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旻領著肖瑤進了裏間,隨意指了指對面新聞官的空位，“坐。”

高秘書的辦公桌周圍都是檔案櫃，連辦公桌上也整整齊齊排了好幾個豎夾,裏面一份份夾著各色標簽的文件。

即便光子文檔更加方便,但是政府和王室這邊大多還是將文件打印出來得多。

可能是這樣更為官方正式一些？

肖瑤按日期看,只見前面一大半都寫著肖策陛下,但是近期的十份文檔裏，大概有五六份都標著她的名字。

包括高旻手中正批改的這份。

即便肖瑤只是隨意瞥了一眼，也看見裏面密密麻麻的條文中，‘王儲’、‘殿下’這兩個字高頻出現。

看出高秘書近期似乎把重心都放在忙她的事情上後,肖瑤更不自在了。

她感覺自己宛如一個不負責任的渣男面對操持家務的賢妻。

十分混賬，說啥錯啥。

肖瑤這時特別希望自己是個會說話的人。

不求像薄斳寒或者姚文晏那樣的boss級別,只要有傅嘉霖的一小半，她也不會在這裏幹坐著不知該說什麽了。

肖瑤想，傅嘉霖當初是怎麽把自己給順毛了來著？

好像是先表達了對她的讚賞,給她戴了頂高帽子？

然後讓她自己意識到其他辦法還沒有目前的情況好,再接著看她退步了,他也退了一步。

結局就是她現在還在忍受著攝影機帶來的種種不便,卻沒再去找傅嘉霖的麻煩。

這大概就是說話之道。

話說好了，能省不少麻煩。

肖瑤盯著高旻，腦子裏飛快地思考，該怎麽拍高秘書的馬屁。

沒等憋出來,在文件上批批改改頭也不擡的高旻卻率先開口了。

“怎麽不去隔壁206會議室,傅嘉霖那邊重要的事情談完了？”

肖瑤頓覺椅子上仿佛有刺,剛想說出口的話一咕嚕又給咽回肚子裏了,高旻半天沒聽到殿下回答,不由得擡頭看她。

然後就見殿下死死盯著他面前的文件,眼也不擡，一副坦白交代視死如歸的神情。

“傅導就說之前那場直播播放量270萬了，內閣這場直播突破了800萬，晚上機甲訓練可能會再達新高。”

“……”他剛剛有讓她覆述一遍跟傅嘉霖的通訊嗎？

那邊殿下還在講，“他還叫我去談下面兩個活動怎麽創新一下還是什麽的來著，但我想著等機甲訓練結束後再去也行，那邊也不急，所以就先來找你了。”

說完她仍然盯著他手中的筆看個不停，就是不擡頭看他。

高旻無奈，卻又有些好笑。

他剛剛是有點想晾殿下一會兒，但她也不至於這樣如臨大敵吧？

肖瑤說了這一大堆，卻沒聽到他回個半句。

頓覺說好聽話可太難了。

她本來還想說‘其實還是你的事情比較重要’，但是臉皮再厚也沒能說出這話來。

只能盡量隱晦地暗示了，也不知道高秘書t沒有。

可真是為難死她了。

正絞盡腦汁想還能說什麽時，面前突然被推來一杯冒著氤氳熱氣的檸檬紅茶。

肖瑤楞了楞，知道是高旻把她帶過來的那壺果茶給她倒了一杯。

她不由得就想起之前會議室裏他給的提神飲料，等候室裏他推來的熱可可，早餐時倒那杯的果汁。

然後就覺得自己實在是個沒良心的。

她抱著散發著淡淡薄荷清香的檸檬紅茶，什麽說話之道都忘了個精光，胃裏也湧上一股沈甸甸的感覺，“……對不起，沒跟你商量就把專機給政府管理了。”頓了頓，她終於擡起頭，“你是生氣了嗎？”

高旻看她一眼，沒說什麽，卻從身後的檔案櫃裏拿了個文件筐出來，同那杯果茶一樣推到了她面前。

肖瑤摸不著頭腦，卻見高秘書把上面的兩個空文件夾拿走了之後，露出下面各種包裝袋的零食辣牛肉幹，袋裝華夫餅，巧克力，小核桃，薯片，堅果，水果幹等等等。

“……”繼檔案櫃藏高級香檳酒後，肖瑤發現這群政府高官們居然還在文件筐裏私藏零食。

所以這是沒生氣的意思？

高旻見她沒有伸手，就拿起一包薯片對著她晃了晃，“這個吃嗎？”見肖瑤遲疑地點頭，他把薯片撕開遞給她。

肖瑤只好莫名其妙地吃起高秘書投餵的薯片來。

黃瓜味的，還挺好吃。

吃完一片，又拿一片，正嚼著的時候，就聽到高旻突然道，“我是有點生氣。”

