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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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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詭譎,深宮如在沈睡,而在高聳的宮墻之外,破碎的鐵甲聲步步緊逼,戎衣下的戰士卻都壓抑著呼吸。

仿佛萬鈞雷霆,凝在一弦之上,滿城肅殺。

佛殿中,晚風寒涼,一身華裝的皇後忽然起身,放下手中經文,婢女為她添上風氅,便見皇後紅衣勝火,款步移出佛殿,停在梵鐘前。

婢女吹滅佛殿中的燭火,四下無光,唯有遙遠的一輪沈月,搖搖欲墜地發著清光。

“娘娘,陛下與晁相還在禦書房中。”

皇後輕輕頷首,覆問:“太子就位了嗎?”

“太子一直在東宮夜讀,布防完備。”

皇後不置可否,默然執起鐘椎,高舉起手,重重落下。

一聲巨響在宮闈裏蕩開,宮中傳來鐵騎奔走的聲響。

不久之後,四邊角樓各立看守,三千禁軍羅列,鐵衣寒光,俯視著宮墻外虎視眈眈的叛軍。

宮外升起一簇焰火,天際驟亮,叛軍們高舉火炬,一時間殺聲四起。

皇後下了鐘樓,婢女為她舉著傘,問:“娘娘,我們去東宮嗎?”

皇後眸光深深,搖頭:“他自有安排。”

顧此聲叛變,皇帝太子自是首當其沖。

褚景深剛收到許一盞半路傳回給他的線報,稱海州糧草儲備不足,被人惡意調往華都,恐是朝廷貪腐之患還未根除。

說是“貪腐”,發信的和收信的卻都心知肚明,只是先前他和褚晚齡都以為顧此聲至多會在兵力上動些手腳,不慎疏忽了軍備。

褚景深蘸著燭火燒盡信紙,除卻火燒的細響,便只剩書房外兵戈交接的震聲。

晁相的手撫摩著棋子,嘴唇不住地顫抖著,褚景深卻似聽不見外邊的喧鬧,只沖陳良擡了擡下巴:“晁相冷著了,去多添些炭火。”

陳良欣然允命。

燈花悄落,一柄長劍自房外貫然刺入,三兩點鮮血濺上門欞。

雪風吹開了門,露出門外一張帶血的臉,冶艷昳麗,如殺神蒞臨。

晁相驀地起身,和對方撞上視線,兩人的瞳眸俱是一顫,緊接著,晁相顫巍巍地回過頭,卻無比堅定地站在了褚景深的身前。

“......”顧此聲抿去唇邊血跡,“岳父。”

“我不勸你了,顧此聲。”

晁相長久地合上眼,忍著悲慟道:“你自尋死路,我如何勸得住你!”

顧此聲執著劍,在地上刻下蜿蜒的劍痕,極輕地一應:“嗯。令愛與和離書,都已送至晁府。”

“謝您栽培。”

至於東宮,燈火大亮,著杏黃輕袍的太子負劍坐在梅下,玉帶束出他細瘦的腰肢,一雙瀲灩的桃花眼中殺氣騰騰。

太子身旁立著一名僧侶,雙手合十,默念心經。

風過長巷,有人緩慢的步聲停在東宮宮苑外。

潛伏的暗衛們各執刀戈,嚴陣以待。

“釋蓮,”太子開口,站起身來,舉手抓向背上的劍,“迎客。”

而他嗓音未落,方才停下的步子已再次動了起來,一人走進宮苑,衣擺擦掠著地面的殘雪,像是有意放慢了腳步。

“呀、呀。”

來人一身深紅長袍,玄黑色的鶴氅將他壓得似乎喘不過氣,但他步履輕快,語氣也帶著一絲雀躍。

太子望過去,薄唇未動,釋蓮則徐徐一禮:“——顧太師。”

顧長淮身後綴著十來個鐵衣將士,撞見東宮四下潛伏的暗衛,立即謹慎地回護顧長淮。但顧長淮卻似看不見這些危險,只是專註地看著太子,笑著拍拍手:“殿下,臣分明看見您與太傅一起走了?”

太子哼了一聲,依然沒開口。

仍是釋蓮溫和地回以一笑:“殿下自是有話要說,才會精心布置,只等您一人。”

“......是嗎?”顧長淮收斂笑容,輕飄飄地點了點頭,“臣何其有幸。”

驕陽烈烈,高桅懸帆。

方沅被何月明時刻押在身邊,以防他二度醉酒,再不負責任地作些有損士氣的酸詩。

玄玉島也察覺到海州動靜,連夜動兵,南面布防森嚴,極盡謹慎,連大皖的漁船也會被玄玉島強行驅離。

許一盞只帶了一百將士下水,皆乘蠃魚,順風直下,五十二裏的距離只在半時辰內便將將窺見玄玉島上高聳的山峰。玄玉島也不示弱,自瞭望臺傳回號令,水軍們便悉數登船,一字排開,呈長蛇之勢。

何月明與許一盞同乘一舸,由他掌艄。兩人都見到了玄玉島的水陣,不能冒進,何月明思考著道:“按說他們的刀盾兵不如大皖,若是大船硬戰,我們應該能稍占上風。”

“那是消耗戰,我們消耗不起。”許一盞瞇著眼張望玄玉島的陣勢,仔細分析,“他們後勤有保障,兵力也充足,從南邊硬攻,多半懸之又懸。昨晚方沅與我說,蠃魚原本可逞斥候之能,但如今沒了鐵木,就是一堆沒用的枯木——你同意嗎?”

