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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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剛剛叫了我的名字”
她皎潔的眼睛裏，蒙上了一抹得意，像輕輕浸泡過牛奶的晚香玉，濃郁而柔媚，攀上誘惑的鎏金，溢出芬芳
“作為紀念，送我一條代表你的蛇，不過分吧？”
那之後的一個星期，棲夜化身跟屁蟲，無時無刻跟在夏油傑的身後，張口閉口就是想從他那要走那條蛇形咒靈，所用說辭皆不相同，別說當事人了，一起上課的五條悟和家入硝子都快聽得耳朵生繭，不約而同的站到了少女那一邊去
“我說傑，不就一條蛇而已，你送給她又怎麽了”
再聽到關於‘蛇’的話題，五條悟感覺腦袋都要爆炸了，就像上次他燒著了校長辦公室，被夜蛾正道罰寫1000遍道歉信時一樣，寫到最後，重覆的字眼都快變成了他自己施加給自己的詛咒
“這是一條蛇的問題嗎？”
頭疼的按住太陽穴，無語的夏油傑被一旁的家入硝子瞥了一眼“小氣鬼”
她到底是給他們下了什麽迷魂湯啊
為什麽不過三兩天，這些和自己認識了一年多的夥伴，都通通開始幫她說起話來了
而且就算是剛剛入學的棲夜不清楚
那身為咒術師頂端的五條悟，和聰明絕頂的家入硝子，還能不知道這其中的規則嗎
嘆息回蕩在胸腔深處
黑發少年托住下巴，用餘光承接了坐在身側的少女
幸災樂禍而不懷好意的笑容印在她的唇角，少女的座位安排在他和五條悟的中間，靠窗邊的右手第二張，每每她上課時偷懶或是惡作劇的小動作，都躲不過他們的眼
第一次走進這間教室時
她都沒有因為一個班級，甚至一整個年級，只有區區三個人，而感到些許驚奇
就這麽順其自然的接受了般
仿佛以前的認知裏，沒有過關於正常學校的知識似得，如此淡定的接受
“你到底為什麽對那條蛇這麽執著”
他想起上次在那家寵物店裏，棲夜也對那條烏梢蛇流連忘返的樣子，全然沒有一丁點，普普通通17歲女高中生該有的表現，無論是喜歡的東西，還是她對學校該有的印象，一時間，夏油傑從前不感興趣的，關於她過去的人生，忽然翻江倒海
他開始好奇，並疑惑
「在這之前的16年，她是怎樣度過的？」
“因為這樣，我就可以把它當做是你”
“一直陪在我的身邊了”
少女轉過頭，她趴在那張窄小四方的課桌上，抽屜裏不知道是什麽時候，塞滿了糖果和零食，總是散發著蜂蜜的甜香，連同它惡劣的主人，也被包裹出一種甜蜜的假象，勾引時步步為營，泫然欲泣的眼底都是真誠的愛戀
長發從額角淩亂的擋住一邊的臉頰，卻遮不住她澄澈的眼神
說的感人至極，又潸然淚下
“睹物思人”
“我想你的時候，至少也有它會安慰我”
可她很奇怪
明明從現在開始，他們就算互相厭惡，也會一直一直在一起，接下來的日子，在學校裏，在出任務的時候，還有在未來數不其數的今後
既然不會分開
何來，睹物思人
“棲夜，咒靈操術是操控咒靈的術式”
“只有我能控制”
“就算我把這條蛇送給你，你也無法豢養”
是他所降服的咒靈，只有他召喚出來時，能夠聽從他的命令
這看似強大的術法，卻也是恐怖的深淵
學校上面的人褒獎他，但也在不為人知的背後，將他畫上了危險的符號，擅自放進了和囚禁那些惡心咒靈們，相同的牢獄
並沒有人真正覺得他的術式，是敞亮的
“誒，那傑你一直操控著它，放在我的身邊不就行了？”
棲夜喜歡夏油傑叫她名字的聲音，他低沈的語氣只會在尾音的地方輕蔑的上揚，如同諷刺，但卻風情噬骨，性感至極
“我說你啊，知道一直召喚出咒靈，需要耗費多少咒力嗎”
那個天真的女孩總喜歡說些不切實際，也不計後果的話
她的這份自以為是，和理所當然，實在是讓人討厭，但每當他覺得這種自不量力的自我崇拜，應該是他最厭惡的東西時
那裏又有花的綻放
“你的話能做到的吧”
棲夜眨了眨眼，羽翼般的長睫扇動著雲端的颶風，掀起山河湖海的水波瀲灩，從這一間小小的教室，到無盡的世界那端“傑的話肯定能做到，畢竟，你那麽強”
夏油傑明知她是在奉承
只不過是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讓他把那條蛇送給她
一個多星期的相處，他早已再清楚不過她的為人
是沒有一句真話的小騙子
但這份來自他人的肯定，卻又是他似乎一直在期盼的東西
每每聽見
哪怕是虛假，就又都讓他忍不住沈淪
“不管怎樣，我是不會送給你的”
少年冷冰冰的堵住她的念想，讓身邊的女孩發出一聲‘誒——？’的嗚咽，隨即挫敗又失落的垂下頭去，整個人埋進了雙臂之間，她那副可憐的樣子，終是讓他心情上揚的笑了
刷拉一聲
教室的門被推開，夜蛾正道快步走進來，點了點正在打瞌睡的五條悟的腦袋“今天晚上八點，在根津神社有一場祭祀祈願的神事”
“根據「窗」的報告，那裏原本供奉的神明正在轉變成咒靈”
“悟，你和棲夜一起去現場，探尋一下情況”
