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臣帶回來的消息卻沒有肖瑤想的那般樂觀。

他這次之所以去了大半天,是因為前後找了三家出版社談。

其實按照謝臣跟這些出版社之前合作多次的關系，若是想替什麽一二般的朋友隨便出一冊印刷量只在30005000冊的書，小打小鬧地玩一下，那就是一個通訊就能差不多敲定的事。

但他去談的這個日記出版,卻是代表希爾王儲去的。

這便不一樣了。

給王儲出書自然是不能幾千冊打發了,要出怎麽也是五萬冊印量以上起步的。

這基本就是一家出版社的本年度主打書待遇了。

談這麽一個大單子，自然不可能一天就定下來。

謝臣今天在博濟、眾覽、鴻信這三大出版社的會議室裏跟出版部門的一堆人扯了半天皮,帶回來的也只不過是幾家出版社初步的合作意向。

但因為之前博濟出版社給肖策出的一本前半生回憶錄賠了個底掉,印了8萬冊，最後只賣出7000冊,差點把他們出版社給拖垮了。

最後那剩下幾萬冊都是要麽白菜價打折出售,要麽是購書節滿188給白送出去了。

就這樣還最後多出來一萬多冊沒地方去,為了不年年月月地白占著倉庫,據說最後是一半無償送給了各大公立圖書館，另一半直接就運垃圾場焚燒掉了。

畢竟租倉庫也得要付錢,每個月都有源源不斷的新書進來，這種賠錢貨還是早早地處理掉幹凈。

所以這次博濟、眾覽、鴻信三家常跟王室合作的出版社一聽，王儲也想出一本日記？

他們的心情是無比之覆雜。

所謂前人埋坑，後人倒黴，王室的招牌雖說還是很響亮沒錯,但有肖策這個前車之鑒在,出版社這次無論如何不想再擔風險了。

於是就算頂著謝秘書冷如寒潭冰霜的一張俊臉,大家也都是同一個世界，同一個態度——

能跟王儲合作她的第一本日記自然是天大的榮幸，但最近經濟不景氣呵呵呵,地主家也沒餘糧啊。

出版行業已經是沒落啦,現在大家都在閱讀器上看光子書籍,所以印量上不如就少一些吧呵呵呵。

總而言之，反正絕對不是出版社看不上王儲殿下！

是這個行業沒落了呀，哎呀生意不好做啊，大家都很艱難如此如此。

肖瑤聽到謝臣這麽說，本來滿腔火熱的憧憬被潑了一盆冷水，頭腦一下子就冷靜下來了。

是之前想得太好了，雖說她也沒打算靠這個暴富，只想暫時救一下急，但也總存著一份埋藏在心底的隱秘心思——既然自己擁有王儲這個身份，那麽名利金錢應該是唾手可得的。

以後是肯定要靠雙手和本事去努力賺錢的，但以後歸以後，現在既然能沾點身份的便宜，也沒有什麽問題嘛，何樂而不為呢？

能有更輕松便宜的路走，何必逼自己走更難的荊棘路。

但現在肖瑤清醒了一點，就意識到世上每一分錢都不可能來的這麽容易。

她只看到首相們寫一本回憶錄能賺1000萬的版權費，但怎麽不想想希爾這麽大一個帝國，能當選首相的人又豈是泛泛之輩。

他們一路走到那個位置上，投入了多少心血汗水，就不說暗地裏那些子事了，就是光天化日之下，從一個小議員走到當朝首相的漫漫仕途路，這中間可比什麽千軍萬馬獨木橋的高考要艱辛百倍。

這麽想一想，肖瑤就淡定了。

人最可怕的就是自視甚高，現在給幾個出版社輕輕打了一巴掌以後，她重新意識到自己確實沒有什麽值得人家給高昂預付稿費的資格。

要說肖策雖說沒賣出多少冊回憶錄，那起碼人家還當了這十幾年的希爾陛下呢，參加過的活動行程單連起來說不定都能繞王宮三圈了，她才哪到哪兒。

出版社能同意幫她出這本日記，已經是看在這希爾王儲的身份上了，還多求什麽呢。

所以，當說到那幾個出版社的明捧暗拒時，謝臣眸色漸冷，臉色也明顯帶著不快，反倒是肖瑤比較看得開。

她笑了笑，把官邸管家剛剛給上的一壺檸檬紅茶拿來倒出一杯推給謝臣，“喝茶喝茶。”

