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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香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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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溪的面容很是淡漠,她腳下的步子不急不緩,來到寢殿的床榻邊兒上,耳邊的人聲更是嘈雜鼎沸。

“娘娘用力啊!用力!再使把勁兒!”

床榻上的許茹茜面色已迫近慘白,分娩的劇痛令她幾欲死去,幾個老嬤嬤同禦醫的聲音模模糊糊地傳入耳朵,她聽不大真切,只隱約聽見“用力”兩個字,便又是奮力地一個使勁,口中咬著的檀木棍子上頭已經沾上了點點血跡。

腹中的胎兒卻仍是未露頭,她身子一軟,神智便有了幾分模糊。

明溪上前幾步,臉上瞬時便掛上了萬分的焦急,朝那正幫著許茹茜接生的老嬤嬤道,“杜嬤嬤。”

明溪從前便是前皇後身旁的隨侍姑姑,執掌鳳儀中宮,宮中的所有宮人都要對她禮讓上幾分,是以杜老嬤嬤一眼便將她認了出來,面容立時端起了幾分恭敬,客氣道,“是明溪姑姑啊。”

明溪蹙著眉頭微微頷首,朝床榻上那叫得撕心裂肺的蒼白美人望了一眼,只見許茹茜的嗓子已經完全嘶啞,雙目似也有了幾分渙散,覆又望向杜嬤嬤,神色間盡是關切,壓低了聲音道,“嬤嬤,我方才聽幾個宮娥說,貴嬪娘娘的胎位不大妥當?”

另幾個老嬤嬤記得滿頭大汗,口中又朝許茹茜高聲喊道,“娘娘再用力啊!用力!”

杜嬤嬤長嘆出一口氣來,便將明溪喚道了一旁,低聲道,“貴嬪娘娘的胎位不正,這都兩個多時辰了,皇嗣還未露頭,只怕是兇多吉少啊。”

明溪清麗的眸子微微瞇起,心頭一番思量,便擡眼定定地望向杜嬤嬤,沈聲道,“嬤嬤在陌陽皇宮中當了幾十年的差,早已是宮裏的老人了,連當今的聖上都是您一手接生的,往時,宮中嬪妃生產遇著這樣的情況,都是怎麽做的?”

杜嬤嬤眸子微動,眼瞳裏頭滑過一抹異色,低聲道,“姑姑的意思是……”

明溪見她已有所了然,聲音便不再那麽低沈,柔上了幾分,又道,“這般大的事情,咱們這些做奴才的怎能定奪?自然要請皇上的聖意。”

杜嬤嬤蹙了蹙眉,又朝床榻上那似乎又厥過去的女人望了一眼,好半晌方才重重地頷首,嘆道,“姑姑說的是,待我去同唐大人知會一聲。”說罷便旋過身子,撩開了帷帳踏出了寢殿的內閣。

接著便聽見帷帳外頭傳來嬤嬤低沈的嗓音,“唐大人……”

之後的言語便再聽不清,應是二人附耳的話,不多時便又聽見唐禦醫的聲音響起,似是有幾分慨嘆般,低低道,“也罷,此事事關重大,待我去請示皇上。”

明溪回過身子,面上的容色又是一派的憂色,朝著身旁一個經過的宮娥厲聲吩咐道,“貴嬪娘娘又暈過去了,快去取些生姜片來!若是娘娘出了什麽差池,可仔細你們的腦袋!”

小宮娥嚇得連連稱是,接著便小跑著出了寢殿。

待姜片取來,幾個年長的嬤嬤便硬生生地掰開了許茹茜的唇齒,將姜片塞了進去,覆又使勁地掐著她的人中,她的眸子這才徐徐地睜了開來。

明溪目光冰冷地望向榻上已然漸漸恢覆清醒的女子,眸子裏頭卻隱隱浮起一絲嘆惋。

……

南泱直挺挺地立在凝錦齋的大殿中,面容上頭是一片漠然,忽聞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擡眼去望時,卻見是如今禦醫院的掌事禦醫,唐夢雪的兄長唐益之。

唐益之面上掛著一絲焦灼,他上前幾步,經過南泱時朝她略微躬身,便算見了個禮,接著便朝著萬姓皇帝恭敬地躬身,沈聲道,“皇上。”

萬皓冉頭也不回,聲音略微沙啞,“笙貴嬪還沒誕下皇嗣麽?”

唐益之的頭埋得更低,額上的汗水留得更厲害,嗓音有幾分微微地顫抖,回道,“回皇上,貴嬪娘娘的胎位不正,怕是難以母子平安……微臣鬥膽,請皇上示下,若是迫不得已,是保皇嗣,還是保娘娘?”

唐益之的一番話落地,皇帝那頭卻陷入了一陣死一般的沈默,他眼色沈寂晦暗,面容淡漠得很是駭人,教人瞧不見絲毫的情感。

南泱腦中忽地憶起明溪的話——屆時,只需娘娘在皇上跟前兒的一句諫言即可。

胸口忽地湧上一股莫名的痛楚,她的雙手一寸一寸將收緊,深吸一口氣,眼風一轉,卻是朝著唐益之說的,語調裏頭夾雜了幾分責備,心頭卻有深深苦澀。

“大人,皇嗣攸關江山社稷黎明百姓,自是重中之重,可貴嬪娘娘也是皇上的心頭肉,您這不是為難皇上麽?”

