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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大筆出手買入。”

“就這樣?”詹姆斯緊緊盯著她。

“否則您以為呢?“歐也妮反詰。

詹姆斯繼續盯著她,仿佛想要探究出她坦然神情背後隱藏著的什麽東西。

歐也妮好整以暇,用欣賞藝術品般的目光欣賞一遍擺在桌上的精致佳肴,擡眼看向對面的他,“倘若您不介意,可以開始晚餐了嗎?”

詹姆斯仿佛終於回神,“當然!”他立刻說道,跟隨她的動作,鋪好自己面前的餐巾,然後

站起來,端過盛了葡萄酒的細頸玻璃瓶,殷勤地為歐也妮註酒,隨後,半是認真,半是玩笑地哂笑:“葛朗臺小姐,您剛才的一番話,令我有茅塞頓開之感。我非常讚同您的觀點。但是太遺憾了,竟然沒有早一點認識您。倘若半個月前我就有幸聆聽到您的這種見地,我一定會跟從您的步調,趁機買進堪稱這十年來最低價位的法國債券。實在可惜了。”

“確實是個遺憾呢。”

道了聲謝後,歐也妮端起酒杯,輕輕晃了幾下杯裏的酒。醒酒的時候,為了呼應他的裝腔作勢,她也作出深表遺憾的同情臉。

裝吧,看誰裝得過誰!

“不過,以您和羅啟爾德家族的財力,又怎麽看得上我這樣小打小鬧的小錢進賬?”

她補了一句。

“您這話就不對了。倘若我估計沒錯,您這趟能賺到的錢,絕對可以令全法國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羨慕不已。”

“您就屬於那剩下的百分之一。”

“哈哈——”對方發出輕快的笑聲,笑聲停歇後,他望著歐也妮,用一種困惑的口氣說道,“葛朗臺小姐,倘若不介意,能告訴我,您知道的這些道理,都是從哪裏學來的嗎?我實在是感興趣,象您這樣一位年輕的小姐,為什麽竟具備令專業人士都遠不能及的見識?”

“您過獎了,先生,”歐也妮品了口目下十分受巴黎上流社會歡迎的地中海系葡萄酒,“應該說,我懂的並不比別人多多少。恰恰相反,他們就是因為懂得比我多,所以考慮得也多,這才導致畏手畏腳,不敢放手去博而已。”

“有道理——”詹姆斯仿佛認同地點了點頭,再次看她一眼,忽然搖了搖頭,仿佛苦笑。

“葛朗臺小姐,您居然想得到用您父親的產業到我銀行貸款,然後再將貸款所得投資於國債。等獲利後賣出,除去貸款本利,您憑空就賺了一筆。所謂借雞下蛋,不過就是如此。您真的是太令我吃驚了。”

歐也妮輕輕放下手中的玻璃杯,微微一笑。

“羅啟爾德先生,論到如何運用借雞下蛋這一商業秘訣來掘金,我倒是覺得,全歐洲應該再找不出能與您和您家族相媲美的第二人了。”

和羅啟爾德家族當年發家的方式比起來,她現在的舉動,完全就是小兒科了——就在十幾年前,豢養大批雇傭軍的黑森公爵為了逃避拿破侖軍隊的打擊逃往丹麥的時候,把英國政府用來支付黑森部隊的300萬英鎊軍費私自截留,並暗地委托給當時不過還只是個古錢幣商的詹姆斯的父親邁耶保管。精明而大膽的邁耶認準局勢,立刻將這三百萬英鎊投在歐洲各地開辦銀行,從而掘到了家族的第一桶金。拿破侖帝國覆亡後,當年的300萬早已還給黑森和英國政府,而羅啟爾德家族因為這第一桶金而建立起來的金融帝國卻留了下來,從此步入正軌。

