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住手，她是我們的同伴”

再晚一步回來

恐怕自己的好友就要攪爛了那女孩的喉嚨

黑發少年寬厚的背影堵住了巷子的另一邊出口，他的背後是燈火輝煌，車流和閃爍的招牌聚集著匯成一片人間的大海，其中是燦爛，還是腐敗，無人得知

“同伴？”

手心裏的那寸肌膚已經因為血流不暢，而變成雪一般的冷白，他能感覺得到，心音的流逝正在變得緩慢

掠奪生命這件事，他早已做過不少

但無論是詛咒師，還是咒靈，在面臨死亡之前，都會留存恐懼，和不甘，對人世間的留戀，和對生命的渴望，是存活在這世界上，最基礎的感情

而這些，眼前的這個少女，卻沒有

她似乎樂見其成，期待著這一刻的到來

不僅是她放松的姿態，充滿希冀和感激的表情，還是她眼底瘋狂晃動的燭光

如此渴求死亡，卻還是第一次看到

松開他一只手就能握住的那纖細脖頸的瞬間，少女輕飄飄的落在地上，剛剛一秒鐘之前還病態的面容像碎裂的泡沫，原本的晦暗變成了五彩斑斕，讓人只能想到一切美好的幻想

“咳咳……咳……”

棲夜的喉嚨深處傳來一絲假惺惺的咳嗽聲

剛才的幾秒鐘裏，與其說是在臨死前走馬燈般回顧自己的一生，或可惜什麽還有些沒做完的事情，她更多是專註於此刻

實際上，是專註於看那個捏著她脖子的少年的臉

像個精致的瓷器，那雙透藍的眼睛裏藏著琉璃銀盞，清冷如雪原上飛過的鷹，翅膀帶過一片冰山上的雪，從那遙遠的荒漠，一路飛行至此

「真漂亮——」

都說美色誤人，真是自古真理

骨子裏的惡趣毛病又隱隱作祟，少女像是柔弱無骨般，遭受了過度的摧殘，而焉了花莖似得，搖搖欲墜的栽進面前少年的懷裏

她聞到一股柑橘檸檬的清新，寫著不食人間煙火的名，遠遠把她關在門外，是踏月而來的風塵清逸，卻偶然飄露出暗藏深處的狂妄與自信

棲夜並未能如她所願，被他抱住

相隔著毫厘之差的距離，她沒能碰到他的身體，少年被一股無形的氣息保護著，若不是他所自願，沒有人能觸摸他

站在一側不遠處的夏油傑安靜的目睹了棲夜變臉的全程，笑意從胸腔深處鼓動，但被他克制著壓下，又是想說她真是一刻都閑不住，怎麽就能這麽簡單的惹出事來

又是壓抑不住好奇，想看看，那狡猾又詭計多端的少女，此刻又要演什麽戲

被預料之外的情況弄亂了一步的棲夜一絲一毫的慌張都沒有

她就保持著那個似近似遠的姿勢，像浮在空中，卻連站不穩的感覺都不存在

少女揚起她淚花閃爍的淺金眼眸

那聲音在顫抖，寫滿脆弱和無辜，如同和自己的戀人撒嬌

“你對女孩都這麽粗魯嗎？”

“都把我弄疼了”

她仿佛知道，自己雪白的脖子上已經留下了暫時抹不去的血色痕跡，於是側過臉，略微揚起那天鵝一般的頸，把那鮮明的證據當做要挾一般展現出來，此刻，這是她的武器

“但沒關系”

話鋒一轉，本以為是要討還公道的語氣，卻變得暧昧而嬌嗔“我喜歡疼的”

心平氣和欣賞那女孩惺惺作態的五條悟饒有興致，幾分鐘裏變了不知道多少種樣子的她，比被捏在自己手裏的時候，都要有趣，他還想看更多

大概就是這一秒鐘的疏忽

原本阻礙著那個擁抱的礙事家夥忽然的消失，棲夜猝不及防的跌進銀發少年的懷裏，此刻的距離是零，彼此身上的氣味肆無忌憚的交融相匯，像是要將對方刻入自己的身體

“第一次見面就投懷送抱，是不是有點太快了”

他挑起一邊的眉，冰藍的眼在墨鏡的黑片之後，掩去了清冷，化作惡劣的火，以燎原之勢迅速的將自己和她，拉入無盡之淵

“也不快吧”

“你都在我身上留了印子了，該得對我負責吧”

