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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海天一色(十七) 捆住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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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雀晃晃頭, 發現她的影子下疊著另外一張臉。

那張臉膚色慘白,稍稍下沈,攢著一股勁兒, 猛地沖出湖面。

方雀抹掉濺到眉間的凍狀物, 甩了甩手。

從湖中探出的臉,是何山的模樣。

“何山”筆直地立在水中, 像條討魚吃的小海豚。

方雀與它四目相對。

方雀:……

你連掙紮都不掙紮一下, 是不是瞧不起我?

無臉怪尷尬極了。

話說回來, 它們所制造的“掙紮”,大半要靠對方的想象,也就是說, 方雀認為何山落水時是什麽樣子,無臉怪就會呈現出什麽樣子。

很顯然, 在方雀心目中,何山即使掉到水裏,也還會杵成電線桿似的一條。

於是,無臉怪也只能硬邦邦地杵在那裏。

無臉怪:淦。

不過, 它既然能成精成怪,就還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 “何山”眼珠一動,向方雀伸出手。

五指大張,手心正對方雀。

“不能看它的手心。”

方雀想起小冤家的介紹,稍稍偏過頭, 很自然地握住那只從湖中伸出的手。

“你好。”

被迫握手的無臉怪:……

救命……

“何山”的臉微微抽搐著, 被方雀握住的手猛地一拽,岸邊的人便輕飄飄地撲了下來。

陰到了人,無臉怪終於覺得舒服了一點。

雖然那人看上去還挺願意下來的, 下來時,還微笑著說了句什麽。

“別用我師兄的臉做那種扭曲的表情,他那麽好看,您配嗎?”

無臉怪:……

它無臉怪一族百年的臉面,今一日盡丟!

哦,它們本來就沒有臉,那沒事了……

凍狀物中存有氧氣,稍微適應一陣,便能像在岸上一般行動自如。

方雀緊緊抓著“何山”的手,試著睜開眼。

這湖比方雀預估得要深上許多,光線漸漸被湖水吞沒,湖底有些暗,一片深藍之中,倚坐著一團團白色的東西。

“何山”被方雀攥著手,就像帶女友回家過年一樣,“喜氣洋洋”地將她帶到了無臉怪的大本營中。

他高興得快哭了。

站穩後,方雀單手扯下蒙眼布,塞到“何山”手中,溫和道:

“感謝引路,這個送你,別人都有的你也應該有。”

聽到這裏,無臉怪抿緊唇角,隱隱覺得有一絲感動。

可惜,方雀並沒有及時閉嘴。

“還是遮上點好,答應我,不要再禍害帥哥了,好嗎?”

無臉怪顫巍巍地豎起大拇指:這一語致死的感覺才正宗。

方雀目送無臉怪憤然離去,她勾了勾唇角,背著兩只手,慢悠悠地在湖底轉圈。

方才在上邊看到的那些白色小團,都是一個個無臉怪,它們坐臥各異,姿態萬千,核心奧義就是一個字:

懶。

懶得一動不動,好像古羅馬神廟裏的石膏雕塑。

它們用遮眼布蒙著小半張臉,還沒有變成別人的樣子。

方雀點著下巴,心說這也看不到眉心,怎麽找眉心一點紅的那位?

那不成要她挨個扒來看?

方雀沈吟了一陣,得出一個結論:

也……未嘗不可。

無臉怪,危。

何山坐在一個角落裏,望著中心區域的一塊小草地。

那些草是翠藍色的,籠著些星星點點的光,大概就是任務中所說的湖心草了。

湖心草沒腿跑不了,何山並不急著去摘——

他發現了一個有趣的現象。

在這裏,大多數無臉怪都是靜止的,只有一個沒帶遮眼布的無臉怪在四處游走,它走到同伴身邊,稍稍扯下它們的遮眼布,又很快溜走,似乎是在交流。

那個無臉怪頂著方雀的臉,何山見怪不怪——

他下來時,遇到了幾個沒有帶遮眼布的無臉怪,它們也都是方雀的模樣,

於是,何山猜想,這種東西,應該是可以變成別人的樣子的。

至於……為什麽是方雀的臉,何山沒空深究。

它快要過來了。

方雀覺得自己是在開盲盒。

這是第一百只了,再開不到隱藏……不對,是再見不到眉心一點紅的那位,就也太非了吧,方雀心道。

小冤家的嘲諷猶在耳畔。

方雀一邊在心裏給自己點了首好運來,一邊將手伸向何山。

這回,是真正的何山。

冰涼涼的指尖貼到額頭上,何山腰背不自覺地收緊。

感覺到手底下的怪物悄悄動了一下,方雀松開手,有些緊張地盯著他。

遮眼布稍稍滑落,露出那人眉間一點朱砂。

方雀面無表情,可她心裏的好運來早已響遍了神州大地。

她的手繞到何山耳側,抓住了遮眼布的尾巴,向外一拉。

四目相對。

方雀:這師兄好真。

何山:這師妹好真。

遮眼布蹭掉了何山額角的一縷發,他動了動手指想去梳,手心稍稍側向方雀。

這個細微的小動作看得方雀呼吸一滯——

休想殺我!