這件秘辛往事,現在依舊無人知曉。直到幾十年後,隨著黑森公爵的去世,他身邊的人無意洩露出一份秘密檔案,羅啟爾德家族的發家秘密才被公諸於天下。但那時,這個家族已經幾乎掌控住整個歐洲的經濟,所以,報紙不過諷刺了幾天,也就不了了之。

作為羅啟爾德家族核心人物裏年齡最小的一位,詹姆斯雖然沒有親自參與當年的事,但過程自然清楚。現在聽歐也妮這樣說了一句,略微一怔。

“葛朗臺小姐,您的意思是……”

他試探著,問。

“沒什麽。”歐也妮輕松地笑,“這個道理,我是聽自我父親的。您大概不知道,在索繆,倘若我父親自認第二精明,那就沒人敢稱第一。向來只有他挖陷阱讓人往裏跳的份兒。但也有例外,有一次,他曾栽在一位希伯來人的手裏,吃了個虧。但這個虧也不是白白吃的。他從中總結出許多可以運用到生意中的方法和教訓。這就是其中之一。如此一個連我那鄉下老爺子都知道的道理,您沒理由不知道吧?”

詹姆斯再次爆出一陣大笑。

這是今晚他聽起來最發自內心的一次笑聲。

“哈哈——”他終於止住笑,望著歐也妮,“關於你父親,我恰好也聽說了他有意接手巴黎紀堯姆商社巨額債務的事。我對他非常感興趣。有機會,我一定要登門去拜訪他。”

“但願您到時候不會被您看到的一切給嚇跑。”

歐也妮正色道。

“哈哈,倘若您以為我是個容易被嚇住的人,那您就想錯了。聽了您的話,我倒更堅定了要去拜訪一番的決心。您也知道,法蘭西銀行對巴黎和外省的巨富都有極其準確的資信調查檔案。我知道您父親就榜上有名。作為一個潛在的銀行大客戶,我更有必要親自去拜訪一番。”

到時候等著碰一鼻子灰吧。歐也妮暗暗想道,臉上卻露出笑容,“隨您的便。”

“對著您這樣一位美麗的小姐,我卻說了一晚上枯燥無聊的話,想必讓您感到非常無趣吧?倘若您因此對我留下不佳印象,那就太遺憾了,所以我必須要有所彌補。”

詹姆斯笑容滿面,看起來,心情似乎十分愉快,“這樣一個美妙的晚上,應該再上一杯香檳,以此用來慶祝我們的相識。希望今後我們還能像今天這樣時常會面。”

“樂意之極。”

歐也妮也笑道。

————

接下來的這頓晚餐,詹姆斯再也沒提半句有關法國債券的事,改而聊起別的話題。兩人意外地竟談得十分投機,笑聲一直不斷。一直到了十點過後,隨了最後一道甜品的上桌,才算結束了這頓晚餐。

詹姆斯提出用自己的馬車送歐也妮回旅館,歐也妮並未拒絕。送她回到旅館後,詹姆斯徑直回家,坐到自己書房裏後,回憶著剛才與葛朗臺小姐見面時她對自己每一次試探的回答,陷入了沈思。

老實說,直到現在,他仍無法確定,對方到底是因為洞悉自己的計劃而大膽買入債券以搭上這趟順風車,還是真的如她所說的那樣,純粹只是因為看好暴跌過後的前景。

但有一點,他是可以確定的。這位小姐,她唯一目的就是賺錢,絕不會對自己這個已經啟動的計劃造成任何威脅。

既然這樣,那就可以暫時把她放在一邊……

門被叩響,他的秘書進來,遞給他一封來自他其中一位兄長內森的密信——內森也是令他這個計劃得以順利進行的有力支持者。

他瀏覽過信後,迅速寫了回信,然後交給秘書。

信上只有一句話:“一切順利,明日啟動日出計劃。”

☆、都歸您了,父親。

第二天,也就是1819年的12月15日,這一天,對於巴黎的普通小市民來說,不過是極其尋常的一天。和往常一樣,他們依舊要為今天吃什麽、怎麽賺錢而費心勞神。但對於持有法國債券的投資人來說,這卻絕對是值得紀念的一天。

