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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一個時代的結束(又捉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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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德蘭新總督, 西班牙名將阿爾瓦,終於帶著他的一萬八千精英部隊,抵達了安特衛普。新官上任三把火, 何況他來此的目的, 本就是燒滅異端的呢。

他授意成立的“除暴委員會”, 一天就能揪出數百亂黨。誰還不服管教,誰就是叛國罪。無論天主教徒或新教徒,人人籠罩在殺戮的陰影下瑟瑟發抖。火刑、絞架、槍決……屍體的臭味漂浮在城鎮上空, 簡直暗無天日。

大量新教平民被逮捕殺害, 貴族們也好不到哪去。阿爾瓦曾經的同僚、奧蘭治-拿騷的威廉(他們效力腓力二世時,還相偕到訪法國、恭賀王室婚禮),亦被宣布為罪犯。不過威廉機敏,發現新總督勢不可擋,及時逃到他的德意志親戚朋友哪兒去了。

尼德蘭哀嚎喧天的時候, 法國巴黎卻正在舉辦一場隆重的結婚儀式。這是瓦盧瓦與哈布斯堡的又一次聯姻(並沒影響他們同期出使西班牙、和新娘的堂伯腓力勾心鬥角)。當然, 婚禮進行到現在,大家都還是頗為滿意的。

眼下,亨利二世熱衷的馬上比武即將開始。凱瑟琳王後端坐包廂,瞟了瞟不宜上場的兒子們——弗朗索瓦略顯文弱, 查理更差一點且是新郎, 亨利和埃居爾年幼訓練不足——深覺還是丈夫最為英勇。但是,王後的好心情未能持續太久, 因為她看到,亨利二世又舉起了他慣用的水滴型盾牌——

她曉得,那上面,H(亨利)和C(凱瑟琳)的紋飾之間,分明還夾雜了大量D和新月(月亮與狩獵女神狄安娜)圖案。

不僅如此, 他還用著代表瓦倫蒂努瓦夫人的黑白雙色旗幟,並頻頻向摯愛的情人揮手致意。

和王後挨得很近的瑪麗,捕捉到婆婆的一絲陰霾。咳咳,她明白的。丈夫身上打滿了情婦的烙印,確實令人不爽。若考慮那位夫人已垂垂老朽,竟還能在壯年國王心中占據如此重要席位,就更不爽了。

亨利二世正躊躇滿志。他覺得自己還非常年輕,身手矯健依然。此時他已連續擊敗兩名騎士。他望向看臺上的瓦倫蒂努瓦夫人。他的摯愛美貌已流逝,可她仍善解人意,體貼可敬。啊,近期幾個新歡,固然有著青春年少的肉(;)體;但狄安娜的首席之位,永不可逾越。

也許是因為狄安娜的笑容太嬌媚,國王有些飄然。於是,在對陣第三位騎士、勇猛異常的蒙哥馬利伯爵時,他一時疏忽,導致馬鐙被打了下來,從而未能獲勝。

亨利二世喘了口粗氣,滋生幾分懊惱。

在內穆爾公爵勸說下,他決定暫時歇歇。國王目光掃過他的宮廷——狄安娜雙眼靈動,含情脈脈;王後陪著新娘安娜,言笑晏晏,和其他貴婦似乎十分融洽;他長子和長媳喁喁私語,親密無間,她倆前方的紋章上,還繪著英格蘭的王冠。

亨利二世好好觀賞了一番那瑰麗的圖案。瓦盧瓦統治英格蘭、威爾士、愛爾蘭的日子,似乎已不遙遠。只要伊麗莎白沒有後代,他的長媳就能和平繼承她的遺產,他的長子,也將順理成章接管不列顛及愛爾蘭……

盡管王太子和太子妃八年還沒生小孩;但他自己,年輕時,也曾經歷過很長一段膝下空虛期……

炫目的陽光灑在身上,亨利二世覺得,一切都欣欣向榮。

這時,年輕的吉斯公爵走了過來。他遵照王儲的例行囑托,且表達了王後的殷切關心:“陛下,您已比過三輪,真是英勇非凡。女士們眼巴巴望了您許久,都在渴求您的陪伴呢。”

亨利二世的視線,又回到狄安娜身上。瓦倫蒂努瓦夫人正遙遙註視他,見狀,作出一個鼓勵的手勢。

“孔代親王都還在場上呢。”亨利二世的視線,掃過那個耀武揚威的小子——他剛剛也打敗了對戰者。法國國王頓時意氣風發,決定再賽一場。“讓人給我準備準備,我力氣還十分充足呢。”