“若是發現咒靈，立刻祓除，不要妨礙到晚上的神事”
昏昏欲睡的五條悟有些不耐煩的雙手托住臉頰，似乎對這些安排給他的任務既是早已習慣，又覺得百般無聊“這種小事件，需要我們兩個人去？”
“這是棲夜的第一個任務，悟，你就當是前輩，從旁輔助就好”
霧枝棲夜入學來的第二周，簡單的學習了咒力的控制與術式的生成，看似上課認真的少女，其實不過是安安分分的坐在那裏，早不知神游去了哪裏
五條悟敢打賭，她肯定沒有好好聽課
“那我可不會出手的哦”
“死了的話，可別怪我”
他漫不經心的掃了那個從課桌上突然彈起少女一眼，看著對方一臉興奮的跳到夜蛾正道的身邊，欣喜的問她的班主任關於任務都是怎樣的場合，很是不待見的撇了撇嘴
“老師，那裏的咒靈很厲害嗎？”
夏油傑聽見棲夜強調的重音放在了‘厲害’兩個字上，不覺又是感到有些惴惴不安，仿佛是腦袋裏的螺絲松了，又在被上緊的過程，繃直的神經，受到了危險的感知，瑟瑟發出即將斷裂的預警
他猶豫了半響，才決定向坐在那裏懶洋洋的好友搭話
“悟，你一定要保護好棲夜”
“你在質疑我最強的能力？”五條悟覺得夏油傑有點奇怪，他的這句話觸到了他自負的怒點，一時間讓當今最強的咒術師有點不高興
“不，不是我質疑你”
“而是她實在太會找死了”
這句話不可置否，經歷了兩三次霧枝棲夜自殺現場的五條悟，自然也深有體會
但他沒那麽多好奇心去關註她到底為什麽這麽想死
心思不如夏油傑細膩的五條悟只把她當做是個腦袋不太好的瘋子，把死亡當做一種樂趣去崇拜的人，自然比比皆是
他不感興趣
散發著汽油尾氣的兩廂車停在了文京區的根津神社前，古老而聖潔的光籠罩著這座歷史悠久的建築，來這裏的人該是許願，祈福，與感恩，都是留存美好和對未來的期許，卻為什麽，會將它們，衍生出惡的果實——？
在那絢爛的七彩虹光之下，深處，是腐爛而陰郁的恐慌
正四伏在神社最為光明潔白的本殿之中，伺機吞噬前來供奉的人們
六眼所看到的，已是最醜陋的場景
而他身旁的女孩，還恍若無知無覺的感嘆
“好像約會一樣呢”
她走近的時候，五月的玫瑰交織著爛熟的櫻桃，纏繞著藤蔓爬滿斷壁殘垣，是末世最後的一絲浪漫，為死亡之前留存稀薄的幻想，鋪設滿壁危情
“這種氛圍下，虧你還能這麽輕松”
五條悟對棲夜的口不擇言感到好笑，在他的六眼所窺看的世界下，沒有一處是光鮮亮麗，所到之處，皆是罪惡與扭曲的深淵，這大概就是本質他與少女之間，所無法共享感性的原因，他也以為，他一輩子都會這樣，活在屬於自己的窄小世界裏，看似寬廣無垠，實則舉步維艱
“怎麽，人要自得其樂”
“再說了，和悟兩個人獨處，怎樣都很浪漫”
你是把後面那幾個「窗」的工作人員都沒當做人嗎？
五條悟哭笑不得
覺得身後兩位跟來的黑西裝有些可憐
好在他們的職業素養高過個人情感，也不太會和叛逆的小孩子們計較
「帳」的降下使這裏變成一片黑夜
原本的明朗晴空與燦爛夕陽都被奪去，一瞬間這裏只有無窮無盡的夜晚
“那麽，五條同學，霧枝同學，一路小心”
從入口走到正殿的上山小路被層層疊疊的鮮紅鳥居圍繞，大團大團不該在這個季節盛開的杜鵑花在風中搖曳，蔓延出迷醉的花香，一切的氣氛都恰到好處的美妙
如果不是來祓除咒靈
的確，就像少女所說的那樣，該是一場浪漫的約會
才走了不到五分鐘，那女孩就累得氣喘籲籲，仿佛讓她跑了千裏長征似得，叫苦連天的要他伸手牽她
“你的體力也太差了”
五條悟不客氣的毒舌道，一副看不起她的樣子
“人家只是一個柔弱的女孩子，都像你們那麽強才奇怪吧”說著自己只是個柔弱女孩的家夥，不知道之前惹出過多少驚天駭俗的事端，如今她又忘光了
“所以你能牽著我走嗎？”
她擡起她那雙無辜的眼睛，流竄著讓人無法拒絕的可人
面向銀發少年伸出纖細羸弱的手，細白修長的指節，近乎透明的指尖，觸上去，大概是無比柔軟，讓人不舍得放手的感覺
但五條悟只是在心底發出一聲無語凝噎的質疑
這家夥，到底搞不搞的清楚情況啊？
“拜托，這次的任務可是來考驗你的能力如何的”
“我可不會幫你”
自顧自當成了主考官的最強咒術師傲然的撇過臉，仿佛是不想看她惺惺作態的裝可憐，實則藏在銀發中的耳尖，都微微染紅了
“誒？原來是這樣嗎”
這才恍然大悟的棲夜一臉驚訝，又一次讓五條悟費解的奇異，她平時看起來聰明機靈的很，怎麽這會兒在這裏裝起傻來了
“你若死了，我都不會為你收屍”
“但你舍不得讓我死吧”
下一秒，那少女鉆到了自己面前，背後是林層盡染的紅艷杜鵑，從山腳延綿不斷的開到山頂，圍繞著這座神邸之宅，無盡綻放著虛假，她的唇縫裏藏著玫瑰的刺，嬌媚而誘人，哄騙無數人采摘，然後刺破他們的喉嚨，飲血盛放
那篤定的語氣和自信的神采
他倒是不討厭
“再說，有最強的五條悟在，我怎麽也不至於會死吧”
說的仿佛自己不是那個成天用盡一切辦法找死的瘋子一樣
五條悟很想就此反駁她神經質的前言不搭後語
但他沒來得及惡毒的吐槽
