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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需要今天出版的所有與商業有關的報紙。麻煩你去幫我買來。另外,明天開始,直到我離開為止,每天都記得替我送過來。”

她進了房間,關上門,阻斷了門外侍應生那道因為一個銀幣而變得充滿崇敬的視線。

這一趟,估計至少要停留半個月。用區區一個銀幣讓蘭特這種雖市儈卻能幹的旅館侍應生樂於替自己跑腿,讓自己省事不少,非常值。

發了筆意外小財的蘭特按照女客人的要求急忙跑出去買報紙的時候,心裏還在費解地猜測著,“居然要我去買商業報!難道不該是最受女人們歡迎的指導如何打扮的時尚讀物《婦女時尚》才對嗎?”

“一個奇怪的外省來的有錢鄉下小姐!”

最後,他下了這樣一個結論。

——

第二天上午9點,羅啟爾德巴黎銀行大門剛剛打開的時候,歐也妮的腳步恰好停在了銀行大門前的臺階之下。她是五分鐘前從波麗酒店出發,散步一樣地步行過來的。

事實上,目前更具知名度和公信力的法蘭西銀行就在同一條街的街口,這裏過去,幾百米就到。她也曾考慮過到法蘭西銀行。但最終還是選擇這裏——比起法蘭西銀行,這家八年前才剛剛落腳巴黎的私人銀行在抵押貸款方面的手續更為簡便,收取的利息較前者也要低一些。

九點半的時候,她進入了羅啟爾德銀行放貸部的辦公室,坐到了一個長著雙藍色大眼睛的年輕男人對面。

他叫傑姆·史密斯,是個英國人。事實上,歐也妮對他非常熟悉。因為從前最後的那幾年裏,當時已經升任銀行總經理的史密斯每年都要親自跑到索繆的那座破房子裏去拜訪自己的那位頂級VIP客戶。當然了,現在他完全不認識坐在自己對面的這位年輕小姐。

“呃……小姐,秘書說您要申請貸款事宜?”

傑姆那雙看起來非常和善的藍色眼睛不動聲色地觀察著自己的客戶,很快,露出微微的困惑之色。

式樣簡樸的帽子取下後,露出梳成辮子整齊盤在頭上的光亮栗色頭發,一雙和發色相似的栗色漂亮眼睛,皮膚是玫瑰白色,表示她不經常曬太陽。雖然和巴黎慣見的那種美人截然不同,但毫無疑問,她是一位叫人看了會讓眼睛覺得是種愉快享受的漂亮小姐。但是,這樣一位年輕小姐單獨出現在這裏,卻實在是件叫人費解的事——無論是她過於保守的宛如修女一般的發型,還是身上穿的款式明顯是四五年前巴黎就流行過的衣服,總之,從頭到腳,沒一處能讓他覺得她有需要自己親自和她討論貸款事項的必要。

他決定禮貌地提醒一下她。畢竟,自己很忙。沒時間親自接待那種不過幾千甚至幾百的貸款客戶。

“小姐,倘若您需要貸款,可以到外面櫃臺直接辦理,他們會很樂意告訴您需要您提供什麽材料……”

“史密斯先生,他們說貸款金額如果超過五十萬法郎,那就必須找您。”

對面的小姐神色平靜地說道。

傑姆遲疑了下,“是的。但是……”

“這是我用來抵押的財產,您過目。”歐也妮把一個裝了法律文書的袋子推到他的面前,語氣依舊平淡,仿佛不過在談論外面的天氣,“它的市價現在至少值400萬法郎。我希望至少可以貸到300萬。當然,最後還是要看你們的意思。”

傑姆有點吃驚。但職業素養沒讓他顯示出此刻內心的波動。他拿過袋子,打開,取出看了一眼,終於忍不住了,露出驚訝之色。

“弗洛瓦豐的產業?請問您是……”

“歐也妮·葛朗臺。菲利克斯·葛朗臺先生是我的父親。我受他的全權委托前來辦理這宗短期貸款事項。這是我父親的印鑒,巴黎銀行存有他的檔案記錄。”

歐也妮向他展示印鑒。

“好的,好的……”

