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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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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布羅克伯爵夫人, 這些年過得頗為愜意。一直以來,她的丈夫雖不算十分伶俐,但和那位素有謀算的諾福克公爵關系不錯, 在樞密院坐得穩穩當當。哪怕當年伊麗莎白一世信奉新教、提拔親信, 也保留了他一席之地。夫人也善於利用自己的優勢, 漸漸奠定了她在倫敦上流社交界、女王之下第一貴婦的位置。

而蘇格蘭女王瑪麗.斯圖亞特初來乍到時,彭布羅克夫人擔憂被這位年輕美人遮蔽光彩,心情一度有點覆雜。但是她很快發現, 新攝政王勤於政務, 交際興趣不濃,樂意利用且維護伯爵府既有的社交圈;因此她愈發笑顏常開。

如今,蘇格蘭女王已成為英格蘭女王瑪麗二世;彭布羅克伯爵夫人,因為丈夫受到“器重”,地位仿佛更為超然了。

固然, 夫人並不敢自詡為女王之閨蜜。誰又敢輕易攀附這位西歐最有權勢的女人呢?這位陛下, 擁有不列顛及愛爾蘭島一共三頂王冠,還是高貴的法蘭西王後,她的丈夫似乎還千依百順、唯妻子馬首是鞍……她只跺一跺腳,整個西歐都要為之震動。

當然, 長袖善舞的彭布羅克夫人, 依舊同女王相處得不錯。盡管夫人偶爾會暗中嘀咕、為何陛下總有那麽多奇奇怪怪的點子;但只要上頭吩咐下來,她一定充滿熱情的照做, 無論是推廣煙草、馬鈴薯或者其他——即便她更喜歡折扇和鏡子。須知,陛下可是浪漫輝煌的法蘭西宮廷第一女主人,她的一舉一動,都是這個年代的時尚標桿呢!

這不,陛下又交待了個“任務”:為她的貼身侍女們, 在英格蘭貴族圈中尋訪一下,是否有合適的結婚對象。

起初,彭布羅克夫人幾分激動:那三位瑪麗,可是女王陛下從小到大的親信啊。然而,聽女王細細講完她的擇婿標準,夫人唯有苦笑——去何處,找符合要求的男人呢?

不能太老,不能太醜,不能太胖,不能太瘦;不能太窮,不能太講究;須溫柔體貼,不可風流多情;得受過良好教育,頭腦清楚,心胸開闊,忠誠可靠……最好是未婚,或者有婚史卻沒小孩!

英格蘭哪有這樣的男人?

彭布羅克夫人不無嫉妒的想:好似,法蘭西國王除了體魄不太健壯、外表稍文弱之外,其他都達標?

呃,據聞,他在床上其實也還過得去……

堂堂法蘭西國王!怪不得陛下會如此挑剔……

夫人於是很有些遺憾的回稟女王:這一回,恐怕自己無能為力。

陛下一臉寬厚,只說,知道標準略高,有些困難,不急,慢慢留意就好。

是是是,慢慢來……不過,連擁有英格蘭王位繼承權的格雷姐妹倆,曾被伊麗莎白女王防備得很的凱瑟琳和瑪莉,嫁的人也就那樣——夫家都還嫌她們不合意呢。

彭布羅克夫人不時旁敲側擊。

瑪麗本人,也漸漸明白:這個年代,她以現代的眼光,去為她親密的貼身侍女們挑選合適的婚配者,的確相當之困難。

她身邊剩下的這三位瑪麗,身份說高不高,說低不低。她們雖都有法國血統,但頂著蘇格蘭領主的姓氏,在權貴如雲的瓦盧瓦宮廷尚不夠看;容貌個性增加的吸引力有限,最重要的是,嫁妝沒豐厚到足以抵消差距……再加上,她們時常陪自己居留倫敦,確實不大適合在法國找對象。

蘇格蘭的勳爵們,倒普遍對女王的近侍有好感——看看梅特蘭德娶了弗萊明小姐,儼然成了攝政文官,好處多得惹人眼紅!但瑪麗總覺得他們粗魯狡詐,真不願身邊這些嬌花被那些野蠻人給糟;;蹋了。

英格蘭這裏,最好的辦法,就是拜托彭布羅克夫人。然而目前看來,道阻且長……

瑪麗有些犯愁。

看看比頓小姐,近來徹底忘卻了夏特裏亞爾,開始頻頻盯著秘書李喬,似乎有些意動。這個內心文藝、率真易動情的姑娘喲,真怕她再一次被人給騙了去。畢竟,李喬不像是特別喜歡她;畢竟,李喬來自意大利,私下親近某些天主教士,同舊主薩伏依公爵也沒完全斷了聯絡……

