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3. 魔王

人魔之戰開始進行得很順利，姜施年雖然是第一次指揮戰事，卻進退有度，很有些章法，連戚舞都不覺嘆服。僅僅十餘日，魔族大部便被趕出人類的領地，眼看勝利在望，當姜施年下令圍剿黑魎山後，事情卻變得麻煩起來。

身在中都的女媧覺到前方戰事不利，又不知道具體情況，頗為著急，想親自去看看，又被謇修攔下，直到姜施年派了人來才知道來龍去脈。

原來守在黑魎山的正是魔族之王。這魔王不知來歷，法力十分強大，戚舞也勉強與他戰平，而且據戚舞說，那魔王並未出全力。因此滅魔之軍在黑魎山下寸步難進，僵持下來。女媧決定親自去一趟，這次謇修沒有阻攔。

女媧到黑魎山不久就見到那位魔族至尊。出乎意外，那魔王面目並不猙獰，神采竟然媲美神族。身形十分高大，衣飾極其平常，黑袍黑帶，紋飾皆無，只有目光深不可測令人不寒而栗。身後一襲巨大的黑色鬥蓬，隨風輕動，似乎能把整個天空都遮蓋住。

女媧覺得，這個魔王很奇怪，他平靜地看著自己，目光中沒有狂妄狠戾，反而帶著淡淡的哀傷。

“你不認識我，但是我認識你。”

“你是誰？如何認識我？”

那魔王並不理會女媧的詰問。“我還認識你哥哥，你跟你的母親很像。”

女媧覺得腦子裏翁然有聲，“你是……父親？”

“我是風昊的父親，但你不是我的女兒，我不知道你的來歷，想來非同尋常。請你放棄剿滅魔族的打算，讓他們在這荒蠻之地棲身，我可以給你保證，以後不會再侵擾人族。”

“我不是你的女兒？這是什麽意思？”

“以你的法力難道覺察不到嗎？就算是你的母親和哥哥與你的血脈也微乎其微。”

女媧沈默了，確實如此，她早就覺察到自己和哥哥相同的氣息很弱，簡直不像兄妹，但是她一直不願多想。現在聽魔王這樣說，女媧心裏沈的那塊冰泛出寒意，她知道自己身上有秘密，長久以來，她一直回避這個秘密，也許是出於對母親和哥哥的親情，她不願意去深究。現在，這個魔王——哥哥的父親毫不留情地挑破了，女媧冷冷道：

“你求饒的方式很特別，但這對你沒有幫助，只要魔族以後縮在黑魎山裏不再犯我人界，我可以放你們一條生路。”

“你怎麽看都行，侵犯人族並不是我的命令，不管人類是什麽來歷，我對人族沒有興趣，我只希望天下太平。”

“你們魔族挑釁人類，傷我人族性命，毀我人族家園，卻在這裏說什麽天下太平，求饒就要有求饒的樣子，本媧皇不會徇私廢公。”

魔王聞言大笑，笑過後又嘆息道：“你真不是螓娥的女兒，雖然長得像她。可惜我那兒子不像你，成了“帝囚”。我不會與你開戰，看在你母親的面上，我再讓一步，放下抵抗撤回黑魎山。”

那魔王舉起手，頓時，魔怪如風卷殘雲，烏烏央央的散去。這時候一直呆在後邊的青犼發出一聲長嘯，女媧才想起，青犼曾經是這個魔王，也就是當年雷神的坐騎。

聽到熟悉的叫聲，正欲離去的魔王向青犼走過來，青犼猶豫了一下也迎上前去。姜施年等十分緊張，女媧示意他們安靜。只見魔王走到青犼身邊，用手拍了拍它的頭，道：

“想不到還能見到你，如今這樣很好，我很放心。”

青犼低低嗚咽，神獸會說話，但是它們在主人面前一般是不說的，這是規矩。魔王嘆息一聲果斷轉身而去，他甩開黑色鬥蓬，那鬥蓬像從天落下的帷幕，隔斷了青犼的不舍。隨著魔王的離開，魔怪無影無蹤，黑魎山靜如空山。