這一天早市開盤,債券依舊下跌。

就在旁觀客用看似充滿同情實則幸災樂禍的口氣預測牧師今天又要為多少位因為自殺所以靈魂不得升入天堂的可憐人做安息彌撒的時候,忽然出現了轉機。

債券在下跌到23的的這個點位時,止住了跌勢,在附近盤桓之後,到了下午,開始出現往上的攻勢,最後收於25的價位。

這是兩周以來,一直開啟著黑色地獄模式的法國債券第一次出現調轉回頭的跡象。

市場對此反應不一。那些已經被套得就快絕望上吊的瀕臨破產者喜極而泣,但更多的持幣者卻對這個回調抱疑慮態度——想趁此機會買入好分一杯羹,但更害怕這是個虛假掉頭,目的就是為了讓更多的跟風熱錢跟進後繼續陷入這個無底之洞。就在絕大部分人的患得患失的觀望之中,接下來新一天的行情讓人目瞪口呆。以巴黎為中心,法蘭克福、維也納、倫敦,歐洲所有的債券市場聞風而動,法國債券受到大筆神秘資金的追捧,當天收盤的時候,價格已經漲到了30。

上漲依舊在繼續,一周之後,到了12月22日,法國債券的價格已經回漲到了50,與此同時,市場也傳出了消息,以英雄姿態般拯救了整個法國的,就是羅啟爾德家族背後的資金,而他們之所以調集家族全部可支配的資金出手救市,完全是應國王路易十八的請求。

一夜之間,羅啟爾德這個姓氏成了全巴黎熱議的焦點。甚至有國債持有人跑到羅啟爾德銀行門口苦等,目的就是為了親口向羅啟爾德家族的人感恩道謝。直到這時候,當初的那些觀望者才意識到自己踏空,追悔莫及。可惜為時已晚,債券象坐上了火箭,每天蹭蹭地往上漲,根本就不留任何給人能夠分一杯羹的機會。

————

一轉眼,歐也妮到巴黎也快一個月了。

她在22日這一天,踏上了啟程回往索繆的路。因為在出發前,她曾答應要葛朗臺太太,要在聖誕節這天前回去和她一道去參加那天的彌撒。

就在前兩天,她與格拉珊先生碰了個頭,詢問紀堯姆商社清算的細節。在聽完銀行家的匯報後,她深深地感謝了對方,並且表示,自己父親原本其實根本沒必要讓她和克羅旭先生到巴黎來過問這件事的。因為她相信,他完全可以一個人把這件事處理得妥妥當當,完全沒有任何值得別人質疑的地方。

銀行家對來自女繼承人的信任感激涕零。

“哦小姐!聽到您這樣的話,我即便是累死在巴黎,我也毫無怨言!雖然您沒說,但我也知道,一定是克羅旭在葛朗臺老爹面前挑撥離間!他們原本就妒忌老爹把這事交給我辦,想讓他的庭長侄兒取代我的差事!無恥的克羅旭!我真替他們感到羞恥。虧他前兩天還洋洋得意跑過來要我給他核對債權人那裏收集來的票據呢!您知道,這是件覆雜的事,為了不辜負老爹的托付,我可是一直盡心盡力……”

歐也妮再次安慰過銀行家後,表示自己已經完全沒必要留在巴黎,和他告別,然後讓旅館的蘭特給克羅旭先生送了信,就這樣,兩人一起踏上了回程的路。

“小姐,就在咱們到巴黎的這些天,債券市場可鬧出了場大動靜,您可能還不知道吧?”

