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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錯在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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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觀己被沈辭鏡給氣笑了。

他溫和的笑容一斂,氣勢攝人,沈聲道:“既然沈道友說自己不是這個意思,那麽沈道友究竟是什麽意思?!”

沈辭鏡:“只不過是想要跟你講道理的意思。”

這話就更氣人了。

徐觀己眉頭一皺,便要開口。

但沈辭鏡已經先一步移開目光,指著留仙門那至今不敢擡頭的侍婢道:“為何你不問問這位姑娘為何會被鎮海衛拘下?”

話題從道統之爭再一次回到了事件本身。

眾人目光再度在留仙門眾人身上聚焦。

在這樣的視線下,季仙蹤倍感壓力,頭皮發麻,兩股戰戰,臉上勉強擠出了討好的笑來。

但眾人目光卻很快越過了他,落在趴伏在地的侍婢身上。

徐觀己聲音溫和,說道:“姑娘你莫怕,若有什麽冤屈,在我們面前,不妨直說。”

那侍婢抖了抖,依然不敢擡頭,落在白玉京眾人眼中,便是攝於鎮海衛之威,連為自己出言辯駁都不敢。

白玉京的弟子們一時間心中更為憐惜,義憤填膺,目光像是刀子一樣刺向了寧斐。

“在威風凜凜的寧指揮使面前,又有誰敢為自己辯駁?當然只能認下才是,否則回頭受了寧指揮使更嚴重的報覆,那豈不是叫屈無門?!”

有人陰陽怪氣。

“沈道友莫不是早就想到了這一點,這才想要借這件事來編排我們徐師兄吧?!”

“若是如此,那沈道友果真講道理得很,我們都萬萬不及的!”

沈辭鏡奇怪看他們一眼:“你們難道是這位姑娘,否則怎麽會知道她叫屈無門?”

“這還用想嗎?!”白玉京的弟子嗆聲道,“這艘船上是留仙門的標志,而留仙門是依附於廣陵城的仙宗!廣陵城勢大,鎮海衛更是兇惡,這位姑娘乃是留仙門的侍婢,她又如何能反抗廣陵城的鎮海衛?!”

沈辭鏡更為奇怪,說道:“照你這樣說來,留仙門是倚靠著廣陵城庇護的仙宗,這位姑娘又是留仙門的弟子,所以由鎮海衛來管這位姑娘,正是情理之中、分內之事,既然如此,人家廣陵城的人自己處理自己的內部事務,你又為何這般氣憤?”

白玉京的弟子再一次噎住了,卡了一會兒才憤憤道:“你這人,怎的這般死板?!道理再大,難道還能大過人情嗎?!”

沈辭鏡簡直困惑了:“法理之外,自然也當容情。但容情之前,你們又何時講過道理了?我現在難道不正是在試圖同你們講道理嗎?”

白玉京弟子眾:“……”

哦,你倒是怎麽說都有理了?

這沈辭鏡,怎麽就這麽討人厭呢?真是白瞎了這張好臉!

說不過沈辭鏡的白玉京弟子眾越發憤憤不平,目光像是刀子一樣戳向了沈辭鏡。

沈辭鏡理直氣壯,對所有註視自己的目光都不痛不癢,渾然不覺。

所以他自然也沒有發現,在這些或畏懼或氣憤的目光中,獨有一人的目光帶著淡淡的笑與溫度。

徐觀己對人的視線與情緒格外敏銳,瞬間望了過去,當即便對上了一雙分外好看的眼睛。

那雙眼睛當真好看極了,明明幽深晦澀,偏又覆著淡淡的笑意,就像是落下點點星火的深淵,只要風來,就會瞬間綻放出絢爛的煙火。

徐觀己恍惚了一下,下意識想要探究。

然而在對上徐觀己目光後,那雙眼睛的笑意卻瞬間散去了,深淵再度冰封,森冷幽邪的黑霧再度漫了出來——別說什麽溫柔什麽星火,光是瞧著就不像好人!

徐觀己有片刻愕然,回過神來,這才發現這雙好看的眼睛竟屬於那位長相寡淡的寧指揮使。

他沈思片刻,目光淡淡掃過沈辭鏡,再看向船上的侍婢時,眼中第一次帶出了一些審視。

“這位姑娘,敢問你為何被鎮海衛拘下?”徐觀己對一旁的眉眼官司視若不見,一心一意地向侍婢問道,“請你擡起頭來看我,請你說一說,你覺得鎮海衛拘你,是應當還是不應當?”

徐觀己的聲音極具說服力,侍婢的肩膀顫了顫,終於極緩慢地擡起頭來,看向了徐觀己。

這位白玉京的徐首席實在生得極好,風姿俊雅,氣度翩翩,同時他又平易近人,溫文有禮,以致於無論是誰都很難對他生出惡感來。

於是,在徐觀己的註視下,這侍婢像是汲取了足夠的力量,眼中含淚,顫聲道:“奴……奴沒有錯……哪怕是有錯,也罪不至此啊……”

徐觀己溫和道:“姑娘你犯了什麽錯?”

侍婢臉上滑下淚來,委屈哽咽道:“奴不過是為了維護公子的名譽,一時冒犯了寧大人而已,就為了這樣,這寧大人便要將奴拘下……奴……奴心中不服……”

季仙蹤露出尷尬笑容,一副不知道自己是該說點什麽還是最好別說點什麽的模樣。

徐觀己看向了寧斐。

寧指揮使冷冷一笑,道:“到了這時,你還是這番言論,看來你這是死不悔改了。”他伸手一指,將一旁一直隱身到現在的江湖豪客點了出來,“既然你不認,那不如讓燕大俠來說說好了。”

那江湖豪客一驚,道:“寧指揮使……竟然也認識燕某嗎?!”