吉斯公爵有點吃驚。“可是,陛下……”

他的“繼父”,內穆爾公爵亦勸阻道:“陛下,已經很晚了,您可以把機會留給那些,呃,後輩們……”

他也還年輕著呢,亨利二世心中湧起一股傲氣。他固執的道:“以法蘭西君主的名義發誓,只要我願意,我就能堅持戰鬥,我相信沒有誰能阻攔我。”

他命人去喚蒙哥馬利。“伯爵,你是個非常棒的騎士。你報答國王陛下的最好方式,就是——我們再比一場。”

瑪麗原本和弗朗索瓦聊得開心,凱瑟琳與新進門的安娜亦言談投機;她倆最先發現場邊異動,紛紛問道:“國王那兒,怎麽回事?”

侍從趕緊跑回來匯報:“陛下要求蒙哥馬利伯爵再度上場,同他比試。但是伯爵好像不樂意。陛下差點要發怒,正嚴詞下命令呢。”

這可不是什麽愉快的消息。王後和王儲都有些擔心。“既然天色不早,還是別勉強。陛下也該累了,或者請他歇一歇,明日……”

左近的瓦倫蒂努瓦夫人,擡眼望了望西斜的太陽。“這,陛下想要比完最後一場,以酣暢淋漓的勝利結束吧。”

瑪麗卻是為蒙哥馬利的名號怔住了。

久遠的記憶,一瞬間全部覆蘇,她突然想到了很不好的事情。

“先前陛下已和蒙哥馬利伯爵比過了?這次,對手竟然‘還’是他?!”

得到侍從的確認,瑪麗立即掐住弗朗索瓦的手,顫聲道:“還是阻止吧……”

然而國王的意志不可違拗。他妻兒遣去的勸阻者,分明起到了反作用:亨利二世像是生怕再有人過來妨礙他,頭也不回,匆匆跨上馬去。

一切仿佛是命中註定的。在國王的催促中,比賽號角吹響了。

對戰的兩人縱馬提槍,急急向彼此沖過去。

然而,(在一場單對單的戰鬥裏)國王和蒙哥馬利纏鬥著,沖撞著,他似乎沒能占據優勢。甚至,在兩人一番對刺之後,大家猛然發現,國王竟又輸了。(年輕的獅子戰勝年老的)

那瞬間具體發生些什麽,其實觀眾並沒有看得太清楚。但是,“砰砰”過後,兩人的長矛全都脫了手。蒙哥馬利正有點呆滯的拉著韁繩,亨利二世卻搖搖晃晃,好似馬上便要倒下來——而國王的面甲也掉在了地上。

見狀,周圍親貴們趕緊一擁而上。他們慌慌張張的去扶差點墜馬的亨利二世,見他滿臉殷紅,鮮血不斷從他的右眼窟窿湧出,那上面還紮著半塊碎片,顯然那來自於蒙哥馬利的武器。(刺破金籠中的眼睛。)

接下來是難以置信的混亂,叫喊聲此起彼伏。瑪麗腦子裏“嗡嗡”一片,幾乎癱在椅子上。凱瑟琳以及狄安娜直接暈了過去。弗朗索瓦往父親身邊沖,跌跌撞撞,差點摔倒。查理哆嗦著去扶母親,和新婚的安娜一道。亨利和埃居爾有些不知所措,最後還是跳去追長兄了。瑪格麗特公主則和其他宮廷貴婦一起,哭哭啼啼。

亨利二世很快被擡回了盧浮宮。

一路上,國王陛下曾短暫恢覆意識,片刻就又痛昏過去。蒙莫朗西和內穆爾公爵腳步急促,吉斯公爵則護著緊隨其後的王太子。大夥皆憂心忡忡,顧慮重重。

一疊催促中,宮廷禦醫終於匆匆趕到了。事不宜遲,他們迅速為國王做清創手術,取出那截碎片。他們把能用上的傷藥都往陛下身上使,直到他終於清醒過來,才皆松了一口氣。

亨利二世自覺好一點了。他的右眼纏著紗布,左眼倒還能看見。他首先註意到,蒙哥馬利伯爵正跪在他床前,萬分自責,痛苦不堪。

“我請求國王陛下,務必砍下我的腦袋,以恕我的罪。”他小聲吶喊。

“這不應該……”亨利二世的聲音,溫和卻虛弱。“你的所作所為……你參加比武,完全是服從於我。你也在競技場上表現得足夠勇猛。騎士啊,你並沒有做錯什麽,所以不需要原諒,更不需要懲罰。”

