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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章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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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實在想這麽做。但他沒有。

因為樓上有個人在等他。

這個人不知道自己是在等他。

他一眼就認出了坐在窗邊的劍客。他之前沒有見過,可是聽過很多描述,亦在腦海裏做過很多描繪,奇妙的是這些描繪分毫不差,讓他有種早已熟識對方的錯覺。

一只雁掠過窗框切割出的那方狹小天地,那瞬間印在他的視野裏成一幅畫。

劍客的眼睛像三月的湖水。

時隔多年,應天長再次看到這雙眼睛。

被劈成兩半的面具跌落在地上。初昌燎的出手比預料中更能拿捏分寸。咫尺之差,他挑落了萬方臉上的面具,卻沒有絲毫傷到對方的臉。

但其實就算傷到,也不可能讓這張臉變得更糟了。刀傷與燒傷的交錯,讓這幾乎不像是一個人的臉,而是一個從地府回來的惡鬼。在場每個人看到這張臉都產生了一種無法抑制的不適感,連初昌燎本人都感到一絲後悔。本來有些緊張的氣氛一時間變得詭譎。

除了應天長。應天長只是死死的盯著他的眼睛。

之前連目光似乎都被面具遮掩,只有這一剎是真正的無所遁形,卻帶著一種聽天由命的漠然之意。

應天長的手心出了汗。不止手心,他全身都在出著冰冷的汗。他很清楚這眼睛連一絲餘光也沒有留給他,盡管他坐的如此之近;初昌燎也竭力控制著沒有看他,然而那種□□的期待已經壓迫的他喘不過氣來。其他人有沒有看他,他已經無暇顧及。他必須給出一個答覆。

他張了張口,卻沒能說出話來!

“你為什麽不說話?”

萬方問。子時已過。飛皛子已開始他人生的第六十九個年頭。壽誕之後的崆峒靜的比往常更嚇人,幾乎能聽見雪融化的聲音。

“我為什麽不說話,”應天長重覆道。“你不是很清楚麽,大哥?”

他堅持用這稱呼,帶著一種不知悔改的討好之意。萬方無法阻止他這樣做,實際上這也是應天長的一大特色:只要你不能砍死他,他就有的是辦法把你搞得很煩躁。

“你不要以為這樣我就會……”萬方說,自己也覺得辭不達意,仿佛這樣他就會松動,因為這點微不足道的恩惠(都難說是恩惠,最多是袖手旁觀),陷入一種難以脫身的暧昧之中,只要應天長趁虛而入,就有勝算。但應天長很快打斷了他,搖頭表示自己還沒有狂妄到那地步。

“我知道,大哥,我知道你意思,我一點也沒指望你能原諒我。”他說,這畢竟透露出來他到底也對這件美事抱著點幻想。“但我明天就下山去,從此再不會上崆峒。初昌燎縱看不慣你,經此一事,他不敢輕易動你。飛皛前輩也已宣布,今日之後他將閉關,玄空太極門終要教你掌理。希望你往後在崆峒能一切順利。”

然後他指了指萬方帶來的酒。

“這酒我能喝嗎?”

酒自然就是給人喝的。

帶著酒來找人,自然就是要準備對飲的。

萬方也說不清楚自己為何要帶酒來找應天長。通俗來說,這是一個縱容的暗示。放到應天長這種給三分顏色就立馬開起染坊的人身上,後果整個災難。

但應天長卻很規矩。沒有酒杯,用的是粗糙的茶碗。萬方將面具摘下。應天長仔細的看著他的臉,然後笑了。仗著三分醉意,他伸手去摸對方臉上縱橫的刀疤。

“自己砍的嗎……大哥,你真下得去手啊……”

他像是讚嘆的說道。又說:

“真的可惜。坑死了多少情竇初開的少女啊那時候。只要是跟你一起出去,她們連正眼都不看我。還有那個誰也是。你們太有女人緣。我就從來不明白怎麽招女孩子喜歡。難道我長得很醜嗎……”

萬方不答話,捉住他的手輕輕放下,提起酒壇給他斟滿。這碗過後,他突然說了句:“你不懂的東西還多得很。”

“不錯。”應天長眨眨眼睛笑道。“這種事強求不來。所以我從不強求。”酒壯人膽,他問話也無顧忌。“你那時候是如何逃出來的?”

萬方眼裏猛然一晃漾,像是醉意也終於沖上頭。“你不能把我格殺當場,想用大火就困住周令梓嗎?”