動不動就給人倒杯飲料這招，還是跟高旻學的。

這茶肖瑤剛剛喝了不少，溫溫熱熱，甜而微酸，紅茶的醇厚和檸檬的清香很好地結合在了一起，一杯下去解饞又解渴。

她打算回去晚上看導師論文的時候在王宮裏也這麽沖泡著喝，就跟之前上學時拿著熱飲料去晚自習教室通宵時一樣。

謝臣現在心情很覆雜，他正講到關鍵處，表情剛一冷下來，手裏便被她塞了一杯這茶。

之前在這裏住過一陣的是他才對吧，為什麽這位殿下倒反客為主地請他喝起茶來了？

況且那幾個出版社這般怠慢，她居然還能笑得出來？

被她這麽一打岔，謝臣現在也覺得皇帝不急太監急很沒意思，既然她都不生氣，他一個私人秘書又有什麽好在意的。

於是隨便喝了兩口便將杯子放下，沒什麽表情地把博濟、眾覽、鴻信三家出版社開出的初步條件簡單說了下。

博濟之前吃了大虧，這次卡得很緊，說給預付稿費可以，但只能按照500010000的印刷量來給，最終扣除各種稅費，預付款大概可以到手28000元左右。

眾覽比博濟厚道一些，給開的是10的版稅，但他們拒絕給預付款，說要看首印銷量如何，等出版以後三個月內再支付一半版稅。

鴻信則跟博濟、眾覽都不太一樣，他們最近幾年在做改革，試圖將出版行業也‘光子化’，所以給出的條件更加天馬行空一些——

鴻信出版負責人是這麽說的，他們鴻信的每日讀書軟件越做越好了，但還是缺點流量，如果可以邀請王儲入駐他們的軟件開一個‘王室生活日常’的半收費專欄，那就是雙贏啊。

鴻信建議殿下開一個365天的專欄，每天寫點什麽都行，不拘任何形式，哪怕一句話，一個十幾秒的視頻都可以。

然後前15天免費看，後面只要一次付費就可以觀看王儲365天的生活記錄。

肖瑤的身份自帶流量，可以給鴻信的軟件宣傳，鴻信則負責給首頁的全年常駐推薦，保證讓王儲的專欄永遠處在最顯目的位置。

肖瑤一聽有點意思，但謝臣卻不屑，“他們這是想空手套白狼。”

殿下太單純，但他一聽就知道鴻信這群孫子想的是什麽。

不論這個專欄賣不賣得出去，他們都不需要付出多少成本，所以不可能出現博濟出版社那樣的慘賠情況。

賺了的話自然更好，專欄訂閱費肖瑤與鴻信五五分。

但退一萬步說，如果給出365天全年的最好的推薦位也賺不了幾個錢，他們也照樣得了好處，因為殿下這是拿王室的光環在給他們這個軟件在鍍金。

不論如何希爾王室的招牌仍然是很得國民信任的，有王儲掛在首頁，這個含金量就高了。

基本上是肖瑤只要一點頭，那就是以一人之力就拉升了他們全部專欄的格調。

這是個穩賺不賠的生意。

但謝臣也不得不承認，比起博濟、眾覽這兩個死腦筋的出版社，還是鴻信這一招更新鮮一些。

鴻信的小心思雖然都擺在明面上，一望便知，也在明裏占著殿下的便宜。

但他們給的臺階就是比博濟和眾覽漂亮。

殿下再怎麽說也是王儲，真要拿了三萬塊不到的預付款，或者還要等到出版後三個月再看銷量拿稿費，那也太掉份了。

到時候不止是殿下，連他這個私人秘書也要一起跟著丟臉。

所以謝臣還是建議肖瑤選擇鴻信合作。

肖瑤點點頭，她現在知道為什麽之前問他的時候他說回來再講，還拿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之類的吊她胃口。

這前情提要和雙方博弈確實不是一個通訊中能講清楚的。

她還以為謝臣當時不說清楚，是故意小小報覆一下自己。

現在想來是自己小心眼……人家好歹也是做過首相秘書的人，沒她想得那麽幼稚。

既然謝臣推薦鴻信了，肖瑤也沒什麽意見，她只問兩個問題。

“分成怎麽算，稿費什麽時候結？”

謝臣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鏡，淡淡道，“五五分成，月結。”

別的不提，這個分成比例和稿費結算模式倒十分完美。

肖瑤滿意地點點頭，餘光就見那邊姚文晏帶著姚彬走過來了。

肖瑤現在再看到姚相，心態是十分覆雜，但到底謝臣剛剛幫她談下一個合作，她也不好太給人家親爹臉色看，於是端起茶低頭喝，只分出一點餘光去瞥他們父子三人。

姚文晏大概是聽到謝臣到官邸的消息又轉回來的，他一過來就指著謝臣半是親熱半是輕嗔地笑道，“回來也不知道讓小彬跟我說，也不好好帶殿下逛一逛官邸，好歹你也在這裏住過幾個月的，房間我還給你原樣留著沒叫人動。”