為了打發旅途枯燥,克羅旭公證人給歐也妮細細講了債券暴跌又回漲的經過,“實在是可惜,價格下跌的時候,要是我買進就好了!您不知道,那幾天我一直在交易所轉悠,好幾次都想買了……”

不用說,結果自然是沒買。

望著公證人一臉沮喪的模樣,歐也妮笑了笑,淡淡地道:“是啊,真的可惜。”

沒有人知道,在她離開巴黎前,她已經把自己的債券和與銀行往來事項全權委托給居裏雅交易行。按照她的委托,對方會在債券價格升到85的時候全部賣出,償還銀行貸款後,替她取回抵押文書——如果一切順利,到明年1月的中旬,也就是大約20天後,她將擁有一筆大約700萬法郎的財產,完全歸於她的支配。

————

歐也妮在平安夜到來前,回到了索繆的家中。

葛朗臺去巡視他的草場還沒回來,所以沒碰到面。葛朗臺太太和娜農正對歐也妮望眼欲穿,擔心她可能忘記了先前約定錯過今晚的彌撒。等見到她的歸來,高興得要命。娜農追問歐也妮在巴黎見聞的時候,歐也妮拿出了從巴黎帶來的禮物。

“媽媽,這是送給您的。”她遞給葛朗臺太太一件領口鑲了狐貍毛的藏藍毛紗鬥篷,“天氣冷,過幾天說不定還要下雪。您外出的時候,穿上它,就暖和多了。”

葛朗臺太太捧著這輩子從沒穿過的衣服,激動得又要紅了眼睛的時候,娜農在邊上嚷:“多柔軟的毛領子!多漂亮的顏色!皇宮裏的那些女人不過也就穿這種衣服吧?我敢說,去年平安彌撒時格拉珊太太披的那件外套也比不過小姐買來的這件!太太,晚上您就穿上吧,讓大家都看看,小姐對您多好啊!”

“娜農,這是給你的。”歐也妮笑著遞過去給她的禮物。

那是一雙牛皮靴,當然,不是城裏貴婦人喜歡的那種能襯托出她們腳丫玲瓏的漂亮款式,而是適合走路和幹活的保暖實用款。

娜農小心地摸著靴面擦得錚亮的牛皮,按按內裏厚厚的羊羔絨,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聖母啊!我的好小姐!您這真的是送給我的嗎?您沒有騙我嗎?”

“自然是送給你的,娜農。試試看合不合腳。”

這麽說吧,倘若我們現在提一下當年,葛朗臺靠丟給無依無靠的娜農一雙破爛鞋子就換來了她幾十年毫無保留的忠心和感激,那麽現在,當她收到這樣一雙皮面錚亮的嶄新靴子,您就完全可以想象得出她現在會是怎麽樣的一種心情了。

怕弄臟簇新的靴,娜農特意跑去打水,洗了幾遍的腳,然後回到屋子裏,坐下來小心翼翼地把她那雙腳後跟開裂得仿佛一張老樹皮的腳套進靴子裏時,她幸福得簡直要在原地打轉了。

“聖母啊!這麽暖,這麽柔軟!世上居然會有這麽合腳的鞋子,我的好小姐,我恨不得連睡覺也穿著,可又怕穿破它啊——”

“鞋子就是用來讓人穿的。放心穿吧。穿破了,再買。”

娜農快樂地在屋子裏走來走去,嘴裏嚷著諸如“好小姐,我該怎麽感謝你”的話時,門口忽然傳來一陣熟悉的腳步聲。

屋子裏剛才還充滿歡樂的熱鬧氣氛立刻凍結住。

“哦天哪!你爸爸回來了!要是讓他看見你買了這鬥篷給我,鐵定要大發雷霆!”

葛朗臺太太嚇得臉色發白,急忙脫下鬥篷,在屋裏無頭蒼蠅般地繞了兩圈後,慌慌張張要往樓上去,“我還是趕緊先藏起來。”

“要是被老爺看見了,他一定會罵我大蠢驢!”

