈加容易乏力和累，總困得睡不醒似的，吃什麽也沒有胃口，一點點油膩的氣味都會讓她胃裏翻騰。

其實這些倒還好說，她不是嬌生慣養的嬌嬌女，不至於捱不過去。難過的是心裏的迷茫和虛無感——不知道這樣繼續下去有什麽意義，卻又無法往前邁出一步。

鄒亦恒還是天天來看她，工作結束後會直接到這裏來，拎著大包小包的東西把冰箱塞得滿滿的，順便再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待到晚上再回家。

自從那天之後，他一直刻意回避，沒有再和她談論過關於這個孩子的話題。只是越是這樣，黎嫣然心裏就越是過意不去。這樣默許著他的照顧，算什麽呢……

她知道鄒亦恒是個不會隨便表露出自己情緒的人，更不會輕易袒露自己內心的想法。很多事情，他應該都藏在心裏，在心底默默承受，默默忍耐。

這樣的感情和守候，讓她覺得慚愧。

電視裏在播午間新聞，黎嫣然一邊緩慢的收拾著屋子一邊有一搭沒一搭的聽著。

“盛世……”兩個字突然蹦進耳朵，她手裏一僵，擡頭往那邊看去。

“據可靠消息，盛世傳媒集團總裁盛炳章之子盛宇軒近日傳出婚變消息，其妻季婉瑩日前已正式提出離婚。如果婚變一事屬實，將涉及天價財產分割。消息披露以來，盛宇軒執掌的維普投資股價應聲下跌逾1%，至今累計跌幅近4%……”

畫面裏是在盛世總部大樓拍到的一些無關圖像，播報的語速很快。黎嫣然在沙發裏坐了下來，目不轉睛盯著電視，好一會兒才意識到，短短一則消息已經過去了。

季婉瑩真的要離婚了，她覺得，這件事其實並不算意外，意外的是——速度之快。

不過也是，盛宇淩那樣的人，對他想要得到的東西一向不遺餘力，如果他和季婉瑩互相表明了心意，應該不會無謂的等待下去吧。

想到他們從大學時代認識到現在，經歷了這麽多的波折，一個另嫁他人，一個將感情深深隱藏在心底，如今終於得償所願，實在令人唏噓。

原來他也是能如此深情和長情的。這樣的想法從腦海裏冒出來，黎嫣然盯著電視裏不知所謂的畫面，嘴邊掠過一絲苦澀。

越來越覺得，自己像是個笑話。從和他相遇以來，經歷的所有一切，他所有的甜言蜜語，所有的溫柔情意，無數暗夜裏的耳鬢廝磨，原來都是虛假……

滿身瘡痍的退出，卻依然在心裏保留著對他的向往，大抵就是命運對自己的最無情的嘲弄。她心裏空蕩蕩的，無處著落，仿佛有什麽東西被從胸中抽離，虛無和消沈又占據了所有情緒。

安靜的屋子裏只有電視的聲音，絮絮的像是遠在天邊。

“叮咚”的一聲突然打破沈寂，黎嫣然才回過神來。

是門鈴在響。這個時間，應該不是鄒亦恒，她下意識的覺得可能是蘇婭。幾天前她和蘇婭聯系過，斷斷續續告訴了她最近發生的事。蘇婭答應等有空就來看她，黎嫣然沒有強求，蘇婭家裏的事就夠她焦頭爛額的了，她明白。

門鈴一聲聲催得急，黎嫣然揉了揉眼睛，應了一聲連忙去開門。

擰開門鎖，她拉開門，“蘇”字還沒叫出口，擡起頭卻看到站在門外的，不是她。

是另一個高大的身影，在幽暗光線下山一樣的堵在她面前。

“宇……”

她怔怔的半張著嘴，一個“宇”字囁嚅著說出口，便再也發不出一點聲音。

盛宇淩臉上沒什麽表情，眼裏也沒有情緒，一如既往的沈郁。筆挺又修身的藏青色西服勾勒著頎長健碩的身形，一只手插在褲子口袋裏，腕間袖口下的藍寶石表盤反射著一點精光。

他站在門廊下，沒有說話，定定盯著她，眼眸裏的幽深像是藏在海面下的漩渦，仿佛要不顧一切的將她吸進去。

陰沈沈的天，窗外淅淅瀝瀝仍然不停的雨聲和他的眼神，竟讓她有種虛幻的錯覺，身後平白無故有些不寒而栗。她手中下意識的推門，想把他關在門外，盛宇淩伸手抵在門上，低沈的聲音隱隱有些冷意：“不想見我麽？”

