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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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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殿下尊師重道,對太子太傅的要求向來言聽計從,這幾乎是朝野上下所有人的共識。

這次也不例外。

方沅被召去營中議事時,只感覺營帳內的幾位熟人都肅著臉色,十分不好惹的樣子。唯有許一盞叼著半根剛萌芽的柳條,一如既往地吊兒郎當。

方沅放下風簾,緩慢地踱去沙盤邊上,不及開口,便聽何月明壓著聲音怒吼一聲:“不行!——這明擺著就是送死!”

方沅正和他挨得近,這一聲振聾發聵,方沅忙向邊上讓了幾步以示尊重,再度看向八風不動的許一盞。

倒是盛宴顯得鎮定些,只是咳嗽幾聲,想了片刻,問:“太傅因何做此計?與南洋人拼得魚死網破......”

許一盞在唇前豎了一指,示意噤聲,又拈起一副紙筆,隨意地擲了過去。盛宴接在手裏,抿了抿唇,便低下頭奮筆疾書,何月明嗓子好,接過重擔便接著嚷:“許輕舟,我告訴你,你做決定也得經過監軍的同意。殿下不在,你休想胡來!”

“他之所以不在,那也是你撒的謊,關我屁事。”

沒等何月明跳腳,許一盞又吐了柳條,看向方沅,“我準備兵分兩路,今晚就行動。方軍師,你來講兩句?”

方沅問:“怎麽動?”

許一盞沒開口,何月明急得面目猙獰,脫口怒道:“她想領著五十艘火船去送死!”

“......不叫送死。”許一盞嘻然一笑,一本正經地和他們分析,“蠃魚輕便,數量又不少,木頭做的,正是上好的柴。咱趁夜殺去南邊一把火燒了他們。我水性好,臨門一腳跳進水裏,還能趁亂多殺幾個。”

何月明正想接著前話罵,卻見盛宴已經寫好,終於擺出那張紙,白紙黑字,赫然寫著:“兵分兩路可以。火攻可以。何去北路指揮,我和你一起。”

“靠!——盛宴!”何月明只差沒蹦起來,兩手攥住盛宴本就皺巴巴的衣領,但盛宴並不看他,只是認真地望向許一盞,手指叩叩那張紙,啞著嗓子道:“我水性也好。”

許一盞一時忍俊不禁,笑意驀地綻開,卻見一旁的方沅也輕輕頷首:“我聽懂了,今晚是東風,火過不去,你是想白白送死,不行。”

許一盞挑眉看他,方沅道:“不過你捎上我,明晚就有西北風。”

“——十年了。”

夜雲盡卻,天際漏下一絲清光。孤零零的皓月當空高掛,紅梅寥落,殘雪薄霜。

顧長淮笑而未語,立在雪中,與他對峙的太子殿下微闔著眸,釋蓮在旁,呈防衛姿態,眉目卻沈靜平和。

太子停了半晌,繼續問:“太師,因何背叛本宮?”

“十年。”顧長淮含笑撫掌,仰視著眼前的太子殿下,“您變化真大,臣剛來東宮時,您才這麽小。”

他微微屈膝,朝下比了個誇張的高度,接著笑:“太傅教給您的東西,若也教給臣,今日也不至於這樣仰頭看您啦。”

“......”太子卻無動於衷,覆問,“因何背叛?”

顧長淮依舊笑著,卻不應聲了。

忽而一陣夜風襲過,嫣紅如血的梅蕊無可攀依,徐徐飄落,綴在太子烏黑的鬢間。太子擡手,拂開那枚落花,卻聽顧長淮問:“您曾許諾給臣,來日會以大皖山河,酬臣傾囊相授。莫非那時,還不知曉臣的用意嗎?”

釋蓮略蹙眉彎,道:“那時,殿下約才十二歲。”

“君子一諾千金,殿下又怎能食言?”

釋蓮便不多話。仍是顧長淮言笑晏晏地打量著太子,散漫道:“若非太傅,您早便對臣動手了,又何必待至今晚一訴衷腸。”

太子反問:“太師無一刻自認為東宮臣子?”

顧長淮笑了一聲,眼底冷寂:“若非皖軍叛變,如今的太子該是我才對。又怎會頂著顧家姓氏,與你虛度十年。”他又看向釋蓮,漫不經心地譏道,“皇後遠在佛殿獨善其身,皇帝挾晁仁留守禦書房等死,太子在東宮問叛臣一堆無用的廢話——和尚,你家公主如何了?”