唐益之卻仍是垂著頭,無奈道,“眼下十萬火急,微臣若非實在迫不得已,斷不可出此下策啊。”

南泱咬了咬牙,終是下定了決心,眼中卻是真真的含了幾分淚意,拿起絹帕拭著鼻頭,小聲抽泣了起來,似是自言自語道,“這可如何是好?前些時日袁寶林才遭江答應所害,失了孩子……”

她的這番“自語”卻是深深刺入了皇帝的心口,她當然曉得許茹茜同江璃蓉交好,依著萬姓皇帝多疑的心性,如何能容她?

果不其然,萬皓冉眸子裏頭霎時一片森寒,薄唇微啟,吐出三個字正腔圓的字眼來——

“保皇嗣。”

不知為何,許茹茜分明痛得要暈厥過去,什麽都聽不清看不清,卻硬是將這三個輕飄飄的字眼聽了個真真切切,瞬時間便有剜心之痛將她整個地席卷。

胸口痛得像有什麽即將要迸發開來,心如同墜入臘月的湖水中,那徹骨寒冷激得她整個身子不自覺的顫抖起來,如若秋風中枯枝的殘葉。

那樣痛,痛得幾乎蒙住了呼吸,仿佛刀絞一般,利劍深深地在她的肺腑中抽刺,身下的痛楚仿佛也更加厲害,仿佛有道道洪流在她的四肢間來回激蕩,就連骨節都要寸寸裂開一般,幾乎能聽到“咯吱”碎裂的聲響。

“娘娘用力啊!用力!再使把勁兒啊!”

耳旁仍有人不住地在催促著她,猛地——那折磨了她許久的痛楚終於漸漸地消散了下去,一道嬰孩的啼哭便生生灌入了她的雙耳。

“生了!娘娘生了!是個小皇子!小皇子!”幾位老嬤嬤喜極而泣,高聲喊著。

皇上……皇上……

她只覺腦子愈發地迷糊,喉頭莫名地便湧起了一股子腥甜。

那年二八芳華,碧海沈音閣外的初遇,只那一眼,她便傾盡了她的一生,而她的這一生……終究卻只換來了一句——保皇嗣!

喉間的腥甜愈發地濃郁起來,眼皮亦是更加地沈重,憶起宮中三載時光的這諸多事,許茹茜忽地想笑,然而唇方才張開,便有殷紅的血水順著嘴角流出,竟將她慘白的唇色染得格外妖嬈。

皇嗣是權力與地位的象征,是江山與榮耀,而她許茹茜不過是他眾多女人的一個,有什麽可以怨的呢?

可是情字當頭,三年來的點點滴滴傾心相付,教她怎能不怨不恨!皇上……皇上!

唇角泛起抹笑,攜著深濃的苦澀同幾絲如釋重負的慨嘆,許茹茜終是緩緩地,緩緩地合上了雙眸。

“啊……貴嬪娘娘!娘娘!”

耳畔似乎有人不住地呼喚她,她卻再不想將眸子睜開——後宮的薄情與背叛,陰謀與殺戮,還有什麽值得人留戀呢?

沒有了,再沒有了。

許茹茜腦子沈重至極,模模糊糊地卻記起了許多事,支離破碎的過往如走馬燈一般在她腦中閃過,最終停留在多年前的那個春日,那樣幹凈簡單,純白一片。

滿林子的梨花開得極美,那人一襲月白色長袍,清雅得如同潑墨畫中的仙,偶經她奏笙之地,她驚惶不已,怯生生地回視那副清冷含笑的眉眼——

“回皇上,臣妾姓許,是杜將軍的義女,名茹茜。”

……

凝錦齋的大殿裏頭正是一片喜氣,杜嬤嬤正抱著啼哭不已的小皇子柔聲地哄慰。

宮人齊刷刷地跪伏在地,高聲道,“恭賀皇上喜得皇子!”

萬皓冉素來淡漠的面容亦是含著幾分笑容,眸子裏頭掩不住的喜色,正是此時,江路德卻撩開帷帳從寢殿出了來。

只見他面色略沈,疾步行至皇帝身前,跪伏在地,聲音壓得極低,道,“皇上,笙貴嬪——去了。”

一宮之間霎時沈寂一片,南泱一震,心頭驀地便升起莫大的痛楚,垂著頭死死地咬住了下唇,幾乎要將唇咬出血來。

皇帝的面容亦是一滯,眸子裏頭掠過一絲微不可查的悲楚,沈吟半晌,方才沈聲道,“著朕的懿旨,追封笙貴嬪為貴妃,賜謚號恭仁,風光大葬。”

“奴才遵旨。”江路德又是一個叩首,方才緩緩地立起了身子,轉身又踏入了寢殿,裏頭隱隱地便傳出了宮娥們壓抑得厲害的痛哭。

小皇子仍是不住地啼哭著,一張小臉都哭得通紅了一片,杜嬤嬤抱著他不住地晃來晃去,哄著慰著,眸子裏頭亦是含上了幾分淚意。

可憐皇子還這麽小,一出生竟就沒了母妃,著實可憐。

南泱雙目赤紅,定定地望著那繈褓中的小娃娃,心頭盡是愧怍同悲酸,少頃,她深吸一口氣,望向那抹挺拔的身影,眸中有強忍的淚意,道,“皇上,小皇子剛出生,貴嬪便駕鶴仙去……臣妾願撫育皇子長大成人,以慰貴嬪娘娘在天之靈。”

作者有話要說:寫這一章的時候心裏很不好受

感覺笙貴嬪其實挺可憐的。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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