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貴人？這麽晚了，為何還會有中貴人上門來？

我下意識地停下腳步，心中有了不好的預感——在我的印象裏，與皇宮相關聯的人總會帶來災難。我正覺慌亂的時候，忽然手臂被輕輕拍了拍，擡頭看去，正撞見崔未晞溫和的眼眸裏，他輕聲道：“莫怕。”

我如今已經不怕他們了，可是我擔心崔未晞。但是這些話我同樣不能對崔未晞說，他自有他想走的路，無論何時，我都不想絆住他，因此我沖他笑了笑，點頭應聲。

雖方才念念叨叨，可真見到了我倆站在院中，管家反倒傻了，只呆呆地提著燈籠站在院門口看我們。

崔未晞問道：“中貴人在何處？”

“啊！”管家回神，忙道，“侍郎快隨我來。”

我待要一起去，崔未晞按住我，道：“不要去，我很快便回來。”

“好。”我微笑著松開手，幫他系好鬥篷。

崔未晞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轉身跟著管家離開。

我擡頭看了看天，又是一個朔月當空的夜晚，周遭都是黑漆漆的，我心中不安更甚，索性盤腿坐下，按照東方衍教我的心法來調勻體息，數次想要魂魄脫離肉身，可是我今日剛學會修煉，越是心急越是難成，試了好半晌，仍舊是被困在身體之中。

不過我的耳目卻比之前清明了許多，沒過一會兒，便察覺有人在往這邊走，我略作辨別，腦中浮現出佳音往日裏走路的模樣。

我睜開眼，站起身，等了片刻功夫，佳音果然出現在門口，她見到我，面上也有些驚訝，道：“方才崔侍郎差人來與我說小娘子在這裏，我還以為聽岔了——小娘子可吃過了？”

我搖頭。

“小娘子快隨我來。”佳音道。

我想了想，走出院子，在佳音的帶領下往前走，一邊狀似無意地問道：“崔侍郎去會客廳了麽？”

佳音道：“是。”

會客廳離前門不遠，我往那邊看著，正在想如何在那裏找到隱蔽的角落偷聽，佳音忽然停下腳步，回過頭來，我不動聲色地收回目光，笑著看她，問道：“怎麽了？”

佳音猶豫了片刻，問道：“小娘子和崔侍郎離開了好幾天，這是從月湖來麽？”

對於外界而言，崔未晞與月湖已無瓜葛，雖佳音曾是我信任之人，可是畢竟這半年發生了太多的事，我便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問道：“此話怎講？”

佳音局促地緊握著雙手，道：“小娘子若是仙門中人，能否帶崔侍郎離開呢？”

我不由楞住：“離開？去哪裏？”

“去哪裏都好，總之不能再去臨安了。”佳音道。

我直覺不對，忙道：“我之前確實是和崔侍郎在外療傷，只是不知這段時間發生了何事？”

“今天上午，我得到了一個消息，說金國那邊有什麽古物問世，關乎皇室氣運，因此官家定然會讓人前去爭奪，崔侍郎與月湖有淵源，官家想讓仙門出手相助，那麽滿朝文武之中，他是最合適的人選了。”

“你是說，今日中貴人來，是為了此事？”我忍不住皺起眉頭，又問道，“這個消息已經傳開了麽？”

佳音搖頭。

既然沒傳開，那或許還沒有那麽危險，只是——

我不由問道：“那你的消息是從何而來？”

佳音躲開我的目光，只道：“小娘子莫問，只需明白我絕不會害崔侍郎便好。”

我想了想，無奈道：“可是你為何就相信我也不會害他呢？”

佳音淡淡笑了笑，道：“我相信崔侍郎，而崔侍郎看來是相信你的。”

我一時倒無言以對了。

佳音見我不說話，輕嘆一聲，繼續帶著我往前，來到了原先我歇息的房中，她自出去安排吃食，我則閉目沈思，將自己還陽的所有經歷都回想了一遍，心中漸漸有了主意。

此番還陽有三件事要做，一是了卻執念，二是斬斷塵緣，第三條也可並入第一條，是完成江葵的執念。只是之前我一直不知道該如何去做，所謂執念和塵緣，於我而言都是玄之又玄，似乎隨時隨地可以換一個說法一般。但是今日見完三哥後，我能很明顯地感覺到心中輕松了許多，或者這就是我完成任務的方式，亦或者說，今日我才發現這些事並非玄之又玄，而是真的可以付諸於實際。

如此一來，下一步該走往何方，也變得清晰起來。

明日我要去翟衣巷，不過在此之前，我還是再去見一眼崔未晞比較好，只是看向水漏，發現現在竟然已經亥時整了，時辰太晚了，不該再去打擾的。

思及至此，我不由得再次看向水漏，確認時辰無誤，心中疑惑起來——這不是尋常宣旨會挑選的時辰，看來官家確實十分看重此事，可是即便奪得了九鼎，我們就真的可以收服北方的河山麽？