從正殿中猛然掀開的狂風卷著兩扇紅金的大門湧向天際，穿如神明的修長詭異踱步而出，如同審視人間是否正軌輪轉，藏住它表情的能面猖狂的自嘴角兩旁斷裂，流出歡愉的水液，像是找到了什麽美味佳肴，細長彎月般的黑瞳裏，滲出鮮紅的血光
“神社裏的那些美好的願望”
“也會變成咒靈嗎？”
那個游刃有餘的神邸咒靈邁開大步，向著院中的棲夜與五條悟襲來
兩袖帶起的烈風讓搖鈴轟然響動，本該是祈願時搖響的鈴，此刻卻像是招魂的音，無限滲人
天色驟變，陰雲聚集而來
下一秒似乎就是狂風暴雨，電閃雷鳴
而不自量力的咒靈已經沖向一旁的銀發少年，他不得已的跳開閃避著攻擊，早已被六眼發現的偽裝附著在少女的身上，簡直叫人生氣
“餵，你就只會用這一點伎倆嗎？”
逃避戰鬥的棲夜大多數時候選用擬態成咒靈的形式，讓攻略的咒靈把她當做是同伴，以便於她的行動，少女在原地眨了眨眼反問“最強的五條悟在這裏，還需要我幫忙嗎？”
這讓人氣憤的本領，倒是挺厲害
“我說，這他媽是給你安排的測試！”
他明明可以輕松的祓除這只一級咒靈，但由於夜蛾正道的本意，希望能測試棲夜的能力強弱，所以並不能輕易下手消滅它，這可比直接打敗對方，要難得太多了
“對哦，我都忘了”
笑瞇瞇的棲夜解除了她的幻術，接著五條悟一腳將那咒靈從天踹下，直直砸入石壁地面之上，落在了自己眼前
“殺——殺——”
它咬牙切齒的啪啪拍裂了數十米之遠的石階，損害的殘垣幾乎讓神社一瞬間變成了廢墟
少女聽見殘破不堪的抽泣聲，一句句的傳來
「請替我殺了父親——」
「好希望地球能夠毀滅——」
「告訴我，究竟活著的意義是什麽——」
這裏本該是美麗，神聖，充滿了幸福祈願的地方，卻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怨望，比起願望，要積攢了更多
它的化身，既是人們期待降臨於世的神邸
也是能夠毀滅一切希望的詛咒
扭曲與不適，纏繞著將它誕生於世
向它提出的那些問題，既是本人都無法解答，又何會有神，來替你解答呢
少女的手臂擡起，筆直纖細的與軀幹擺成了直角的姿勢，自那手腕上方的地方，出現了一個透金的沙漏，翻轉而下，溢出琉璃的水滴，此刻，計時開始
五條悟坐在一旁觀賞，他翹起了一只腿，放在另一只的膝蓋上，安靜的托著下巴，看那咒靈所觸碰到棲夜身體的打擊，都在瞬間散成砂礫，細細碎碎的化作無效的痕跡
和他無法觸碰的術式所不同，她的則是必須要觸碰到身體，才能抵消咒術的攻擊
奇異卻又是強大的能力，讓人唏噓
不過，時限只有短短十分鐘
在這十分鐘內，一切使用咒力術式的攻擊，對她無效
棲夜本意並不想使用咒力
對她來說，如今她體內的幻術之源正在不斷的轉化成咒力，她已經看得越來越清楚，咒靈的樣子，和所謂術式的構造，她天賦奇佳，夜蛾正道為她啟蒙引入的這個術式，目前在整個咒術師圈內，無人能夠使用
就連上頭的高層們，都沒有過問她的出身與來歷
大概，只是因為這份強大的力量，如今終於有人能夠駕馭
而只有棲夜本人知道
她能這麽快使用咒力施展術式，不是因為什麽天賦，更不是因為她聰明
是因為那份力量，是由她本身的核，所演變而來
既然本就是她的東西
那不過是換了一種形式來使用罷了，又有什麽難的呢
十分鐘的時限是剛入門的她，目前的極限
等到沙漏歸零，一切又周而覆始
她看著那咒靈氣急敗壞的攻擊全部化作無用功，無能的怒吼將它撕裂，萬人的祈願在此刻化作硝煙，成為它作繭自搏的束縛
少女忽然不動了，在時間結束的最後一分鐘裏，她轉頭看向那邊正坐在那裏的五條悟
視線相觸
讓那銀發少年猛然一頓
晴天大雨傾盆而降
咒靈聚攢了全部的最後一擊湧向面前的少女，但她一動不動，似是迎接般，雙臂擡起，雨水將她的臉頰浸透，灰發全部濕潤的貼在雪白的肌膚上，如同毒蛇泛光的鱗片，在黑夜中閃爍著迷人的羽衣
他伸出手，擺出消滅的姿勢
隨即那已經氣焰將近的咒靈隨風而散
五條悟皺著眉走到棲夜的身旁問她“為什麽不祓除它？”
明明她是可以做到的
“祓除一只咒靈，可需要太多咒力了”
“現在的我，還做不到”
“你的六眼，應該比我要清楚吧？”
總是該聰明的時候假裝不懂，這時候，她又通透的實在極了
五條悟輕聲緩了口氣，頭頂由於咒靈消散而帶來的大雨沒有消退的意思，猛地雷聲入雲，他從鼻梁上拿下那沾了水的墨鏡，正想擦一下鏡片，忽然從那黑色的反光中，看見少女微乎其微的震了一下
一閃而過，他還以為自己看錯了
“你為什麽總是想死？”無意關心的五條悟，卻比夏油傑先問出了這個問題，密密成線的大雨焦灼而下，他們彼此都沒有要離開這裏的意思，仍舊針鋒相對的面對而站
少女似乎在休息，像是剛剛的戰鬥耗費了她太多的精力
又讓五條悟忍不住想諷刺她的體力太差
“因為我想去別的世界，而死亡是最快的途徑”
他不覺得她在撒謊
習慣說謊的人，沒有一句真話，但在說真話的時候，卻總是最假的樣子，他天生就會辨別那些亦真亦假的人
“可你知道嗎，咒術師的死亡，不會毫無悔恨的”
“咒術師的屍體甚至不能善終”
“必須經過特殊的處理銷毀，才能保證不生出咒靈”
