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

驚寒有些驚訝。很多年沒有出現過這個動作了。

“抱歉……”收回手，身為父親的靜蘭這樣說道。

靜蘭並不是不喜歡兒子，只是看著這個孩子越來越像自己，感覺很……別扭？或者說……有些不知所措？能夠溫柔地對待劉輝的孩子，能夠圓滑地處理朝廷中的人際關系……而卻不知道該如何與自己的孩子相處。想把他培養成優秀的人，同時又希望他的人生簡單一點，想給他所有可以給予的東西……但現實狀況總讓靜蘭感到無力。

驚寒在長大，靜蘭也越來越不知所措。想得很多，但現實總是事與願違。

“……”不明白父親為什麽向自己道歉，就像神明一樣存在於自己生活中的父親居然向自己道歉？驚寒惶恐、迷惑不解。

愧疚。靜蘭一直覺得很愧疚。為了把十三姬留在自己身邊，他和藍家做出了約定，而這個約定，註定要束縛驚寒的一生。靜蘭不後悔當初的決定，因為十三姬無可替代——但這更加使他覺得自己對不起驚寒。

各種覆雜的情緒在驚寒成長過程中醞釀中，終成了今天這般父子尷尬的相處模式。

“……如果覺得藍家不好的話，就回來吧。”花了很大的力氣，靜蘭終於說出了這句話。

驚寒突然明白了，父親是為了自己必須去藍家這件事情而感到內疚。“……”仿佛一個心結解開了。望著父親認真的表情，驚寒笑了。

“好啊，如果藍家的夥食太差的話，我一定回來讓老爹養我……”一向不會開玩笑的驚寒突然嬉皮笑臉地說道。

“……”不知什麽時候開始，驚寒對靜蘭的稱呼從依賴感極強的“阿爹”變成了“父親”甚至是“父親大人”，今天……又變回來了……靜蘭訝異地看著微笑的兒子，他也笑了。

一點都不坦率的父子二人在分別的前夜終於坦率了一些。

“你們兩個！”十三姬不知從哪裏躥出來，“怎麽都在喝酒？！”禁酒令無效化令十三姬非常無語。

“……”父子二人相視一眼，然後給了十三姬一個一模一樣的表情。

十三姬徹底無力。

“今天……就不跟你們計較……”無力地耷拉著肩膀，親王府的半邊天也坐到了臺階上。

“酒給我留一點……”十三姬的話淹沒在父子二人的笑聲中。

回憶至此，靜蘭忍不住漾起一抹微笑。

家人啊……

是日，朝議。

“……自兩倉弊案始露至今已有月餘，諸卿可曾做出些績效？！”皇帝的聲音在大殿中回響。混雜著秋日驟降的溫度，令人戰栗不已。

禦座上的是堪稱萬世明君的紫劉輝陛下。臨朝幾十年積累的威儀，壓得官吏們喘不過氣來。

“……”垂手靜立在一旁的秀麗面無表情地望著神色各異的朝臣。

“真正的碩鼠還頑強地活著啊……”燕青微傾的身子並未妨礙他用餘光瞟過諸人，然後給了不遠處的清雅一個微笑。

禦史臺的長官本性就是敏感的人，在這種場合、在皇帝對官員查貪不力表示不滿的時候，燕青那個不帶任何意義的笑容，被清雅自動曲解成嘲笑。

“可惡……”禦史臺在近日公務驟增。過去的數年裏，因著吏治清明等諸多原因，禦史臺的工作一直比較清閑——尤其是在中央；也正是因為這樣，禦史臺在每次科舉後分配到的官吏數量一直保持較低的水平，而其中大部分都派往了地方；於是，便呈現出中央禦史老齡化和消極化的狀態。正當壯年的陸清雅年年指揮著一群官齡與自己年齡基本等同的老字號禦史，兩倉弊案一出，老頭子們都顯現出遲鈍、吃力的狀態。

貴族出身的陸清雅不會像過去藍州海盜案結案時的浪燕青刑部尚書那樣，沖到吏部逼迫吏部尚書批人給他，陸清雅和碧珀明“談不來、合不來”的狀況已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這也使得禦史臺的可工作人數更加捉襟見肘……身為主官的陸清雅一肚子邪火無處發。

“陛下！臣以為，禦史臺近日之運作實在有違‘弊案速查’的立臺宗旨，臣請陛下裁撤禦史臺主官，以儆效尤！”責備陸清雅辦事不力的是門下省的席青雲。在旺季一案後逐漸被人遺忘至角落裏的門下省一直想找機會鹹魚翻身。清雅在不幸的時間成為了門下省重回權力中心的踏腳石。