一聽到這個聲音，她本就脆弱著的心像是突然失去了防備，所有的情緒在瞬間崩塌。手中剛一松，盛宇淩就輕易的推開門，邁了進來。

她有意要避開他，急急退了兩步，站在客廳裏，心，跳得慌亂。

盛宇淩反手鎖上門，視線定定落在她身上。

378王子和灰姑娘，只是童話

黎嫣然只穿著件寬松的白色襯衣，但也掩飾不了比之前更加瘦弱的身形。松了好幾顆扣子的領口下一抹雪頸纖細白皙，她唇上沒什麽血色，低垂著的眼眸裏分明有晶瑩閃爍，長長的睫毛也在微微顫動。

“原來你躲在這裏。”聲音低沈，一句話，語氣裏藏著深意。

黎嫣然垂著頭，幾縷亂了的發絲彎彎的散在耳邊，遮住了面頰。雖然盡力裝作無動於衷，卻還是忍不住悄悄紅了眼圈。

好一會兒，她才裝作漠然的問：“你怎麽找到這裏的？”

“我找人，跟蹤了鄒亦恒。”頓了一會，盛宇淩又加上一句，“我就知道，你肯定會跟他聯系。”

這樣的話雖然談不上冷淡，但也絕對聽不出半點熱意。

黎嫣然心裏無端泛上一層憂傷，仍然沒有看他：“我找誰，不需要經過你的同意吧？亦恒哥待我很好，這些天多虧他照顧我。”

她一臉倔強，語氣也多少有些難聽。盛宇淩卻並沒有多在意，只略帶不屑的緩緩說：“亦恒——哥？”

黎嫣然的臉驀地紅到了耳根，像個犯了錯被人揪住的小孩。

她咬咬唇，假裝不在意：“亦恒哥。怎麽了？”

盛宇淩盯著她，半晌才說：“不怎麽。”

心裏卻泛上一股難言的醋意。她叫了他大半年的“盛總”，好不容易才改口直呼其名。如今短短時間，竟然就這麽自然親昵的當著他的面喊出“亦恒哥”。這讓他覺得，很不是滋味。

不怎麽——看似簡單的三個字，也讓黎嫣然僵直著半天都不能動。

盛宇淩環視了一圈這間一覽無遺的單身公寓，走到沙發前毫不客氣的坐了下來，目光，依然凝聚在她身上。

時隔一個多月，再次見到他，她竟然是有些畏怯的模樣。窗外雨聲輕輕拍打著玻璃，屋子裏光線有點暗。她羽扇般的睫毛在眼底投下淺淡的陰影，一動，便掃在他心上一般。

想抱住她，親吻她的沖動其實從她開門的那一刻，就沒有停過。

“你有事嗎？如果沒事的話，我一會還要出去，不能奉陪了。”黎嫣然被他看得局促不安，下了一道逐客令。

盛宇淩彎彎嘴角：“大雨天，你去哪兒？”

“不要你管。”

面前的女孩顯然是在故作姿態，他心底既可氣，又覺得好笑：“好，我不管你。只不過，要說的話沒說完，我是不會走的。”

黎嫣然無可奈何，終於擡起了頭：“那你想要說什麽？”

“一夕之間，不告而別，你不知道我想說什麽嗎？”

他眼裏的光讓她覺得不自在，猶豫了一會兒，她只敷衍：“不知道。”

“為什麽離開？”盛宇淩沈著聲問。

此情此境，黎嫣然突然有種奇怪的錯覺，覺得自己像個犯人，犯了錯被人抓住了正在審訊，而且身後還有八個大字：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她咬咬呀，很不甘心：“說了很多遍的話，我不想再重覆。”

“再說一遍，我想聽。”

“我不想做你的妻子……”

“那你是想一直當我的情人？”

“你！”黎嫣然一時失語，蹙著眉醞釀一會兒，才緩和了語氣，低聲說，“我說過，你有你的人生，我也有我的路途。我們不會有結果的。王子和灰姑娘只是童話，現實裏，王子終歸要去找他的公主……”

盛宇淩打斷她：“那灰姑娘呢？”

黎嫣然一楞，一時沒有明白。

他斜眼看她，眼底是毫無掩飾的故意挑釁：“鄒亦恒哪點吸引你了？成熟穩重有魅力？還是床上功夫好？”

“你說什麽？！”黎嫣然擰緊眉，臉瞬間紅得像是要滴得出血來，“我和他什麽也沒有……亦恒哥是正人君子！”

見她終於被自己惹得發了火，盛宇淩施施然站起身，走到她面前，俯身在她耳畔壓低聲音笑著只說了三個字：“我知道。”

