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臉上的表情令人琢磨不透。

“嘔……”昭秀還是忍不住，嘔了酸水。蝴蝶替她拍拍背，然後思忖再三，開口道：“昭秀。那是四頭目沒錯。”蝴蝶的目光有些危險，“但是，我不明白，他為什麽會去襲擊仙洞省。而且，這件事情應該和組連沒有關系。”

身為組連的現任大頭目，蝴蝶比任何人都要愛護組連，了解組連。組連從來不和官方作對，四頭目的做法……蝴蝶還是不大明白，但有一點她確實地感受到了，組連被拉進了一個深不見底地漩渦中。

初夏的柳枝輕輕地搖擺著。

花了好長時間才緩過氣來的昭秀望著蝴蝶，然後小聲地說道：“我知道，蝴蝶姨不想讓組連牽扯進這樣的事件裏。但是……”昭秀頓了頓，“來不及了。組連已經在漩渦裏了。”

蝴蝶的神色突然變得淩厲。

“……”看見蝴蝶突變的神色，昭秀才意識到，那個豪爽的、愛笑的蝴蝶姨，在自己看不見的地方，還有另外一張臉孔。那是屬於組連大頭目的神色。昭秀下意識地想起自己的父母，自己認識的長輩們，是不是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也都有另一張面孔……

“蝴蝶姨，去找我娘吧。她會和你說清楚的。”昭秀晦澀地開口，心情有些陰雲。

蝴蝶的眼中閃過一絲無奈：“你真的決定了啊，成為縹家的宗主。”紫昭秀從來不會向自己的蝴蝶阿姨隱瞞什麽事情，只有縹家宗主才會為了自家利益而向組連頭目隱瞞一些事情。

“……”昭秀不語。

“……我知道了。”蝴蝶看著昭秀灰色的神情，於心不忍。和昭秀道了再見，便轉身離去。

在昭秀看不到的地方，她的母親確實在展現區別於“慈母”的另一張臉孔，那張臉的名字叫做“官吏”。

“……”秀麗抿著嘴唇註視著鑄鐵局的賬冊。

“許官吏，您打算如何向我解釋這上面的數據？”賬冊不輕不重地落在鑄鐵局主官的桌子上。梨木桌子顫了一下，滿室寂靜。

新晉的鑄鐵局小吏們睜大了眼睛，看著上司額上的汗水不斷往下落，濡濕了衣領。

“……紅大人……”昔日的冗官許世儒是在紅秀麗的激勵和幫助下，才從被裁撤的悲慘命運中解脫出來，然後憑著自己的努力爬到今天的位置。對於他而言，紅秀麗是上司、是恩人、是需要敬畏的對象。面對老上司的怒意，許官吏在顫抖。

“是麽？還知道我是紅大人？！”秀麗的眼神犀利，“在鑄鐵局成立的那一天，你是怎樣向陛下發誓的？！都忘記了嗎？！”

許世儒羞慚不已。

“為了成為百姓的代言者而成為官吏，為了輔佐陛下而來到朝廷……戶工二部鑄錢局、戶工二部鑄鐵局在此向劉輝陛下與彩雲國起誓，當以生命維護百姓的利益，為萬民謀福利！”

誓言猶在耳旁。昔日裏不被看好的“菜鳥官吏”們如今都已身居高位……驀然回首，卻發現自己與年少時的志向漸行漸遠……

“……”許世儒的嘴唇蠕動了一下，像是想要辯解，但不知為何，又沒有開口。他不由自主地瑟縮著，低著頭，無法面對紅大人的目光。

新人官吏們靜默地看著。他們進入朝堂時，這位受人尊敬的紅尚書令已然辭職。然今日目睹了頂頭上司在紅秀麗質問下居然如此瑟縮，不由得對這位創造了歷史的女性肅然起敬。

“……下官，有罪。”許世儒的嘴唇一片幹澀。

在眾目睽睽下，品秩與侍郎等階的許官吏在紅秀麗的面前，跪下。

“下官辜負了您的囑托，辜負了黃戶部尚書的囑托。”許世儒心中漸漸平靜了下來。

“……去吏部報到，接受審查。”秀麗的臉上沒有“恨鐵不成鋼”的失望神色，她給了許世儒一個表情，那是朝議時皇帝經常使用的表情——沒有表情。

“……”鑄錢局來湊熱鬧的官吏、鑄鐵局稍微有些資歷的官吏、戶部派來協助查賬的官吏、禦史臺負責鑄錢局鑄鐵局的官吏、跟在紅秀麗身後準備將許世儒帶走的吏部考察官吏……都知道這是什麽表情。