娜農比葛朗臺太太也好不了多少,慌忙脫腳上的靴子。

葛朗臺太太剛走到客廳口,娜農腳上的靴子也才脫一只呢,葛朗臺就已經堵住了通往樓梯的那條狹窄通道。

“歐也妮,我的乖女兒,是你回來了嗎?”老箍桶匠樂呵呵的聲音響了起來,“剛才在路上,我遇到德·奧松瓦爾太太,那個婆娘告訴我,說看到克羅旭回來了。我就趕緊回家,看看我的女兒是不是也……”

他的身影出現在客廳入口,借著窗子裏照進來的暮光,看見葛朗臺太太手裏那件漂亮鬥篷露出來的一角裘皮,瞳孔立刻張大,緊跟著,娜農腳上那只還來不及脫的靴子也讓他看見了。

一陣短暫的沈默之後。

“得,得,得,得!”

葛朗臺發出那種讓人聽了膽戰心驚的語氣助詞,逼視著自己的女人。

“這是怎麽一回事!老太婆,你必須要給我說說清楚!還有你,你這頭除了吃就是睡的的大蠢驢,”他盯著娜農的腳,“你的蹄子上怎麽套了只我沒見過的套子?”

葛朗臺太太已經嚇得牙關打戰,膽戰心驚地說道:“老爺,求求您了,您可千萬不要罵歐也妮。女兒也給你帶了一雙新的手套……”

“新的手套?見鬼,誰要什麽新手套!我現在的這雙才戴了兩年,至少還能再用個兩三年,好得很呢!”他轉向歐也妮,“那麽就是你弄出來的?好的,好的,我的乖女兒,你給你這個每天辛辛苦苦在外面當牛當馬的可憐老爹說說,你買的這些玩意兒,到底花了我多少錢?”

“老爺,我叫歐也妮把它退掉……”

葛朗臺太太極力想替女兒彌補過錯好逃避老頭子的可怕追究時,歐也妮扶住她的兩邊肩膀,“媽媽,您先回房間吧,沒事,這裏有我呢。”

歐也妮把嚇得無神無主的葛朗臺太太打發回樓上的房間,娜農也死死抱著自己脫下來的靴子慌忙逃竄後,歐也妮看向自己的父親。

“鬥篷花了40法郎,鞋子花了15法郎,還有送您的手套,5個法郎。”

“爺爺的刀!”

葛朗臺嚷了一句,臉色發青,“歐也妮,你去一趟巴黎,就只學會了夏爾和阿爾道夫那種浪蕩貨的敗家行徑?好啊!好了!你是準備要造你老爹的反了,對吧?我就知道,我不該讓你去那種鬼地方的!一去就會學壞!”

“父親,您先別激動。正好,我有件事要和您說說,希望您得到您的同意。”

“還有事?這還不夠?你還想幹什麽?”

“您等著,我先給您看點東西。”

歐也妮回房間,把原先預留剩下來的金雀花金幣捧了出來,嘩啦一聲,金屬和木頭桌面相碰,發出一陣悅耳的聲音。

葛朗臺的眼睛和耳朵立刻被這堆金幣給吸引住,暫時忘記了剛才的氣惱。他飛快地撲了過來,身手矯健得完全不亞於一個年輕小夥子。拿起一塊金幣,放在手裏翻來覆去,又咬又吹的,確認了年代成色和數量後,他的眼睛裏放出只有看到黃金後才能被激發出來的那種強烈光芒,興奮地看向歐也妮。

“我的乖乖!這些哪裏來的?這些都是你的?”

“是的,”歐也妮說道,“但是從現在起,它們都歸您了,父親。”

☆、父女沖突

“好家夥!響當當的金雀幣!一枚值400法郎!一共25枚,那就是一萬!”

葛朗臺把撒桌面的金幣團在一起,仿佛它們自己會長出翅膀飛走,用手捂住了,這才跟著擡起頭,“趕緊和老爹說說,這樣的好東西,你是從哪得來的?”