164. 傾訴

戰事已畢，女媧又一次來到靈威宮，閽者阻攔不住，只得在前引路，到了正殿門口，英灼迎了出來，再一次伸手阻攔。女媧看看英灼：

“尊者知道我的身份，是否還想知道我的脾氣？”

英灼微微而笑：“月神請，小神豈敢。”

女媧徑自入殿，大殿內空空蕩蕩，女媧將大殿略打量一番，發現右邊一扇門開著，便走進去。曲曲折折經過幾道門，若幹華麗縵帳，見東帝風昊正躲在一個小小廳室之內埋頭擺弄著什麽東西。

女媧默默看著哥哥的背影，突然感覺哥哥有些老了。神怎麽會輕易老，何況哥哥在人類裏只相當於二十六七歲罷了。可是，看那背影，有如操勞半世的老父。女媧忽然有些心酸和委屈，淚湧在眼眶，還沒有落下，就聽風昊道：

“妹啊！你來了？”說著轉過身，微笑著看著妹妹。

其實風昊早就知道女媧來了，他心情有些覆雜不知怎麽面對妹妹，可是他見不得妹妹的委屈，忙轉身相見。

為了盡量顯得自然些，風昊笑道：“聽聞人族近日與魔族有戰事，情況如何，你跑到這裏來，想必是大獲全勝了？”

“我見到你的父親了。”女媧淡淡道。

風昊沈默了一下：“妹啊！那也是你的父親。”

“不，他說是你的父親，可並不是我的父親。”

“我們一起從阿母肚子裏出來的，一起長大，直到現在，我為東帝，你為人皇，我和你是實實在在的兄妹，至於別的什麽都不重要。父親那時的天神就是梗直太過，愛認死理。”

風昊招了下手，示意女媧坐在一塊飾滿珍寶的天絲錦坐褥上。“不過，這事由不得他了。況且，他將青犼給你，說明他對你是有父女之情的。那一年，我遇到他，他還說過要我好好照顧你。”

“魔族毀我部落，殘害那麽多人族百姓，我卻這樣就放過他們，心裏過不去。”

“你若不放過他們，拼個魚死網破，不是要死更多的百姓嗎，天下人都明白。”

女媧心情好了一些，便跟風昊講那天的詳細經過，風昊本來都知道，還是耐心聽著，心裏卻想著父親這樣終不是辦法，他既然已經回來了，這天地間也該有他的位置。可是他甘願為魔也不來找天帝，又是為什麽？是放不下天庭對他的冤屈嗎？

“哥，我想到你這裏跟你一同修行，我在凡間已經沒有什麽可做的了。”女媧將風昊從沈思中喚醒過來。

風昊笑道：“你舍得你那些子民了？”

“舍得了，人族已經強盛如此，神界也不敢小覷。孩子大了，父母便顯得多餘，如今青簡也不在了，我看施年足以勝任共主之位，我也要過幾年清閑日子。”

“只怕你在這裏安靜不了幾天……好，好，呵呵，你既然有了安排，我這裏隨時可以來。”

英灼見女媧離開，正欲跟風昊說什麽，風昊正色告訴他，以後媧皇來靈威宮不得阻攔。英灼還沒見過風昊這般臉色，把要擡出來的天帝又放回去，恭敬地答應一個是字。

……

女媧走後，風昊突感心緒不寧，他隱隱覺得，女媧與自己最近推演天地運數有關。

他還是頭一次這樣的推演，研究星圖已小有所成，想測試一下。他透過茫茫星海看到了有限的未來和過去，看到了這個世界紛繁的過往和充滿危機的未來，他看到了這個世界經歷的無數劫難，也看到了這個世界在未來的某一刻徹底毀滅。