事情，嚴重了。

夏天的暴風雨，即將來臨。

“紅大人。”一個少女站了出來。

從戶部調入鑄鐵局不到一個星期的黃茁祺向秀麗微施一禮，“紅大人，縱使許大人真的有錯，但在兩倉案調查的緊要關頭，將鑄鐵局的主官帶走，鑄鐵局該如何運行？紅藍二州鑄鐵廠瞞報的前因後果又由誰來調查？何不如讓許大人戴罪立功？”

“黃官吏！”黃茁祺身旁的同期進士擔憂地扯著她的官袍。

秀麗轉過頭，對著黃茁祺微微一笑，“碧尚書已經做了人事調整。”

黃茁祺沒有想到秀麗大人是查實了許世儒的問題有備而來，稍微驚訝地張張嘴，然後低頭，“可是，紅大人。依鑄鐵局主官的品秩來看，調動須有陛下的批準才行。”

“……”秀麗認真地註視著黃茁祺，然後笑笑，“應該快到了吧，陛下批的任免書。”

“……”中書省的傳令官站在鑄鐵局門外，不知該進還是不該進。聽到紅秀麗大人的話，硬著頭皮，走進了鑄鐵局。

“……禦旨到！”滿室的目光死死地盯著自己，菜鳥傳令官的冷汗濕透了衣衫。“陛……陛下……有……有旨……”慌張了一會兒，傳令官勉強穩住了心神，“鑄鐵局主官許世儒即刻解職，接受吏部審查。鑄鐵局主官一職由鑄鐵局書吏黃茁祺暫任。望卿等自省己過，恪盡職守。欽此。”

“……”黃茁祺的嘴巴張成蛋型。

“……讓新人主政，這也太……”一個頗有資歷的官吏不滿地碎嘴。

“閉嘴。”須發盡白的鑄鐵局副主官突然對他咆哮道。然後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向紅秀麗行禮道歉。

秀麗擺擺手，靜靜地，走出了鑄鐵局的門。

傳令官楞在原地，不知這旨該給誰。

望著傻眼的黃茁祺，副主官嘆一口氣，接下旨意。

許世儒隨著吏部的官員離開，臨走時，看了一眼黃茁祺，然後輕聲說道：“孩子，往後就靠你了。”

黃茁祺神色覆雜地目送自己曾經的上司離去。

“……”副主官看著年僅十九歲的暫時上司，耳邊又是其他官吏不滿的嘟囔聲。

“都給我閉嘴。”出身白州的副主官身上有一股特有的豪氣，“你們知道什麽！”

看著下屬們不滿的表情，副主官嘆氣：“……你們都是科舉出身，知道上治朝有幾次任用新人官吏擔當高官？”

“唔……紅秀麗大人和杜影月大人初為官就是州牧，還有浪燕青大人……”官吏們七嘴八舌。

“……”黃茁祺了然地看了副主官一眼，冷冷地開口：“還有藍州海盜案時的陳謙陳州牧。”

眾人立刻噤聲。因為藍州海盜案而被盜匪殺死的陳謙陳州牧，那年才踏入朝堂第二年。年僅……二十四歲。

“官吏……就是皇帝的棋子。”副主官低沈地開口，陳謙在出仕前，就是他的好友。

“陛下，會用最小的代價，來贏得全局的勝利。新人官吏，”副主官聲音低啞，放低了音量，“新人官吏，沒有官場關系網，沒有把持朝政要害。如果在風暴中活下來，那就能成為彩雲國的中樞神經，如果活不下來……朝政也能照樣運作。”

“卒子麽……”黃茁祺低低地說了一句。

“每一個新人官吏一旦當上了高官，都必須有……死的覺悟。”副主官眼眶發熱，“紅秀麗大人如此，杜影月大人如此，陳謙大人也如此……”

空氣沈悶得令人窒息。

1232樓

縹本家的格局與藍家完全不同。在九彩江上游的縹本家依山傍水，單看景色，確實很美。可惜……這是縹本家。

墻角裏繁覆的花紋其實是陣法，屋檐下掛的護花鈴每一個都封了咒術。神情漠然的護衛在本家來回地巡邏，兩步就有一個小型法陣。自從那個被稱為“黑狼”的男子強行闖入帶走某個重要人物後，縹家的警戒水平已經遠遠地超過了彩七家乃至皇宮，每一代的護衛都會在被黑狼開了個大洞的墻前，宣誓誓死保衛縹家。但如果他們知道，那個在縹本家大開殺戒的黑狼就是少宗主如假包換的外祖父的話，不知會不會氣得背過氣去？

已是盛夏時分。縹本家卻依舊冰涼如秋。

“紀冷少爺。”一個女子輕輕地喚著倚在臥榻上看文件的男子。

“培玲？”紀冷從臥榻上撐起身，看見本應該在門口迎接宗主和少宗主歸家的年輕長老。

“情況有變，紀冷少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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