肖瑤差點嗆到。

等她緩過來的時候，高旻已經把他那邊的文件收拾了一下，擺出一副準備談正經事的姿態來。

肖瑤去拿薯片的爪子下意識地停了下來。

高旻道，“殿下我不是在反對你的節儉。”

“葉鸞殿下也很樸素，她甚至經常穿夾腳拖鞋出席一些日常活動，但沒有人為此低看她，因為葉王妃在科研上的成就足夠為她正名。此外還有許多功成名就的富豪、實力派影星在衣食住行上都不太講究，但只有他們的不講究才會被奉為美談。”

“很多人誤會了一件事，以為節儉樸素是全人類的美德，但它其實只是成功人士的美德。如果殿下你已經獲得了足夠的成就，我不會勸你一句，你盡可以簡樸隨意，沒有人會小瞧你，你也沒有炫耀的必要，可殿下你現在還沒有站穩腳跟。”

“華服美裳，出入排場，這些都是你的武器——社會素來是先敬羅衣後敬人，在沒有闖出名頭前，人們會為這些東西正視你三分，然後你才有表現自己實力的機會，即便你是王室成員也一樣——所以殿下，你現在就拒絕這些是很不明智的選擇。”

肖瑤聽完都楞了好嗎。

這是什麽口才啊，他剛剛真的沒有打腹稿嗎？

要是她能這樣出口成章，還用什麽謝臣寫什麽演講稿，到時候什麽活動都直接拿著話筒上就好了。

羨慕雞肚歸羨慕雞肚，肖瑤也終於明白高秘書是怎麽看這事的了。

他認為節儉沒問題，但還沒能豎立起足夠高大上的形象之前，過度節儉只會損害她的格調。

再升華一下就是，高秘書在教她——無論你是個什麽人，先包裝成很厲害的樣子，然後你才有變得很厲害的機會，到真的很厲害的時候，無論你看起來怎麽廢柴都沒關系了。

肖瑤體會了半天，覺得他說得十分之有道理，但還是忍不住道，“可是肖策陛下不是排場擺的很大嗎？”……但也就混得這個鳥樣呀？

雖然這後半句話沒說出來，但他應該懂。

高旻果然懂，他用兩根手指揉了揉眉間，頗為頭疼地壓低嗓音道，“所以殿下，你才不能像陛下一樣只有排場——或者你想象一下，如果陛下沒有那群隨行人員，他的形象會比現在更好還是更差？”

肖瑤想了想，好像自己對便宜皇叔的敬畏，確實一半來自他本人，另一半來自他浩浩蕩蕩的隨從們。

每每肖策陛下那個氣勢一擺出來，她腿就先軟為敬了。

但這份敬畏算是好事嗎？

高旻見殿下有些被說服，但還是有些不太信服的樣子。

他也沒有繼續說什麽。

勸說一個人打消念頭的最好方法，向來不是把她辯倒，而是放開手讓她去嘗試自己的想法，只要她跌得足夠狠，一切該懂的道理自然都會明白的。

現在點到這裏已經夠了，剩下的就讓她自己去體會吧。

要坐上希爾最高的位置，殿下要走的路還很長，高旻也知道自己不可能手把手把自己這些年來的經驗一股腦全部灌輸給她。

飯要自己吃，路要自己走。

他唯一能做的，其實只是陪伴她成長而已。

之前也是他太急於看到成果了，殿下只是脾氣好，不是沒有自己的主意，他管得若是太寬，反而會激起她的逆反心理。

殿下能低頭跟他說一聲‘對不起，你生氣了嗎’是因為她心軟重情，要換個傲氣的說不定就此跟他疏離了。

所以高旻沒有再繼續說此事，而是換了個話題，“外交部那邊給了新行程單，現在接待納法索的卡洛斯王子由殿下獨立負責了？”

“嗯……”肖瑤應得很沒底氣，想起索菲亞公主，不由道，“我也不確定到時候能不能簽下最惠協定。”

“簽的下來自然好，簽不下來這也是殿下第一次獨立負責別國王室的外交訪問，應該好好準備下。”

高旻說著就按了下光腦，調出她的行程單來。

一行行時間與行程化作不斷閃動的藍色數據，由旁邊的全息系統投射在空中。

“按慣例您在接待前，需要接受一些關於納法索王國的簡單培訓——一共4堂課，分開幾天上吧，不然集中在一天內估計吃不透。”

肖瑤半點磕巴沒有，直接一點頭，“都聽你的，分開上。”

高旻頗有些好笑地看她一眼。

殿下大概是還在給之前專機的事找補，專機這事‘沒聽他的’，這種排課的事就‘都聽你的’。

這簡直太明顯了。

但也就是這個時期她還會有這份心思了，等以後她身邊人越來越多，手段越來越成熟後，怕是會成為更優秀更堅定的王儲，但這份心意未必還會有了。

這麽一想，高旻又不知道該期盼她快快變成熟好，還是保有此刻這副柔軟的心腸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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