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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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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姨媽走後,秦真又恢覆了生龍活虎的糙漢子狀態。

首先趁著病假的最後一天和閨蜜白璐一起殺進商場,血拼了一番,然後坐在小吃街上一家一家吃個遍。

白璐是在銀行做會計的,薪水優渥,特別鄙視秦真買衣服專挑打折的買,吃東西也只來小吃街,高檔一點的餐廳完全不去。

見秦真喜滋滋地拎著那堆戰利品,白璐忍不住嗤她:“行了吧你,三個袋子的東西加起來還不如我一條絲巾貴,我說你什麽時候才能停止這種自虐的行為?”

秦真瞪眼,“什麽叫自虐?我這叫勤儉持家,力行節約。別看你絲巾那麽貴,你問過人家戴你脖子上願意不願意了嗎?”

這話聽著耳熟,秦真想了想,才反應過來自己把程陸揚那句“你問過我屁股同意不同意了嗎”拿來用了。

白璐一副恨不能把絲巾取下來勒死她的樣子,恨鐵不成鋼地戳了戳她的肩膀,“你完蛋了你,一天到晚就想著為你家那三口子省錢,穿的用的都比乞丐好不了多少!你說你這樣子,哪個男人看得上你啊?以前那個嬌滴滴水靈靈的秦真哪兒去了?那時候你還有勇氣追一追孟唐那種人物,現在的你拿得出臉去追一追樓下的保安大叔我都佩服你膽量可嘉!”

秦真臉一黑,“你故意的是不是?”

“我故意什麽了我?”

“你故意提他!”

“他是誰啊?哪個他?”白璐裝糊塗。

“你信不信我跟你拼命啊?”秦真把手裏的手抓餅朝她嘴裏塞。

“我靠,口水!你的口水還在上面!想毒死我還是怎麽的?”白璐眼疾手快地抓住她的手,一副冤枉的樣子,“大姐你找對重點了嗎?我的重點是孟唐嗎?我明明是想提醒你,以你現在的水平就適合跟保安叔叔組個隊成個家立個業,結果你老對人耿耿於懷念念不忘一往情深至死不渝,你怪誰呢?”

秦真怒了,拎起大包小包的起身就走。白璐見她急了,只得扔下錢,起身去追。

“秦真!”

“閃一邊兒去!”

“餵,不帶這樣的啊!這麽多年的友情就毀在孟唐的名字上了?提一提怎麽了?好了好了,大不了以後不提他行了吧?我不說孟唐了,真不說了!”白璐去拉她的手臂。

“再說我恨你一輩子!”秦真狠狠瞪她。

白璐不是不知道她的禁忌,以前也很刻意地避免在她面前提到孟唐兩個字,天知道今天是哪根神經不對,非要刺激她。

討好地替她把大包小包拎過來,白璐一邊走一邊嘆氣,“不是我說你,都這麽多年了,早該把他忘到好忘角去了,怎麽還老是惦記著?是個傷口也該結疤了——”

“你還說!”秦真兇她,“還有啊,好望角是那個忘嗎?”

“行行行,不說,不說了啊!不愧是咱偉大的語文課代表,咱班當初最有文化的就是你了!”白璐哄她,卻忍不住在心裏暗暗著急,隔了好一會兒才假裝漫不經心地提了一句,“前幾天在QQ上看見班長說要辦同學會,你做好心理準備啊!”

“不去。”秦真幹脆利落地拒絕了。

“得了吧你,幹嘛不去?李老師可是欽點了你的名字,誰叫你是她的心肝寶貝語文課代表?”

提到李老師,秦真又軟下來。那個溫柔又和藹的班主任在知道她的家庭條件之後,整個高中階段對她好得跟親媽似的。她小的時候就有低血糖的毛病,高考那段時間,李老師還每天叫她去辦公室吃雞蛋補充營養。

辦公室的老師還戲稱她是李老師的小女兒。

如今李老師想見她,她去還是不去?

秦真一時無言,半天才低低地說了句:“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麽。”

無緣無故為什麽提起孟唐?還一口一個,頻率比當初考四級的高頻詞匯還高,還不都是想讓她克服這個毛病,同學會的時候少點尷尬?

白璐看她又從生龍活虎的樣子消沈下去,忍不住重重地朝她腦門上戳了戳,“秦真你知道我認識你這麽多年最恨你什麽嗎?你當初借我錢吃我飯蹭我奶茶用我開水從來不記得,可你連那個人哪一天穿了哪件衣服、上講臺時一共要走幾步路、一上午要去幾次廁所都記得清清楚楚,你說你這人怎麽這麽死腦筋啊?該記的記不住,該忘的半點也忘不掉,我真想扒開你腦子看看你腦回路是咋長的!”

秦真精神懨懨地回她一句:“像你這種沒心沒肺的人是沒法理解我這種有情有義的好姑娘的!”

白璐真想順手把她推到馬路中央為民除害。

周一的時候,秦真先回公司報道,然後拎著去幹洗店溜了一圈的黑色外套往程陸揚那裏去了。

劉珍珠正在茶水間倒水,出來的時候剛好看見她手裏拎著紙袋往電梯裏走,端著杯子指了指:“什麽東西?”

“程總監的衣服。”秦真老老實實地說。

劉珍珠一口茶水噴了出來,“好啊你,出息了!什麽時候學會送禮了?”

“不是送禮,是程總監的衣服,穿過的!”秦真著重強調後三個字。

劉珍珠瞇眼,狐疑地問:“程總監的衣服怎麽會在你那裏?”

