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去看大海”

想必夏天的海一定泛著澄澈的晶藍，飛鳥在游魚躍出水面的那一刻肆意與它親吻，落日時分的海面卷上鍍金的紗幔，像此刻五條悟收回了望向窗口的眼睛，那視線由遠及近，最後落在少女的臉上

仿佛在說

「你若想看大海，那就看向我的眼睛吧——」

“你又在說什麽沒腦子的話”

這次，是想嘗試墜海身亡的感覺嗎？

夏油傑拆開剛剛在車站購買的炸雞便當，鐵軌上的哐當聲節節攀升，連同坐在位置上的人也受到了傳染，於是拆開筷子的動作都晃了一下

“誒，說到夏天就是大海吧”

佛羅倫薩是內陸城市，棲夜在意大利度過的6年裏，從未有機會去看海，她還記得兄長比她先一步獨立，十歲那年的生日，他的家族內成人禮，獨自接到的任務恰巧經逢愛媛縣伊予市，那裏有一個可以看見大海的無人車站

沒有檢票員與乘務員，在一間安靜的月臺上，就能目睹整片瀨戶內海的潮生潮落

“我們一起去嘛”

“聽說那裏被稱呼為‘夕陽停留的小鎮’哦”

“一定非常浪漫”

坐在從東京前往京都的新幹線上，家入硝子靠在窗邊閉上眼睛，她聽著另一邊的四人座位上，少女如夢似幻的形容那一個海邊車站的情景，覺得自己接下來要做的夢，似乎也會十分美妙

“去唄”

銀發在棉軟的椅背上蹭亂了一簇，不聽話的翹在腦後，五條悟拆開一袋軟糖，草莓果醬的夾心在指尖捏開的瞬間就溢了出來，他不以為然的答應，然後一旁的女孩欣喜的湊過來，從他手上搶走了那塊軟糖

棲夜正不怎麽註意形象的盤著腿，沒大沒小的坐在裏側靠窗的位置上

皮鞋一只掉在小桌板下，一只沒了蹤影

過短的裙擺哪裏遮得住她此刻誇張又過分的姿勢

夏油傑按住她亂動的腿，生生讓她沒能擡起來

“你們知道我們現在是要去京都參加交流會嗎”

這一屆車廂裏只坐了高專的人，庵歌姬和冥冥在另一頭的地方玩抓鬼牌，時不時傳出一兩聲‘可惡，又輸了’的埋怨，這次負責帶隊的夜蛾正道則嚴肅正經的坐在最中間的地方，手上翻閱著一本沈厚的小說

剛上車的時候，棲夜天真的還問他，夜蛾為什麽要帶一本字典去京都

桌上亂七八糟的堆滿了少女和少年一路上吃的零食和甜品

讓他想起昨天晚上他們三個人去超市選購時的情景

購物車裏堆的像一座小山，五條悟拿了一罐花生巧克力牛奶醬，問她要不要明天拿來抹面包吃，棲夜坐在購物車最前面那一截窄窄的邊緣欄框上，目之所及，看到什麽她覺得新奇的東西都往後面扔

於是夏油傑只能嘆息著把那些沒用的東西放回原位，就像他們剛認識的那天一樣

只是當時獨自一個人走在前面的少女

此刻坐在了購物車上，勾著另一個少年的胳膊

他推著那個載著她的購物車，輕聲念叨著‘好重’的聲音，被她一字不漏的聽了進去

棲夜轉過頭去，似是有些怨氣“我說，怎麽能說女孩子重呢”

夏油傑看著她坐在那裏，雙腿翹起，膝蓋泛著透明的粉白

兩只腿又細又直，腳踝纖瘦的像是一只手就能握緊，不覺連眸中的色彩，都變幻亦深

“我是說你剛剛放進來的這一箱巧克力重”

“你準備花多長時間把它吃完？”

一個青春期的16歲少女，就算再過瘦弱，坐在購物車的一端，也足以讓它不平衡的翹起，而少年只是隨性的趴在這邊的扶手上，一只手慵懶的垂在一旁，而另一只托住自己的下巴，就足以壓住整輛車購物車的兩端，保持等量

他細長的丹鳳眸中，是滿溢的傲慢

“你的話，我一只手就能抱起來”

幾乎是同時，車頭驀地一輕，棲夜的眼中盈滿期待，在夏油傑的預料之中，湊到了自己身旁“誒？真的？我不信”

“不如，你抱一下試試看？”