凱瑟琳正伏在他枕邊哭泣著,狄安娜也淚眼婆娑。亨利二世揮退了蒙哥馬利,對著妻子和情婦,勉強擠出一個笑容。

“頂多失去一只眼罷了。”

這位堅強的君主,轉而望向長子,以及他旁邊的蒙莫朗西。“記得婚宴,還要繼續……我不希望因為我的小小損傷,損害這般喜悅氛圍。”

弗朗索瓦眼中蓄淚,握住父親的手,默默點頭。蒙莫朗西也咬牙應承下來。

亨利二世嘴唇翕動,還想說點什麽,最後,卻只溢出一聲嘆息。

沒多久,他又累得睡了過去。

大家以為他是過於疲憊,還彼此寬慰。但第二天開始,他們發現,國王渾身滾燙,時常陷入昏迷。

眾權貴不敢怠慢,醫師們好一通忙亂。經過一次次仔細檢查,他們最終無奈了。“大約是感染擴散,累及顱內。這樣子就沒有藥物能控制了……陛下恐怕,時日不多……”

這個糟糕的消息宣布後,女眷以凱瑟琳王後為首,各個眼睛發紅,淚水盈眶;卻都恪守禮儀,沒有大聲嚎啕。瓦倫蒂努瓦夫人,卻因驟然昏厥,首個被擡了出去。

宮廷裏迅速彌漫起淒慘的氣氛——偏偏奧爾良公爵查理的婚禮尚未完成。蒙莫朗西一邊心中惶惶,一邊盡力協調,忙得焦頭爛額。老對頭洛林紅衣主教不在,對頭的侄子亨利還欠老練,吉斯家族不能搶風頭——這讓王室總管不知是否該慶幸。

王後自此,堅持守在丈夫床邊,一步不肯離開。

她還啞著嗓子,發號施令:“不許瓦倫蒂努瓦夫人再進入國王的房間。”

天亮天暗,黎明黃昏。短短幾日過去,亨利二世的身體變得越來越糟。弗朗索瓦的心情無比沈重,他在父親寢殿內不斷徘徊,幾乎不眠不休。內穆爾公爵夫人則親自來探望太子妃,建議道:

“趕緊調洛林紅衣主教回來吧。”

瑪麗頗有些魂不守舍。她很感謝前舅母的提醒。“前日已遣人過去了,不過,這一路還得費些時間。至於……您應該也見到,亨利剛調來一批重騎兵,保護外圍。”

“是的,這樣很好。”公爵夫人表情懇切。“務必,一定保證王太子的安全。”

“嗯。”瑪麗輕輕道。“您也知道,王儲身邊首席侍臣雷斯伯爵來自意大利,是王後的家鄉人。至於這邊寢宮,我也下令,謹防閑雜人等出入。”

“近來宮廷事務繁雜,請多多小心。”內穆爾夫人仿若欲言又止。“蒙哥馬利伯爵,從前是你的衛隊長,還曾在蘇格蘭待過很久……”

寥寥數語後,內穆爾公爵夫人鄭重告辭。瑪麗卻發了好一會呆。

前舅母素來同她關系不壞,這時節,提起剛被遣回老家的蒙哥馬利,不似無的放矢。

是她麻痹大意了麽?或許,受害人亨利二世的大度原諒,並不意味著蒙哥馬利“無罪”?或許,作為和他交情不淺的太子妃,她也該防備某種“牽連”?

瑪麗覺得,自己需要和弗朗索瓦好好商量一下。

然而,這日晚間,王太子一直沒離開國王寢宮。醫師們很遺憾的表示:亨利二世大約快不行了。瑪麗只得匆匆趕來,和弗朗索瓦一起,陪伴他身旁,預備聆聽法國國王可能是最終的訓導。

長夜漫漫,燭光閃閃。死神的腳步輕得幾乎聽不見,但確實……越來越近。

淩晨時分,持續高熱不退的亨利二世,罕見的清醒了一小會。

這個時候,國王的自覺占據了上風。

他微微側頭,輕喚弗朗索瓦的名字,讓他拉住自己的手。

“孩子,很快,你要失去父親了……但是,至少,你還擁有,他對你的,最真心的祝福。我會祈求上帝,願主,讓你比我更幸福、圓滿。”

他的其餘孩子們,這時也都聚集過來。新媳婦、哈布斯堡的公主有些手足無措,太子妃忍不住扶了扶她。亨利二世尤為註意兩個兒媳,他長嘆一聲:

“瑪麗,我看你長大。你很好,你為瓦盧瓦帶來了珍貴的東西……”