得寸進尺的女孩並未認輸，百轉千回的視線勾人的無孔不入，五條悟承認她的漂亮嬌媚，但要用來魅惑他，卻又沒那麽容易

不過從不循規蹈矩的他和認真自持的夏油傑不同

與其說戳穿這個謊言

不如享受來的舒坦

“以身相許可以嗎？”少年俯下身，牢牢抓緊那女孩的手臂，不給她逃脫的機會，焦距到了無法看清彼此的地步，幾乎下一秒，棲夜以為他會就這樣吻上來

這是遇上對手了

笑意浮現在唇角深處，心臟正上了引擎，隨著蜜蜂拍打翅膀的聲音飛起

“那太好了”

隨後，少女由衷的發出一聲感激的喟嘆

“正好我下面要去買衣服”

“你沒事的話，去幫我拎個包吧？”

五條悟不可置否的楞了

全然沒想到她的態度前後能變的這麽快，甚至連她什麽時候鉆出了自己的擁抱都沒有發現，那動作輕巧而靈敏，無聲無息

等他回過神來，棲夜已從地上飛快的撿起了她掉了一地的糖果，從中隨便抽出一個，向他拋去

下意識的反應讓他接住了那根棒棒糖

金色的糖衣，像那少女的眼睛，是融化之前的焦糖，還散發著冷冽的溫度，像是菠蘿或者甜橙的味道，入口卻是酸澀的檸檬，直叫五條悟的舌根都酸的僵直

“快點呀，悟”

咬碎了外殼，包裹的香草夾心溢了出來

瞬間湧上的甜蜜一下子就抹去了之前的酸苦，人們總是這樣，好了傷疤就忘了疼，嘗到了甜味，就忘記了它本身的味道

不知道是被那根棒棒糖收買了

還是因為少女順其自然的就像和他們混熟了似得，跟著他的好友一起直接喚他的名字

五條悟竟鬼使神差的跟著他們一起去了商場

他和夏油傑像陪女朋友來買東西的大多數男生一樣，臉上寫著疲憊與厭煩，卻還是乖乖的拎著她交過來的購物袋，腳步拖沓的走在那興致高昂的少女身後

誰敢像使喚工具人一樣使喚東京咒術高專最強的二人組啊

霧枝棲夜這女人就敢

而且是對初次見面的人，也一樣不客氣

“悟，剛剛她跟你第一句話，說了什麽？”

比五條悟早那麽一些認識棲夜的夏油傑顯得要習慣她的多，教育完那自己只離開了一會兒，就差點引發同僚內戰的女孩，黑發少年悠長的嘆息著‘你能不能走個程序，初次見面就直呼其名，不覺得太快了嗎’

然而棲夜只是歪了歪腦袋，並不感到這是什麽奇怪的事情般

理所當然‘可我又不知道他姓什麽’

‘你都沒聽說過五條家嗎，咒術師一家裏歷史悠久的名門’

五條那兩個字如同戳中了她的笑點，讓棲夜忽然的笑開了懷，她擺了擺手，像在開玩笑，又像只是在掩飾自己的無知‘我又不是你們這個世界的人’

‘我怎麽會知道呢’

那是棲夜第一次和夏油傑說出自己來自平行時空的話題，看起來更像是個笑話，也像平時總愛信口開河的她，隨口拿來糊弄他的謊言

夏油傑並未放在心上

直到後來很久很久以後，他再回憶起那時她三分玩笑，七分認真的語氣時

才發現，原來一切都是有跡可循

‘原來你就是未來的五條老師’

她兔子似得一蹦老遠，跑到五條悟的身旁，擺出崇拜的樣子，一米六的身高彎了腿，才到那銀發少年的胸口往下，最靠近心臟的位置

‘什麽五條老師’

五條悟鄙夷的從眼底泛出一絲嫌棄‘我才不會去教書呢，無趣！’

那張恣意張揚的臉上，毫無一點將來要為人師表的意思，如今才16歲已是現代最強咒術師的他，在這個詛咒橫行的時代，外面的世界顯然更心潮澎湃，呆在學校裏教書育人，這種聽起來就死板無聊的事情，他怎麽可能會去做呢

‘你會去的’

‘誰告訴你的？’

他不知道那個女孩的自信是從哪裏來的，就像看到了已經在當老師的他一樣

一字一句，都充滿篤定

‘未來你的學生’

五條悟想起她神乎其神的樣子就覺得莫名，咒術高專都是些奇怪的人，老師學生還有那些後勤人員，他本以為他們二年級的三個人已經夠瘋了，現在，又來了個更瘋的

一旁朋友的問話讓他那股氣不打一處來的惱火又重新回蕩起來

他有點咬牙切齒，臉上寫滿厭煩和不悅

充滿匪夷所思的氣怒道“上來就喊我弟弟，也不知道我哪裏看起來像比她小了”