她還學會用質疑來激將了，若是對五條悟說的話，大概她已經成功了吧

可惜自持的夏油傑總能輕易懸崖勒馬

八風不動的他，一度讓從未在對方身上討到甜頭的棲夜懷疑，或許他是性冷淡吧

按照以往她那套勾引男人的招數

相處這麽長時間來，他們早就上鉤了

果真如夏油傑所說的那樣，他和五條悟確實不吃她的這一套

少年把少女剛放進去的那盒巧克力拿出來，在和她爭執到底要花幾年才能吃完它的聲音裏，最終，那盒巧克力還是被她心滿意足的買了回去

夏油傑不由得想起了一些什麽

“你還記得你欠我的錢嗎”

“小氣鬼，我會還你的”

然而接了好幾次任務，也有一些零花錢入賬的棲夜，似乎是故意不還錢給他一般，至今還在大搖大擺的用著夏油傑的錢包

總有一天她會還不起的

他在心底這樣肯定道

“誒，可是我想看海嘛”

吵鬧的車廂，散落一地的零食殘碎，玩游戲和陷入沈睡的同學，叫著讓他們安靜一些的老師

從玻璃車窗湧入的陽光反射著夏天的景色

湛藍的天和雪白的雲，都像是這個年紀的少年少女們，青春裏會湧現的回憶

不平靜的日常中，彌足珍貴的日常

或許才真正讓人為之動心

夏油傑終是把吵鬧的五條悟嘴裏塞進了一把爆米花，然後按著不規矩的棲夜坐在了座位上

手心貼著她光潔的大腿，觸手所及的肌膚，確實如他千萬次在夢裏想象過的那樣，綢緞一般的柔軟細膩

“交流會結束之後一起去吧”

“好耶！”

她還是不安分，稍微離開座位一會兒的時間，回來時，已經和五條悟靠在一起在夢中去了不知道什麽地方，裙擺微微揚起一道流線的弧度，那裙下掩藏的雙腿此刻掛在了少年的大腿膝蓋之上，露出雪白的腳踝

這一瞬間，夏油傑才終於明白了為什麽學校的夏季制服總遙遙無期

大概是為了讓他能在此刻，將它蓋在她的腿上

少年坐回了他的位置，他扶著她搖搖欲墜的腦袋，放在了自己頸窩裏，希望那裏能成為一個柔軟的搖籃，哄她在美夢裏多睡幾秒

從口袋裏掏出的耳機還在循環播放著一首四手聯彈的鋼琴曲

調低了音量，他輕輕伸手，將一側的耳機，微微填入她的耳畔

夢裏有悠遠的琴音相伴

像鯨魚在深海鳴唱遺失的歌謠，傳承著水下世界又一個浪漫卻不為人知的古老傳說，棲夜被一陣顛簸的剎車聲喚醒，然後她感覺自己的腦袋猛地一沈，像是一下子失去了承重的地方，嘭的一下，就要砸在座椅的扶手上

眼前，耳機的白線像一閃而過的極光

讓人心馳神往的追尋

然後有人護住了那個扶手的尖角，柔軟的手背接觸了她的額頭，觸之所及是一片溫熱的冰涼

“到了，快把你的鞋子穿上”

“下車了”

棲夜和打呵欠的五條悟一起朦朧的在座位上伸懶腰，原本他們吃了一地的包裝紙和零食殘渣已經不知道在什麽時刻被收拾的幹幹凈凈

她不由得幾步跑上前去，只來得及抓住那口是心非的少年的一截衣角

“傑，你也太溫柔了吧”

“能做你的女朋友可真幸福”

莫名其妙已經把自己代入他女朋友角色的少女，總是這樣不打一聲招呼，就擅自決定，說實話夏油傑不喜歡被別人支配情感的感覺，他總像是在被她牽著鼻子走，失了方寸，但就連拒絕，在對方眼裏，似乎也只是推拉的情趣

“做我的女朋友就不幸福了嗎？”

五條悟的臉上寫著鄙夷，對棲夜的誇讚很是不高興的樣子，幼稚的跟上了他們的腳步，一路都罵罵咧咧的表示不滿

“當然不是啦”

“三個人在一起，難道不是更幸福嗎——”