簡單的三個字，讓他說得莫名有些暧昧。黎嫣然心裏慌亂著像是被什麽撞了一下，兀自跳個不停。

本來是打算和他劃清界限的，可為什麽幾句話下來，又讓他帶到了說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氛圍裏？

她側頭看著地面，只說：“你到底什麽意思，還是直說吧。”

盛宇淩笑了一聲，看不出情緒的眼底藏著的是傲慢和不屑：“鄒亦恒是不是正人君子倒不一定。我只知道，就算你願意，他大概也沒那個膽量，敢碰我的人。”

“你……”黎嫣然將下唇咬得發白，好一會兒終於還是讓自己冷靜下來，“我知道你是故意這麽說，我不跟你計較。”

“我想跟你計較。”盛宇淩伸手抓住她肩頭，讓她看著自己，“為什麽要離開我，投奔他？”

雖是質問，低沈磁性的聲音裏卻沒有怒意。他黑曜石一般的眼神，有種讓人無法移開分毫的魔力。黎嫣然想說什麽卻又突然失了話語，只微張著唇，一顆心像是停止了跳動。

他的手指輕輕摩挲在她的唇角，帶著一縷熱意。

“男人的底線在哪裏，你不知道嗎……”

下一秒，一只手攬在了腰間，他將她輕輕往懷裏一帶，火熱的唇舌立刻封住了她的嘴，不遺餘力的探尋和攫取，令她窒息。

這個吻太突然，她忘了躲閃。

吐息的熱焰，燙到她心生畏懼。迷亂的噬咬吮吸，幾乎要被焚盡她僅剩的一縷餘息。被他緊緊攬在懷中，她更是半分力都使不上。

黎嫣然知道，在他面前，自己永遠無可救藥，遇到他，只能無處逃遁的沈淪。

她依從著，雖沒有迎合卻也無力抵抗。盛宇淩抱著她，一個吻，熱烈綿長得仿佛沒有盡頭。

“放開……”不知過了多久，她才伸手去推。

盛宇淩放開她，終於卸下了偽裝，嗓音暗啞得幾乎聽不清：“知不知道這些天，我有多想你。”

他眼底是些微的痛楚。她恍惚間失了魂一般，心不由自主的一陣輕顫。

“如今，再說這些話還有什麽意義……”

“怎麽沒有意義？”

黎嫣然低頭抿著唇，一言不發。

379我們的孩子……

盛宇淩伸手，拂過她耳邊的一縷發絲：“跟我回蘭溪谷吧，現在就走。你應該明白，你別無選擇。”

別無選擇……黎嫣然沒來由的覺得冷，下意識的退了一步。

江淑真，季婉瑩，他母親……還有所有那些痛苦的記憶，潮水般湧來。對，這些，都是她的別無選擇。

一個多月的時間裏，每天都在提醒自己的那些決絕和決心，又被提上心頭。

自責和悔恨的情緒漫了上來。為什麽一看到他，立刻就變得這麽軟弱，立刻又這麽沒有志氣的投身在他懷裏……

她抱起自己的胳膊，顫抖著低聲說：“不，我不會再去蘭溪谷。永遠也不。”

“為什麽？”盛宇淩隱隱皺起眉。

這是他第三遍問“為什麽”了。黎嫣然想著該怎麽回答，可是話還沒出口，胸中突然泛上來的一陣酸苦讓她心裏一緊。

胃，又開始翻騰。

她皺起眉，轉身想沖進洗手間。盛宇淩卻伸手大力抓住了她的胳膊，不讓她走。

她只好死死捂住嘴，一陣陣的惡心在胃裏泛濫。所幸的是一上午都沒怎麽吃東西，只是一陣幹嘔。否則，盛宇淩那身看上去價值不菲的西服估計就不保了。

好一會兒，難受的感覺終於過去，她直起身的時候，額上已經滲出一層細汗，眼前也一陣黑，頭暈得不行。

盛宇淩什麽也沒想，只怔怔看著她，腦海裏是短暫的空白。

原來，她真的……

沒有一秒鐘的猶豫，他一把將她攔腰抱了起來，滿眼痛惜：“你這樣，怎麽行？”

懷中的人輕得幾乎沒有重量。盛宇淩雙臂摟的很緊，走進臥室把她放到床上，又拉過一條毛毯蓋在她身上，才低聲說：“你瘦多了。”

這是事實，薄薄的衣衫下，她身體冰涼又單薄。

黎嫣然撫著額頭，依然只是一句：“不用你管。”

盛宇淩緊緊鎖起眉：“不用我管，那你要誰管？你指望別的男人能對我們的孩子好？”