既然連屍體都不能夠存在於世，那靈魂可以去到她所說的那個，其他的世界嗎
“不必擔心”
“如果我真的能死去，我保證，我絕無悔意”
她的眼底滿是晶瑩的笑意，不知道是因為聚攢了雨水，還是因為她真心的回應，少女伸手拽住他的衣袖，輕輕搖了搖“悟，你能幫我嗎？”
“你不是最強嗎”
只不過是縱容一個無關緊要的人的死亡罷了
「對你來說，很簡單吧——」
這本是和他無關的事情，就算她是死是活，對五條悟來說，又有何不同呢
但他卻不明白自己此刻動蕩的心情
和一反常態的回答“恕我無能為力”
哪怕冠以最強之名，什麽事情都能夠做到
他卻在這一刻，選擇了汙蔑自己的能力
閃電再一次劃破晴空，任誰都知道，緊接而來的將是雷聲轟鳴
五條悟像是想掩蓋這一刻自己都無法理解的反常般，很快轉過頭去，焦躁的催促他後面楞在原地的少女“快走吧，這雨下的太煩人了”
餘光裏，與雷聲同時響起的，還有那女孩晃動的神色
“你先走吧”
不過她的表情，卻和往常無異，還是一副泰然自若的平靜“我想參加晚上八點的神事”
她笑的何其優雅又和煦
讓人挑不出一點異狀來
五條悟心煩至極，擺了擺手，就自己邁出腳步，往山下走去
身後，目送著他離開的少女只是安安靜靜的笑著站在那裏，直到看見他的背影變成一個模糊不清的黑點
奇怪，奇怪極了
那份微妙的違和感，從那場雨下起開始，就盤旋在自己的心口
銀發少年焦躁的抓亂了他後腦勺濕漉漉的頭發
就像海嘯之前的風平浪靜，無數海鷗鳴叫，螃蟹們在剝自己的殼，無以為家，天色突變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情，而大雨傾盆，雷鳴陣陣這種再司空見慣不過的氣候
絕不會讓人察覺到，其中的細節
“該死”
他像是如夢初醒，猛地轉過身，暗罵了一句
迅速折回剛剛上山的路，奔馳在朱紅燦燦的鳥居之間，乘著杜鵑揚起的風，又回到了剛剛戰鬥過後的正殿庭院
雨聲唰唰，洗去這座神社原本的陰郁
前一刻還在這裏的少女，此刻已經不知所蹤
五條悟只是周旋著四處看了看，就將目光終點定在了正殿的房間深處
他擡腳邁了進去，腳印沾了水，一路印在木質的地板上，在雪白的閃光再一次劃破天空的瞬間，看見少女正縮成一團，蹲坐在祭祀用的長桌下面
她正在發抖
那個從認識到現在，從來都是狡猾，讓人摸不清楚心思，看似無所畏懼的女孩，正在發抖
不是因為恐怖的咒靈，也不是因為什麽血腥的死亡場面
不過，是因為一場再普通不過的電閃雷鳴
“你是在這裏玩捉迷藏嗎？”
他居高臨下的走到她的面前，修長的影子籠罩了嬌小的少女，那雙碎雪琉月般的蒼藍眼眸裏落下冷嘲熱諷，就連這個時候都是口是心非
“那你呢？”棲夜反問道，也是不客氣的反擊，微笑是她無時無刻都能勉強自己的偽裝“是因為擔心我才回來的嗎——”
“少說笑了”
五條悟動作粗魯的踹開那長桌，果盤和糕點應聲砸碎在地上，而他全然不在意的占據了棲夜身邊的位置，就這樣堂而皇之的盤了腿坐下來“雨下的太大了，我是來躲雨的”
明明山腳下，「窗」的人就在那裏等著
無論是幹凈的衣服，還是舒適的車，一切他想要的應有盡有
但他偏偏要選在這個糟糕的地方躲雨
棲夜已經心領神會的笑了，於是她得寸進尺的湊上去，伸手隔空勾住五條悟的胳膊“餵，悟，把你的無下限解除了嘛”
“憑什麽？”
“因為我害怕打雷”
他沒料到她竟然會這般誠實的告訴他自己的弱點
以為以她平時那副用一切謊言偽裝自己的樣子，該是什麽都不願意說，總是以神秘感自居才對
大概正是因為如此，此刻她的坦然，才讓人為之心神動搖
“你能抱著我嗎？”
少女擡起的眼睛，上揚的眼尾勾成魅惑的邀請，是桃花的形狀，聚集了千萬令人心馳神往的愛意與期盼，燦燦流動著星河與夢中的旋律
他聽見自己的心口，與雲中的雷聲，一起響起的巨大顫動
“轟隆——”
棲夜下意識的縮回她的手，去捂住自己的耳朵，在她猛地抱住腦袋的同時，雷鳴在頭頂響起，而她被擁入一個散發著月光溫度的擁抱，雨水的味道混雜著草木的清新，在鼻尖四溢，何其令人安心
隔著濕透的衣衫，無論是心跳的速度，還是來自少年溫熱的體溫
都是最近的距離，沒有絲毫阻礙
“你又不是一個人”
“有什麽好怕的”
“不過是打雷罷了”
他的狂妄仿佛就連自然也無法與之對抗，有什麽大不了的呢，少年譏諷的摟著少女的肩膀，使力迫使她擡起頭，去看她恐懼的東西，點亮烏雲的瞬間
“哪怕這電閃雷鳴降在你眼前”
“我也能給你把它擲回它本來該在的地方”
這份自信，是長風萬裏，來時化作月夜花朝，是十七歲的少年與生俱來的光，賦予一瞬間安心的魔法，讓人想要全心全意的依賴
棲夜看見那此刻失去了門扉的殿外，雨聲漸小，陰雲逐漸隨風而散，燦爛的夜空即將到來，而庭院的樹林之中，有星星點點的螢火撲閃著透明的金綠色，正浪漫的發酵
你說，星星是飛得太高的螢火蟲
還是，螢火蟲是飛不起來的星星？