傑姆飛快掃完弗洛瓦豐的法律文書,擡起了頭。

年輕的弗洛瓦豐侯爵迫於財務壓力把自己位於安茹省的祖傳家業賣給了當地的一個老財主,這件事在幾年前的巴黎社交界也曾引發過談資。大家談起這件事的時候,除了嘲笑侯爵,更多的,還是驚嘆那個老財的富有程度,據說,他是一次性拿出三百萬現款付清交易款的——即便是這些體面人裏的佼佼者,也沒幾個具有一次性拿出如此驚人數目巨款的財力的人,更別說更多的那些徒有光鮮外表、實則內裏早就焦頭爛額的沒落貴族了。

一直致力於搜集巴黎上流社會各種消息好打入這個階層的羅啟爾德家族自然也知道這事。他只是有點意外。沒想到,購買了弗洛瓦豐產業的老財主的女兒竟然還這麽年輕,而且,現在居然就坐到自己對面,用這種猶如商業老手般的熟稔態度和自己談論貸款的事項。

“葛朗臺小姐,請容我問一句,聽說您父親非常富有。既然這樣,為什麽還要貸款?”

他剛問完,立刻就意識到自己這句話的愚蠢之處,恨不得能收回來,心裏後悔不已,責備自己居然會在客戶面前犯這樣一個只有新手才會犯的錯。可惜晚了。

果然,對面的年輕小姐挑了挑眉,露出一絲略帶嘲諷的笑。

“史密斯先生,難道貴行的客戶都是窮得瀕臨破產了,才會想著到您這裏來貸款解難的嗎?只有慈善機構才會接待這樣的人。我想,您或者您的老板詹姆斯·羅啟爾德先生應該不是搞慈善的。現在,我以相當價值的所有物抵押,您貸款給我,到期我連本帶利歸還。我們各取所需,最後實現共贏,我以為這樣就足夠了。”

傑姆微微耳熱。但很快就恢覆了鎮定。

“小姐,請您填好這張表格。我會盡快提請詹姆斯·羅啟爾德先生審批。您放心,只要文書齊備,款項會盡快發放到您手上。”

歐也妮填好表格,最後簽上自己的名。

“短期貸款,”她微笑著,把表格推了過去,“我希望盡快,最好明天就有回覆。”

————

傑姆·史密斯親自送歐也妮出來。歐也妮穿過銀行大堂往外去的時候,迎面走進來一個年約二十六七的年輕男人。他衣裝筆挺,一雙灰色眼睛目光炯炯,腳步踏實而沈穩,每邁出一步,都給人一種完全值得信賴的信靠感。

“邁耶先生!”

邊上的銀行職員看到他,紛紛恭敬地用他另個帶有家族特征的姓氏來稱呼他。

他就是詹姆斯·羅啟爾德,這個後來曾掌控世界經濟長達一個半世紀之久的神秘家族在巴黎銀行的業務負責人。接下來那場即將上演的年末歐洲金融市場大狂歡,就是由這位看似讓人信靠,實則狡智無比的年輕人隱藏在陰暗角落裏一手策劃並操控完成的。

他經過歐也妮身邊時,視線微微下垂,目光落在他腳步前幾米開外的平滑黑白大理石地面上,仿佛正在思考著什麽,所以,自然沒留意到這位與自己擦肩而過的年輕小姐,更沒看到她唇角邊露出的那絲仿佛帶了點神秘的微微笑意。