歐也妮把從地裏挖出金幣的經過說了一遍,當然,略微修改了前情。只說那天和娜農去那片野地,原本是想挖些野生老蕁麻回來織地毯,好換掉房間床前那塊已經磨損破的地毯。沒想到運氣好,幾鋤頭下去,挖出了這堆金幣。

葛朗臺完全相信女兒的話。

那片野地古早可能是金雀花伯爵的行宮遺址,這個傳聞他自然也聽說過。

“乖女兒,這些就是你挖出來的全部金幣?那附近是不是還有剩下的沒挖出來?你有沒有告訴別人這件事?”

他連珠炮地發問,手緊緊攥著金幣。

對於老爹的疑問,歐也妮回答得十分幹脆。

“原本還有一枚,但已經被我用了。剩下的都在這裏。附近我想應該已經沒了。這事除了我和娜農,您是第三個知道的人。我已經叮囑過娜農不要說出去。她的嘴最嚴實,別人用刀也撬不開,您應該知道的。”

葛朗臺看看金幣,看看女兒,如此反覆數次,陷入了劇烈的思想鬥爭。過了好一會兒,仿佛終於下定什麽艱難決心,他點了點頭。

“好啦!老爹明白了!怪不得你大手大腳地給你母親和娜農她們買那些玩意兒呢。那個金幣就是這麽花掉的,對不對?算了算了,花掉就花掉吧,老爹不怪你了。就讓老太婆和娜農高高興興地過個新年吧!反正沒幾天也是新年了!”

葛朗臺決定寬宏大量一回,讓此事就此為止。

“但是,”他跟著又嚴肅臉強調,“記住,以後要是有這樣的事,千萬不要象這次這樣自作主張,一定要先告訴老爹。還有,雖然這次老爹原諒你了,但並不表示以後還允許你象這次這樣胡來!”

葛朗臺說完,把桌上的金幣揣進衣兜裏,急匆匆要往樓上自己那個小金庫去時,忽然想起太太剛才提的那句話。

“對了,你母親說你也給我了買了手套?拿來吧,孩子。讓老爹看看什麽樣。那些天殺的巴黎生意人!他們以為錢都是自己從地裏鉆出來的呢!什麽手套,竟然也敢賣到5法郎一雙!”

想到這個價錢完全抵得上自家太太差不多一個月的零用錢,老頭子就覺得一陣肉疼。

歐也妮把從巴黎一流百貨店裏買來的那雙皮手套遞給他。

老頭子細細摸擦了好幾遍上好的皮質,又聞了聞味道,最後斷定皮子是張進口的美利奴羊皮。但張開嘴,還是把女兒送自己的禮物貶得一文不值。總之,哪怕手套再好,他也一定要讓女兒明白,花5法郎買一雙手套,等同於幹了件天下第一的蠢事——他正嫌棄著呢,忽然留意到女兒仿佛並沒給她自己買什麽。衣服還是先前的舊衣服,鞋也是穿了好幾年的那雙。心裏忽然一軟,就把手套收了起來,雙手莊嚴地背在後面。

“嗯哼!”他轉過身,嘴裏嘀嘀咕咕,“總之你記住我的話,別亂花錢。這雙手套既然買了,我就先收著。等現用的這雙壞了,我再拿出來用……”

“父親,我還有件事要跟您說。”

歐也妮叫住他。

葛朗臺停住腳步扭頭。

“哦,對的。是要說格拉珊在巴黎辦的那事嗎?也好,那就現在聽你說說。他辦得怎麽樣啦?”

“他辦得很好,是個值得托付事情的人。”

“本來就該這樣!又不是白讓他幹活!事成之後,要付給他百分之一的傭金哩……”

老頭子記掛著趕緊先去把兜裏金幣藏起來,說完這話,轉身又要走的時候,聽見女兒在身後說道:“父親,我想向您提一個請求。以後家裏的夥食可以改善些嗎?媽媽這兩年身體沒以前硬朗了,時不時有個小病小痛,上個月走路的時候,我就聽她抱怨,說踩下去連腿都覺得疼。有次我碰到貝日蘭大夫,他建議飲食盡量新鮮多樣,說這樣能改善健康。還有……”

“貝日蘭大夫!”