我們的孩子……她微微一怔。

淚，突然無法抑制的漫上眼眶。嗓子裏癢癢的，再也止不住的抽泣聲，低啞的在屋子裏蔓延開來。

窗外的雨變小了，卻沒有停的意思，臥室裏光線很暗，空氣潮濕又陰冷。

黎嫣然一直捂著嘴，兩頰微微泛紅，失神的眸子裏閃著淺淡的水光。

“想不想吃東西？還是喝點什麽？”

盛宇淩的聲音回響在耳邊，她卻像是沒有理解他的問話，一言不發。

見她不說話，他也不再問，起身走到外間。回來的時候，手裏端著只果盤，放著洗好了的葡萄。

“冰箱裏東西倒是挺全，為什麽不多吃點？”盛宇淩一邊問一邊摘了一粒葡萄剝好皮，然後塞進她嘴裏。

酸酸涼涼的，倒是挺受用。

他看她把葡萄咽下去，眼裏終於有了一點笑意，繼續一顆顆剝皮，餵進她嘴裏。

不得不說，他有一雙很好看的手，指節修長幹凈，剝葡萄的動作也很靈巧，甚至賞心悅目。

“嫣然，聽我說，回蘭溪谷，讓德叔好好照顧你的飲食起居。如果你不想看到我，我不回去也可以，不打擾你。”

黎嫣然悄悄擡眸，看了他一眼。昏暗光線下，他專註的看著手裏的葡萄，臉上的神情柔和了許多。這番話，聽得出來也是在為她著想。

她心底，卻不知為什麽泛著些許幽怨。

再溫柔，也許也只是看在孩子的份上……那是他的骨血，當然不能放手不管。再溫柔，他心裏也住著一個季婉瑩。

“我不吃了。”

見他又遞了一顆葡萄過來，黎嫣然搖搖頭拒絕。盛宇淩頓了一下，然後將葡萄放進了自己嘴裏，又抽了張紙巾擦幹凈手。

“嫣然，這麽長時間以來，我是什麽態度你應該清楚。如今有了孩子，就更不要胡思亂想了。你的歸宿註定只有一個地方，那就是我。”他眼裏有光，笑意讓整間屋子仿佛都溫暖明亮起來，“一會我給周司機打電話，讓他過來接你。”

黎嫣然面色緋紅的低著頭，心裏依然是糾結和說不清的情緒。

“我……我沒有答應要和你回去。是我自己決定要離開你，我不能反悔……亦恒哥對我很好，我不想辜負他，更不想傷害他。”

“鄒亦恒，就這麽重要？”盛宇淩淡淡看著她，話，也說得不緊不慢，“你就沒有想過，孩子怎麽辦？”

“孩子……只是一個意外。”她囁嚅著，聲音輕微得就像是夢囈。

盛宇淩微不可察的擰緊了眉，她低著頭沒有註意。

“什麽叫只是意外？難道你不想生下他？”

黎嫣然剛想搖頭，跟他解釋，一陣手機鈴聲突然響起來，打斷了兩人的談話。

放在床頭的手機屏幕亮了，“鄒亦恒”三個字有些觸目驚心。

她慌忙去拿手機，卻被盛宇淩眼疾手快的先拿了起來。

他看著屏幕，一直沒有接也沒有掛，鈴聲一聲接一聲，令人不安。

片刻之後，盛宇淩在她面前晃了晃手機，笑道：“看來，他真的挺關心你。”

“還給我！”黎嫣然伸手想去搶，盛宇淩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順勢將手機塞進了自己上衣口袋裏。

“我只想知道，你對我還有沒有感情？”

他突然問了這樣一句話，問得誠摯又真切。黎嫣然怔住了。

這個下午，時間無比遲緩又漫長。

好一會兒，她才沙啞著嗓子，流著淚將胸中那些積攢了許久的話盡數吐出：“是。我確實還愛你，無可救藥的愛你。遇到你，曾經是我人生中最璀璨的光。所有最快樂、最痛苦，最好最壞的時光，都是和你。從來沒有一個人，能讓我體會到這麽多的歡欣、幸福，也沒有一個人能讓我經歷如此多的悲傷和絕望。以前沒有過，以後，也不會有……”

她聲音低下去，用手捂住了臉，止不住的淚，決了堤一般。

380攻城略地，片甲不留

盛宇淩湊近過來，輕輕拉開她的手，氣息沈沈：“那為什麽要離開？為什麽要去找鄒亦恒？既然全身心愛我，那對你來說，他算什麽人？”

黎嫣然怔怔的，只喃喃說：“亦恒哥……待我很好。我覺得，他就像是我的親人一樣……”

