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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海天一色(十六) 不過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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哢噠。

門鎖在何山身後落上。

何山:……

貴宗關門咒的手勢挺奇特的。

衛平泉收回施咒的手指, 整個人向後坐,腰背挺直,兩手相扣搭在桌案上——

那身氣質, 拿到系統外的國企裏, 少說是個跨國項目負責人。

衛平泉:“何賢弟數日不見,別來無恙。”

他一開口, 濃重的老幹部音便飄得滿屋都是, 方才詭異的暧昧氣氛霎時蕩然無存。

何山很給面子地“嗯”了一聲。

衛平泉一振袖, 指了指旁側的木椅:“賢弟坐。”

何山稍稍欠身,走到一旁落座。

“噗呼。”

聲音是木椅發出的。

何山用靴底摩挲了下地面,腰背微緊。

衛平泉瞪了木椅腿一眼, 木椅扭捏著,現出一雙黑漆漆亮晶晶的眼和一只小圓鼻子頭。

“這孩子年紀小, 沒事就喜歡出點怪聲,賢弟莫怪,多坐它一陣就好了。”

此言一出,木椅果然就沒了動靜。

何山面無表情地點頭。

衛平泉捏著眉心:“此前的事……賢弟應該聽說了, 我便不再贅述。依賢弟來看,此事該如何處置?”

何山:……

要不您還是贅述一下?

何山:“衛兄向來處事得當, 愚弟不敢多言,但由衛兄定奪便是。”

此人凍著臉,又將球給踢了回去。

衛平泉沈吟一陣,探了大半個身子過來, 隔著燈火, 定定望向何山。

何山涼涼地望了回去。

衛平泉人生得濃眉大眼、有棱有角,本該是標準的硬漢形象,奈何一雙眼睛生得兩邊細窄、中部渾圓, 眼尾又總是拖著一抹紅,看上去,像極了兩片被春雨打濕的桃花瓣。

這樣的眼睛無論露出什麽神色,都必帶有一分繾綣。

風情萬種,似狐貍成了精。

成了精的衛平泉:“我的確有些打算,只是,不知成效幾何。”

何山:“成效當且行且看。”

衛平泉:“賢弟說得不錯。愚兄慚愧,正有一事要麻煩賢弟。”

何山:“但說無妨。”

衛平泉:“明日,去……”

何山:“?”

衛平泉:“去……”

何山:……

衛平泉睜著一雙桃花眼,突然卡了帶。

西廂房內,方雀對著手心呵氣。

來個正常詞,來個正常詞。

她搓了搓手,擡眼看向面前的輪.盤。

小冤家歪著頭:“戊。再一次。”

“甲。再一次。”

“丙。所有關鍵詞抽取完畢,請自行……”

它的套話還沒說完,方雀已經“嘩啦啦”地翻開筆記本,對著紙面黑了臉。

本上浮出幾行字:

戊.“不語”湖底

甲.眉心一點紅的無臉怪

丙.相視背《道德經》

在“不語”湖底和眉心一點紅的無臉怪相視背《道德經》。

方雀:……

小冤家探著小腦袋來看:“哢哢哢,老非酋了。”

方雀重重呼出一口氣,拾起筆記本欲拍小冤家,小冤家被她的假動作晃得一楞,從窗欞上連滾帶爬地跌了下來。

方雀一個沒忍住笑出了聲。

她仰躺在床,一手將筆記本按在腰腹間,一手摩挲著海色的私印。

私印入手溫潤,玉質極佳。

唯有四分之三處,有一條細細的縫。

方雀用指甲卡住那條縫,輕輕一壓。

私印沿著縫隙,上下分開,就像打開了一只U盤的蓋子。

方雀眉心一跳,將握著私印的手吞到袖子裏,睜開一只眼望望小冤家。

小冤家沒註意到方雀的小動作,它還有公務要辦。

“已自動開啟劇情解讀功能,明日劇情解讀將在倒計時後開始,3,2……”

“1。”

“‘不語’湖是翰白宗的神聖之地。據傳,在那片湖底,活動著一群怪物,他們由落水驚悸而死之人所化,周身死白發漲,猶以五官輪廓最為模糊,故曰‘無臉’。”

“無臉怪遇到人時,會幻化成那人親友愛人的模樣,在水中掙紮,誘人去救。”

“它們真正的臉長在手心裏,沒有人知道它們的臉是什麽樣子,因為,所有見過它手心的人,都被它扯到水下慢慢吃掉了。”

小冤家說著,面上泛出幽幽綠光。

方雀伸出手,彈開小冤家趾爪間的燈筒,燈筒尾巴擦過小冤家側臉,蹭掉幾根絨毛。

在絢爛的綠光裏,小冤家低低地“嗷嗚”了一聲。

方雀屈起手臂墊在腦後,挑眉:“你覺得我會怕你?”

失去打光的小冤家沒法再裝神弄鬼,它尷尬地踱了兩步,忽然將頭扭轉過九十度。

小冤家:“你不一定怕我,但你一定怕溺水驚悸而死之人。”

方雀錯動眼珠,目光越過小冤家頭頂,打在後邊的衣櫃上。

“你在說什麽鬼話?”

小冤家:“剛剛我說到‘落水驚悸而死’時,你皺了下眉,我看到了。”

方雀:“我心善,聽不得這種詞,不行?”

小冤家:“看在你這麽不要臉的份上,我姑且說句‘行’。不過,那個詞我一共說了三遍,你每一次都皺了眉頭,恐怕,連你自己都沒有察覺到吧?”