她拉著遮眼布的手一沈,遮眼布中心撞上何山的手腕,她順勢一裹,將何山的兩只手捆在了一起。

何山的雙眼微微張大。

方雀事成擡眼,胸口一撞:她心頭好像掛著一串風鈴,叮叮當當的,足響了好一陣。

她從未見過這樣的何山。

他的眉眼原本清清冷冷的,添的這點朱砂,終於將他襯得有了些生氣,不過並不是花鈿紅唇的那種艷俗氣,而是偏向於佛的那種端莊秀麗,像觀音。

方雀忽然想起那句黃梅戲唱詞——

我從此不敢看觀音。

可如今,“觀音”正被她捆著手,三分震驚三分憤怒三分屈辱地看著她,眸子裏的風雪打著轉兒,這真是……

罪過。

方雀默念了幾句“罪過”,才終於敢再次對上何山的眼。

遮眼布磨紅了何山的手腕,何山擡眼望著那張臉,心裏念著算了。

算了,看在師妹的面子上。

四道目光在湖水中交纏得火熱。

就在這時,方雀動了動嘴唇,何山很期待地揚起眉。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何山眼裏的光消失了:……

就這?

一身正氣的方某人用行動證明了兩個字:就這。

她一口氣背完小半本《道德經》,趁換氣的功夫盯著何山道:

“差不多了吧?”

何山盡職盡責地坐成了尊泥菩薩:我也想問。

最終,方雀還是擅作主張地閉了嘴,她直直後退一步,欠身拱手。

方雀:這怪物真聽話。

何山:這怪物話真多。

方雀走後,何山站起身,來到湖心草前。

他腦海裏有個小人舉著張大大的紙,紙上用很粗的筆描了兩個字——

快逃。

這群怪物多少沾點瘋病,如果不想再被捆著手聽《道德經》,就摘了草快逃。

何山握住草葉,向上一提:草根在黏土中盤錯交結,整棵草受力,連帶著土層一起微微隆起,氣泡從縫隙裏擠出,伴有“咕嚕嚕”的水聲。

似乎,他拔的不是草,而是浴缸底部的橡膠塞。

團在陰影中的無臉怪慢慢將頭轉向中央。

一股寒意漫上何山的背脊,他松開手指,暗道此事不妙。

至少,不是拔個草那麽簡單。

正這當,一團白影滾到何山腳邊,何山探出兩指揪住了那東西的領子,領口圍住的脖頸努力前伸,硬生生伸得像游蛇一樣細而長。

被揪住的無臉怪轉頭望向何山,唇角緩緩勾起——

何山一腳踹了上去。

嘶——

無臉怪的頭歪向一邊,一條猩紅色的長舌從它的口中飛出,纏住了一大半湖心草,然後,猛地一拔。

大量白色氣泡從缺口湧出,湧成一個巨大的漩渦,漩渦吸住何山,將他向中心拖去,與此同時,所有無臉怪都慢慢地聚了過來。

方雀剛剛走得有多瀟灑,如今就有多狼狽。

這凍狀物不同於水,她浮不上去。

狼狽的方某人只能貼著湖邊摸索打轉,轉著轉著,忽覺眼前一白,腳下一空。

大團氣泡撞上她的小腹,她不自覺地向湖面伸出手,“湖水”從她的指間迅速流過。

方雀睜大雙眼。

這個畫面似曾相識。

五年前,同樣的視角,一只纖長有力的手扣住了她的,將她向模糊的月影拉去。

可是如今,沒有那只手了。

砰——

方雀以背著地,撞到一片軟木板上,軟木板不情不願地“嘎吱”了幾聲。

她落下的地方迅速變得漆黑,凍狀物封住了缺口,卻一滴都沒能落下。

缺口不大,四四方方的,嵌於軟木板之中,就像用A4紙草草糊上的殘破天花板的一角。

方雀仰躺在地,耳中轟鳴不已,好一陣後,才慢慢感知到四肢的存在,視線也漸漸清明。

方雀動動手腕,坐了起來。

這是個五米見方的空間,四壁與地面貼有發黃的軟木條,軟木條上嵌著現代味道濃重的壁燈,壁燈散發出溫暖的橙光,橙光將整間屋子映得舒適而通明。

方雀扶著後腦,只覺被摔到的地方一陣鉆心的疼,痛感從後腦一路爬到前額,激起一片顫栗。

方雀比此前任何時候,都更加懷疑自己腦子有病。

她在屋子中央,看到了一臺半年前最新發售的臺式電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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