戰國時期有秦武王舉龍文赤鼎而亡，後來秦昭襄王攻陷洛邑，將九鼎遷入鹹陽，可見秦昭襄王並非因有九鼎才能攻陷東周，而東周也並未因為有九鼎而免於滅亡。因此九鼎的存在對於強盛的王朝來說，是為錦上添花，對於弱勢的皇室而言，並不會幫他們強大起來，甚至會淪為催命的兇物。

身為上位者，怎可如此病急亂求醫？

我徒勞地義憤填庸，卻知道自己什麽也做不了，正嘆息間，門外傳來很遲緩的腳步聲，過了片刻，腳步聲停了下來。

好像隨時要離開的模樣。

我心有所感，起身跑到門口，在檐下站定。

院外果真是崔未晞。

夜色深沈，雖離得不遠，我卻也看不清他的神情，不過是何神情也不重要了，我直接問道：“何時走？”

崔未晞沈默了片刻，道：“明早。”

竟然這麽快？我不禁皺起眉頭，憂心忡忡地看著他。

崔未晞緩步走進院子，我看著他走到臺階下，舒緩了神色，道：“可否將靈鴿留給我？”

崔未晞默然看我，我不欲打什麽啞謎，微笑著說道：“你先行一步，我去找她的埋骨地，等此處安排妥當了，我再去尋你。”

崔未晞嘴唇顫了顫，喃喃道：“埋骨地……”

“只是皮囊而已，你就不要去看了。”我想，他們草草將我埋在亂葬崗，恐怕也不會給我準備什麽棺材，此時去挖開，所見多半是白骨一具，委實沒有必要讓愛護我的人徒增傷悲。

“你……”崔未晞走上臺階，離得近了，我這才發現他雙眼發紅，雖極力隱忍，卻難掩面上痛色，我握住拳，將指甲深深嵌入手掌，才勉強讓自己保持面上的淡然，只聽他低聲道，“那時你……”

“侍郎？”佳音出現在院門口，手上端著餐盤，聲音透著驚訝。

我不想聽崔未晞問起以前的事，尤其是身死的事，此時佳音出現得正是時候，我笑了笑，道：“到時回信記得寫清楚地方，否則……你知道我的啟符能力，跑錯地方就不好了。”

崔未晞閉上雙眼，再睜眼時，眼中已是柔和一片，他點了點頭，道：“好。”

佳音走上前來，遲疑地問道：“侍郎可吃過了？”

我和崔未晞一同看向餐盤裏，只見其中有一盅桂花栗子鮮藕羹，並幾樣糕點，看來上次拒絕了佳音的肉粥，她已經默認了我食素。

我知道崔未晞沒吃過，而這些都是清淡易消化的食物，倒也適合崔未晞，我便道：“我吃不下這麽多，侍郎一起吃點罷。”

崔未晞應聲。

佳音兀自楞神，我對她笑了笑，轉身回到了屋裏。方才一人在屋中想事情，因此只點了一根蠟燭，此時倒顯得太過暗了，我將燭臺上剩下的幾根蠟燭都點燃，端到了桌子上，此時崔未晞也將杯碟擺好，片刻之後，佳音拿來另一副餐具，我道謝之後，想了想，還是說道：“已經很晚了，你先去歇息罷。”

佳音將目光投向崔未晞，崔未晞點了點頭，佳音便到裏間去鋪好了被子，爾後步履遲緩地走了出去。

我聽著她不大情願地遠去了，才拿勺子轉了轉湯羹，感慨道：“她倒是很相信你。”

崔未晞垂眸，淡淡道：“小晚也很信任我。”

我的手一頓，輕咳一聲，決定換個話題：“此去彭城可還有其他目的？”

崔未晞淡淡笑了笑，道：“怎麽這麽問？”

“若只是奪鼎，不免有些荒唐，你應該不會答應。”我看他呆呆的模樣，忍不住笑道，“快吃呀，都要涼了，吃完再回答我罷。”

崔未晞笑了笑，沈聲道：“好。”

食不語。待我放下湯勺時，崔未晞也已經吃完，他遵從我們方才的約定，道：“撫州……北邊那座撫州城有故人來信，我去接幾人回來。”

彭城已在金國統轄之下，撫州更是在其腹地，崔未晞如今不比當日，又如何能完成這些事？

許是我沈默了太久，崔未晞又道：“朝中有兩位同僚陪我前去，不會出事。”

我抿了抿唇，問道：“明日出發的話，你大約幾日能到邊境？”

崔未晞道：“半月。”

“好，在到達邊境之前，我一定會去找你。”

多慮無益，我能做的就是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去保護他。

作者有話要說： 元旦快樂~~

備註備註：

金朝的撫州是河北張北縣的北邊，不是江西的撫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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