本該是玩笑的搪塞，卻因為‘三個人’的稱呼，化作一條透明的牽絆

沒有換來平日裏的吐槽和拒絕

是無聲的默許，令此刻的這句話，紮根在少年們的心裏，繪出一副無比幸福的未來畫卷，那裏充滿繁華盛景，和美好期許

若是三個人一起的話，再艱澀的未來，似乎都可以迎刃而解

可以做到的吧——

將那，存在於夢境之中的場景

變成現實

棲夜真的有把將和京都咒術高專的交流會，當做修學旅行來進行的打算

夜蛾正道本意是領著他們先去清水寺祭拜，這也算是每年交流會的起始儀式，為表在以建立友情的基礎上，與同伴們進行交流和切磋，但每次遇到這種活動時，兩方學校的人似乎都很看對方不順眼

去年在東京舉行的交流會也是以一種慘蕩的結尾收場，那時候一年級的五條悟和夏油傑並未參加，代表出戰的畢業生和如今升入三年級的庵歌姬、冥冥，也是和京都高專的人弄得十分不愉快

雖然說今年京都校是主辦方，也是東道主

自然會客氣禮貌一些

然而，在隊伍裏已經有目中無人的五條悟和和傲慢無理的夏油傑的基礎上，如今，還有一位反常識凈惹麻煩的少女，這簡直是雪上加霜

“硝子，拜托你在我看不到的時候，盡量多盯著那三個人一些”

短發少女身上帶著一縷煙味，夜蛾正道大概猜的到，她估計又是下車後躲在不知道什麽角落裏，剛抽過一根煙，但現在有求於人的他，只能當做沒發現

家入硝子淡淡瞥了一眼滿臉憂心忡忡的班主任

隨後說道“我是沒什麽關系”

“不過，老師”

“從剛剛開始，那三個人就不見了”

“您沒發現嗎？”

夜蛾正道如被落雷劈中，他站在清水寺的正門口，歌姬與冥冥的說笑聲近在耳畔，而他再三四處張望了半響，也沒能找到那三個問題兒童

只能在人頭攢動的京都街頭暗暗祈禱

希望他們別初來乍到，就又惹出什麽事端

被二年阪三年阪坡道上的各色商店吸引註意力的五條悟和棲夜，大概是最沒有把心思放在交流會上的人，兩側風情濃郁的傳統建築使這裏營造著一股古樸的氛圍，令棲夜有種回到兒時的錯覺

少女盯著櫥窗裏一件印著粉色櫻花的浴衣，微微出神

不覺讓夏油傑和五條悟，也感到一絲驚奇

「她竟也喜歡這些女孩氣的東西嗎——」

小時候，她也曾在家族裏，學習過穿和服的方法

層層疊疊的衣擺像在裹一件精致的禮物，最後在腰間打上繡著金線的絲帶，仿佛被包裝成她床頭的漂亮人偶

也曾有過，夢想像個普通人家的女孩那樣，正常的長大

但那個人偶，後來被大火燒的殘破不堪，早已毀了容

讓她如何回憶，都想不起從前的模樣

“怎麽，你看上那件衣服了？”

挑起一側眉毛的銀發少年，頗有點□□的感覺，那只腳踩在和服租借的店門前，仿佛她一聲‘是’，就能在下一秒打破那扇玻璃窗，替她拿出來

“我可不會借錢給你租的”

在夏油傑冷淡澆滅她的熱情前，少女便揚起頭，眼底毫無一絲一毫的留戀“沒有啦，我可對它不感興趣”

無論是回憶裏的幸福，還是松懈時的落寞

都被她迅速埋葬

少女拐住他們的胳膊，一起往人流中擠去

就像在蒼茫人海中相依為命的三只幼魚，彼此汲取著溫暖

琳瑯滿目的小商店裏到處都是人，但哪怕頂著大太陽也要排隊買抹茶紅豆霜淇淋的五條悟全然沒有平時一遇到什麽不順心的小事時，就泛起的焦躁

棲夜從一間首飾店的攤子上撚起一對黑曜石的耳釘

鍍銀的托座上刻著繁覆的荊棘紋路，那純黑的寶石就像低垂夜幕上一顆永遠不會墜落的星，就算未曾發亮，但它的本身，就是光

“吶吶，傑——不覺得這個很適合你嗎？”

她想起帶在少年耳朵上的裝飾品，總覺得那對有些平凡和普通了些，於是獻寶一般將她找到的漂亮首飾送到他的手心裏

“餵，你小心被當成偷竊”

“我可是付過錢了的！”

嘟起嘴的少女對於夏油傑表現出的不信任很是不滿

可是，她哪裏來的錢啊——

夏油傑盯著她捧上那對耳釘禮品盒的指尖，那裏有一個琉璃的銀戒，帶在她的無名指上，從很久以前，他就想問她，那個戒指對她來說，代表什麽意義

又是不經他的同意，擅自說著適合他，就買下來的那對耳釘，在天鵝絨的小小盒子裏，氤氳著碎雪一般的光，於她的指尖，化作一縷掠過水面的波紋，像天空墜落的淚水，又在她抽離的瞬間，再次歸於晚夜