何月明琢磨片刻,保守道:“他是設計蠃魚的人,自然是他最清楚。除非必要,還是不要冒險。”

他自忖說得冷靜理智,習得了許一盞面對糧草一事時的沈穩精髓,然而許一盞卻沒應他的話,反唇譏道:“膽小鬼。”

何月明氣急,立即爭辯:“不是你說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

沒等他話音落下,一塊巨石忽然從天而降,直直墜進船前,激起數丈高的浪花,險把他倆的船整個兒掀翻。

遠處傳來粗獷的男聲,似是在警告些什麽。許一盞側目望去,果然是玄玉島人張羅起了投石器,兩人一會兒不曾註意水流,竟已不慎誤入了投石器的範圍之內。

許一盞沈下神色,舉起手冷道:“撤後。”

她和何月明的船在最前,他倆掉頭,自然其餘人也會效仿。

何月明忿忿不平,嘴裏罵罵咧咧,對許一盞道:“你看,根本靠近不了,這要怎麽冒險?”

方才被巨石擊起的水花撲了兩人滿身,許一盞連發絲都淌著水,抹了把臉,惡狠狠道:“撤回去,老子早晚教他們因果報應的道理!”

何月明被她吼得一跳,趕緊劃船,逆著風向回航。

易容被水洗掉了大半,許一盞暫且不便回頭,只能執拗地盯著玄玉島的方向,何月明屏氣凝神,壓根不敢觸她逆鱗,卻聽許一盞背對著他問:“其實我有法子幹掉那個破島。”

“啊、啊?”

“......”許一盞陰沈沈地道,“一早就有,但你得幫我。”

何月明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問:“...怎麽幫?”

兩個將軍淋得似個落湯雞,灰頭土臉地折返營中,大家都面露難色,忙備熱水給他們洗浴。

褚晚齡掀開簾帳入內時,許一盞正低頭扣著護腕,聽他進來,便將發帶遞去,揚起笑道:“你來啦?糧草的事籌備得如何了?”

這幾天她與何月明下水察看敵情,褚晚齡便和盛宴一起聯絡各城,征調糧草。但只看褚晚齡一如既往的假笑,許一盞便知道他們也進展不利。

“官衙都一點沒剩。”褚晚齡苦笑著為她束發,“顧此聲多精明的人,這是打定主意要把我們耗死在海州。”

沒有糧草,就算他們立即馳援華都,也後勤不力,不見得能做叛軍的敵。

若是一路強搶,又怕失了民心,反給叛軍做嫁衣。

“唔。何月明倒是在說,他有個朋友住在陽川,是個巨富,或許能看在他的情面上援助一些。”

褚晚齡蹙起眉頭,狐疑道:“陽川巨富?我只聽說過沈家。可他們素不與官家往來,恐怕不會有此仁心。”

許一盞悄悄看他一眼,順著話頭道:“哦——沈家。何月明說的,似乎正是沈家呢?”

“何將軍當真能和沈家搭線?”

許一盞:“我叫他進來,你問問?”

褚晚齡不疑有他,也道:“好。”

不一會兒,何月明便面如土色地進來了,一擡頭便先滿目憂懼地看了許一盞一眼,許一盞卻老神在在,信口道:“小何,你說你在陽川有個特有錢的摯友,他姓沈不是?”

何月明張了張嘴,結結巴巴道:“啊...沈......”

“你好好回憶,”許一盞清了清嗓,暗地裏沖他擠眉弄眼,“......這沈家人不愛和朝廷往來,連咱太子殿下也不認識呢。”

何月明咽了口唾沫,又望向褚晚齡,後者毫無疑色,他只得鼓起勇氣,按照許一盞交代的那樣,閉著眼道:“啊、對。我那朋友就是姓沈,呃、一起喝酒認識的......他說他是陽川沈家的當家,若我遇到什麽困難,就帶信物去找他。”

褚晚齡似乎信了大半:“陽川沈家的家主的確嗜酒,若真能有他幫忙,或許可解燃眉之急。”

許一盞也松了口氣,又道:“那小何,你這就動身,去陽川找你兄弟借點錢來應急吧。”

“......”何月明依然閉著眼,支支吾吾地演,“但、但水軍的操練離不了人,這一去一回,毫不耽擱,騎馬也得幾天幾夜。若隨便交給哪個人,又怕辦事不力......”

他一邊說著,一邊悄悄睜眼,緊張地瞟向褚晚齡,其中暗示意味,不言而喻。

褚晚齡沒有應聲,似乎在考慮他方才所說,許一盞等了片刻也不見他主動,只好狠狠心,扭頭道:“殿下,您去吧。”

“——若是何將軍故友並非沈家主,要學生一連幾天不在太傅身邊......”褚晚齡停下話頭,對上許一盞明亮的眼眸,不解地問,“太傅希望學生去?”

“也不算希望......”

褚晚齡覆問:“因為學生不精武道,兵法也平平,逗留營中,給您添了麻煩?”

許一盞驀地一哽,說不出話。何月明則趁早掩面縮至一邊,不敢插言。

褚晚齡慣愛在她跟前自貶,若在往常,許一盞早就舉手投降,可今日是她攛掇何月明組了這場騙局,若不能順利把褚晚齡騙走,等真相敗露,豈不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許一盞咬咬牙,不動聲色地偏過頭,低聲道:“不是麻煩...但也有諸多不方便。”

褚晚齡呼吸一頓,俯身逼近了她,問:“哪裏不方便?”

他的呼吸燙得似火,許一盞不由自主地一躲,卻萬分清醒地意識到,這會兒正是褚晚齡情緒波動的時刻,最適合激他一把。

許一盞的眼神飄向何月明,何月明瘋狂搖頭,只差沒給她跪下,許一盞無法,只得狠狠心腸,低聲道:

“......其他人誰都抽調不了,不也只有您空閑些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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