他一說完，身後的姚彬便帶著輕蔑與厭惡看了一眼謝臣，剛剛的謙遜有禮再也不見。

面對這一個熱情得詭異的爹，一個冷淡如冰的異母弟弟，謝臣瞥了一眼低頭喝茶的肖瑤，然後用最一本正經的語氣淡淡瞎編道，“殿下剛剛說，要馬上回宮趕下一個行程。”

天知道肖瑤一口檸檬紅茶差點噴他臉上去。

要編瞎話至少給她使一個眼色串個供啊，怎麽謝秘書對著他爹也能張口就來的？

肖瑤嗆咳了兩聲，然後把杯子放下。

按說為人坦誠一直是她的行事準則，但她確實也不想跟這兒再跟姚相虛與委蛇了。

再說……肖瑤遲疑地看一眼謝臣，剛剛姚彬那個眼神她也看到了，大概這不是最後一次，也肯定不是第一次了。

然後肖瑤不由自主地就腦補了一大堆謝臣在那個豪門中受到種種欺負的場景。

什麽被姚夫人譏諷，被兩位姚公子針對啦，然後爹不疼娘不愛的只能一個人默默承受啦，生來要面子又不肯低頭於是更加被欺負得狠了，最後就長成了這幅油鹽不進，一張口就氣死人的高冷傲嬌模樣啦。

肖瑤被自己的腦補給成功洗腦了。

她飛快瞥了一眼謝臣，然後站起身面不改色地胡扯道，“嗯，我剛剛就跟他說趕緊回宮來著，不然該來不及了。”

在謝秘書的帶領下，肖瑤拂了姚相的面子，帶著梁琦和趙小芮就下了樓往外走，四人腳步飛快，仿佛真的是趕時間似的裝得賊像。

誰知臨到門口時，一只三花母貓從墻角一溜煙兒竄了出來，沖謝臣就嗷地一嗓子蹲下了。

然後謝秘書就停下來了。

他楞了一下，然後臉上浮起個帶點疏懶的笑，半蹲下去，伸出骨節分明的手撓了撓貓下巴，倒是比見他親爹臉色好多了。

這貓顯然是認識謝臣的，還好整以暇地在他腳邊臥倒，伸長了脖子叫他多撓兩下。

肖瑤都給看楞了。

更奇跡是，臨走的時候，謝臣還從門衛那邊要了個貓罐頭給它開了。

趙小芮在肖瑤耳畔小小聲八卦道，“第一次看臣哥笑，居然是對一只貓。”

肖瑤心有戚戚地同點頭。

要說這貓也夠沒良心的了，罐頭一打開就去吃了，再也沒搭理謝秘書。

但謝臣倒像是習慣了，起身拍了拍手，整理了下西服衣襟，“走吧。”

直到上了車，肖瑤才知道這貓是前前任首相任期內養的，都是工作人員在照顧，首相們來了又去，它老人家永遠常駐，還有個‘捕鼠大臣’的官方頭銜，就是聽說它老鼠一只沒逮住。

回了王宮之後，肖瑤看了看時間，距離機甲訓練還有兩個多小時。

她簡單地用了頓晚餐，然後帶著趙小芮兩個人一起去廚房，憑著小芮前員工的身份大喇喇地進去要了個檸檬和半包白糖，然後去旁邊等候室順了幾包待客的紅茶茶包，回到起居室後拿滾燙的熱水一沖，泡個十幾分鐘，就整出了一壺自制檸檬紅茶。

趙小芮見殿下試了一口後滿足地喟嘆一聲，不由得好笑，“殿下如果喜歡，以後我每天給您泡就是。”

這種果茶其實反倒比泡茶泡咖啡都簡單得多，正經的咖啡和茶要泡出味道來還是要幾分技巧的，但這種酸甜酸甜的果茶只要料放足了就行。

甜點也行，酸點也行，就是檸檬泡久了苦了點也別有風味，總之是不容易出差錯。

肖瑤自然是一百個點頭，然後她想到這不是送上門來的第一篇日記嗎，謝臣說得，什麽形式都可以。

於是直接就喊梁琦過來，她拍攝技術好，叫她對著自己和小芮兩人共同制作的這壺檸檬紅茶拍了個小視頻。

趙小芮一聽這個要放進那個365天的王室生活日常專欄裏，立刻就叫停，然後肖瑤就看見她一路噔噔噔跑下去，再上來的時候抱著一塑料袋的飲品裝飾，什麽彩色條紋吸管，各種顏色的精巧小紙傘弄來了一大堆。