“……”秦真一時卡住,轉而飛快地看了眼手表,“呀,到時間了,再不去程總監又要罵人了!”

跑了老遠都能感覺到劉珍珠女士炙熱的目光,秦真毛骨悚然地感嘆自己的頂頭上司原來是頭披著中老年婦女皮的狼。

一路坐公交車到了La Lune樓下,反正這種時候市中心怎麽著都會堵上半天,出租車也不見得比公交車快多少。

秦真拎著紙袋坐在座位上發呆,視線落在衣領上的那一行小小的銀色斜體英文字母上,開始無聊地琢磨起這究竟是法語還是德語來。

她曾經一度想選擇一門外語當專業,因為嘴皮子溜,從小學什麽像什麽,每年春晚過後,她準能模仿上一小段相聲小品裏最精彩的片段,逗得全家人哈哈大笑。

秦真的外婆年輕時學過俄語,就愛拉著她秀一秀。她也就十分配合地一口一個“啊外婆你好棒”或者“外婆我好崇拜你嚶嚶嚶”,外婆就會一邊笑一邊戳戳她的腦門,末了說一句:“我家丫頭就該學外語,今後讀大學了可千萬要聽外婆的,瞧你這語言天賦,準是遺傳了你外婆!”

只可惜她連大學的門檻都邁不進,拿著錄取通知書在家痛哭一場,然後平靜地接受了父母的決定——放棄大學,把讀書的機會讓給她那天資聰穎的弟弟。

彼時外婆已經去世了,沒有人會再摸摸她的頭,笑瞇瞇地誇她有語言天賦。她收起那些天真無邪的童年記憶,轉而一頭紮進了覆雜的社會,在白璐以及其他的高中同學高高興興地跨進大學校門時,不得不一遍又一遍從別人的冷眼中學會如何適應社會,如何放下曾經的驕傲,將自己更好地融入小市民的人生。

所幸她那個天才弟弟不負眾望,從小學起就一路過關斬將拿下奧數、英語競賽等諸多獎項,到了初中更了不得,拿下了全國物理競賽一等獎。

於是秦真也就釋然了,當初弟弟也哭著鬧著要讓她讀大學,她仗著年紀大,硬是把機會讓給了他,天知道做出這個決定花了她多少勇氣。

還好,還好秦天爭氣。

大中午的陽光普照,天氣又暖和,公交車上的人都昏昏欲睡,秦真也出神地回想著這些雜七雜八的事。

公交車到了途中的一個站,有人上了車,走到她身旁的時候冷不丁問她:“請問紙袋能挪一挪嗎?”

“噢,好的——”秦真回過神來,趕緊把身旁空座上的紙袋拿起來,擡頭對那個人笑一笑。豈料笑意還沒抵達眼底,她就猛地楞在那裏。

就好像剛才還陽光和煦的天空突然一下塌了下來,頓時天崩地裂,日月無光。

公交車上那麽嘈雜,還反覆播放著一些說不出名來但是大街小巷都在放以至於人人都耳熟能詳的歌。可是秦真的耳邊忽然一下什麽聲音都沒有了,嗡的一聲,像是有人把所有介質都抽走,於是再也沒有任何聲音可以傳播到她的耳朵裏。

她甚至死死揪著裝衣服的紙袋,就這麽錯愕地望著眼前的人,然後慢慢地吐出兩個字:“……孟唐?”

短短兩個字像是花光了她全部的力氣,他的名字明明陪伴她度過了七年青春時光,甚至一路從她還紮著天真無邪的公主辮起,像首唱不完的歌一樣單曲循環到她學會熟練地對著鏡子化妝那一天。

可是如今,再一次說出這兩個字,她竟然嗓子發幹、喉嚨緊澀,就好像是深埋地下已久而全身血肉萎縮後的木乃伊,從頭發絲到腳趾頭,沒有哪一個地方可以動一動。

她眼睜睜地看著那個無數次出現在夢裏的少年以成熟男人的姿態就這麽憑空出現在她面前,帶著一如既往幹凈溫和的眼神,五官英俊一如從前。

於是她又想起了自己曾經滿懷少女心思地在那個時候還很流行的帶鎖日記本上寫下這樣一段煽情的話:他站在透明的光線裏,側臉被陽光照得清亮柔軟,而我只是這樣看著他,都覺得像是有人在我心裏註射了一劑陽光。明明是寒冬的早上,外面還下著小雪,可我心裏像是有一顆小太陽,散發著無與倫比的溫暖光芒。

文科生的氣質實在是煽情得可怕,無數紛雜的念頭像是篩子裏的面粉一樣,一經晃動就刷刷地落在神經上,晃得她眼花繚亂、心神激蕩。

而此刻,孟唐站在她眼前,一身溫和的灰色針織衫竟然讓她產生了一種刺眼的錯覺。

就好像全身上下都在發光。

她連牙齒都在發抖,血液一路叫囂著狂奔到心臟。

撲通,撲通。

這是一個怎樣突然的重逢?

而在這樣短暫到可以用須臾來形容但對她而言卻猶如好幾個世紀般漫長的時刻,她聽見面前的男人用清冽溫潤甚至帶有那麽幾分淺淺笑意的聲音驚訝地對她說:“你認識我?”

窗外陽光明媚,一切都美好得不太真實。

而秦真坐在原地,明明不太怕冷的她頭一次感受到了寒冷刺骨的嚴冬滋味。

猶如晴天霹靂,猶如突墜冰窖,猶如心肌梗塞,猶如血栓發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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