問賽頓小姐,她就一臉凜然,發誓寧願終生陪伴陛下,無意於婚姻。多追問幾次,她就坦承自主意識強,眼光較高,寧缺毋濫雲雲。

至於裏維斯頓小姐,默默做事,很少吭聲。若拉著她談心,這姑娘更顯忠肝義膽,表白說自己不能幹,無論和哪國人結親、去往何處,只要能幫助到陛下,絕對毫不猶豫——搞得瑪麗一陣慚愧,怎麽也得替她擇個如意郎君才好。

女王陛下在腦中,又重篩了一遍近臣:博斯維爾花心大蘿蔔,而且已婚;阿倫德爾伯爵形貌欠佳,年紀也大;鰥夫諾福克公爵算計深沈;異母兄長梅裏心懷不軌……唉,靠譜的丈夫人選,究竟在哪兒?!

瑪麗坐在歡聲笑語的宴席間,視線終於落到一個也許值得考慮的男子身上。

她的外交顧問,邁爾維爾。

當下,他正和她的丈夫弗朗索瓦相談甚歡。

“……遵照女王陛下的旨意,我前去西班牙、拜謁腓力國王,向他闡述了和談的理想。不過,那位陛下,對尼德蘭局勢、以及英法仍非常戒備;大概,他會繼續向低地附近投入重重兵力。”

弗朗索瓦點點頭。“我明白。不要緊,我相信我們平靜的態度,會將戰爭的可能性降到最低。”

法國國王轉向另一個話題。“兩位小公主,是否一切安好?”

弗朗索瓦詢問的,是妹妹遺下的兩個女兒。邁爾維爾很肯定的回道:“陛下,兩位公主非常可愛,且深受腓力陛下寵愛。她們都鄭重感謝您送去的禮物。”

“那就好。”為人舅父的弗朗索瓦嘆了口氣。

邁爾維爾趁機恭維:“盡管現今西班牙國王已娶了第四任妻子,但宮廷內外,都說,唯有瓦盧瓦的伊麗莎白公主,才是他的摯愛。”

“過去,他對與表親葡萄牙公主生下的唐.卡洛斯,從不敢報以希望,最後狠心將病弱王儲囚禁至死。之後,他匆匆和年長的英格蘭女王瑪麗一世締結婚姻,卻不喜她的陰沈古板,一度為她的假孕而尷尬,甚至懶怠前來倫敦……”

“唯有瓦盧瓦的公主,經歷天花時,都能讓一國之君不憚親近照顧。可惜,美麗高貴的王後,年紀輕輕卻香消玉殞,只留下兩位幼小的公主……”

見男主子眉頭微蹙,他適時住嘴,好讓國王陛下慢慢思索一會兒。

半響,弗朗索瓦又問道:“宮廷之外……說說你對西班牙的整體印象?”

邁爾維爾想了想,娓娓答道:

“我曾拜訪……當地的教堂,內部很黑,裏面堆滿了遺骸。那些恐怖而寫實的藝術品,仿佛昭示著中世紀從未結束。”【註一】

“和古時一樣,西班牙平民依舊貧窮,教會仍然極端富裕。可嘆的是,社會主流,始終將之視作光輝榮耀和理所應當。”

他的描述,令弗朗索瓦側耳傾聽。“人們都知道,下頜突出的腓力國王陛下,是不容置疑的。他公正清高,執著己見,專;;制強硬。他在政治上一貫驕傲,對宗教則一貫虔誠。他深信,上帝選擇了他來壓制新教之浪潮,來關閉宗教改革之門。”

“多年來,他驅逐異教人士,殺滅新教徒,手段嚴酷。民眾確實噤若寒蟬,但很難說是真正的信服。不少平民商戶,或是被排擠、或是主動離開了王國。”

說到這兒的時候,瑪麗恰好湊了過來。她沖弗朗索瓦粲然一笑,插話道:

“可見時代變遷,歷史的洪流不可阻攔……因循守舊,固步自封,是不行的。”

她的丈夫沈吟片刻,表示讚同。“是的,在我們的王國,任何人只要不違背法律,就該享有思想和信仰自由。”

瑪麗眉梢微挑。“還有‘表達意見的自由’。”