寧指揮使道:“燕忘歸燕大俠雖然未入仙途,但在江湖卻也是鼎鼎有名的人物。當年你為了替一名孤女伸張正義、強殺南城太守一事,至今仍在流傳,我寧斐雖在廣陵城,卻也未離了江湖,如何能不認識燕大俠?”

“當不得寧指揮使一聲大俠之名!”這燕忘歸被寧斐這樣一說,頓時心中激動,熱血澎湃,再想到之前自己對寧斐的避忌,不由得老臉一紅,“早在寧指揮使被幾位仙長誤會之時,燕某就該站出來為寧指揮使澄清了,只不過攝於幾位仙長的姿儀,燕某這才抱著明哲保身的念頭……說到底這還是燕某的過錯。”

說著,燕忘歸也湧起了一腔血氣,不顧侍婢的瞪視,將方才的情景和緣由和盤托出。

最後,燕忘歸嘆道:“說到底,燕某也不過是多看了這位公子幾眼罷了,結果這仙子氣勢洶洶就威脅說要挖燕某的眼睛。燕某不過一介凡人,如何惹得起仙長,便也只能退避,不過寧指揮使面冷心熱,看不過眼,便說了仙子兩句,但這位仙子卻聽不得這話,當即動了手,這才惹來鎮海衛……諸位仙長在上,我燕某雖不是什麽了不得的人物,但說話向來對得起天地良心,這件事中,或許有我燕某的過錯,或許有這位仙子的過錯,但卻萬沒有寧指揮使的過錯,請諸位仙長明鑒!”

那侍婢不甘,向燕忘歸怒目而視:“你不過一介凡人,膽敢用目光冒犯我家公子,我說你兩句還使不得了?!”說著,侍婢又轉向徐觀己,哀哀哭泣,“請徐道長明鑒,奴不過是護主心切罷了,哪怕是有錯,也錯在不該在廣陵城動手而已,這樣的罪過,又哪裏值得被壓入鎮海衛大牢?求徐道長救救奴!求徐道長救救奴啊!”

徐觀己這才明了事件經過,不由得感到一陣尷尬和頭大。

原本,他被名聲所蒙蔽,見一方是寧斐這樣的人物而另一方是這可憐侍婢,便先入為主地以為這是前者在仗勢欺人。

結果現在真相大白,這還真的是廣陵城在處理內務,而他們白玉京一行外來的修士,不明前因後果就魯莽插手此事,實在不妥。

不過事已至此,沒有退縮的道理,更何況侍婢說得也沒錯,只是在廣陵城外動手這件小事,遠不值得為此壓入大牢。

徐觀己道:“寧指揮使可否高擡貴手?這位姑娘既然已經知錯,那麽給她一個改過的機會又有何妨?”

寧斐冷冷一笑:“她知錯了?我怎的不知道她知錯了?”

徐觀己此刻已經對寧斐改觀,哪怕被這般擠兌也不生氣,嘆道:“寧指揮使,得饒人處且饒人,這位姑娘不過是觸犯了一道小小法條罷了,若是為此便將她壓入鎮海衛的牢中,豈非太過無情?”

寧斐驚奇地看了他一眼,道:“你道我是為何拘她?”

徐觀己回道:“難道不是因為這姑娘不顧禁令,在廣陵城動手嗎?”

寧斐大笑起來。

徐觀己面上浮出困惑。

一旁的沈辭鏡卻聽得更是奇怪:“徐道友為何會這樣想?寧指揮使一定要拘下這位姑娘,分明因為這位姑娘一言不合便要殺人啊!難道說只因寧指揮使攔下了這位姑娘,不叫她成功逞兇,她的行為就不曾存在過嗎?還是徐道友認為普通人便不是人了?”

徐觀己呼吸一滯,面色微白,如遭雷亟。

其餘的白玉京弟子也終於從侍婢的哭訴中醒悟,發現這件事最大的問題所在:這名侍婢,真正的兇惡之處,自然不在她維護其主的忠心,也不在於她明知故犯、違背了廣陵城不許出手的條例,而在於她視普通人的性命如草芥的態度,更在於她一言不合就要殺害凡人的恃強淩弱!

——難道凡人的性命就不是性命了嗎?難道只因為這侍婢對凡人行兇時被人攔下,她便是無罪的了嗎?!

沈辭鏡的這句話,猶如利劍,劈開了徐觀己自認已經修煉圓潤的道心。

直到這一刻,徐觀己終於發現,他竟已不知不覺中不再將自己與凡人視作同族,而他對這些凡人的態度,看似有禮,實則帶著施舍的居高臨下。

明明……明明他最厭惡的就是這樣的仙人……明明當年的他就是——

但如今,他卻也變成了這幅模樣嗎?!

徐觀己表情空白,心神大亂。

寧斐深深看了沈辭鏡一眼,而後望向同樣面色難看的白玉京和留仙門眾人,譏誚道:“如今我可以拘走她了?”

無人敢應。

因為哪怕是白玉京的弟子,在天道之下都不可否認自己的同族,不敢明目張膽地說“凡人的性命於修士而言就是不值一提”。

寧斐哼笑一聲。

“拿下!”

鎮海衛們精神一振,揚眉吐氣,手上毫不留情,將那花容慘淡的侍婢重新捉住。

“帶走!”

寧斐目光在白玉京眾人面上一掃,冷笑一聲,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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