或許夏夜靜謐的雨裏，藏著無聲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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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皎潔的眼睛裏，蒙上了一抹得意，像輕輕浸泡過牛奶的晚香玉，濃郁而柔媚，攀上誘惑的鎏金，溢出芬芳
“作為紀念，送我一條代表你的蛇，不過分吧？”
那之後的一個星期，棲夜化身跟屁蟲，無時無刻跟在夏油傑的身後，張口閉口就是想從他那要走那條蛇形咒靈，所用說辭皆不相同，別說當事人了，一起上課的五條悟和家入硝子都快聽得耳朵生繭，不約而同的站到了少女那一邊去
“我說傑，不就一條蛇而已，你送給她又怎麽了”
再聽到關於‘蛇’的話題，五條悟感覺腦袋都要爆炸了，就像上次他燒著了校長辦公室，被夜蛾正道罰寫1000遍道歉信時一樣，寫到最後，重覆的字眼都快變成了他自己施加給自己的詛咒
“這是一條蛇的問題嗎？”
頭疼的按住太陽穴，無語的夏油傑被一旁的家入硝子瞥了一眼“小氣鬼”
她到底是給他們下了什麽迷魂湯啊
為什麽不過三兩天，這些和自己認識了一年多的夥伴，都通通開始幫她說起話來了
而且就算是剛剛入學的棲夜不清楚
那身為咒術師頂端的五條悟，和聰明絕頂的家入硝子，還能不知道這其中的規則嗎
嘆息回蕩在胸腔深處
黑發少年托住下巴，用餘光承接了坐在身側的少女
幸災樂禍而不懷好意的笑容印在她的唇角，少女的座位安排在他和五條悟的中間，靠窗邊的右手第二張，每每她上課時偷懶或是惡作劇的小動作，都躲不過他們的眼
第一次走進這間教室時
她都沒有因為一個班級，甚至一整個年級，只有區區三個人，而感到些許驚奇
就這麽順其自然的接受了般
仿佛以前的認知裏，沒有過關於正常學校的知識似得，如此淡定的接受
“你到底為什麽對那條蛇這麽執著”
他想起上次在那家寵物店裏，棲夜也對那條烏梢蛇流連忘返的樣子，全然沒有一丁點，普普通通17歲女高中生該有的表現，無論是喜歡的東西，還是她對學校該有的印象，一時間，夏油傑從前不感興趣的，關於她過去的人生，忽然翻江倒海
他開始好奇，並疑惑
「在這之前的16年，她是怎樣度過的？」
“因為這樣，我就可以把它當做是你”
“一直陪在我的身邊了”
少女轉過頭，她趴在那張窄小四方的課桌上，抽屜裏不知道是什麽時候，塞滿了糖果和零食，總是散發著蜂蜜的甜香，連同它惡劣的主人，也被包裹出一種甜蜜的假象，勾引時步步為營，泫然欲泣的眼底都是真誠的愛戀
長發從額角淩亂的擋住一邊的臉頰，卻遮不住她澄澈的眼神
說的感人至極，又潸然淚下
“睹物思人”
“我想你的時候，至少也有它會安慰我”
可她很奇怪
明明從現在開始，他們就算互相厭惡，也會一直一直在一起，接下來的日子，在學校裏，在出任務的時候，還有在未來數不其數的今後
既然不會分開
何來，睹物思人
“棲夜，咒靈操術是操控咒靈的術式”
“只有我能控制”
“就算我把這條蛇送給你，你也無法豢養”
是他所降服的咒靈，只有他召喚出來時，能夠聽從他的命令
這看似強大的術法，卻也是恐怖的深淵
學校上面的人褒獎他，但也在不為人知的背後，將他畫上了危險的符號，擅自放進了和囚禁那些惡心咒靈們，相同的牢獄
並沒有人真正覺得他的術式，是敞亮的
“誒，那傑你一直操控著它，放在我的身邊不就行了？”
棲夜喜歡夏油傑叫她名字的聲音，他低沈的語氣只會在尾音的地方輕蔑的上揚，如同諷刺，但卻風情噬骨，性感至極
“我說你啊，知道一直召喚出咒靈，需要耗費多少咒力嗎”
那個天真的女孩總喜歡說些不切實際，也不計後果的話
她的這份自以為是，和理所當然，實在是讓人討厭，但每當他覺得這種自不量力的自我崇拜，應該是他最厭惡的東西時
那裏又有花的綻放
“你的話能做到的吧”
棲夜眨了眨眼，羽翼般的長睫扇動著雲端的颶風，掀起山河湖海的水波瀲灩，從這一間小小的教室，到無盡的世界那端“傑的話肯定能做到，畢竟，你那麽強”
夏油傑明知她是在奉承
只不過是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讓他把那條蛇送給她
一個多星期的相處，他早已再清楚不過她的為人
是沒有一句真話的小騙子
但這份來自他人的肯定，卻又是他似乎一直在期盼的東西
每每聽見
哪怕是虛假，就又都讓他忍不住沈淪
“不管怎樣，我是不會送給你的”
少年冷冰冰的堵住她的念想，讓身邊的女孩發出一聲‘誒——？’的嗚咽，隨即挫敗又失落的垂下頭去，整個人埋進了雙臂之間，她那副可憐的樣子，終是讓他心情上揚的笑了
刷拉一聲
教室的門被推開，夜蛾正道快步走進來，點了點正在打瞌睡的五條悟的腦袋“今天晚上八點，在根津神社有一場祭祀祈願的神事”
“根據「窗」的報告，那裏原本供奉的神明正在轉變成咒靈”
“悟，你和棲夜一起去現場，探尋一下情況”
“若是發現咒靈，立刻祓除，不要妨礙到晚上的神事”