釋蓮卻未受他挑撥,只是靜靜地一笑,恬然道:“知道小僧職責眾多,您當真是顧太師本人不假。”

“是本人,”太子神情淡淡,擡手拔劍,打斷他倆無意義的對話,“卻不說人話。”

顧長淮未置可否地笑笑,身後叛軍都舉起刀劍,只等他一聲令下。

他卻不急,而是將目光停在太子握劍的手上,冷笑似的:“是啊,褚晚齡實在可憐,這一輩子投胎在皇室,恐怕只剩那天降的太傅肯對他說點真話了。”

他話音未落,卻聽遠處響箭升空,一陣尖銳的嘯響破開雲層,刺得在場眾人皆一皺眉。

太子當機立斷,提劍便走,一路縱躍騰挪,迅若白電。顧長淮臉色一變,當即便要去追,卻被眾暗衛齊齊圍住,退無可退。

而釋蓮不知何時,手中已舉了一把艷麗而刺目的火焰,見顧長淮已被眾僧圍住,方長長地宣了一聲佛號:

“阿彌陀佛。殿下有言,說與太師。”

“——與太師逢也東宮、離也東宮、恩也東宮、仇也東宮。今付之一炬,來世清算,便作兩銷。”

“長,長久。淮,清水。”釋蓮面容慈悲,一字一頓地覆述著褚晚齡的話,“太師為自己取名如此,又力主變法,殫精竭慮。殿下雖自五年前便知太師身份,但從未懷疑過太師為天下謀盛世的真心。”

“無論您是顧此聲的宗親顧長淮,還是前朝太子的遺孤溫懷章。”

“殿下是在知道太師身份之後,才說那句,‘願以大皖山河,酬太師傾囊相授’。”

“經年之後,您的法令和理念都將通行無阻,沒有人會知道功臣顧太師曾是反臣。”

釋蓮將那把火投進冷清的宮殿,其內早已堆滿助燃的柴火和油,幾乎只在眨眼之間,烈火如同見風便長的野草一般,迅速地吞沒了整座主宮殿。

刺目的火光映亮半幕天色,孤獨的月也似融化,悄無聲息地殞沒在火舌之後。

釋蓮踱步行來,面不改色:“他們只會知道,顧此聲謀反,而忠臣顧長淮前來東宮護駕,不幸葬身火海。”

“——殿下,甚為悲痛。”

他一面說著,身後的火焰明亮。

似乎是錯覺,顧長淮步步後退之際,仍註視著那如山的火光,熱焰幾乎舔上他的臉龐。

而他倏地一笑,眼中隱隱有光。

假太子一路奔襲,極快,手中長劍接連劃過青石制地的宮道,星火連濺,又消熄於白雪之間。

響箭只響過那一剎那,假太子循著聲源追去,穿過無數棄擲在地的殘甲,踏著淹過鞋面的鮮血,暢行無阻,他只在呼吸之間便趕至殺聲未止的禦書房前。

禁軍與叛軍戰作一團,仍有悍不畏死的叛軍前赴後繼地湧進宮城。

假太子劍法狠厲,行走間便斬斷數人生息。禦書房門濺了三尺高的血,映著燈火,堆積墻角的白雪更顯冷寂。

他踹開門,其內兩個帶傷的暗衛,正苦苦支撐著顧此聲的攻勢。

在暗衛的庇護之下,另一個老態龍鐘的老人正喘著粗氣,顫抖著手,在地上胡亂摸索著什麽。

假太子步進房中,眉眼冷清,問:“我是太傅舊友,皇帝何在?”

暗衛抽空應他:“陛下已撤往佛殿,請公子前去接應!”

假太子拔腿便走,卻聽一聲厲喝自他身後傳來,竟是顧此聲一劍刺開一名暗衛,又將另一人踩在腳下,腥紅著一雙眼,怒目視他。

——及他手中的劍。

假太子垂眸一瞥,聽顧此聲問:“......你是誰?”

沒有回音。

顧此聲的聲音打著顫,連劍也幾乎握不穩了,他定了定神,覆問:“長生劍...你是......”

假太子回眸望他,那是一張肖似太子的臉,一看就不是真容。

“你是他嗎?”顧此聲松開腳,踉蹌了一步,緩緩地走了過來,“......你是不是?”

假太子擦凈劍上的血,無可奈何地看向他,冷靜道:“許輕舟見不得血,你不清楚嗎?”

顧此聲的步子停住了。

他失魂落魄地背過身去,那張姝麗絕艷的臉上覆滿血漬,形同鬼祟,自顧自地點頭說:“認錯了。他該在梅川。”

“......”假太子輕嘖一聲,終於忍無可忍,道,“顧長生,許輕舟死了五年了。”

顧此聲渾身一顫,難以置信地轉回頭來,原本殺得通紅的眼中卻像潮水退去,露出清透的眸來。

他似無法理解,啞著聲音問:“誰?”

假太子提了提手中的長生劍,毫無憐憫地道:“赴考的是他徒弟,你以為是他不想見你?”

“——是他見不了你了。”

顧此聲身形一晃,靠劍拄著身體,依然失神片刻,緩慢地仰起頭來:“......他是恨我,才不見我。”顧此聲咬牙切齒地望過去,他已看清了此人眼中的涼薄與狠辣,與許輕舟判若兩人,分明是個素未謀面的毛頭小子,根本沒有資格評價他們的過去。

假太子搖搖頭,握穩了劍,淡淡道:“許輕舟五年前便死了,他徒弟來華都赴考是他的遺願。為什麽不告訴你,那才是因為恨你,許輕舟不想你自作多情地去祭奠,臟了他的墓,白白惹人心煩。”

“我受過許輕舟的恩,不能讓你去。所以今晚我就會殺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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