應天長有些懵,搖搖頭道:“困我是夠了。大哥到底比我想象中厲害……我說句實話,那老道待你真心不錯。你現下更得了崆峒真傳,要殺我是易如反掌。我不是說我肯任你殺……”

他說話顛三倒四,萬方緩緩的道:“你這麽怕我殺你?”

應天長道:“我怕死,你不是早知道嗎?”

萬方道:“你當日跟我可不是這樣說的。你說,人固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

應天長猛然擡頭看著他。萬方道:“你大言不慚,說你不是不能死,只是要比泰山重。你活著都比泰山重,這世上有事只能你做,有話只能你說,誰也不能代替。我說你憑什麽?你說就憑這劍,把這劍擲入江水,都不會隨波東向。”

應天長道:“我扔了?”

萬方道:“你扔了。你醉的厲害,像瘋子一樣。只是被我接住。”

應天長道:“是,你便問我,願不願意與你一起作頑石,做巨浪,大破大立,澄定這江湖風波?……”他大笑著伏在桌上,腦中一片暈眩。萬方模糊的面容在他面前由一分為二,由二分為四,終於影影綽綽的與周令梓的輪廓重疊了起來。

章八 變局

萬方停了下來。

這是一個明亮得驚人的冬夜。因為月光。因為積雪。月光和積雪的交相輝映,使崆峒之巔如同縹緲絕塵的仙境一般。他甚至能看到雪地上自己清淺的影。

比白晝更通透,比白晝更幽微。

但他停下來並非是因為被這種近乎無理的通透所震懾,以致失卻了神魄。他不但能看見自己的影,還能看見後方尚且離得很遠的別人的影子。

大步追上來的初昌燎顯然並不擔心會被他發現。

“這麽晚了,萬掌門去紫霄宮做什麽?”

萬方靜靜的盯著他,並不說話。他平日裏也很少說話,尤其對於初昌燎的質問,因為明知對方心存敵意,一向是能不回答就不回答的。

然而此時這種明目張膽的沈默,所散發出來的敵意甚至比對方的語氣更為明顯。

初昌燎也感受到了這種前所未有的熾盛敵意,自然絲毫不懼。或者他一向認定萬方心懷鬼胎,心裏必然跟自己一樣那是不共戴天,只是皮裏陽秋,藏得深邃,這時候不過表現出來。他嘿嘿笑了一聲,又道:“萬掌門可知道公子昭瑤不見了?”

萬方道:“是麽?”

初昌燎做兩個深呼吸,也算是不疾不徐的道:“今日早上弟子去他房中,人已不見了。”

萬方道:“事情已畢,也許他下山去了。”

初昌燎道:“你覺得應天長像是會不告而別的人?”

萬方道:“不知道,我與他不熟。”

初昌燎笑道:“是嗎?”其實他幾乎忍不住就要指著萬方的鼻子痛罵起來。

萬方恍若未聞,只是轉身繼續向前走去。

初昌燎一個箭步沖到他面前,大喝一聲:“站住!莫要以為掌派在閉關,你就可以胡作非為,今日若不說出你有何目的,就一寸也別想妄動!”

萬方冷冷的看著他,道:“退下。”

初昌燎怒極反笑:“你叫我退下?你是什麽東西,敢叫我退下?可算不裝了是不是?姓萬的——我呸,誰他媽知道你姓什麽?你今天再敢往前一步,莫怪我不念這紙糊的同門之情!”

他雖然這麽說,卻並不敢大意,每一塊肌肉都在暗暗的積蓄著力量。

對面人的深不可測,他是本能的知道的。縱然掌派的讚許也有其限度,萬方也從未表現出過何等驚為天人的能耐。

然而周令梓的驚鴻一瞥的劍,他是永遠記得的。

在這一刻,他潛意識裏已經把這個帶著面具的怪人當做迄今為止最可怕的敵手!

萬方卻沒有出手,只是問道:“二位掌門也要相助於初掌門嗎?”

只見兩側婆娑樹影之中一左一右轉出兩人,正是花架掌門申小清和神拳掌門諸昊明。申小清並不出聲,倒是諸昊明為人厚道,還想著解勸道:“二位不必如此,眾人皆是師兄弟,何必傷了和氣。只是萬掌門何以要在此時去紫霄宮,還請分說明白。”

萬方道:“我若說我只是想去紫霄宮前散散步,諸位會信我麽?”

他不等眾人回答,突然一笑,——這自然是從他聲音裏判斷的,而這聲笑使眾人產生的悚然之感並不亞於見到了他面具下的臉,——“諸掌門說的不錯,師兄弟一場,哪怕只這一次,我不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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