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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名:將軍夫人的當家日記

作者:花日緋

文案:

她的夫君文武雙全,縱橫沙場,八年來立下的功勳不計其數,皇家賞賜更是能繞京城三圈,但……這些都只是曾經。

現在的夫君,元帥失了兵,將軍斷了腿,步家滿門忠烈,為國捐軀,到了最後剩下一老一瘸還被無情帝王趕出了京城,當真是悲慘寒酸到了頂點。

席雲芝今生最大的願望就是想讓全家人吃飽不餓,看著自己辛苦攢下的大筆私房錢,心想應該夠了,遂問道:“步家共有多少人?”

夫君的兩名護衛對視一眼,齊聲說道:“夫人,共有二十萬人。”

“……”

“呀,將軍夫人暈倒啦!”

一窮二白,無米之炊,將軍夫人說,這個家……很難當啊。

內容標簽:

搜索關鍵字:主角: ┃ 配角: ┃ 其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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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楔子

自從步覃打了敗仗,斷腿重傷回到京城,步家這幾年如日中天的聲勢便歇了下來,聖上嘴上雖說勝敗乃兵家常事,可一連好幾個月都拉著臉,瓊林宴上,新科狀元郎不過灑了些酒,便被心情欠佳的聖上以駕前失儀為名,貶去了河南府做治災小吏。

幾個月後,太醫診治結果——步小將軍重傷難愈,不僅傲人功力難再恢覆,就連那條腿,也只怕是不能再如往昔矯健。

滿朝皆知,步家一門忠烈,除了老將軍,大大小小十三名兒郎皆戰死沙場,步覃是步家最後的希望,他自小便肩負家族重任,將所有戰死叔伯族兄的責任一肩扛下,而他本身也是個出息的,武學天分極高,三歲習武,五歲練氣,十五歲便能獨自殺入敵營取得賊首,立下不世功勳。

八年的時間,讓一個瀕臨消亡的家族漸漸覆起,步覃用他的大功小功,穩住了家族八年的榮耀,守住了一門忠勇以慘烈的結局報效國家之後應得的勳章。

只是如今……所有的一切,都隨著步覃受傷回京發生了翻天覆地的巨變,不過短短兩三個月便足以道盡世態炎涼,首先是因步家後繼無人被皇上當朝收了兵權,失了兵權的元帥,斷了腿的將軍,步家陷入絕境,之後第五日,又從宮中發出一道聖旨,讓步家舉家遷往洛陽鎮守皇陵,雖然讓步覃保留將軍的頭銜,卻褫奪了其‘揚威’的封號……

兔死狗烹,古往皆是。皇上的這兩道聖旨一出,從前與步家來往的,如今也都避了,是個聰明人都不難想到,步家已無可用之人,犯不著為了氣數已盡的人家得罪當今皇上,於是,絡繹不絕的門庭以驚人的速度變得冷清。

皇上收回兵權並著令步家舉家遷出京城後,步覃已經好些天未踏出房門,老將軍步承宗坐在親孫院子裏的石桌旁,雙手攏入袖中,雖然年過七十,但他的脊梁骨卻依舊挺拔,像一棵飽經風霜卻屹立不倒的老松,用滿是皺紋的臉書寫著滄海歷練。

堰伯站在老將軍身後,幾十年的相處,他早已將自己當成步家人,如今又怎會不懂老將軍心中的哀愁與擔憂呢。

“唉,到了洛陽……是該給覃兒物色個媳婦了。”

靜坐良久,老將軍突然開口說了這麽一句話。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一次嘗試宅鬥,不足之處還請諒解。