方雀:……

小冤家添油加醋:“再一再二不再三呦……”

方雀假笑兩秒,轉回臉,直直望著天花板。

這回真叫小冤家說中了。

先前提過,方雀曾遭遇過一場海難,海難發生在五年前。

那是她最落魄,最危急,最孤立無援的時刻,她眼睜睜看著身邊的人一個一個沈入水底,她的喉嚨裏嗆滿了腥鹹的水,粼粼水光在她的眼中,慢慢變成一片模糊不清的小團。

她望著遠處的水面,她的神明,就在那裏降臨。

方雀永遠記得拉她出水的那只手的觸感:掌側微涼,掌心卻滾燙。

她沒有機會得知他的姓名,只從旁人口中聽到了他的代號。

他們叫他——

夜梟。

正是因為那件事,正是因為那位年輕的軍官夜梟,方雀毅然決然放棄名校offer,踏入軍營。

她也想成為像夜梟那樣的,能救國民於危難水火之間的軍人。

即使,他們只有一面之緣。

方雀怔楞了太久,小冤家等得險些掛上蜘蛛網,它忍無可忍,擡爪去踹方雀的耳垂。

方雀將臉偏向一邊,靈敏躲開,眉眼間滿是嫌棄。

小冤家知道她不高興,可它居然也破天荒地高興不起來。

它翻閱著暗紅色的系統警告,頭頂的呆毛像把枯草。

警告!“鬼見愁”身份已遭懷疑,請監察使01A盡快制定保護策略,限時三分鐘。

小冤家疲於應對:“發布額外規則,在明日任務過程中,需裝扮成無臉怪的模樣,相關服飾將於明早發放。”

說完這句,小冤家忙不疊地紮到墻角,團成了一只悲傷的團子。

別問,問就是社畜。

與此同時,宗主書房內,衛平泉眸中一亮。

“去……‘不語’湖底。”

他“去”了半炷香,總算是“去”出了名目。

何山望著他,安靜地等待下文。

衛平泉也望著何山,安靜地想他的好賢弟怎麽還不告辭離開。

何·冰山·電線桿快杵不住了:“?”

衛平泉:“??”

阿巴阿巴?

這時,何山無名指上的鋼圈指環終於開了尊口。

“明日主線任務:摘取湖心草。NPC扮演角色:眉心一點紅的無臉怪。請尊重大綱,立穩人設。”

何山:……延遲害人。

自衛平泉處出來,沿小徑回居所的這一路上,何山始終在想一件事。

他轉了轉無名指上的鋼圈指環,指環在漸暗的天色裏發出一點微光。

何山:“攻略不成,會有什麽懲罰?”

他喉嚨發緊,聲音很沈。

指環邊緣有藍光流轉,它默了一陣,才道:“臨陣脫逃,這不像你。”

機械音毫無感情,何山聽著數落,微微側過頭,下頷骨處繃出一條流利好看的曲線。

如指環所言,他很少為失敗作打算,可這件事,他卻連開始的勇氣都沒有。

何山:“我……需要一點心理準備。”

指環:“按照規則,主線任務與攻略任務至少要完成一個,否則會被系統除名。若一項成功,一項失敗,到底不會有什麽了不起的懲罰,不過,還是要受些皮肉之苦。”

何山動了動唇,指環立即截道:

“不要說什麽欣然受罰的話。你的時間並不寬裕,這兩項任務孰難孰易,你心裏早有掂量。”

何山捏著手指,骨節間發出“啪”地一響。

他當然知道,保護一宗之秘談何容易?更何況他如今連要保護的秘密是什麽都不知道。

而另一邊,不過一吻。

不過一吻……

思忖間,他已踱到方雀的門前。

何山勾起手指,他察覺到周身所有的氣血都在向大腦上湧,大多數人都會被這樣強的沖動慫恿,去做一些瘋狂的事。

可,他還是怯了。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他放下手,轉身向西廂房走去。

仰躺在床閉目養神的方雀聽到了門外的動靜,慢悠悠爬起身,將臉貼在雕花窗欞上。

她嗓子有點啞:“師兄,晚上好。”

何山腳步一頓,流瀉的月色在他肩頭停滯。

他頭也未回:“晚好。”

聲線清冷,如同數九寒冰下的水。

“寒冰”表面滴水不漏,修長的手指卻被他自己攥成了一團麻花。

何山幾步躲進西廂房,這一躲就是一整晚。

翌日清早,方雀在床頭見到了所謂的“無臉怪裝扮”。

不過是一件麻袋似的寬袍,外加一條能擋住小半張臉的遮眼布。

遮眼布上施過咒,蒙眼人能看到外界,外界卻看不到蒙眼人的眉眼。

兩件物什白得灼眼,沒有過多剪裁,方雀穿著,有點像穿東瀛的婚服白無垢。

院門外,出現了一條新的小路。

這條小路比昨天那條更冷清,扮成“無臉怪”的方雀很順利地來到“不語”湖邊。

“不語”湖清可見底,湖面飄著一團團白色霧氣,霧氣擋住了湖的輪廓,一眼望不到邊。

湖裏的水和昨日的土一樣,不是慣常見到的那種質感,而是像柔軟的果凍,握在手裏涼涼的,有些黏,一不小心就會從指縫間擠出去,落到地上變成錐狀的一小堆,這一小堆會繼續向四周延展,最終平平地鋪於地面。

方雀在淺藍色的湖水中,照見了自己的影子。

那影子很奇怪,有四只耳朵,兩個鼻子,兩張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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