歐也妮話還沒說完呢,就被老葛朗臺給打斷了。他用一種誇張的的口吻重覆著城裏唯一的醫生的名。

“我的傻女兒,你怎麽會聽信他的話?他倒是巴不得別人家的婆娘和小姐天天生病才好呢,這樣他就有借口一天跑過去六七趟,想盡辦法從男主人的口袋裏撈錢!我告訴你,你媽媽身體好得很!比牛都要健壯!咱們家吃得也不錯了!你看看你,又健康,又漂亮的,貝日蘭大夫家吃得再好,出來的女兒也個個歪瓜裂棗,怎麽能跟你比?”

“父親!”歐也妮有點無奈地說道,“我還是希望您能答應我的請求。就算不為健康考慮,我覺得我們家也是時候改變飲食習慣了。我們永遠吃不上新鮮面包,只能吃昨天剩下的。因為您總習慣把今天新做出來的鎖進櫥櫃,非要等舊的吃完了才拿出新的。我們喝的牛奶也都是快要變臭的。您老是說,煮煮就沒事了,您大概也還記得有次娜農就是因為喝了壞牛奶,結果拉了三天肚子,差點起不來的事吧?還有,攤餅的時候,往面粉裏多放點黃油,多加點新鮮牛奶或者白糖,根本就多花不了幾個錢。我計算過,就算天天這樣,一年也絕不會超過100法郎。而一百法郎對您來說,只不過是半桶葡萄酒的價錢而已。何況,我自己可以出這個錢,絕對不會要您破費。我只需要您同意就行。別象從前那樣,每次看到桌上哪怕多出一道菜,您就大驚小怪,弄得媽媽膽戰心驚的。心情不好,吃什麽都沒味。”

葛朗臺終於意識到女兒不是在隨口說說而已。他轉過身,沈下臉,盯著歐也妮。

“你是說認真的,歐也妮?你在譴責你老爹已經過了一輩子的生活?”

“不是譴責。我是在與您商量,並且希望您能考慮我的建議。”

“夠啦!”葛朗臺生氣地嚷了起來,“接下來你是不是要說,老太婆穿的衣服太舊了,你要我出錢給她買新衣服?對了,還有這房子。你是不是也嫌棄房子太破,要我出錢修房子,換家具,買馬車,好讓你們母女舒舒服服,把你們當皇後公主一樣地供奉起來啊!”

“雖然我不認同您現在說話的語氣,但倘若您願意,我自然不會反對。”

“好啊!好啊!”葛朗臺氣得聲音都有點發抖了,“看看吧,這就是我的女兒。沒良心的女兒!我把你辛辛苦苦拉扯大,你就是用這種方式來報答我的嗎?嫌我不讓你們娘幾個吃好穿好住好?我告訴你啊歐也妮,現在你們過得已經夠好了!你要是再敢胡說八道,我明天就送你去諾瓦耶修道院,讓你知道什麽才叫真正的苦日子!”

諾瓦耶修道院是屬於葛朗臺的一處財產。也是在早年督政府當政時,他用極低的價格在政府拍賣沒收財產時弄到手的。現在裏頭自然沒什麽修士修女,已經荒敗多年,被葛朗臺用來儲存葡萄酒和糧食幹草,基本成了個大倉庫。

葛朗臺說出這樣嚴重威脅的話,原本滿心以為女兒會害怕地縮回脖子。沒想到她竟絲毫沒有懼色,反而說道:“父親,倘若我告訴您,我能幫您賺錢,很多的錢。賺過來的錢,幾輩子都吃喝不完,您還堅持全家人要跟著您一起過這樣的苛刻日子嗎?”