☆、嫡長大小姐

洛陽府

二月的春風似剪刀,剮的人臉生疼。

席雲芝站在風口對好了一批府裏剛買入的布料,不管烏黑發絲被風吹得淩亂,便伏在馬車上記賬,二管家過來喚她入內,說是老太太召集了各房女眷,有大事宣布。

原本像這樣的聚會,府裏的嬸娘小姐們是從不帶她的,雖然她也是席家的小姐,還是長房大小姐。

她的母親不清白,十年前被人抓了奸,老太太是受過貞節牌坊的,得知此事氣得差點歸了西,使家法將席雲芝的生母亂棍打死了,剛滿七歲的弟弟也被懷疑血統不正隨即送走,不知所蹤,母親死後,席雲芝在席府的地位一落千丈,雖然父親席徵(zhen)未再續弦,但卻終日飲酒渾渾度日,與她日漸生泛。

九歲以前,席雲芝的生活養尊處優,九歲以後,雖不說是天堂墜入了地獄,但多少會遭些小人克扣,三嬸娘當家時,還曾多番教養接濟於她,可沒幾年,三嬸娘卻突然看破紅塵,去慈雲寺出了家,當家的人變成了五嬸娘,五嬸娘自席雲芝小時候,就不喜歡她,如今更是得勢,克扣吃穿用度自是尋常之事,有時還會支著下人們欺負她,數九寒冬的天兒,要她在雪地裏穿單衣洗盤子,盤子要在冰涼透骨的水中過足十遍才肯她歇手,那一年她手上的凍瘡腫的不成模樣。

悶不吭聲被欺負了近兩年,席雲芝十二歲生辰那年,她腆著臉跑去老太太的院子裏跪了三天三夜,不告狀,不哭訴,只是希望老太太答應讓她在席家的商鋪裏幫些力所能及的小忙,老太太雖然腦她母親,但畢竟她還是席家的人,老太太多多少少也聽說了些她這兩年的境況,便就點頭默許了。

席雲芝之所以會選擇在商鋪裏幫忙,一來是因為有光明正大的理由不在府中受欺負,二來也是存的私心,五嬸娘對她的吃穿克扣的厲害,她若不自力更生,沒準還真的會成為歷史上第一個被餓死的大小姐。

她在店鋪裏做多學多,遇到不會的棘手難題,便去慈雲寺找三嬸娘請教,摸索幾年下來,對經商這一塊還確實小有所成,她心想著,等以後有機會,便用這幾年攢下的錢自己開設一家店鋪,將來就算被趕出席家門,她也不至於露宿街頭,能獨立活下去。

老太太居住的地方在席府最東邊,院子古樸大氣,屋舍雕梁畫棟,僅花廳一角放眼望去便全是名貴的紫檀,塗抹著松木清漆,一走進院子,便能聞見一股厚厚的檀香味,老太太信佛,平日裏見她手上總是纏著佛珠,每逢初一十五必定齋戒沐浴,虔誠禮佛。

席雲芝被傳喚,心下忐忑,二管家見她袖口沾了些灰,左右暗示她要不要進屋換一身衣服,因為老太太不喜歡看到府中女眷們穿著舉止隨意,席雲芝謝過二總管好意,卻也只是洗了洗手,並沒有特意回去換衣服,就著身上這件市井人家姑娘才穿的拙布青衫便去了。

她心中清楚的很,在這個家裏,沒有誰願意看她光鮮的打扮,既然她們不願看,那她也懶得掙給她們看,免得她們看的不舒服,又難為了自己。

替老太太守在門邊迎接各房夫人小姐的兩位嬤嬤聽到腳步聲,笑瞇了眼迎了出來,卻見來人是最不受寵的大小姐時,臉又拉了下去,不尷不尬的對席雲芝敷衍福了福身,說了聲:

“哦,是大小姐啊。請進吧,老太太快到了。”這聲大小姐,她們叫的委實有些虧心。

“有勞嬤嬤出來迎我。”席雲芝恭恭謹謹的對她們回了禮,便低著頭走入了香煙彌散的花廳。

席家世代書香,祖上曾出過不少文官,最至巔峰便是已故席老太爺的從二品翰林院掌院學士之位,席家大大小小為官數十載,亦不似傳統世族以清貴自居,歷來也經商走貨,故家底積蓄頗豐,以至於老太爺死後,席家雖無人再入朝堂,可書香世家的美名卻是傳了出去。