就算有錢也不肯還給他

而是花費在這些奇怪地方的少女

究竟每天，都在想些什麽呢？

他轉過頭，對著鏡子卸下了原本自己耳垂上的耳飾，然後緩緩將她買的那一對曜石嵌入耳末，冰涼的銀針插入耳孔，卻又融成炙熱的刀鋒，足以讓那裏，留下特別的輪廓，標板屬於她的痕跡

餘光瞥見手邊一件掛著琉璃花墜的銀簪，花瓣垂垂飄縈，裂紋更像為它的不食人間煙火，添了一絲生氣，他拿著那根簪子，回過頭呼喚少女

“棲夜……”

「你喜歡嗎——？」

但是視野裏，只有捧著兩個冰淇淋走來的五條悟

少年把他拿不下的蘋果糖和汽水塞進他的懷裏，狐疑的張望道

“傑，棲夜去哪裏了？”

這個問題，他還想問呢

獨自一人進入八阪神社的少女並不是故意甩掉他們，只是偶然間被熟悉的氣息所吸引，而那裏目之所及的，是她一直祈求的東西

她目睹了一場單方面的殘殺

神社背後的荒涼林間，無人關註的空地上，一位黑衣少年的身上盤踞著一只大蛇，他腳踩正在茍延殘喘的變形異怪，紫色的熱血飛濺，落在他的發尾

他驅使著那條蛇，將那個咒靈吞噬著消散於世

動物與怪物之間的殺戮往往是觸目驚心的，比人類之間還要可怖，喪失人性之後只剩下□□的廝殺，最原始的弱肉強食，和虛妄的咒靈享受著血腥的快感，那場景何其之殘忍，卻又何嘗，不是最還原本真的景色

和其他人漂亮華麗的術式相比，使用驅使動物操術的少年總是不太喜歡自己的能力

它太過猙獰兇暴，應該是個人看到，都會覺得惡心至極吧

祓除完那只咒靈，京都府立咒術高等專門學校三年級的一之瀨憐轉過身

他還沒來得及擦幹凈自己臉上沾到的血

就與此刻不遠處的一位少女視線相交

少年的臉上很快露出驚慌，不僅是因為他與咒靈的戰鬥被別人看到了，更是因為擔心自己的術式太過暴虐，而會讓別人恐懼

然而少女的臉上，卻只浮現出向往的笑容

她走近一步

看著他，敞亮清透的眼睛裏，像是金色的落日墜入地平線，散發出迷人的光暈

“真漂亮”

少年的心口怦然震動

他楞了微微幾秒，然後疑惑的反問道“什麽？”

在他看來，自己滿身血汙，而這裏布滿陰霾，屬於蛇族的腥濕無以覆加的蔓延，有什麽地方，是能夠被對方稱之為漂亮的呢

下一秒

她已然來到了自己面前，柔軟的手臂纏上他的肩膀

一瞬間，馥郁的櫻桃酸澀卻甜蜜的將他的鼻息占滿，如同被烈酒浸泡，溫暖而苦澀的將他拉入深淵

他有些慌亂，更有些局促的紅了臉頰

或許是因為太過緊張，所以才能沒能發現，此刻少女穿著著和他款式相仿的制服

少年像個不知所措的小孩子，聽著她說

“我說你的蛇”

“她可真漂亮——”

然後，一動不動的怔在那裏

任她湊上來，伸手去撫摸自己的那條恐怖巨蛇

心臟又一次跳亂了節拍

但他還沒來得及多感受兩秒鐘，此刻的悸動

“餵”

“把她的手放開”

冰冷的男聲夾雜著夏風，卻是將被盯住的人瞬間被拋入冰天雪地，一之瀨憐猛地擡起頭，目之所及，兩位穿著和他同樣制服的少年不知什麽時候站在了那裏

布滿陰雲的臉色，都在冰點以下

他的餘光瞥見摟著自己胳膊的少女，無措和堂皇占滿了大腦所有的思緒，只是感覺看著有點眼熟的兩位男孩，此刻面無表情的晦暗眼神，和他們仿佛看螻蟻一般藐視自己的傲慢神情，都像下一秒就要把他生吞活剝了般，駭人驚恐

等等，被摟住的人，難道不是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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