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種把他掐在手心中的沖動，順勢握住他的手，借力起身，回過頭不望一笑：“有幸相識。”

旁邊的棉花妖默默感慨，得罪女王的下場真不好，但那位戰仙到底怎麽得罪的呢。

華盡眠用內力，悄然震碎手上的冰凍，臉上溫和笑著回應：“少喝點酒。”

假裝不相識的人到底是最可惡最可惡的。

我傲然地坐在正座上，時不時拿殺人的目光掃向他，這一掃不要緊，連帶著餘光覆蓋的眾人，都在悄悄議論，何時得罪新任的妖王。

仙君客套著，眾仙家客套著，說著和睦相處的話，只有華盡眠，很適時地來一句：“真正的和睦還是需要聯姻的。”

唯這句最中聽。我喜上眉梢。

但仙君老頭似是不情願，胡亂搪塞過去，叫來自己的寶貝女兒獻舞。

名揚三界的青瑤公主，聽說性子溫和，人美心更美，就是樣樣完美，把看舞的眾仙家迷得神魂顛倒。

華盡眠不知是透過層層紗裙來看我，還是看美麗漂亮的青瑤，總之，目不轉睛。

歡宴過來，我整了不少的花雕，準備帶回去慢慢品嘗，無意間用眼掃到青瑤正和華盡眠談笑風生的情景。

氣不打一處來，扔了一壇花雕在地上，順帶施了小法，只要是靠近的眾人都會醉得神魂顛倒。

華盡眠便是靠近的眾人之一，連帶那個配三角青瑤。

他兩一個柔弱一個剛烈，醉在一起倒有些般配，我按捺住把他倆分開的沖動，隨著小妖們離開。

現下已經是戰亂之前，華盡眠卻是一副半識不識的樣子，讓人十分惱火。

這女人惱火時，只要有人挑唆幾句，就可以讓事情發展有個方向，可能是正的，也可能是負的。

於我而言，這個方向是負的。

杉雲生來到妖界的時候無人阻攔，而且受到熱烈的歡迎，尤其是喇叭花，更是情竇初開少女的模樣，把我的那句“生人不準進地殿”忘得一幹二凈。

彼時我正無趣地喝偷來的花雕，又摘了一朵花瓣多的花，開始躊躇於“華盡眠是混蛋”和“華盡眠就是混蛋”之間。

依然是輕佻慵懶的語氣，杉雲生就一句，“小芍藥想我沒？”

想你個大頭鬼。

我悶悶地不吭聲，很好奇他怎麽進來的，更好奇他拿什麽收買小妖們的。

“哎就知道你想的人不是我，還厚著臉去問。”他一副痛心疾首的神情，誇張地捂著心臟的地方，“自找心痛。”

我終於開口：“你來做什麽？”問完就後悔了，他肯定會說，我想你了唄。

“當然是想你了！”他一本正經，“你為什麽不問，我怎麽也回到過去的。”

“你的本領那麽強大，都能造出一個洛散來了。”我不情願地別過臉。

洛散真可憐。

生來沒父沒母，喜歡的人還是殺父殺母的仇人，個性愚笨，只是一縷魂，最後還要為我犧牲。他是最倒黴的人了。

“你只會心疼洛散這個人，那有沒有想過，他為什麽喜歡你，那只是我的一點魂，就讓他為你去死。那我呢？”

我被杉雲生問的話楞住，說實在的，從未在意過的人就是他了。

他變成狐貍留在我身邊，一呆就是幾年，而東窗事發後，我只會在意自己，不能容忍自己經常抱的狐貍是個男人。

殊不知，別人。我原來這麽自私。

“算了，本大爺也不求你喜歡了，今天只是想來告訴你一件事情，你肯定感興趣，因為這是個關於事情真相的秘密。”他瞇起狐貍眼。

我裝作很不感興趣的樣子，聽他繼續說下去：“聽說仙君老頭打算把自己的女兒許配給華盡眠，又想讓我兩結個姻緣。”

“狐貍，你別瞎說啊，你我心裏還不清楚當初是為什麽回到過去？”我故而很驚訝，暗忖良久覺著不可能。

“我同你心中自然最清楚不過了，你看我現在把心掏出來，上面都能羞窘地刻著你的名字。”他解釋的同時不忘惡心一番，作出真的要掏心的樣子。

我趕忙阻止了去，“你來到底是幾個意思？”

他意味深長地望了我許久，難得的正經，緩緩道：“你真真以為，華盡眠只為了你才回到過去的嗎？”

“那不然呢？”我生出一種不好的預感。

“青瑤之死是你造成的，你可能並不清楚，青瑤同華盡眠是天賜良緣，然遭受劫難，華盡眠他千方百計回到戰亂之前，不過就是想回到青瑤活著的時光裏。”他一字一頓，殘忍至極，“你被騙了。”