還不知是從誰那邊要來了一個圓形透明的可循環營養花盆，裏面栽種了鮮嫩清香的薄荷，據說是可食用的那種。

趙小芮從旁邊櫥櫃裏取出了一套精致的白瓷茶具和一套普通玻璃杯，各自倒出了一杯檸檬紅茶後掐下幾片薄荷葉子給裝飾了下，玻璃杯裏還給插了一根聖誕風格的紅白條紋吸管。

她把兩份推到肖瑤面前，“殿下，哪種好看一些？”

肖瑤看了看，點了下那個普通玻璃杯，“透明的好看點。”

趙小芮笑了，“這個玻璃杯便宜，還比不上那套白瓷的一個零頭。”

“喝著舒服就行。”肖瑤說著聳了聳肩，拿過那個玻璃杯裝的檸檬紅茶又喝了兩口，因為小芮剛往裏面加了兩片薄荷葉，所以喝起來又多了兩分清涼。

她滿意地砸了咂嘴，讓梁琦和小芮各自選自己喜歡的杯子倒一杯嘗嘗，然後又問客廳裏對著光腦看著文件的謝臣，“臣哥你要不要過來嘗嘗？”

趙小芮在旁邊忍不住笑，“殿下怎麽也叫臣哥？”

肖瑤悄悄道，“我跟你打賭，你臣哥肯定說他不要。”

謝臣果然頭也不擡，“不用。”

肖瑤和趙小芮對視一眼，忍不住撲哧一笑。

梁琦拍完了視頻後，也拿了個玻璃杯，倒了一杯拿去喝，肖瑤看這個薄荷盆栽倒是挺可愛的，於是問了趙小芮這盆能留下嗎，“我能不能養在外面露臺上？”

“可以啊，我問下面園丁要的，這是他自己從花園裏移植出來玩的。”

肖瑤讓梁琦把這個視頻發給謝臣，“你就跟他講，這是我第一天的日記，讓他給鴻信發過去。”說完她看了看時間，距離機甲訓練還有不到一小時。

是看幾篇導師論文好呢，還是準備一下機甲訓練好呢。

肖瑤正在猶豫，忽然想到自己之前掛斷高旻的時候說，等自己回去再找他談，還有傅嘉霖跟她說晚上要開個小會。

簡直事多的一筆。

肖瑤想了一想，還是覺得比起傅導來說，跟高秘書溝通下在專機問題上的分歧比較重要。

雖說高旻跟她的想法時常南轅北轍，基本沒有意見一致的時候，但怎麽說他也是自己目前最堅定的盟友。

不管是出於理想還是出於野心，至少他是最不會背叛自己的人，或許也是這個王宮裏比任何人都替自己考慮的人。

跟謝臣等人說了一下等會機甲訓練室見，肖瑤出門以後沒走幾步，又回頭把那一壺剩下小半的檸檬薄荷紅茶給提上了。

泡都泡了，就要讓它發揮下最大價值。

新聞組的辦公室就在二樓，靠近樓梯拐角的位置，她一路走來就看見很多官僚結伴去下面用餐，等她敲了敲門半天沒人應，還以為高旻也去吃飯了。

結果等了一會兒，裏面傳出一聲，“請進，門沒關。”

肖瑤推開門，沒有直接進去，先探頭看了一圈。

新聞組辦公室分內外套間，外間是一群普通秘書，裏間是新聞官和新聞秘書。

只見外間大半個辦公室都空了，只有兩三個秘書還在埋頭工作，肖瑤看不到裏間有沒有人，但能看見留下的幾個秘書中，靠墻的那個是她認識的。

肖瑤回憶了半天，才想起他的名字，便輕輕叫了下，“孟逸，孟逸。”

孟逸擡頭。

看到敲門的人居然是王儲。

他驚訝地挑了下眉，然後起身快步走過去，“殿下，有什麽事嗎？”

“高秘書在嗎？”肖瑤指了指裏間。

孟逸笑了笑，剛要回答，裏間的門便開了，高旻懶洋洋地靠著門框，“在。”

他在自己辦公室大概比較放松，此刻脫了西服外套，身上只著一件單薄的白襯衫，系著的淺灰色領帶也扯松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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