昏昏欲睡的五條悟有些不耐煩的雙手托住臉頰，似乎對這些安排給他的任務既是早已習慣，又覺得百般無聊“這種小事件，需要我們兩個人去？”
“這是棲夜的第一個任務，悟，你就當是前輩，從旁輔助就好”
霧枝棲夜入學來的第二周，簡單的學習了咒力的控制與術式的生成，看似上課認真的少女，其實不過是安安分分的坐在那裏，早不知神游去了哪裏
五條悟敢打賭，她肯定沒有好好聽課
“那我可不會出手的哦”
“死了的話，可別怪我”
他漫不經心的掃了那個從課桌上突然彈起少女一眼，看著對方一臉興奮的跳到夜蛾正道的身邊，欣喜的問她的班主任關於任務都是怎樣的場合，很是不待見的撇了撇嘴
“老師，那裏的咒靈很厲害嗎？”
夏油傑聽見棲夜強調的重音放在了‘厲害’兩個字上，不覺又是感到有些惴惴不安，仿佛是腦袋裏的螺絲松了，又在被上緊的過程，繃直的神經，受到了危險的感知，瑟瑟發出即將斷裂的預警
他猶豫了半響，才決定向坐在那裏懶洋洋的好友搭話
“悟，你一定要保護好棲夜”
“你在質疑我最強的能力？”五條悟覺得夏油傑有點奇怪，他的這句話觸到了他自負的怒點，一時間讓當今最強的咒術師有點不高興
“不，不是我質疑你”
“而是她實在太會找死了”
這句話不可置否，經歷了兩三次霧枝棲夜自殺現場的五條悟，自然也深有體會
但他沒那麽多好奇心去關註她到底為什麽這麽想死
心思不如夏油傑細膩的五條悟只把她當做是個腦袋不太好的瘋子，把死亡當做一種樂趣去崇拜的人，自然比比皆是
他不感興趣
散發著汽油尾氣的兩廂車停在了文京區的根津神社前，古老而聖潔的光籠罩著這座歷史悠久的建築，來這裏的人該是許願，祈福，與感恩，都是留存美好和對未來的期許，卻為什麽，會將它們，衍生出惡的果實——？
在那絢爛的七彩虹光之下，深處，是腐爛而陰郁的恐慌
正四伏在神社最為光明潔白的本殿之中，伺機吞噬前來供奉的人們
六眼所看到的，已是最醜陋的場景
而他身旁的女孩，還恍若無知無覺的感嘆
“好像約會一樣呢”
她走近的時候，五月的玫瑰交織著爛熟的櫻桃，纏繞著藤蔓爬滿斷壁殘垣，是末世最後的一絲浪漫，為死亡之前留存稀薄的幻想，鋪設滿壁危情
“這種氛圍下，虧你還能這麽輕松”
五條悟對棲夜的口不擇言感到好笑，在他的六眼所窺看的世界下，沒有一處是光鮮亮麗，所到之處，皆是罪惡與扭曲的深淵，這大概就是本質他與少女之間，所無法共享感性的原因，他也以為，他一輩子都會這樣，活在屬於自己的窄小世界裏，看似寬廣無垠，實則舉步維艱
“怎麽，人要自得其樂”
“再說了，和悟兩個人獨處，怎樣都很浪漫”
你是把後面那幾個「窗」的工作人員都沒當做人嗎？
五條悟哭笑不得
覺得身後兩位跟來的黑西裝有些可憐
好在他們的職業素養高過個人情感，也不太會和叛逆的小孩子們計較
「帳」的降下使這裏變成一片黑夜
原本的明朗晴空與燦爛夕陽都被奪去，一瞬間這裏只有無窮無盡的夜晚
“那麽，五條同學，霧枝同學，一路小心”
從入口走到正殿的上山小路被層層疊疊的鮮紅鳥居圍繞，大團大團不該在這個季節盛開的杜鵑花在風中搖曳，蔓延出迷醉的花香，一切的氣氛都恰到好處的美妙
如果不是來祓除咒靈
的確，就像少女所說的那樣，該是一場浪漫的約會
才走了不到五分鐘，那女孩就累得氣喘籲籲，仿佛讓她跑了千裏長征似得，叫苦連天的要他伸手牽她
“你的體力也太差了”
五條悟不客氣的毒舌道，一副看不起她的樣子
“人家只是一個柔弱的女孩子，都像你們那麽強才奇怪吧”說著自己只是個柔弱女孩的家夥，不知道之前惹出過多少驚天駭俗的事端，如今她又忘光了
“所以你能牽著我走嗎？”
她擡起她那雙無辜的眼睛，流竄著讓人無法拒絕的可人
面向銀發少年伸出纖細羸弱的手，細白修長的指節，近乎透明的指尖，觸上去，大概是無比柔軟，讓人不舍得放手的感覺
但五條悟只是在心底發出一聲無語凝噎的質疑
這家夥，到底搞不搞的清楚情況啊？
“拜托，這次的任務可是來考驗你的能力如何的”
“我可不會幫你”
自顧自當成了主考官的最強咒術師傲然的撇過臉，仿佛是不想看她惺惺作態的裝可憐，實則藏在銀發中的耳尖，都微微染紅了
“誒？原來是這樣嗎”
這才恍然大悟的棲夜一臉驚訝，又一次讓五條悟費解的奇異，她平時看起來聰明機靈的很，怎麽這會兒在這裏裝起傻來了
“你若死了，我都不會為你收屍”
“但你舍不得讓我死吧”
下一秒，那少女鉆到了自己面前，背後是林層盡染的紅艷杜鵑，從山腳延綿不斷的開到山頂，圍繞著這座神邸之宅，無盡綻放著虛假，她的唇縫裏藏著玫瑰的刺，嬌媚而誘人，哄騙無數人采摘，然後刺破他們的喉嚨，飲血盛放
那篤定的語氣和自信的神采
他倒是不討厭
“再說，有最強的五條悟在，我怎麽也不至於會死吧”
說的仿佛自己不是那個成天用盡一切辦法找死的瘋子一樣
五條悟很想就此反駁她神經質的前言不搭後語
但他沒來得及惡毒的吐槽
從正殿中猛然掀開的狂風卷著兩扇紅金的大門湧向天際，穿如神明的修長詭異踱步而出，如同審視人間是否正軌輪轉，藏住它表情的能面猖狂的自嘴角兩旁斷裂，流出歡愉的水液，像是找到了什麽美味佳肴，細長彎月般的黑瞳裏，滲出鮮紅的血光