☆、差點被牛奶嗆死的某人

三天後,歐也妮拿到了一張蓋有羅啟爾德銀行印章的匯票,面額300萬法郎。

這是一筆為期兩個月的的短期抵押貸款,到期之時,貸款人須以5%的利息償還全部票面金額,以換回在銀行抵押的所有物。

非常巧,也就在同一天,從上午開始,歐洲的各大金融市場先後開始出現異動,不斷有人拋售法國債券,到下午收盤為止,法國國債的價格已經從昨天的82法郎下滑到了75法郎。

次日早,歐也妮坐在旅館房間裏的桌邊悠閑地吃著早餐,桌面的一角攤著的幾張還散發油墨味的報紙。頭條無不和這個消息有關。

第二天,第三天,法國債券價格持續下跌,一周之後,報紙上已經出現了有人於交易所門口揚言自殺的小道消息。

也就在這一天,歐也妮委托一個她從前打過交道的可靠經紀人買進了第一筆的債券,當然,金額不大,不過五萬法郎而已。

兩周後,當天發行量最大的《巴黎商報》刊載了兩條用特黑字體重點標出的消息。

第一條:法國債券滑向無底深淵,從半月前的82狂跌至25,並且仍有持續下跌的趨勢。破產者絕望自殺的消息不斷傳出。

第二條:法王路易十八不堪各界重壓,哀嘆頭頂王冠就要離自己而去。

同一天,巴黎的債券交易所也發生了一筆數目驚人的交易。有人以當天25的收盤價,買進了總數將近250萬法郎的巨額法國債券。

倘若放在兩周之前,這樣數額的交易雖然也不多,但絕對不會過於引人註目。正因為此刻人人都恨不得拋出手上說不定就會變得一文不值的債券,這樣的買進交易就顯得過於不同尋常了。所以當晚,當詹姆斯·羅啟爾德結束被國王路易十八召見的那場會面,回到自己位於16區富人區的住宅裏時,他的機要秘書立刻向他匯報這一筆不同尋常的交易。

詹姆斯仍沈浸在剛才與國王會面時帶給他的那種喜悅情緒裏。這種喜悅絕對不是來自受到國王召見這件事的本身。而是看到一個由自己一手策劃和操控的完美計劃一步步朝自己預想的方向發展,現在終於進入收網階段的那種滿足所帶給他的勝利喜悅感。

自然了,這個在國王面前推介他出來拯救法國的,就是他自己安排的人。

想到那個肥胖得幾乎有三個下巴的衰老國王一改從前對羅啟爾德家族的傲慢態度,在自己面前變得恭敬無比,甚至用聆聽天國之音般的態度聽自己說話時的場景,他的心情就越發愉快。

等按照原計劃完成救市之後,毫無疑問,羅啟爾德巴黎銀行必定聲名鵲起,足以與法蘭西銀行一爭高下。等控制法國金融後,繼而與家族分布在歐洲別地的銀行一道控制世界金融,這絕對不是一個白日夢。

“有這樣的事?”

秘書的匯報令詹姆斯迅速從先前的愉快情緒裏冷靜下來。他要求秘書再詳細述說一遍。

“也就是說,有人從一周前開始不斷買入法國債券,並且在今天,成交了一筆數額達到250萬法郎的交易?”

他最後總結了一遍秘書的話,兩道眉緊緊地皺了起來。

“是的。”

秘書謹慎地回答。

“查到是什麽人買入的嗎?”

片刻後,他問道。

“只知道這個賬戶委托給經紀所的居裏雅先生,買進全部由他操作。但他的委托人到底是誰,目前還不清楚。”

“立刻去查!明早我早餐時,必須要聽到你報給我關於委托人的底細!”

詹姆斯果斷地下了命令。

他的語氣平靜,但話裏隱含著的意思,秘書自然明白。

“好的,先生。”秘書立刻轉身離去。

秘書離開後,詹姆斯盯著放在桌邊的那個顯眼的地球儀,靠在椅子上一動不動。

什麽人,竟敢在這樣的市場條件下大筆買入跌得已經認不出它家祖宗的法國債券?

是抱著觸底必定反彈信念的冒死投機者,還是覺察到自己陰謀的能人?

如果是前者,那就可以放在一邊。他並不介意讓那個參與勇敢者游戲的投機者坐著自己擡的轎子大發一筆。

但是,倘若是後者……那就嚴重了。他必須要查清楚對方的消息來源,以及,他的真實意圖。

他的神情凝重,陷入了沈思。

————

第二天的早上,八點整。當歐也妮在旅館房間裏照常享用她的早餐時,詹姆斯·羅啟爾德一邊往面包上塗抹果醬,一邊聽秘書向自己匯報最新的調查進展。

羅啟爾德家族擁有世界上堪稱最完善的情報收集系統,效率甚至遠遠高過各國政府。這一點,也是短短不過十幾年的時間,家族卻得以發展到如今局面的重要倚靠之一。

“來自安茹省的葛朗臺家族的一個年輕小姐?”他塗抹果醬的手停了停,擡頭,“是前些天宣布破產的紀堯姆商社的那個葛朗臺家族?”

