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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回不去的蒼茫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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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澤是她所見過的,最為狠絕可怕的妖怪。

見了他,方才曉得父親夕照所言不虛:妖,無心無情。

他擁有比幽冥還要英俊魅惑的面孔,卻自黑暗中來,渾身充滿戾氣。

他眉目驕橫居高臨下,所經之處瘟疫橫行、哀鴻遍野、血流成河,人命在他眼裏毫無意義。

她怕他,真的很怕他。

血月散發著昏沈的光,妖界進入了休眠,耳邊的哀嚎,漸漸隱退。

夕顏雙臂抱著肩膀,坐在烏黑粼粼的河邊。

一個人的妖界之旅,一個人的尋仇覓恨,一個人的刀尖救贖。

她越發害怕,越發想起那個令她又愛又恨的身影。

幽冥,為何到了這個地步,我依舊好想你陪在我身邊,讓我躲進你柔軟的毛皮裏,緊緊地將我抱住,對我說:夕顏,別怕,別怕。

她的體溫漸漸回落,陷入了昏厥。

那一夜,最是漫長。

緩慢而遲滯的夜色裏,半沈半夢。

夢中,又回到了蒼茫山上,初見幽冥的時候。

那時,夕顏還在人界,是捉妖世家繼承人夕照的獨生女兒。

從小沒了娘,爹爹與幾位師兄都疼愛不已。

混在打打殺殺的男人堆兒,針織女紅一竅不通,鬥雞走狗倒是手到擒來。

七歲那年,與爹爹前往蒼茫山另一頭的寧溪鎮除妖,大師兄先前在山上與那妖精鬥法傷了左臂,竟然連妖精的影子也沒見到。

山下百姓死得死傷得傷,好不容易留下來的幾條性命,也是惶惶不可終日。

夕顏那時還小,跌跌撞撞地,將冒著熱氣化了符咒的湯藥,給那幾人送去。

一位婦人的兒子被妖怪吃了,見她年紀與之相仿,又一身男娃裝扮,竟發了瘋似的,將她一把摟進懷裏,喊著:我兒回來了,我兒平安無事,娘再也不離開你了,誰也別想搶走我兒子,你們誰也別想搶走我兒子!

直到大師兄將她打暈。

說來也怪,那個時候她才意識到,自己也是該有娘親的。

“我的娘親去哪兒了呢?”

大師兄半是疼愛半是同情地摸了摸她的頭,沈默不語。

夕照入蒼茫山降妖還沒回來,大師兄每日照顧傷者,一時還顧不上她。

她心下好奇,到底是何妖物,如此大費周章!

要知道,父親夕照可是方圓幾百裏最為有名的捉妖師!

當時人小膽大,竟趁著天黑,獨自上山想要探個究竟。

愈是走著,夜色愈加深重,只覺整個蒼茫山張著血盆大口,等人入甕。

雙腿不聽話地顫抖,卻著了魔似的停不下來,終於在不遠處,聽見夕照與那妖精打鬥的聲響。

想不到那駭人妖精,是只一人多高的跳蛛,通體發紅,很少見。

夕照一心打鬥,手中的神兵將它灼傷。

它竟縱身一躍,朝著夕顏襲來!

夕照大驚失色,卻來不及搭救。

但見身前一陣黑影閃過,還沒看個仔細,碩大的跳蛛,頃刻間,灰飛煙滅。

而她的腳邊,竟多了一只黑毛小巴狗兒,褐色的眸子,忽閃忽閃地眨巴著。

“是你救了我嗎?”

她蹲在地上,歪著小小的腦袋,頂著個圓滾滾的丸子髻,眼裏布滿了星輝。

它似乎聽得懂她說什麽,吐了吐舌頭,點了點頭,趴在她的腳邊。

她將它抱起,與父親一同下了山。

那是夕顏與幽冥,初次相見的情景。

幽冥,不是人。

後來她才知道,他是妖王嫡子。

妖界一場政變,遭到黑澤的迫害,才逃到人界中修養療傷。

而最適合妖物的避難所,莫過於捉妖人的眼皮子底下。

如今想想,幽冥的妖齡轉換成人的年齡,實在大不了她多少,卻已是如此心計。

他化作一只小黑狗兒,用剩餘的全部靈力救了她,又屁顛屁顛地跟在她身後,掀開迷霧中的清明,一同回了家。

夕照給他種下了封印才允許他伴夕顏左右。

她給他起名叫小黑,與她一處吃一處睡。

趁他睡著,在他的肩膀上,用千年墨畫上了一朵無比幼稚的月光花兒,又喚,夕顏。

原想再添一抹月色,然手執筆墨,無從下手,躺在床上抓耳撓腮想不出法子,孩童的心思便如這般。

頓時靈機一動,將他抱到靈秀的月色下,借一借月之光華。

待他緩緩睜眼,登時嚇了她一跳!

他的雙眸,不知何時竟成了血紅色,令她想起了,蒼茫山上赤體通紅的跳蛛妖。

他好像並不在意,慵懶地舒了舒筋骨、打了個呵欠,月下重眠。

她楞楞地站了許久,直到更深露重才回了屋。

父親夕照覆雜的神色,在午夜中漸漸隱沒。

後來,她被迫與同為捉妖世家的東方家訂了親,反悔後,與小黑一同離開,約好了要踏遍千山萬水。

他載著她,飛奔在看不見邊際的原野,她與他並肩,坐在那湖光山色的高原,一同經歷了冰封刺骨的雪嶺,笑著穿過郁郁蔥蔥的雨林。

原以為這樣簡單快樂的日子會蔓延許久,卻在一日淩晨瞬間跌入了無盡的深淵。

蒼茫山轟鳴聲傳到了百裏以外,煙塵滾滾伴著陣陣尖利之聲仿佛夢魘,夕顏用盡法術也探不到父親的訊息,捏了個訣移形蒼茫山,卻被小黑撲倒在地上。

他仰天長嘯,那些個尖利之聲竟與他遙相呼應,頓時周圍陰雲密布,他的眼中射出無數赤烈的火焰,身形漸漸變幻著,終於,火光映襯著人影,立在她的面前,喘息著,惱怒著。

她凝視著他的神情,不由得打了個寒噤,頓時失聲痛哭起來。

她擔心爹爹與師兄們的性命,驚恐小黑出乎意料地形神變化,滿耳的紛亂喧囂,手指不停地顫抖。

她的哭聲引起了他的註意,已成人形的小黑正雙目紅腥地朝她發力。

若非有東方家的凈心般若玉護著,早就成了亡魂。

這一睡便是三日,她的魂識游走在人界與妖界的過渡區域:荒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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