“神社裏的那些美好的願望”
“也會變成咒靈嗎？”
那個游刃有餘的神邸咒靈邁開大步，向著院中的棲夜與五條悟襲來
兩袖帶起的烈風讓搖鈴轟然響動，本該是祈願時搖響的鈴，此刻卻像是招魂的音，無限滲人
天色驟變，陰雲聚集而來
下一秒似乎就是狂風暴雨，電閃雷鳴
而不自量力的咒靈已經沖向一旁的銀發少年，他不得已的跳開閃避著攻擊，早已被六眼發現的偽裝附著在少女的身上，簡直叫人生氣
“餵，你就只會用這一點伎倆嗎？”
逃避戰鬥的棲夜大多數時候選用擬態成咒靈的形式，讓攻略的咒靈把她當做是同伴，以便於她的行動，少女在原地眨了眨眼反問“最強的五條悟在這裏，還需要我幫忙嗎？”
這讓人氣憤的本領，倒是挺厲害
“我說，這他媽是給你安排的測試！”
他明明可以輕松的祓除這只一級咒靈，但由於夜蛾正道的本意，希望能測試棲夜的能力強弱，所以並不能輕易下手消滅它，這可比直接打敗對方，要難得太多了
“對哦，我都忘了”
笑瞇瞇的棲夜解除了她的幻術，接著五條悟一腳將那咒靈從天踹下，直直砸入石壁地面之上，落在了自己眼前
“殺——殺——”
它咬牙切齒的啪啪拍裂了數十米之遠的石階，損害的殘垣幾乎讓神社一瞬間變成了廢墟
少女聽見殘破不堪的抽泣聲，一句句的傳來
「請替我殺了父親——」
「好希望地球能夠毀滅——」
「告訴我，究竟活著的意義是什麽——」
這裏本該是美麗，神聖，充滿了幸福祈願的地方，卻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怨望，比起願望，要積攢了更多
它的化身，既是人們期待降臨於世的神邸
也是能夠毀滅一切希望的詛咒
扭曲與不適，纏繞著將它誕生於世
向它提出的那些問題，既是本人都無法解答，又何會有神，來替你解答呢
少女的手臂擡起，筆直纖細的與軀幹擺成了直角的姿勢，自那手腕上方的地方，出現了一個透金的沙漏，翻轉而下，溢出琉璃的水滴，此刻，計時開始
五條悟坐在一旁觀賞，他翹起了一只腿，放在另一只的膝蓋上，安靜的托著下巴，看那咒靈所觸碰到棲夜身體的打擊，都在瞬間散成砂礫，細細碎碎的化作無效的痕跡
和他無法觸碰的術式所不同，她的則是必須要觸碰到身體，才能抵消咒術的攻擊
奇異卻又是強大的能力，讓人唏噓
不過，時限只有短短十分鐘
在這十分鐘內，一切使用咒力術式的攻擊，對她無效
棲夜本意並不想使用咒力
對她來說，如今她體內的幻術之源正在不斷的轉化成咒力，她已經看得越來越清楚，咒靈的樣子，和所謂術式的構造，她天賦奇佳，夜蛾正道為她啟蒙引入的這個術式，目前在整個咒術師圈內，無人能夠使用
就連上頭的高層們，都沒有過問她的出身與來歷
大概，只是因為這份強大的力量，如今終於有人能夠駕馭
而只有棲夜本人知道
她能這麽快使用咒力施展術式，不是因為什麽天賦，更不是因為她聰明
是因為那份力量，是由她本身的核，所演變而來
既然本就是她的東西
那不過是換了一種形式來使用罷了，又有什麽難的呢
十分鐘的時限是剛入門的她，目前的極限
等到沙漏歸零，一切又周而覆始
她看著那咒靈氣急敗壞的攻擊全部化作無用功，無能的怒吼將它撕裂，萬人的祈願在此刻化作硝煙，成為它作繭自搏的束縛
少女忽然不動了，在時間結束的最後一分鐘裏，她轉頭看向那邊正坐在那裏的五條悟
視線相觸
讓那銀發少年猛然一頓
晴天大雨傾盆而降
咒靈聚攢了全部的最後一擊湧向面前的少女，但她一動不動，似是迎接般，雙臂擡起，雨水將她的臉頰浸透，灰發全部濕潤的貼在雪白的肌膚上，如同毒蛇泛光的鱗片，在黑夜中閃爍著迷人的羽衣
他伸出手，擺出消滅的姿勢
隨即那已經氣焰將近的咒靈隨風而散
五條悟皺著眉走到棲夜的身旁問她“為什麽不祓除它？”
明明她是可以做到的
“祓除一只咒靈，可需要太多咒力了”
“現在的我，還做不到”
“你的六眼，應該比我要清楚吧？”
總是該聰明的時候假裝不懂，這時候，她又通透的實在極了
五條悟輕聲緩了口氣，頭頂由於咒靈消散而帶來的大雨沒有消退的意思，猛地雷聲入雲，他從鼻梁上拿下那沾了水的墨鏡，正想擦一下鏡片，忽然從那黑色的反光中，看見少女微乎其微的震了一下
一閃而過，他還以為自己看錯了
“你為什麽總是想死？”無意關心的五條悟，卻比夏油傑先問出了這個問題，密密成線的大雨焦灼而下，他們彼此都沒有要離開這裏的意思，仍舊針鋒相對的面對而站
少女似乎在休息，像是剛剛的戰鬥耗費了她太多的精力
又讓五條悟忍不住想諷刺她的體力太差
“因為我想去別的世界，而死亡是最快的途徑”
他不覺得她在撒謊
習慣說謊的人，沒有一句真話，但在說真話的時候，卻總是最假的樣子，他天生就會辨別那些亦真亦假的人
“可你知道嗎，咒術師的死亡，不會毫無悔恨的”
“咒術師的屍體甚至不能善終”
“必須經過特殊的處理銷毀，才能保證不生出咒靈”
既然連屍體都不能夠存在於世，那靈魂可以去到她所說的那個，其他的世界嗎
“不必擔心”
“如果我真的能死去，我保證，我絕無悔意”