“是的,”秘書說道,“就是自殺的葛朗臺的兄弟的女兒。不過,您可能還不知道,安茹的葛朗臺已經委托一位當地的銀行家來巴黎召集債主,改破產為清算。此舉得到商界的一致肯定……”

詹姆斯不以為意地揚了揚眉,把塗了果醬的面包送進嘴裏,咽下去後,他端起一杯牛奶,“繼續。”

“好的,先生。就是那位葛朗臺小姐委托居裏雅經紀行於一周前分五筆買入下跌的法國債券,全部債券成本接近三百萬法郎。不會有錯。並且,我還查到了一件事,她是大約半個月前抵達巴黎的。到了巴黎,就用屬於葛朗臺家族的一宗產業向銀行貸了一筆為期兩個月的短期貸款,金額恰好也是三百萬……”

詹姆斯端著牛奶的手停在了嘴邊。

“很巧,經手貸款這件事的……”秘書看了眼自己的老板,最後小心翼翼地說道,“就是傑姆·史密斯。”

詹姆斯被嘴裏的一口牛奶給嗆住了。

液體從他因為震驚而暫時失控的喉肌間猝不及防地嗆進了氣管。他不顧形象地劇烈咳嗽起來。等終於停下來時,他徹底失去了平日的冷靜和溫文,一張臉已經漲得通紅,模樣是難得一見的狼狽。

“你想告訴我,這個女人用地產在我們銀行抵押貸了三百萬,然後用這三百萬購買了法國國債?”

他用一種極其古怪的腔調,一個字一個字地說出了這句話。

“可以這麽認為。”

秘書答道。

詹姆斯陷入緘默。

片刻後,他丟下了手上的餐巾。

“發一封邀請函給這位葛朗臺小姐。請她賞臉接受邀請,今晚八點到魏麗酒店與我一道共進晚餐!”

他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向自己的秘書下了一道指示。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明媚の夏扔了一個地雷!謝謝藥想想扔了一個地雷!MUA~

看到小鯨同學詢問貨幣轉換關系,在此再做個說明:19世紀初本文背景下的法國貨幣體系如下

金幣分50法郎、40法郎、20法郎、10法郎、5法郎五種面值。其中發行量最大的是20法郎面值的,就是經常提到的一個金路易 此外還流通鑄拿破侖頭像的20、40法郎面值金幣,稱拿破侖金幣,20面值的最多,40的不大見。

銀幣分5法郎、2法郎、1法郎,50生丁、20生丁五種面值。

銅幣有10生丁、5生丁,1生丁

另外,法蘭西銀行還發行面值為5、20、50、100、200、500、1000、10000法郎的鈔票

然後,各種換算如下

文中出現好幾次的蘇,1法郎=20蘇=100生丁

最後,還有一個提到過的利弗爾,這是一種老式銀幣,面值6法郎,但在當時背景下,市價一般只能兌換5法郎80生丁。

☆、魏麗飯店的會面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傑姆·史密斯是詹姆斯非常信任的一名得力幹將。只要是他經手簽字過的貸款項目,無論是抵押物的合法性還是估值的準確性,一定都是穩妥可靠的,加上最近,他把全部精力都用了在操控債券市場這件足以決定家族巴黎銀行未來走向的大事上,所以對銀行貸款部近期提交上來的貸款申請,他並沒怎麽仔細看,草草瀏覽過後,就簽上了自己的名,然後讓秘書下發而已。

現在他終於記起來了。大約半個月前,自己仿佛確實批覆過一份金額達到300萬法郎的短期貸款……

在他簽字同意的時候,怎麽也沒想到,這筆從自己手裏發放出去的巨額貸款竟然會被用在這個地方!

————

詹姆斯的桌面上攤著那份被送交過來的貸款文件。他盯著文件末尾的客戶簽名,右手中指下意識輕輕叩擊著胡桃木的桌面,發出富於韻律的清脆“得得”聲。

歐也妮·古蒂尼埃·葛朗臺。

字體漂亮而輕盈,非常流暢,尤其最後一個字母收尾時被帶出的那一畫,顯示出她簽這個名時的熟練手法——而作為一個還沒有擁有可支配財產的年輕小姐,這在目下,似乎是件不大尋常的事,除非她沒事就經常練習自己的簽名。

詹姆斯的眉頭再次微蹙。

這位來自安茹省……索繆,對的,索繆,這個他從來沒聽過的地方的歐也妮·葛朗臺小姐,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

下午一點的時候,旅館侍應生蘭特敲開了歐也妮的房門。

“葛朗臺小姐,您的信。一位先生讓我務必親手交到您的手裏。”

他恭恭敬敬地說道。

“謝謝。”