風昊不能不為這個未來顫抖，然而星相模糊，無法探知毀滅起自何事，暴發於何時，又如何避免。

自從成了這靈威宮的囚徒，他就發誓再不管神界的事，天劫地劫都與自己無關。可是神的劫，人又豈能逃得過？那裏是他創建的部落，是尊奉他為始祖神明的族人。

如今不外兩個辦法，其一防患於未然。以星圖卦相監視天地兩界一切神祇精靈，有異常者或阻止或清除。

另一個辦法就是向星圖找答案。風昊感覺到自己離揭開宇宙神秘的面紗只有幾步之遙，等最後的秘密解開，那天地劫難的真相也就不是秘密。

風昊並不打算告之天帝，一來天帝不會相信，二來風昊覺得那位眾神之上的主宰者與這事脫不了關系，他不想就此激怒他，激怒他絕對沒有好處。他不動聲色，悄悄進行著自己的計劃。

但是他在女媧身上覺察到了不安，女媧作為地界共主，與她有牽連並不意外，但是她被牽連多少，會有什麽後果？

卦相顯示為兇。

風昊心中一片寒冷，難道這就是自己參悟星圖的代價？

165. 居炎

女媧回到中都的第一件事，就是任命姜施年為大相尹，共主不在行共主之權。位在謇修之上，眾人皆以為謇修會對媧皇不滿，但謇修循規蹈矩，一切如常，叫那些想看熱鬧的人十分詫異。謇修不明顯的一笑，“我一個罪神之後，能有今天還有什麽不知足呢。”

並不是謇修虛懷若谷，他敏銳地察覺到，媧皇並不是要姜施年取代他謇修，而是取代她自己。這個從前的屬下現在的上級，不久之後就是自己的君主，自己沒有不滿的餘地和資格，“又要改朝換代了”謇修暗自感嘆。

一切進行得有條不紊，人們漸漸猜到媧皇的打算，私下議論紛紛，女媧也不刻意隱瞞，已經是公開的秘密。這樣傳位施年時，才不會顯得突然。九州五大部落表面一切平靜如常，實則暗潮翻湧。

一個半神之身，沒有強大的部落背景，沒有顯露經天緯地的才華，缺乏赫赫戰功，對，他平定了魔族禍亂，可有一半是女媧的功勞。“就是個種地的”有人私下議論。何況天下共主一向是五大族輪流來擔任的，這樣一個凡人，就算有一半火族身份，也沒有成為天下共主的資格。

有這樣想法的不是少數，尤其是南方各部，大多心懷不滿，但又不敢明確表態。女媧心裏十分清楚，知道天下並不全信服姜施年，但她相信施年有統禦天下的能力，只是缺少聲望和資歷，她只能暫緩與哥哥的約定，想辦法為施年創造更多的機會，為未來天下人間的平穩繁榮打好基礎。

在女媧耐心進行著自己的計劃的時候，突然有一個人要見她，當謁者將來人引入內殿，女媧吃了一驚，來的是很久沒有見面的司天。

女媧怔了半響，確實是司天，卻又完全不是與自己雲游天下的那個驕傲的神女了，她眼睛裏充滿恐懼和焦慮，面色憔悴，身材臃腫——已經是足月的身形。

司天要行參拜之禮，女媧忙過去親手扶住了，一時竟不知道說什麽好。

“阿姊！你怎麽來了？……你這是怎麽了？出了什麽事？”

司天極力克制自己，嘴唇微微發抖：

“尊貴的共主，求你救救我的夫君。”

“玄凇？他怎麽了？”

司天幾句話大概講了原由經過，然後告訴女媧，玄凇要滅掉火族都邑居炎，已經在去居炎的路上了。

女媧十分震驚，這個玄凇，他是瘋了嗎！自己怎麽一點消息也沒得到。急令戚舞先領部眾為前鋒即刻去居炎，又叫姜施年和謇修留在中都處理政務。分派完了，女媧回頭才發現司天淒惶地看著自己，僵硬地搖搖頭，嘴裏喃喃自語：

“只怕來不及了。”

女媧去拉司天，司天掙脫開了，又反過來拉住女媧，

“求你，不論玄凇做了什麽，都饒他一命！”

女媧也不言語，半拉半摻扶著司天向火族屬地居炎疾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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