“就算你把金山銀山搬到我跟前,也休想我松口!”老頭子憤憤地嚷,“讓我同意你把錢浪費在吃喝玩樂上頭?想都別想!”

“如果我堅持呢?”

“你是真的想要惹怒我是吧,歐也妮?”葛朗臺的眼睛瞪得比牛鈴還要大,鼻尖上的肉瘤一顫一顫,這是他憤怒情緒的體現,“你再敢給我多說一句,我就立刻讓高諾瓦耶送你去修道院!”

“好吧,”歐也妮的語氣依舊十分平靜,“我也知道,您愛惜錢財勝過一切,您唯一的樂趣就是讓錢生錢,然後擁有更多的錢而已,除了這個,別的您都不會放在心上。所以我根本也沒指望您會答應。但父親,請容我提醒您兩件事。第一,我已經成年。第二,在這個家裏,媽媽其實擁有屬於她自己的財產。連同她繼承到的,不算後來的利息,至少三十萬。如果我沒說錯的話,她的財產將會由我來繼承。”

葛朗臺被女兒的話給提醒,嚇了一跳,同時,也被徹底激怒了。

簡直就是笑話!

什麽太太的財產,女兒的財產!老太婆的,女兒的,不就是自己的嗎?何況,這麽多年來,要不是自己精心盤算用錢生錢,照老太婆那個腦子,再多的家財也被她敗光了。現在這個做女兒的不感激自己的功勞,反而竟拿這個來威脅自己,簡直是要反了天了!

“煤黑子在家,大小是個長!”老箍桶匠咆哮著,整個人差點蹦起來,“不管你說什麽,休想我改變主意!好啊!你是鐵了心地在造你老爹的反是吧?要是不認錯,你就給我走!我可絕不想養頭只知道一個勁兒跟我作對的白眼狼!”

歐也妮一語不發,看著老頭子在自己跟前暴跳如雷。

“行!翅膀硬了!那就走吧!現在就給我走!我不想再看見你了!”

“是您說的,父親,”歐也妮終於開口,“既然這樣,那我就和媽媽暫時搬去弗洛瓦豐——她有權力住那裏。省得您見了我火大。”

她說完,轉身往樓上去。

“我是說真的!”葛朗臺一楞,隨即沖著她的背影嚷嚷,“你要是不給我認錯,以後休想我再給你們一分錢!哪怕你們在外頭餓死,那也算不到我的頭上!還有,以前給你的金幣,你休想帶走,統統拿回來還給我!”

“隨您的便!”歐也妮說,“弗洛瓦豐的太陽很好,貝日蘭大夫曾建議讓媽媽多曬曬太陽,我本來就想帶媽媽去那邊住些日子,只不過舍不得把您一個人孤零零撇在這裏而已。現在既然您開口趕我們了,那就如您所願。”

“對了,”她登上樓梯的時候,回頭,沖自己那個呆若木雞的老爹嫣然一笑,“那些金幣,我是真的送給您了,不會要回來的。”

☆、弗洛瓦豐新生活

父女在樓下客廳裏發生的激烈爭執自然驚動了葛朗臺太太和娜農。

第一次在這座房子裏聽到反抗老葛朗臺的聲音響起,兩個女人都嚇得夠嗆。一個躲在二樓樓梯口,一個貓在走廊夾道門後。等歐也妮上樓,發現可憐的母親已經臉色蒼白,簡直快要暈過去了。

“孩子——”

等歐也妮送母親回她的房間後,她死死抓住歐也妮的胳膊,聲音抖得不成樣子。“你跟你爸爸說的話,我都聽到啦!千萬不要因為我而忤逆你爸爸呀!我的孩子,我沒事,我好得很。你趕緊去向他道歉。我了解你爸爸。你只要道個歉,他就一定會原諒你的。聽我的話,孩子。”

“小姐!”

娜農也偷偷溜了上來,但神情卻和葛朗臺太太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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