禦史臺主官以極其危險的目光掃過有些騷動的禦史們，然後瞇著眼打量著勉強算是表兄的席青雲。陰沈的臉色讓大殿上的官員都有些不安。陸清雅號稱“陽光下的邪魔”，一向以不被人抓把柄、抓住別人把柄的優秀能力著名。官吏們對這位大人的評價基本上是毀譽參半……然而作為和紅秀麗大人一代的“上治能吏”，陸清雅的能力，尤其是打擊異己的能力是有目共睹。

然而更嚴重的問題是……陸君一向是睚眥必報的主兒。

門下省的官員們後脖子上開始冒汗。這個……是不是挑錯打擊對象了……不少官員在陸清雅的眼神下反射性地吞著口水……

“……陸卿，你又作何解釋？”查弊案確實是以禦史臺為主，吏部為輔，事發之部為主要嚴查對象……這是本就有的流程，陸清雅即使無錯也不能免責。

“陛下。”牙縫裏擠出來的兩個字讓劉輝都有些毛骨悚然，“禦史臺辦事不力，自當請罪。”

“這麽幹脆地認了？這不是陸大人的風格呀……”菜鳥官吏陳曉生小聲地嘀咕著。擋在他身前如山一樣的刑部尚書大人稍稍偏過頭，眼神裏警告味十足。

陳曉生縮縮脖子。浪大人一向平易近人，不像是身居高位之人，然而這一個目光的警告，讓陳曉生醒悟，浪燕青大人確實是在官場摸爬滾打多年的老吏……

“然而。”表示轉折的雙音節詞幹幹脆脆地砸在玉石地面上。

“……”出現了，邪魔陸清雅！離清雅最近的禦史們微微發抖。

秀麗望著抖動著的禦史們，努力控制著自己的表情不至於笑出來或是翻白眼……

“ 禦史臺多年安逸，禦史數量不足、年齡偏大……種種問題導致禦史臺此番查案效率低下，臣及眾禦史固然有錯，然禦史臺運轉不濟，當是三省之共同問題。臣請陛下聖斷。”放眼朝堂，要評選最會打官腔的人物，陸大人稱第二沒人敢稱第一。

劉輝和清雅的目光在半空中交錯，擦出“劈裏啪啦”的聲音，秀麗自動盯著房上的橫梁忽略二人的目光之戰，此二人雖沒有太大的不合，但總會為了一個名叫紅秀麗的人冷戰……這在六部高官中已是公開的秘密了……

“陸卿言之有理。”沈默了半晌，劉輝說道：“吏部尚書，下朝之後速抽調各部有能力的官吏協助禦史臺運轉。”

這麽輕易就放過了……眾臣訝異。

“……狡猾的皇帝！”位高權重的大人們聽出了弦外之音，心底暗罵。

秀麗的嘴角向下一扯，不知該擺什麽表情。

“……”陸清雅聽得仔細，心底冷笑……是“協助運轉”而不是“充實禦史臺”，這些人才在弊案查完之後會不會留在禦史臺還得看吏部的意思……碧珀明也是絕頂聰明的人物，這麽明白的暗示，陸清雅都聽懂了，他會聽不懂？瞥一眼吏部尚書，碧尚書老神在在，臉上沒有洩露出半分表情。

清雅知道劉輝是在逼他同碧珀明合作，禦史臺同吏部的暗地裏較勁，身為皇帝的他也很頭痛……但“不對盤”三個字擺在那裏幾十年，豈是一朝一夕便能化解的？

因為有部分工作性質相近，分工不明，吏部和禦史臺從來都是面和心不合，倉促間要化解……難。李絳攸一挑眉毛，輕輕地“嘖”了一聲。

……唯一的異類是曾經兼任禦史臺與吏部工作、並獲得兩邊一致信賴的紅秀麗大人。但像紅秀麗一樣的人，比鳳毛麟角還要稀少……這次，吏部和禦史臺又該何如？黃茁祺站在旁觀者的角度冷冷地看著。她突然想到好友樊星子，低頭，摸摸自己的鼻子，“要是星子的話……搞不好真的能做到呢……”當然，也僅僅是想想而已。

“……”

“……”

清雅和珀明無言無表情地對視了一會兒，整齊一劃地——

“臣遵旨。”

“如此便好。”劉輝站起來，俯視百官，“但是……吏部和禦史臺須提高效率，朕不希望下回朝議，兩倉之案依然無一進展。”等同於給官吏們定死了時間，要限時查案。

官吏們在心中叫苦不疊。

劉輝在心中苦笑，他也知道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解冰之路漫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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