這一輩的席家,也就只有席雲芝的父親席徵和她的五叔席卿身負功名,她的父親在寶進年間考中過貢士,原本形勢大好,還要參加殿試,卻因嫡妻出墻此等醜事陷入深淵,從此一蹶不振,五叔考過多次也不過只是個舉人,這才歇了考心,在家靜養。;

席雲芝坐在最下首,喝了一口熱茶,靜靜的等待著,卻見門外傳來一陣陣銀鈴般的笑聲,厚重的紫檀木門被推開時,幾位粉妝少女相攜而入,談笑風生的樣子,仿佛吹入了堂的春日嬌花,沈寂的空間頓時活了過來。

二房妹妹席雲春,四房妹妹席雲秀,五房妹妹席雲箏和三房幺妹妹席雲彤,她們是席家眾多女兒中最為出色的四位,也是最受老太太疼愛的。

席雲春嬌美,五官極為艷麗,隨便穿什麽總能穿出艷冠群芳的姿色;席雲秀柔雅,舉手投足溫婉動人;席雲彤雖是三房女兒,年紀卻是最小的,天真無邪,一笑彎了眼便像那年畫上的福氣娃娃;但如果說她們三人是美色,那……席雲箏的國色天香才是真絕色,美得不沾風塵,仿佛畫中仕女般清靈脫俗,一顰一笑皆能牽動人心。

“雲芝姐姐,你怎的坐在這當門口?快些進去,可別折煞了妹妹們啊。”

那四位中,雲箏連眼神都不會落在她身上,更別說對她說話了,只有席雲彤每次見她還願意說兩句客套話,她天真的小臉上總是掛著善良的笑容,對府裏的誰都很和氣。

席雲芝淡笑著搖了搖頭:“妹妹們快些進去吧,我剛從外頭回頭,身上沾了灰,可別讓老太太嫌棄了才好。”

席雲彤還想再說什麽,卻被席雲秀拉住了,不知在她耳邊說了些什麽,席雲彤這才紅著小臉跟著幾位姐姐上了前。

隱約間,席雲芝聽見席雲春在說:“她是嫡姐又如何?明明德行不佳,卻仍厚顏賴在這不走,徒增笑柄罷了。你理她作甚?”

“……”

廳裏其他人大都聽到了席雲春的話,有的抿嘴一笑,有的用帕子掩著嘴笑,平白叫席雲芝受了不少註目,只見她鼻眼觀心,一副老僧入定的從容不迫,像是剛才聽到的刻薄話語,並不是說的她,而是其他一個與她不相幹的人。

九歲之後,這種話她聽得多了,句句都比這句殺傷力大,若是她每一句都要去惱的話,那可真就別活了。

待姑娘們坐定,內堂裏便傳來響動,老太太被二嬸娘和五嬸娘攙扶著走了進來,十幾個姑娘們紛紛立起跟老太太行禮,席雲芝也混在後頭跟風而動。

“都起來吧。”席老太揮了揮衣袖,姿態雍容,坐到了上首:

“我這把老骨頭可活不了多久了,你們也都長大了,能在我跟前兒出現也就這幾個年頭兒了。不把你們安生好,我就是走了,可都不放心啊。”

老太太說完這句話後,風韻猶存的二嬸娘便接過話去:

“呸呸呸,老祖宗您說這話也不怕把咱們嚇死,什麽走不走的,老祖宗可是長命百歲的福氣人啊。”

五嬸娘用帕子掩唇笑了笑,精明的目光下意識在如花似玉的姑娘們中尋找那抹討人厭的身影,席雲芝也不躲避,嘴角噙著無害的微笑,任由她看著,瞪著。

“近日府中喜事連連,雲春、雲秀和雲箏也到了出嫁的年紀,女大不中留,留來留去留成仇,這不,前些日子我還憂心著怎麽給你們找戶好人家,現下竟就來了,三個丫頭快到我身邊來。”