“安娜,你來自一個偉大的家族,你也很重要。照顧好自己,照顧好查理……你們的婚禮,令我感到幸運……”

他的聲音,越來越弱。

查理他們幾個,乖乖候著,卻再沒等到父親的話語。凱瑟琳摸了摸亨利二世溫度頗高的手,傾聽他的呼吸,有些冷漠又有些茫然。“陛下又睡過去了。”

是吧,還有氣呢。

兒女們望著母親,不知該說什麽好。半響,王後卻叫來侍從,低聲交代他們:

“告訴瓦倫蒂努瓦夫人,讓她把陛下贈送的珠寶全部清點出來,悉數歸還。”

這個關頭!然而侍從毫不遲疑,立即去辦。瑪麗幾分心驚。這是她第一次,見到凱瑟琳如此自負的施展權力。而在這個房間裏,在亨利二世的病榻旁,沒有一絲反對的聲音。

侍從們又換過了一組枝狀燭臺,亨利二世仍處在昏迷中。派出去的侍從,終於跑來回報:

“那位夫人非常傲慢,不肯服從指令。她說,只要陛下還有氣息,她就無所畏懼,不用服從其他人的指令……她還說,倘若陛下逝世,她無意茍活……與失去國王的痛苦相比,任何羞辱,都無足輕重。”

瑪麗以為凱瑟琳要發火。可王後只是淡然道:“哦,那就隨便她再茍活一陣。不過,告誡她,舍農索城堡終歸會清理幹凈。”

夜更深了,大家都在“等”。國王的情況分明不好,但一直在拖延。王太子和弟妹們,終於都被他們的母親勸離。凱瑟琳寧願獨自守著他的丈夫。她喃喃道:“多好,再沒人擠在我倆之間……”

瑪麗挽著弗朗索瓦,兩人的腳步都非常沈重。弗朗索瓦一路緘默。瑪麗有心勸慰,又想到內穆爾公爵夫人的話,數次開口,卻不知怎麽說起。

他們快要走回房間的時候,侍從官突然趕來,哭訴道:“陛下……承蒙主的召喚……”

弗朗索瓦當即攜妻子奔了回去。瑪麗心裏一直“砰砰乓乓”,明明已經有好幾天的心理準備,事到臨頭,仍覺得……難以置信。

從亨利二世被刺暈倒的那時起,她就宛若做夢,時常陷入迷惘。如今——

法蘭西王國,一個時代徹底結束了。

瑪麗恍恍惚惚,走入房間。據說,亨利二世就這麽睡了過去,神父的儀式差點都沒做完……

新寡的王太後,正陷在最深重的悲痛中;她臥倒在靈床旁的地板上,眼神空洞,仿佛靈魂已追隨丈夫離開這塵世。

弗朗索瓦看了看瑪麗,呆滯半晌。“洛林紅衣主教不在,那麽,由波旁紅衣主教……”

然後,他記起了先前的“準備”,哆嗦著嘴唇,一條一條下令:“請王室總管蒙莫朗西公爵,負責籌備葬禮;內穆爾公爵協理。又,請孔代親王,務必看護先王遺體……”

而星光未散、旭日甫升的時候,接到亨利二世去世消息的洛比塔爾,已帶著高等法院的代表來到了盧浮宮。

他們一同恭祝新王登基,並請示喪儀準備。了解到弗朗索瓦已委托蒙莫朗西和孔代親王主持喪事,洛比塔爾問道:

“陛下,關於人事情況,您還有何吩咐?”

弗朗索瓦說出自己的打算。“我想,目前就這樣。是否作變動,還等……洛林紅衣主教和朗格維爾公爵回來,我會再和母親、以及王後商量。”

洛比塔爾神情有一點嚴肅。他沈吟片刻,道:“你的安排,眼下看來是妥當的。只是,王室總管明顯約束不嚴,寢宮竟冒出某些流言來。昨天,我偶然聽到中立派的內韋爾公爵等抱怨——”

大法官在這裏頓了頓。“是關於王後,蘇格蘭女王。有人認為,她可能需要對先王之死負責。”

作者有話要說:尼德蘭戰爭,參考《文明的故事7》

亨利二世之死,細節參考引用《細說凱瑟琳·德·美第奇與法國宗教戰爭》

某些法國國王嗝屁的時候,說的話還是蠻感人的。亨利二世算一個。

還有個路易十三,病危時,看著大兒子在跟前晃悠,問他:“你該叫什麽?”

小路易回答:“路易十四。”

路易十三居然笑著說:“還未啊……”

公爹死了,以後就是新國王的天下了…弗朗索瓦二世要好好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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