歐也妮接過信,給了他送信的小費,關上門。

她打開信,瀏覽了一遍。

來自羅啟爾德巴黎銀行總執行人的邀請。請她今晚賞臉於晚上8點到王宮附近的魏麗飯店吃飯。

詹姆斯·羅啟爾德。

她的腦海裏浮現出半個月前在銀行大堂偶遇他時的情景,微微挑了挑眉。

自己這種有悖於市場的異常大筆買入,必定會引起對方註意。而對方若有心查自己的底細,哪怕交易所有保護客戶隱私的條款聲明,但對他而言,也絕不是什麽難題。這一點,她早就預料到。

沒想到的是,他居然這麽快就親自找上門來了。

不過,再想一下,其實也正常。設身處地,倘若自己是他,躲在暗處策劃操縱了這樣一場不足為外人道的幾乎影響了整個法國乃至歐洲金融市場的大動蕩。一切順利時,突然冒出個異樣因子。無論出於哪種原因,自己也一定會不惜代價要搞清楚對方的意圖所在。畢竟,倘若走漏風聲,讓人把這個家族和這場金融動蕩聯系在一起的話,哪怕靠著之前的完美操作讓外人抓不到半點真憑實據來進行法庭上的指控,但對於家族銀行的名譽來說,也絕對是一個致命打擊。

倘若真發生這事,到時候,就只能用“臭名昭著”來形容,巴黎商界絕對容不下這個家族。所以對方也決不允許這樣的風險存在,哪怕幾率再小。這也就是他立刻約自己見面的原因。

打探虛實,然後決定下一步的動作。

歐也妮笑了笑,隨手放下信,信步踱到窗邊,雙手抱胸地看向窗外。

這裏距星形廣場不遠。天氣好的時候,探出頭遠眺,就能看到香榭麗舍大街西頭那座只建了一半的宏偉建築。雄獅凱旋門。只是,它的主人拿破侖皇帝還沒來得及等到它完工,自己就已經被羈在了遙遠的南大西洋孤島上等待死神的最後到來,剩它這樣孤零零地杵著,留一個看起來十分怪異的殘缺輪廓,徒令人感慨世事無常而已。

收回目光,再看看近處。街道上,車夫驅使著卡布利歐雷出租馬車飛馳往來。打扮入時的貴婦人則被漂亮的敞篷馬車拉著往杜勒麗公園去,她們剛從昨夜狂歡後的睡眠中起來沒多久,在精心打扮完畢後,杜勒麗公園的散步就是她們開始新一天社交生活的開端。除了這些往來不絕的馬車,視線所見更多的,還是各色各樣行色匆匆的路人們:為了一筆即將達成的數額達到一百法郎的交易而奔走的商人、手裏拿著書,心裏卻為每天只有區區一個法郎生活費而犯著愁的來自外省的窮學生,送水的水工、送煤的煤工、鄉下來的替人洗衣的女工,還有租住在東區某個長年曬不到太陽的小閣樓裏埋頭創作,夢想有一天能靠自己的才華得以躋身上流社會的作家、畫家……

這個世界,人人都為金錢奔走。因為可支配的資源差異,有人終其一生辛勞,所得都不夠富人買一條掛在情,婦脖子上好襯托她頸項優美線條的鉆石項鏈,而有人翻手為雲,覆手為雨,輕而易舉就能讓整個世界跟從他手中的那根指揮棒行走。

世界就是這樣不公平。

歐也妮回頭,再次瞟了眼那封信。

————

下午8點。

之所以稱“下午”,而非“晚上”,是因為這個城市裏,那些總人口占不到百分之一,而財富卻占了百分之九十九的上等人的重頭社交在這個辰點還沒開始。通常10點過後,隨了各種正式社交聚會的開始,巴黎才算真正進入最精彩的夜生活。

位於杜勒麗皇宮旁的魏麗酒店今晚和平時看起來沒什麽兩樣。食客滿座,用他們口袋裏的錢享受著全巴黎所能提供的最頂級的美食和最周到的服務。

詹姆斯提早半個小時就過來了。他預定了一個自己習慣的包間。

快到點的時候,他把目光投向客人倘若赴約則必定會第一時間出現在那裏的那扇門的方向,忽然有點不確定起來。

倘若對方並未赴約,下一步該采取什麽行動?