老太太對三女招了招手,席雲彤天真,也想湊過去看,卻被五嬸娘拉著點了下額頭,她才難為情的坐了回去。

老太太的貼身嬤嬤將三封大紅喜帖一字排開,老太太和藹的指著說道:

“京府通判,可是正六品的,前年剛剛上任,這家與咱們席家一樣,世代書香,定是個好的,雲春,過來看看。”

席雲春滿面緋紅,卻也懂禮,含羞帶怯的對老太太福了福身:“雲春不去,老太太羞人家呢。”

她這番舉措靜動得體,引得在場的嬸娘姐妹們調笑,有的膽子大的,還在背後推了推她,現場氣氛十分和樂。

席雲芝終於知道今天老太太把府裏所有女眷召集起來的目的了,這是要給席家的三位頂尖兒小姐們定婆家了。

垂頭看了看自己有些粗糙的手,身上背著個□□之女的牌子,德行註定,今後就是嫁人,便也只得屈就販夫走卒了吧。

“雲秀丫頭文采好,趙知州可跟我提了好多回要你給他做嫡長媳,趙知州是你太爺當年的學生,念及師恩,這家公子定也是個不錯的。”

雲秀抿嘴笑了笑:“全憑老太太做主。”

又是一陣推攘調笑,見老太太拿起了最後一只紅封,大家也都自覺靜了下來,任誰都知道席雲箏是席家最出色,無論是容貌還是才情,皆為上上,雲春和雲秀配上的人家都已不凡,這配給雲箏的不知又該是怎樣富貴通達的人家了,翹首以盼。

“這道封,可是雲箏丫頭自己個兒爭回來的。”老太太看著席雲箏笑得有些神秘,倒把席雲箏弄糊塗了,以帕子掩著唇沈吟,眼波流轉間十足風流。

“也怪老身沒看住,可緣分這東西豈是想看就能看住的。三個月前,雲箏丫頭陪我走了趟揚州,這丫頭性子野,竟瞞著我帶著婢女上街玩兒了,這不,就給人看上了。”

在眾人翹首以盼之下,老太太將紅封往席雲箏懷裏一塞,解惑道:

“督察院左督禦史張大人三個月前去揚州出公差,撞見了這丫頭,硬是讓知府差點把揚州城給翻了個遍,這才找到咱們家來的。雲箏雖然胡鬧,卻也不失為一番美談。”

老太太話畢,眾人皆驚,就連席雲芝也頗感意外,督察院左督禦史那可是三品京官啊,雲春和雲秀嫁的人家跟席府也算是門當戶對,可與都察院左督禦史的親事相比,就是小巫見大巫了,都禦使會挑中席雲箏,絕不會像是老太太說的那般姻緣天定,這其中必有計較。

大事宣告完畢,眼看著姐妹嬸娘們全都圍著那三位即將大喜的姑娘們道賀,席雲芝就是也想湊份熱鬧都擠不進去,便想著早些離開,卻也不忘跟老太太和眾位嬸娘告退,這些禮儀她做了,別人可能也不會在意,但若是她不做,背上就又會多一條‘不尊長輩,德行無狀’的罪名。

一個個福了身子正要告退,卻聽老太太突然說道:

“雲芝,你隨我入內,我有話與你說。”說完,便由五嬸娘親自攙扶著入了內堂。

作者有話要說: 正文,請多指教。

☆、交鋒

席雲芝怎麽都沒想到,老太太會跟她說這話,心頭隱隱閃過一絲不好的預感,行走間越發局促。

內堂裏供著一只碩大的佛龕,置放著一尊慈眉善目的黑玉觀音菩薩,是好些年前,老太爺還在世時,他的學生特意找江南名家雕刻而成,價值自不必說,老太太喜愛的不得了,每日命人擦拭佛身三次,虔誠跪拜,供香禮佛。