她的眼底滿是晶瑩的笑意，不知道是因為聚攢了雨水，還是因為她真心的回應，少女伸手拽住他的衣袖，輕輕搖了搖“悟，你能幫我嗎？”
“你不是最強嗎”
只不過是縱容一個無關緊要的人的死亡罷了
「對你來說，很簡單吧——」
這本是和他無關的事情，就算她是死是活，對五條悟來說，又有何不同呢
但他卻不明白自己此刻動蕩的心情
和一反常態的回答“恕我無能為力”
哪怕冠以最強之名，什麽事情都能夠做到
他卻在這一刻，選擇了汙蔑自己的能力
閃電再一次劃破晴空，任誰都知道，緊接而來的將是雷聲轟鳴
五條悟像是想掩蓋這一刻自己都無法理解的反常般，很快轉過頭去，焦躁的催促他後面楞在原地的少女“快走吧，這雨下的太煩人了”
餘光裏，與雷聲同時響起的，還有那女孩晃動的神色
“你先走吧”
不過她的表情，卻和往常無異，還是一副泰然自若的平靜“我想參加晚上八點的神事”
她笑的何其優雅又和煦
讓人挑不出一點異狀來
五條悟心煩至極，擺了擺手，就自己邁出腳步，往山下走去
身後，目送著他離開的少女只是安安靜靜的笑著站在那裏，直到看見他的背影變成一個模糊不清的黑點
奇怪，奇怪極了
那份微妙的違和感，從那場雨下起開始，就盤旋在自己的心口
銀發少年焦躁的抓亂了他後腦勺濕漉漉的頭發
就像海嘯之前的風平浪靜，無數海鷗鳴叫，螃蟹們在剝自己的殼，無以為家，天色突變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情，而大雨傾盆，雷鳴陣陣這種再司空見慣不過的氣候
絕不會讓人察覺到，其中的細節
“該死”
他像是如夢初醒，猛地轉過身，暗罵了一句
迅速折回剛剛上山的路，奔馳在朱紅燦燦的鳥居之間，乘著杜鵑揚起的風，又回到了剛剛戰鬥過後的正殿庭院
雨聲唰唰，洗去這座神社原本的陰郁
前一刻還在這裏的少女，此刻已經不知所蹤
五條悟只是周旋著四處看了看，就將目光終點定在了正殿的房間深處
他擡腳邁了進去，腳印沾了水，一路印在木質的地板上，在雪白的閃光再一次劃破天空的瞬間，看見少女正縮成一團，蹲坐在祭祀用的長桌下面
她正在發抖
那個從認識到現在，從來都是狡猾，讓人摸不清楚心思，看似無所畏懼的女孩，正在發抖
不是因為恐怖的咒靈，也不是因為什麽血腥的死亡場面
不過，是因為一場再普通不過的電閃雷鳴
“你是在這裏玩捉迷藏嗎？”
他居高臨下的走到她的面前，修長的影子籠罩了嬌小的少女，那雙碎雪琉月般的蒼藍眼眸裏落下冷嘲熱諷，就連這個時候都是口是心非
“那你呢？”棲夜反問道，也是不客氣的反擊，微笑是她無時無刻都能勉強自己的偽裝“是因為擔心我才回來的嗎——”
“少說笑了”
五條悟動作粗魯的踹開那長桌，果盤和糕點應聲砸碎在地上，而他全然不在意的占據了棲夜身邊的位置，就這樣堂而皇之的盤了腿坐下來“雨下的太大了，我是來躲雨的”
明明山腳下，「窗」的人就在那裏等著
無論是幹凈的衣服，還是舒適的車，一切他想要的應有盡有
但他偏偏要選在這個糟糕的地方躲雨
棲夜已經心領神會的笑了，於是她得寸進尺的湊上去，伸手隔空勾住五條悟的胳膊“餵，悟，把你的無下限解除了嘛”
“憑什麽？”
“因為我害怕打雷”
他沒料到她竟然會這般誠實的告訴他自己的弱點
以為以她平時那副用一切謊言偽裝自己的樣子，該是什麽都不願意說，總是以神秘感自居才對
大概正是因為如此，此刻她的坦然，才讓人為之心神動搖
“你能抱著我嗎？”
少女擡起的眼睛，上揚的眼尾勾成魅惑的邀請，是桃花的形狀，聚集了千萬令人心馳神往的愛意與期盼，燦燦流動著星河與夢中的旋律
他聽見自己的心口，與雲中的雷聲，一起響起的巨大顫動
“轟隆——”
棲夜下意識的縮回她的手，去捂住自己的耳朵，在她猛地抱住腦袋的同時，雷鳴在頭頂響起，而她被擁入一個散發著月光溫度的擁抱，雨水的味道混雜著草木的清新，在鼻尖四溢，何其令人安心
隔著濕透的衣衫，無論是心跳的速度，還是來自少年溫熱的體溫
都是最近的距離，沒有絲毫阻礙
“你又不是一個人”
“有什麽好怕的”
“不過是打雷罷了”
他的狂妄仿佛就連自然也無法與之對抗，有什麽大不了的呢，少年譏諷的摟著少女的肩膀，使力迫使她擡起頭，去看她恐懼的東西，點亮烏雲的瞬間
“哪怕這電閃雷鳴降在你眼前”
“我也能給你把它擲回它本來該在的地方”
這份自信，是長風萬裏，來時化作月夜花朝，是十七歲的少年與生俱來的光，賦予一瞬間安心的魔法，讓人想要全心全意的依賴
棲夜看見那此刻失去了門扉的殿外，雨聲漸小，陰雲逐漸隨風而散，燦爛的夜空即將到來，而庭院的樹林之中，有星星點點的螢火撲閃著透明的金綠色，正浪漫的發酵
你說，星星是飛得太高的螢火蟲
還是，螢火蟲是飛不起來的星星？
或許夏夜靜謐的雨裏，藏著無聲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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