仿佛心理的天平總算滿了砝碼

這句話終於讓夏油傑笑出了聲，他的心口都舒暢了般，哪怕拎了滿手的東西，都覺得十分愉悅

一邊把棲夜看也不看就丟進購物車裏的，那些沒什麽用的東西放回原位，一邊笑著安撫自己的朋友“別想太多”

“那是她的眼神不太好”

夏風拂面，送來花香和生命的熱度

陽光正好

屬於這個季節的限定正在緩緩開啟，心事和故事都藏在綠蔭裏，風一吹，在胸口發出風鈴清脆的響動

棲夜住進了咒術高專的宿舍，房間如夏油傑所料，安排在家入硝子旁邊

短發的女孩性格比她想的隨和，對於奇怪的自己，也接受的很快，但她更願意花大把的時間待在停屍間或實驗室裏

常在半夜回來的時候，身上卷著一股淡薄的煙草味

大概過了三四天，她的學生制服做好了，在一個午後送了過來，夜蛾正道托後勤部門的人送來，同時一並放在裏面的，還有她的學生證

這似乎是棲夜在這個世界裏所拿到的第一份身份證明

除了她的名字

其他皆是虛度光陰的迷途之旅中，暫借的住所

她換上了那件衣服，覺得又悶又熱，從頭包到膝蓋的黑，哪怕是回到10年前，也不至於需要女生把裙子遮到小腿的長度吧，這也太保守了

在從前的世界裏，因為種種原因，只在家裏接受私人教育的棲夜並未有過走進學校的機會，等她到了年紀，就被分配去了家族，從此昏天暗地的只有殺戮與血腥，如今的一切像是上帝給予她重新擁有青春的權利

16歲，是應該在學校裏，享受花樣年華的時間

而她像個第一次經歷的嬰兒，穿著那制服站在鏡子前，學生證的透明封層反射著屋外下午三點多的陽光，也像染上了一層熱度，普通平凡，卻彌足珍貴

滿心滿眼都是炫耀自己新衣服的棲夜走出了宿舍樓

一路上歌鳥風月，花草搖曳著探出頭來，也像是歡迎一個生面孔，擺動自己的腦袋，穿梭在天與地之間，放肆生長

天臺大門被推開的聲音吵醒了正在那裏假寐的少年

他睜開眼睛，那寸明媚的藍已經被少女的綺麗面容所占滿

“夏油，你在偷什麽懶？”

這個點他應該正在上理論課，讓人昏昏欲睡的厚重古書，講述咒術師和咒靈幾千年前的淵源，既然都是打瞌睡，那不如選個他喜歡的地方

夏油傑大概猜得到，她是來幹什麽的

但他躺在那裏，用仰視的姿態上下掃視了少女半響，才帶著一絲自己都有些察覺不到的不悅語氣開口反問她

“我說，你的裙子為什麽這麽短”

哪怕坐起身來看，也依舊不能改變此刻穿在棲夜身上的那條咒術高專女生制服的裙子，只堪堪蓋住了她大腿根部的長度，明明那裙子穿在硝子身上可是連膝蓋都遮住了，如今衣服沒變，只是穿著的人不一樣了

卻全然是另一幅光景

“這才是女高中生的裙子正常的長度”

她一臉嫌棄他什麽都不懂的樣子，雙手撐在比她的腰還要高出一些的圍墻上，唰的一下，輕巧的躍起，坐在了那窄窄的邊上

這下好了

本就短的不行的裙子，在夏風的搗亂下，甚至有要掀起讓別人看看下面風景的意思

而那女孩全然無所謂的表情

只是咧開了嘴角，故意般笑道“你心動了？”

“現在的男高中生很忙，沒時間留給心動”

他冷冷的堵住她又要發作的撩人毛病，站起身順手把他的外套蓋在她兩條雪白晃眼的腿上，何其自然又隨意，就像真的只是順面的關照，而不是心動的理由

“唉，進了咒術高專，感覺有點奇怪”

“什麽感覺？”

夏油傑看著她仰起頭，從那件和他款式相仿的制服領口之中，纖細白皙的脖頸與下顎連成一道優美的弧線，之前五條悟留下指痕已經消失不見了，風吹亂了她的頭發，藏在其中的耳垂上，陷進去一個精巧的耳孔，卻沒有帶任何的耳墜

他不由自主的下意識，去摸自己此刻耳朵上的耳釘

尖銳的鋼針，戳在指尖的肉裏，留下一個刺痛的痕跡

“就是感覺自己以後不能做壞事了”