濃厚到有些窒息的檀香味充斥著席雲芝的鼻腔,她只覺自己耳膜震動,氣血有些上湧,緊緊捏著的拳頭藏在衣袖中。

“雲芝啊,老太婆也知道,這些年虧待你了,雖然這也怨你那無狀母親的連累,算我席家有眼無珠,只如今……老太婆也就明著跟你說吧。”席老太倚坐在太師椅中,手中撥弄著佛珠,五嬸娘面無表情站在她的身後,靜謐的環境讓席雲芝覺得腹氣上湧,正吊著心卻聽席老太又道:

“你的名聲……是壞的,今生怕是別想嫁個好人家做正房了,你別怪老太婆偏心,老太婆也是不願見你嫁入粗鄙人家受苦。”

席雲芝低垂著頭,身子不可抑制的發抖,她似乎已經預想到了老太太接下來會說的話,因為她的名聲壞了,因此今生別想嫁入好人家做正房……那,若想嫁入好人家,就只有做小,做偏房的路子了。

雲香和雲秀都嫁的不遠,唯獨雲箏……要遠嫁京城,老太太這是想……讓她跟雲箏一起嫁去京城做妾嗎?

“實話與你說了吧。雲箏的這門親,看著是不錯的,可是據京裏的熟識人透露,那位督察院禦史曾娶過嫡妻,可卻被兇悍的小妾硬生生給害死了,應了那句寵妾滅妻,雲箏的性子太傲,孤身嫁去京城,我和你五嬸娘都擔心她,若是你能做了雲箏的大丫鬟同行照應的話,說不得時間久了,禦史大人也會念你伺候,納你做個妾……”

老太太一邊轉動著佛珠,一邊說的言真意切,眸中流露出的和藹與慈愛,不禁讓席雲芝覺得,這老太太之所以說這些,是真的為了她好一般。

原來她還是多想了,她們就連妾都沒準備讓她做,只是想讓她從席家長房嫡女的位置上下來,做個無名無分的通房丫頭,一輩子受盡欺辱。

“怎的?”一直沈默的五嬸娘見她紅了眼眶,精明的眸子一轉,陰柔冷聲道:“不願意?”

席雲芝強忍眼淚,顫抖著肩頭,弱弱的搖了搖頭,對老太太投去了求救的目光,可老太太見五嬸娘開口後,便幹脆閉上了眼睛,擺弄著佛珠,任五嬸娘對席雲芝破口大罵:

“你個失了名聲的小賤蹄子有什麽資格說不願意?就憑你的長相,你的德行,你還能翻出什麽天不成?別嫌埋汰,讓你跟著雲箏我都嫌高擡了你!”

席雲芝蘊著淚珠不言不語,拳頭捏著,指甲掐進了肉裏。

“老太太……雲芝不求高嫁,但求老太太念在祖孫一場……”她用膝蓋跪著向前移了兩步,顫抖著手想要去抓老太太的衣角,可五嬸娘的眼刀一閃,伺候的嬤嬤就過來毫不留情的踢了她一腳,腳尖刮著臉頰,火辣辣的疼。

一番動靜,席老太從太師椅上站起,由著嬤嬤們攙扶著去到佛龕前,虔誠跪拜起來,看都沒有多看一眼匍匐在地的她。

她被人剛才動手的兩位嬤嬤拉出了老太太的院子,隱約間,她聽到老太太吩咐五嬸娘去拿族譜,她們這是完全不給她退路了,她相信過了今天,席家的族譜之上就真的沒有席雲芝這個名字了。

有的只是一個沒了身份的通房大丫頭。

樹後的身影一閃而過,翠丫穿過小花園,從側墻的狗洞鉆了出去,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在每個巷口都踮著腳看上幾眼,像是著急找什麽人,在她跑了將近七八條街後,終於在酒鋪裏找到了喝醉了的席徵。

“大老爺,大老爺,你快回去看看吧,大小姐就快被人賣啦。”翠丫兩只手揪住席徵的衣服晃蕩,希望她的動作能讓這位醉了十多年的老爺清醒過來。

“賣就賣吧,記得給我留倆錢兒喝酒啊。”