但不管如何,有一點是肯定的。他絕不會容許任何人破壞自己這個已經預謀了許久的完美計劃。

不惜一切代價。

他最後一次揭開懷表蓋,當分針正好跳到與羅馬數字十二相重合的那一刻,門口傳來一陣腳步聲,伴隨著腳步聲,門被推開,一個身影出現。

坦白說,他楞了下。但這種情緒很快就被他更加擅長的不動聲色給掩蓋了過去。

當歐也妮被表情同樣顯得有點怪異的侍者引領著朝他走來時,他站了起來,邁步過去迎接,表現出社交場上即便最苛刻的人也無法挑剔的彬彬有禮和恰當好處的殷勤。

“羅啟爾德先生,葛朗臺小姐到了。”

侍者再次偷偷飛快打量了眼穿著樸素的女客人後,對著包下最昂貴包廂的這位熟客恭恭敬敬地說道。

詹姆斯停在了歐也妮的面前,用他那雙生了對仿佛看不到底的黑灰色瞳仁的眼睛註視著她,笑容滿面,“親愛的葛朗臺小姐,您肯來赴約,這對我而言,簡直是莫大的榮幸。我是詹姆斯·羅啟爾德。倘若您肯賞臉稱呼我的名字,這樣我將感到更加高興。”

“謝謝。”

歐也妮坦然坐到他為自己拉出來的一張椅子上,絲毫不在意自己此刻這樣一身普通著裝與這裏的一切都顯得那麽格格不入。

倘若現在她是應邀出席某個巴黎上流社會的社交場合,這種代表她平時生活習慣的裝扮自然是對主人的藐視和失禮。但現在,不是。而且,她也敢肯定,就和她一樣,對面這位現在看起來笑容可掬的先生,他也絕不是懷著什麽善意的社交願望而向自己發出那封邀請函的。

所以,根本沒必要為自己穿什麽戴什麽而費神。

她只要帶上底牌,就足夠了。

詹姆斯跟著坐到了她對面的位置上後,示意侍者點餐。

“這裏什麽菜最符合您的胃口呢,葛朗臺小姐?”他繼續詢問,態度誠懇而殷勤。仿佛對面坐著的,是位盛裝華服打扮完畢即將準備去參加某個舞會的貴族小姐。

“羅啟爾德先生,這是我第一次來這裏。”她看了眼四周裝飾得金碧輝煌的包間,不以為意地笑了笑,在侍者驚訝得索性忘了掩飾掩飾表情的註目中繼續說道,“所以,與其讓我勉為其難地點菜,好顯得我經常出入這種我其實沒來過的地方,還不如請您代我決定更好。”

她的這句話,說的也是事實。上一輩子的後半生,她也幾乎沒怎麽踏足巴黎。只要她有需要,隨時有人會以最快的速度跑到索繆的那座舊房子裏去聆聽她的指示,替她鞍前馬後地效力。

詹姆斯望她一眼。

她的話讓他再次感到意外。

但很快,他就笑了起來,表情顯得放松了點,剛才刻意表現出來的殷勤也消失了。

“樂意之極,”他笑道,想了想,看向她,“那麽,來份奧斯坦德牡蠣吧?味道還算新鮮。這家的烤小牛排也不錯。不知道您是否願意嘗試下意大利面?廚師調配的醬料頗有特色,另外……”

“這樣可以了。聽起來挺不錯的,我很期待。”

歐也妮打斷他繼續往下推薦。

“好的,”詹姆斯朝侍者打了個響指,“除了剛才的,再加一道普羅旺斯海鮮湯,另外,要一瓶上好年份的馬拉加酒。”

侍者應聲記下,轉身離去。

等侍者出了包間,詹姆斯雙臂閑閑地搭在鋪了雪白餐巾的桌臺上,上身微微朝歐也妮傾過來一些,用一種他仿佛是她老朋友般的熟稔口氣低聲笑道:“葛朗臺小姐,說起來您可能不信。和您一樣,事實上,我也不大喜歡跑到這種地方來吃飯。”

作者有話要說:

☆、啟動日出計劃

歐也妮笑。“羅啟爾德先生,您這樣說,我可就惶恐了。早知道這樣,我就不該來了。”