當然,這是在公開場合,標準的、冠冕堂皇的說辭。表面上不壓制輿論自由,但瑪麗深知,現今她的政府,還遠沒有放寬言論自由。一旦涉及社會重要事件,有異議者(往往是傳道士)都必須在公眾面前保持緘默——不可擅自印發文字、宣傳己方主張;也不能聚眾集;~會。

畢竟,這是個呼喚“宗教變革”的年代(盡管不少需求,都是假借宗教之名而發聲)。“堅守”舊教的君主,常常要面臨來自革新派的挑戰。英格蘭女王瑪麗.斯圖亞特同意保留前任采用的英語《聖經》,但同時把拉丁文典籍擺在案頭;而在王室及政府的官方活動,她也恢覆了天主教禮拜儀式——這些,都令新教徒們感到別扭不安。

雖然他們是少數派,但嗓門之大,也許勝過對手三倍還不止。尤其是他們中最極端的清教徒,把加爾文主義奉為瑰寶,永遠妄想以宗教控制世俗王國,叫囂的聲音最兇、最響。若不適時讓他們閉嘴,放任他們發展信徒,一國之君的統治根基,將會變得相當危險。

瑪麗哂笑:“不過我很清楚,即使貴為神授之君主,也不可能使所有國民滿意。如英格蘭這般開明、重視議會意見的政府,還要被指責‘獨斷專行’;社會稍開放自由一些,便有人跳出來罵‘世風日下’;民眾追求文藝和娛樂,就可能被批評為‘驕奢yin逸放蕩不羈’,‘寧願享受生命也不憂慮身後之事’,‘沒有虔誠’……”

弗朗索瓦溫柔的拉住妻子的手。“我知道,總有些人,只學習兇狠嚴苛的摩西,卻忘記寬容慈愛的耶穌。但寬容大度的君主,不會因區區小事而介懷。”

瑪麗撇撇嘴。“單純的批評不算什麽。我只擔心,某些新教徒煽動群眾,反抗政府活動,增加‘宗教’紛爭。所以,必須及時處置這些妨礙秩序者。”

具體怎麽處置?

呵,揣摩上意的諾福克公爵,了解現任天主教女王,不像前一位瑪麗那麽喜歡燒人,曾建議把反叛的家夥控制起來做苦役,或者“流放”到新大陸去。

後一條,其實就是史上英格蘭應用的“正確辦法”。

這個辦法算是保證了本島的“和平”。然而,其最終造就了另一個龐然大物——美利堅合眾國。

北美啊北美,瑪麗想起來真是愛恨交織。那片土地具有很大潛力,卻距離太遠不好控制……

歷史證明,這種殖民地,再怎麽費力控制,終有一日都會脫離宗主、成為獨立國家。武力統治不易(史上英格蘭也因為法國攪局戰敗,任由那十三個州獨立);文化輸出也難保不出白眼狼(參見東南亞那些各種給大中華使絆子);哪怕以經濟手段牽制,自家體量不足的話,遲早也會被拋在後頭……

咳咳,還是先別去愁那太遙遠的事,會長很多白頭發的。不偏題不偏題,具體怎麽處置以清教徒為首的持不同政見者——

瑪麗猶豫之時,弗朗索瓦說出了自己的看法:

“我聽說,愛爾蘭島上待開發的土地很多,王國對那裏控制不足。若自都柏林周邊開辟種植農場——”

他摸了摸胸口別著的鮮花。“別的作物不好說,馬鈴薯應該會適應良好。”

邁爾維爾適時稱讚:“陛下所言甚是。新作物耕作正需要勞力呢。”

瑪麗則眼前一亮。好吧,其實,比起美洲,愛爾蘭的確貧瘠了些,殖民經濟收益不高。但那裏的原住民,可幾乎都是舊教擁躉呢。

新教徒若大批遷移新大陸,成為當地人口主體,那裏將來對英格蘭的舊教王室的隔閡,有可能更深。倒是押著他們去“隔壁”愛爾蘭去消磨意志,或者稀釋一下人數,沒準,未來會大不相同。

當然,人民也可以用腳投票,自發跑去美洲……但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嘛。

瑪麗笑盈盈道:“我最最親愛的陛下,我太喜歡這個絕妙的主意了。”

大廳裏,風琴、豎琴、風笛、琵琶正輪番演奏;北歐出產的威士忌酒香四溢。這真是一場歡樂的晚宴啊。

作者有話要說:【註一】對西班牙及腓力的描述和評價,參考《文明的故事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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