可席徵趴在桌子上,發髻松散不成樣子,兩頰還留著酡紅,聽了翠丫的話,只是不耐煩的咕噥了兩句,調轉個頭,又接著睡了過去。

翠丫急壞了,她原本是大小姐貼身丫鬟,可大房因為大奶奶的事兒遭了難,她也被貶到了夥房做粗使丫頭,這麽多年過去了,她總是希望有一天大房還能振興起來,希望大小姐能念她的功,把她從粗使丫頭的路上再拽回去。

可席徵睡的昏天黑地,無論她怎麽拖拽他都穩如泰山,氣得翠丫直跺腳:

“大老爺!”

就這麽幹等著也不是辦法,翠丫想了想,還是先回去問問大小姐該怎麽辦。甩開大老爺無力的胳膊,轉身便跑了。

席雲芝是寧死都不願隨雲箏入京做她的通房大丫頭的,從老太太院裏出來後,她便火速回房收拾細軟,又從櫃中隨便拿了幾套換洗的衣物便想從後門逃走,可沒想到五嬸娘早就防著她,派人在後門盯著,一見她的身影,不由分說被幾個家丁架著關入了柴房。

天寒地凍亦比不過席雲芝心中的寒,她將身子團成一團,縮在陰暗的角落,她沒有哭泣,因為她沒有放棄,她之所以躲在暗處,是想叫旁人看不到她的神情。

雲箏遠嫁京城,席家定會辦的風風光光,前後準備最少也要一個月,這一個月裏,就算被打死,她也要從這裏逃走。

“大小姐,大小姐是我啊,我是翠丫。”

窗戶的雕花洞後出現一張平凡的大臉盤,席雲芝撐著身子爬起來,不放心的看了翠丫身後好幾眼,翠丫從雕花洞中塞進來兩塊糕點:

“大小姐,我從廚房偷來的,你趕緊吃一點吧。”

席雲芝腹中雖餓,但更加關心的卻另有其事,勉強張開受傷的嘴角,沙啞的聲音問道:“翠丫,老太太那兒有沒有說我病了,或是失蹤了之類的話傳出?”

翠丫搖頭:“沒有,我今天上街去尋大老爺,他喝醉了,我回來的時候正好看到大小姐你被關入了柴房,我等他們都走了才過來看你的。”

席雲芝斂眸暗想,從她被關已有兩個時辰,老太太定是想尋個好時機對外說她的事,被剔出族譜的席雲芝總不過是突然暴斃或突然失蹤的下場,她若能趕在老太太之前對外制造點聲響,讓外界知道她還活著,說不定就能再拖延一段時間……

想及此,席雲芝便湊到窗欞前對翠丫招手,見她附耳過來後才說道:

“你去北堂胡同裏的幾家鋪子分說,席家大小姐要嫁人了,原定明日付清貨款,只得向後順延一個月,還請各家掌櫃來席府喝一杯水酒。”

翠丫聽後連連點頭:“是,奴婢這就去說。”

席雲芝見她轉身,又不放心的叮囑道:“記住,是北堂胡同的那幾家鋪子。”

“知道了。”翠丫應聲過後,便跐溜鉆入了旁邊的小樹叢中。

席雲芝順著墻壁滑坐在地,現在她只希望自己席家大小姐這個名頭還能用,最好能令從不拖欠貨款的北堂胡同那幾個掌櫃上府鬧一鬧,不奢望老太太會因此放她出去,但能拖延點時間總是好的。

席老太太自內堂中念完了經,嬤嬤扶著她走出來,五媳婦商素娥便迎了上來,接替嬤嬤攙扶著老太太的手腕,將她扶著坐在一張太師椅上。

“你來的正好,我正有事兒跟你商量呢。”

席老太半磕著雙眼喝茶,使人看不到她的真正眼神,商素娥自然知道這位佛爺的厲害,當即堆起了笑,說道:

“老太太折煞素娥了,府中有什麽事兒還不是您說了算,跟兒媳婦商量什麽呀!”