詹姆斯也呵呵地笑,“葛朗臺小姐,您要是這麽想,我才真的惶恐。我不得不再重申一遍,看到您應邀出現在這裏,我實在是感到榮幸,”他的目光再次掠過歐也妮身上穿的那條樸素的布裙,“剛才您說,您是第一次來這,恐怕玩笑的吧?老實說,雖剛剛才和您見面,但您的氣度和言談無不令我印象深刻。難道索繆出來的年輕小姐個個都象您這樣?倘若真的如此,那我一定要抽空去您的故鄉看看,到底怎樣的水土才會養就象您這樣令人眼前一亮的小姐。”

他的恭維顯而易見。但這樣的話從他口中,用這樣坦誠的語氣說出來,就讓人覺得這絕對不是恭維,而是他此刻發自內心的思想表達。

歐也妮再次一笑。

她的父親老葛朗臺精明算計,這輩子和人打交道無往不利,唯一一次吃的虧,就是栽在一個猶太人的手裏,

現在,坐她對面的這位先生更是這個族群中的佼佼者。所以,絕對不能掉以輕心。

“羅啟爾德先生,謝謝您,但我完全當不起您這樣的溢美之辭。這也確實是我第一次來巴黎。倘若您對索繆感興趣,作為當地人,我隨時歡迎您過去。當然了,除了本地產的葡萄酒,索繆完全不能與巴黎相提並論,恐怕您要先做好失望的心理準備。”

對她滴水不漏的這套應答,詹姆斯的反應是愉快地哈哈大笑。

“葛朗臺小姐,您從前有沒有到過巴黎,這又有什麽要緊呢?畢竟,我相信您的這趟巴黎之行絕不會讓您落空。很快,您就將擁有一筆幾乎能讓全巴黎人都羨慕不已的意外收入。我這麽說,您覺得有道理嗎?”

門被敲響,剛才那個侍者和同伴一道進來送菜,整齊地擺放好,道句慢用後,離開。

歐也妮一直就保持著自己原來靠坐在椅子上的姿勢,他也依舊支雙臂於桌面,唇角仍彌著還沒散盡的淡淡笑意,但一雙眼睛卻緊緊地盯著她,隱隱透出些冷意。

“既然您都這麽篤定了,倘若我再否認,顯得我有欺騙您的嫌疑。”歐也妮的口氣是漫不經心的,“是的,一切順利的話,接下來我應該能發一筆小財。”她臉上的笑容更甚,“剛才我回答您了,按照公平的原則,現在輪到我向您提問,可以嗎?”

詹姆斯揚了揚眉,表示等著她提問。

“羅啟爾德先生,這麽說吧,即便我的這趟巴黎之行能為我賺取到一千萬。一千萬這個數目,在別人看來,或許有點驚人,但在您這裏,您卻決不至於會被這樣一個數字所驚動。所以,您能告訴我,您為什麽要特意請我來這裏吃飯嗎?”

詹姆斯註視歐也妮片刻,忽然直起上身,往後靠在了椅背上。

“葛朗臺小姐,在我回答您之前,還是先容許我再問您一個問題。法國債券正處在暴跌的下降通道上,悲觀人士甚至已經認為看不到底了。這樣的惡劣市場條件下,為什麽您竟敢大手筆地買入?”

“而且,這筆本錢,還是以地產作抵押的貸款。出於什麽原因,您有這樣足夠信心的底氣?”

他的聲音低沈而清晰。強調完最後一句話,他唇角的笑意也消失,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她。

歐也妮迎上他的目光,風輕雲淡。

“必須要回答嗎?”

她甚至仿佛玩笑地應了一句。

“您可以拒絕。但我希望您不要拒絕。”

“好吧,既然您堅持。”歐也妮微微聳了聳肩,口氣輕松無比。

“我打個比方吧。白天到了最長的那一天,就會變短,反過來,最短的那一天過去,就開始變長。世界上的任何事情都逃不過這個規律,金融市場也一樣。一定的階段內,有谷底就有谷峰,或者更大膽地預測一下,暴跌過後,就是暴漲。今天的巴黎商報您看了嗎?國債下跌的行情甚至已經到了影響國王頭頂王冠的地步了。我不知道到底是什麽引發了現在這場關於法國債券的危機,我也沒興趣知道,我只認定一件事,波旁國王好不容易坐回一度曾被革,命黨和拿破侖顛,覆過的王位,現在絕不會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債券體系崩潰。他一定會想盡辦法挽救的。跌到現行價格,基本已經到底了,所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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