“你還想做什麽壞事啊”

還嫌自己惹的麻煩不夠多嗎，在他看來，她做過的壞事已經足以寫進咒術高專的歷史裏了

“應該也有人形咒靈吧，萬一長得很帥”

“我會舍不得祓除他們的”

“那你該後悔了，或許去當詛咒師更適合你”

夏油傑輕描淡寫的敷衍著她不切實際的空談，明知道她是在說些瞎話，卻還是很配合的附和

“倒也沒什麽好後悔的”

“畢竟像你和五條悟這麽帥的，應該打著燈籠也找不著第三個了吧”

“等把你們都釣到手，我就功成身退了”

那女孩嘩啦一下笑出聲，灰褐的發被一陣風吹的鼓起，以一種淩亂的姿態四散在藍天之上，變成了抽絲的雲翼，向世界撒下雪白的燈花

黑發少年靠在她身旁的地方，唇角彎成溫柔的弧度

聲音也澄澈的上揚，如同在縱容她的一切胡言亂語

“那你可得努力了”

“我和悟，可不吃你這套”

就算她說要摘天上的星星，似乎他也覺得，並沒有什麽難的

但她到底不是那些只喜歡漂亮話的小女孩

“是嗎——”

“太讓人傷心了吧”

前一秒在和他說笑的人，下一秒就直直的往後騰空栽下，而她身後是五層樓高的懸崖

藍色的落日目睹了這一場毫無預料的自殺

夏油傑沒來得及抓住她的手，少女就如同一只斷翅的蝴蝶，脆弱卻美麗的消失在天臺的風景裏，那件蓋在她身上的黑色男生制服外套，也像沒了用處的碎紙片，連掉落，都未能揚起一片灰

“棲夜！！”

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裏面混雜著說不清楚的感情

可能更多是驚慌和莫名其妙

召喚出咒靈的反應都慢了兩三拍，迅猛攀附著墻壁下游的巨蟒蝮蛇就算再快，也抵不過她下落的速度

「她到底是怎麽回事——」

夏油傑的思維都停滯在這一秒，又像回到了那個初次與她相遇的夜晚，他想起她肚子上那個流著血的洞，是鎖進了一切陰暗詭異，然後釋放全部的光明與未來

風自耳邊急促掠過

比飛鳥過海，穿林拂葉還要更快

她閉上眼睛

一時興起的自殺行為令人心潮澎湃

然後她落進了一個清冷泛著海鹽味道的懷抱，有檸檬的香氣，夾雜著一絲甜味，從頭頂的地方落下，滾著漣漪，露出沙灘上一顆發光的貝殼

“你又在搞什麽名堂”

在教室裏昏昏欲睡的五條悟正在數天邊的飛鳥，忽然就有個女孩從窗口經過，掉落的速度堪比他踢走某個咒靈的頭，他的動作比思考反應的更快

也比此刻攀附著校舍外墻下移的大蛇，要先了一步

夏油傑看見五條悟接住了棲夜，總算把快跳出喉嚨眼的心臟按回了原位，他們這見慣了血腥場面，斬殺過多少恐怖咒靈的人，竟如此大驚小怪，因為一個女孩動不動找死的行為，而慌的像個沒見過世面的孩童

“霧枝！你要是閑的沒事幹就提前來上課！”

從那三樓窗戶口探出頭來的夜蛾正道揮舞著他手上的課本，有些氣急敗壞，在一旁看戲的家入硝子只是像看三個傻子似得露出鄙夷的表情，隨後嚴嚴實實的關上了他們教室的窗

“不要介意，自由落體運動的實踐”

五條悟怎麽可能信她的鬼話，但他還沒來得及揪住她，女孩快速從他托著她膝彎的姿勢裏躍到了地面上，然後朝著跟著大蛇一起來到校舍庭院裏的夏油傑身邊跑去

手裏只留下一簇，她的發尾經過時

殘留的鳶尾香氣

夏油傑沒見過棲夜這般燦爛歡喜的神情，他本意是要說她的，最少也要問清楚她無端找死的行為到底是為什麽，但是她盈著笑臉跑過來的樣子仿佛是在奔向她心愛的男孩子，那雙冰冷的金眸裏，此刻是初夏風起，萬花綻放

“傑！你的這條蛇，能不能送給我？”

她閃著光的眼睛會說話

漂亮的像從天上國度落下的羽翼

第一次喚他名字的聲音如此讓人心動

誘惑一個帥氣的男孩子墜入愛河

本該是一段美妙的浪漫故事

如果，她開口說的不是“我好喜歡你的這條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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