席老太瞥了她一眼,臉頰帶笑,沒有說話,卻讓伺候的嬤嬤從一旁的匣子裏拿出一張紅紙,商素娥接過一看,臉色雖有些變化,卻也沒有過多表示,只是將紅紙放入了匣子,沈吟片刻後,才對席老太試探問道:

“這……老太太的意思是……”

席老太精湛的目光瞥了一眼五媳婦,隨即斂下:“問我做什麽,橫豎是你想讓雲芝陪伴雲箏出嫁,這郊外守陵人家雖然不算官家,但好歹沾著官家,他們求的是席家長女,我倒是想問問你怎麽說。”

商素娥眼珠一轉:“席家的族譜上不是已經沒了雲芝那丫頭的名位了,既然他們求的是席家長女,二房的庶女雲嬌名義上便是了,若那守陵人家求娶意盛,將雲嬌嫁與,想必也算不上難交代罷。”

席老太沒有答話,半磕著雙眸做老僧入定狀,商素娥站在一旁也不敢太過催促,正在這時,門房卻來報,府外有多家商行的掌櫃前來給大小姐席雲芝請安,說是要賀喜,另外還有自稱是東郊守陵人家的來給大小姐下聘。

老太太和五媳婦對視一眼,商戶們能來給那丫頭賀什麽喜?還有那守陵人家早上才剛剛遞來了求親函,怎的下午就這樣莽撞來下聘了?

百般不解,老太太招來管事的一問之下才知,不知是誰傳出的風言風語,說席大小姐要嫁人了,今兒一大早便有商行掌櫃的上門求見,原本也只是空穴來風的誤會,解釋一番便可平息,可冥冥中不知怎的,那商行掌櫃竟然無巧不巧的遇到了上門提親的守陵人家,兩相搭話後,商行掌櫃對守陵人家說出了這道流言,而守陵人家聽後,則以為席大小姐已經允諾他們的求親,便急匆匆趕了回去,將早已準備好的聘禮搬到了席府門前,算是進一步坐實了這個消息,直到下午,便有更多的商行掌櫃前來祝賀,順便對席家提出了盡量在大小姐成親前付清欠款的要求。

這一始料未及的變故,饒是見多識廣的席老太都被弄得措手不及,被他們這麽一鬧,將她的計劃全都打亂了,原本她是想過幾天便宣布席家大小姐席雲芝突染瘧疾,暴斃而亡的消息,然後再神不知鬼不覺將她送到京城去,可如今卻是陷入被動了。

作者有話要說: 。這就鬥起來了,嘿嘿。

☆、出嫁

席雲芝靠坐在柴房門邊,兩日滴水未進的她看起來憔悴不堪,原本紅潤的□□如今也是蒼白幹澀,但是眼神卻依舊清明,不曾放棄。她將耳廓貼近窗牑,只是希望翠丫能再偷偷來一回,告訴她現在的情況。

可是她也知道,那幾乎都不可能的了,自從第一天後,柴房門外便多了幾名護院在外巡邏。

五嬸娘是鐵了心不願讓她留在席家了,她相信就算她乖乖的跟著雲箏去了京城,也會在短時間內被處理掉的,到時候她在京城舉目無親,就算死了也只是個小姐的陪嫁丫頭,沒有人會為了她的死去深究的。

突然外頭傳來一陣腳步聲,席雲芝以為自己聽錯了,趕忙扶著墻壁站起來,透過窗牑她看到席老太拄著拐杖,帶著幾名嬤嬤往柴房走來。

老太太叫護院開了門,便有一位嬤嬤搬進來一張太師椅,席老太見到倚靠在墻邊的席雲芝,先用冷淡的眼神將傷痕累累的席雲芝上下掃了一遍,這才笑著對她招了招手,說道:

“雲芝啊,快過來。”

席雲芝雖看破她的嘴臉,但也曉得自己必須忍耐,低著頭走到席老太面前,像是尋常那樣對她行禮道:

“雲芝請老太太安。”

“嗯。乖了。”老太太又對席雲芝招了招手:“來,走近些,到老太太跟前兒來。”

席雲芝不知道這老太婆又在打她什麽主意,不動聲色的走過去,只見席老太溫和的拉住了她的手,說道:

“原本也只是試試你,你不會真的以為老太婆就這樣不管你了吧,好歹你也是我的親孫女不是。”在她手背上輕拍了幾下便算是安慰了。

席老太一個眼神,站在一旁的嬤嬤便將一張紅紙遞了過來,席老太接過後便又遞給了席雲芝,趁她翻看的時候說道:

“北郊外有座皇陵,雖不是帝陵,但能來看守的定也是地方望族了,不管怎麽說,算是個好人家。最起碼,人家肯明媒正娶,就算那家公子行走不便,脾性古怪,但也就這種外鄉來客,會在不知你名聲的情況下,提出娶你做正室了,現如今,這戶人家已送來聘禮,共兩擡,你過門之日,這兩擡聘禮,老太太原封不動給你湊做嫁妝,你看如何?”

席雲芝低頭看著手中紅紙,上頭的字跡不似普通相師掐好日子寫上的娟秀字體,反而下筆有神,蒼勁有力,像是行伍出身,聽老太太的話,這戶人家應該是剛來洛陽不久,還不知曉她的名聲才會上門求親,而且老太太說那家是地方望族,那家公子也行走不便,想來那家定是沒落了的望族,要不然也不會被貶至北郊看守陵墓了,不過,如果那家沒有沒落,老太太也定然不可能叫她嫁去的。

想起自己的名聲,席雲芝心中頗為憂慮,不管今後她嫁給誰,婚後就算她能做到恪守婦節,但也禁不住以訛傳訛的流言,到時候夫家起疑,她的日子也不會好過。

心中憂慮重重,看著席老太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一雙老而精湛的目光中盛滿了算計,像是知道席雲芝定不會放棄眼前這個機會般,也不催促,也不詢問,就那麽看著她。

席雲芝將紅紙收入襟中,把心一橫,不管這個老太婆還有什麽後招,如今有個不用跟雲箏去京城做通房丫頭的機會正擺在眼前,她不會放棄。

至於今後若是關於她的流言傳入了夫家耳中,她將如何立足的事已完全是後話了。

“好,我嫁。”

席老太頗為欣慰的點點頭,對伺候的兩位嬤嬤吩咐道:“帶大小姐去梳洗一番,換身幹凈衣裳,明日就出門罷。”

明日就出門?這是連做嫁衣的時間都不給她了,席雲芝強忍住氣得發抖的肩膀,臉色慘白的對席老太福下身子:

“雲芝謝老太太成全愛護。”

席老太一邊站起身,一邊對席雲芝擺擺手,隨意道:“去罷。”

席雲芝被兩名嬤嬤帶下去梳洗,離開了柴房,席老太好整以暇的整理了一番袖口,貼身嬤嬤貴喜才扶著她往外走去,行走間,貴喜嬤嬤不解的問道:

“老太太,您這樣倉促的把大小姐嫁了,會不會兩頭兒都不討好?”

席老太嘴角含笑,眸光卻冷的刺骨,瞥了一眼貴喜嬤嬤,施施然說道:“她們是什麽身份,需要我去討好兒嗎?”

貴喜嬤嬤這才意識自己說錯了話,連忙解釋:“奴婢說錯了,憑老太太您的身份,自是您說什麽都無人敢反對的,只是……您之前答應了五奶奶,將大小姐給雲箏姑娘帶去京城,這下五奶奶怕是又要來擾您清凈了。”

席老太冷哼:“哼,商素娥是個什麽東西,她以為我讓她管家她就真的能一手遮天了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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