我靜靜地聽完，想起來之前，月老身邊的小仙子說的話。我的姻緣花沒了，如果真的有赴湯蹈火的感情，不過是為了利用。

他還問我信不信，我自然不去信。

“哦。”

在杉雲生的註視下，我淡然地應了一句，捧起一樽小飲。

“還是不信？”他眼中已是嘲諷，“不信你可以去觀香殿看看。”

我抿了抿唇，讓人把杉雲生送出去，他本是聽話走著，在門口的內柱前停下，向我扇了一掌風。

風倒是不大，只是吹落了我手中的酒杯，滿地的血溶開又凝聚消失，我幹笑二聲，忍不住咳嗽起來。

受的什麽傷？內傷，不，是心傷。

饒是我一半是選擇相信華盡眠，卻還是控制不住滿心的悲傷。

杉雲生過來拍拍我的背，像個大人一樣安撫著，“怎麽能一直偽裝了，你以為我真的看不出來，你剛才不是在喝酒，而是吐血。”

我面色發白，沒工夫再同他作多糾纏，甩開他欲走。

“你要去是吧，我同你一起。”他嘆了一口氣，“最好別去，我怕你待會吐的血，心臟承受不住。”

“也有可能，是後悔剛才自己吐的血也說不準。”我幽幽道。

觀香殿不難找，雖然我身邊沒了全知鏡——這家夥回到原來的崗位上去，但憑著記憶，又怎麽找不到和心上人初識的地方呢。

那片夏日裏涼爽的竹林，還有一塊大石頭，見證了我不曾泯滅的感情。

只是現在，它們替別人見證著。

一曲散淡的古琴，彈的名為《念如意》，寓意我不知，但調是熟悉不過了。

從上摸到下，從頭摸到尾，如此簡單明了的古琴曲，三歲娃娃都會，但出自他手，更加凸顯曼妙的琴聲。

青瑤一身素淡的白裙，像只蝴蝶在華盡眠身邊陪伴，斟茶送水的，好不溫柔。

“心痛嗎？”杉雲生問一句。

我抽噎一聲搖頭，“不、不痛……沒、沒……關……系。”

怎麽會沒關系，他們儼如一對鴛鴦，過著平淡的生活，不去過問瑣事，這才是真正的神仙伴侶。

盡管見到這個情景，我還是睜大眼睛去觀看，希望從中發現一絲破綻，然後質問杉雲生幹嘛騙我。

可惜沒有。

他們甚至……

青瑤俯下身子想親吻華盡眠，我看得淚眼模糊，快分不清是誰，一只手擋住我眼前，杉雲生沈聲道：“不要看了，人的心只有拳頭大小，你受不住刺激。”

我點頭，他帶我離開。

人的心只有拳頭大小，杉雲生怎會說出如此比喻的話。我經過很長的心理鬥爭，才想起他是點點，而點點就是食人心的。

食人心的說明，他是妖。

但那時我整個心思都撲到了華盡眠和青瑤身上，根本就不會在意他是妖，也不去想，天狐到底屬於仙還是妖。

“如若沒有回到過去，現在的情景可能會變了吧，你會是一個面目全非的女子，然後送上婚書給仙界。”杉雲生跟在我後面，絮絮不休。

我沒有回頭，卯足了勁到了妖界，想把自己灌得爛醉。

“華盡眠收到的婚書拒絕的理由很是婉轉，但你收到的確實嫌棄太醜，這之間被人纂改了，而這個人，猜猜是誰？”

我停下腳步，俯首望去是一片鮮艷的花海。

“是青瑤。”

他最後報出的答案才是重點。

試想若沒有青瑤的話，我那時應會再見到華盡眠，把一切說明清楚。而不是兩萬妖兵去送死，只為了給我報仇。

試想若沒有青瑤，華盡眠應該會念及舊情吧，想起我。

“至陽至陰才能修成陰陽之術，只有練就陰陽術的人才能穿梭時空。他接近你，讓你愛上他，就為了再看到青瑤。”杉雲生繼續說著，“從現在看來，你同他，確實，確實……毀一個女子貞操，他真舍得。”

我降落在花叢最中間，那裏香味極濃的，有清淡的百合香，也有濃烈的曼陀羅。

在杉雲生還想說之前，我打斷他：“那你呢，你沒有練就陰陽術，怎麽回到這裏的？”

他眼中閃過異色，各種覆雜，最後是歡喜：“你問我這個，是不是代表你甘心我？”

“只是好奇。”

他卻不多作解釋，“你都不知道我同你的相識相知，那這個也不必擔憂。”

這是在怪我，不曉得過去？我已經提不起來任何感情了。

華盡眠終歸的目的何在，我也不想在意，至少他還同我陪伴過一個漫長的過程。

兩千年，外加歷練去尋找五官的時間裏，同他在一起很是歡喜。這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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