“親人？”盛宇淩嘴角的笑意又浮出來，“他對你的期待是什麽，你不明白嗎？”

“我明白……我知道。可是我不會去回應他，我對他，沒有那樣的感情。”

“那為什麽還要接受他的照顧？懷著我的孩子，還和他在一起，你就不會心虛麽？”

“不是！我只是，我沒有別的辦法，才不得不……”黎嫣然有些語無倫次。

所有的不堪都在幾句話間，被他無情逼問和揭露出來。

“是嗎？”盛宇淩打斷了她，沒有聽她說下去。

她看不透他眼底的深邃和暗沈，心裏不知為何有些惶恐。

盛宇淩面無表情，突然從口袋裏拿出手機，放到耳邊：“鄒亦恒，嫣然的話，你都聽到了吧？知道了她的真實想法，你還要堅持嗎？”

黎嫣然驀地瞪大了眼，身後的寒意，浸入骨髓。

原來他接通著電話，剛才鄒亦恒一直都在聽……所以，才要誘導著她說出那樣的話嗎？

心，像浸在冰水裏一樣冷。她伸手想去搶奪他手裏的手機，盛宇淩冷冷看著她，將手機扔了過來。

“你可以跟他解釋，不過在我看來，已經沒有必要了吧？”

黎嫣然顫抖著拿起手機，卻什麽也沒有做——電話已經被掛掉了。

她無法想象鄒亦恒現在會是什麽心情，只茫然著心如刀絞。一個人這樣無私的照顧和幫助她，她卻說出了那樣無情又傷人的話。

盛宇淩依然目光暗沈，在沒完沒了的雨聲裏，讓她覺得陌生。

“你怎麽可以這樣……”她松開握在手裏的手機，低下頭哽咽，幾乎發不出聲音。

“我只是想讓鄒亦恒早日認清現實，不要再對你抱有不切實際的妄想，而已。”盛宇淩說完，又握住了她的手，急切又堅定，“跟我回蘭溪谷吧！”

一句話，將她喚醒了一般。黎嫣然一把甩開了他的手，聲音雖輕卻不容置疑：“不，我不會再跟你回去。”

盛宇淩微微一楞，臉色有些難看，卻沒有像往常那樣去強迫她。

好一會兒，他似乎冷靜了下來，拉開衣襟，從內口袋裏取出一件東西，遞到她面前。

被他捏在指間的，是一枚銀色的戒指，鑲嵌著一顆純凈剔透的鉆石，雖然屋子裏昏暗，卻也難掩它的光華流轉，璀璨晶瑩。

“這些天，我一直把它帶在身邊，放在貼近心口的位置。感覺到它，就好像你還在我身邊。嫣然，我的心意，你明白嗎？”

他把戒指放到黎嫣然手心，讓她握緊。

小小的圓環形硌得手心有點疼，金屬卻意外的沒有涼意，帶著一絲暖暖的體溫。

黎嫣然沒有說話，思緒仿佛停滯了一般，不能動彈。

短暫的僵持之後，又有電話鈴聲在響。是盛宇淩的電話，他沒有回避，當著她的面接了起來。

雖然不知道是誰打來的，不過簡短的對話間，黎嫣然聽明白了，應該是公司有事，在等著他回去。

今天不是休息日，他是在工作時間抽空過來看她的，難怪一身西裝革履，早該想到。

掛掉電話，盛宇淩語氣不再那樣強勢，沈吟片刻接著說：“嫣然，我希望你想清楚，別再任性。目前的狀況，除了跟我回去，還有更好的辦法嗎？如果你現在一定要和我賭氣，那我等你。等你什麽時候氣消了，我再來接你。”

他說完，站起了身，垂眸看著她。

黎嫣然沒有反應，纖弱的樣子讓人心疼。

其實如果強制帶她回去，倒也不是不可行。只是和她一起相處的時間越久，盛宇淩就越清晰的感覺到，柔弱只是看起來的柔弱，她骨子裏的倔強和傲氣是不可侵犯的……強迫並不能讓她屈服。

也許，吸引著自己的，也恰恰是這一點。

“不說話，我就當你默認了。想通了隨時給我打電話。”他看了一眼手表，見她仍是不出聲，俯身在她額上印下一個吻，轉身匆匆離去。

屋子裏沈寂下來。不知過了多久，黎嫣然才晃了一下神，手不經意的一松，戒指滾落到了地上。

她看著靜靜躺在地板上，隱隱閃耀著的鉆石火彩，竟有些茫然。

身旁依然有他身上凜冽的氣息，額上被他吻過的地方，依然滾燙的燒灼著她的心。

雖然一直冷冷的沒有去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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