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聲而來的趙如傾連忙將秀婉抱入房裏，曲藥圍著她團團轉不知如何是好,等到她轉身想問白琉姝該怎麽辦時,那人已經不在了。她楞了楞,被趙如傾拍著肩膀才收回了神智。

“我去燒點熱水,你陪著她……白……白妃娘娘，可能是去找大夫了。”

曲藥點點頭，半跪在地上握住了秀婉的手,“殿下,你忍著點，陛下去請大夫了。”

秀婉雙唇直接哆嗦,說了長長的一句話她卻沒有聽清楚，曲藥雙眼一紅,便又想起秀婉出生時的樣子，生生世世，輪回不止，她不再是個不懂事的少女卻還是要見到同樣的畫面，伸手溫柔的撫摸過她隆起的腹部，“殿下，別怕，別怕。”

握住的手緊緊被拽住，臉頰上的發也近乎被濕透，秀婉深吸了一口氣，曲藥便跟著她重重的吐了出來，“我……我要回家了……”

“你想回哪兒去？殿下，我們的家就在這裏，這是南邵，我們的家就在這裏，別怕。”

“唔。”她咬著下唇，忍受著那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加倍的疼痛，“劉輝……”這半年多以來，她再沒叫過他的名字，怕自己說出來以後會忍不住想回頭，她早已沒有回頭的餘地了。

“殿下……”曲藥將頭湊近了幾分，用另一只手安撫的替她撫開額前的發，“別再想他了，你看陛下都成什麽樣了，為了你的父親，為了你，都這樣了……”

“我要見他，你讓我見他吧。”

“殿下……”

“我想見他，特別想見他……曲藥……你讓我見他吧……”

曲藥再沒多說一句話，那些話十五年前她就聽說過了，一字一句像把尖刻的刀刃般戳在她的心底，秀婉此時此刻滿腦子想的都是那人，哪裏還能註意到她臉上的表情，終於她忍無可忍，“我說過了！你再也不能見他了，死心吧！你已經為他做得夠多了，別再折磨自己了！陛下，你放棄吧，他是你的師父啊……”秀婉瞪著眼睛安靜下來，她說的是陛下，“你說什麽？”

曲藥這才驚覺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連忙將臉扭到一旁不敢看秀婉的樣子，“師父……師父他……”可是她說不出來，不管是此刻自己的處境還是對劉輝的念想，她再沒力氣去想別的事了。

城外，烏雲布滿，楚老頭握著跟木棍站在營帳之外仰頭看著天空，碧月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就怕他仰過頭摔倒，楚老頭掰著手指算了算，“不應該啊，不是這個時候啊。”

“什麽不是這時候？”

“殿下懷孕幾個月了？”

“八個月。”

“殿下出生的時候，天就是這個樣子的。但才八個月啊……”

“秀婉出生時有什麽特別的天象？”

“因為……她是戰神之子啊。”楚老頭嘆了口氣，臉色無比的凝重，“壞了，小殿下肯定要出生了。”

戰神之子！碧月瞪大了眼睛，變天說明什麽，秀婉的孩子要出生了麽？楚老頭轉身來推著她，“快去找容公子，他一定有辦法進城去，我們不能再等下去了，趙元就等著小殿下出生呢！”

倆人急忙讓容蘇的帳內去，才將將走到門口就突然被一股強風逼著退開倆步，看來，容蘇已經知道了，碧月伸手擋住強風，“容師父，我知道你想去哪兒，拜托你帶我一起去好不好？”

容蘇的聲音忽遠忽近，“我帶不了任何人離開。”

眨眼那股強風停了下來，碧月急忙沖進帳內，卻哪裏還有他的影子，這一次，他再度用了不該用的力量，那股力量會將他生生摧毀的。

秀婉半醒半睡，白琉姝去求趙元派的大夫到現在還沒有到，趙如傾燒了熱水，卻遲遲不見大夫來，他也不太方便出入，只好在門外幹著急。

沒有人發現，神像祠的神像微微閃過一線金色的光忙，白琉姝領著那產婆子沖沖走在回廊，忽而楞住了，藏在寬大衣袖中是雙手緊握，師父……但轉眼腦子又是秀婉哀求的拽著她衣袖的模樣，她靠著墻面捂住了胸口，感覺有些呼吸有些困難，那產婆好心的來詢問卻被她躲了過去，“走吧。”十五年了，該放的不該放的，早就不重要了，她的孩子還等著她去救，還等著她去陪，十五年前她一個人孤零零的將孩子生下來，再不會讓秀婉也重覆過這樣痛苦的回憶了。

白琉姝帶著人趕到時，遠遠的便見趙如傾松了口氣，他伸手，似乎有話想對她說，但她連看也不曾看他一眼，趙如傾將手了收了回去，推開了房門讓她二人進入再合上。隨後他無力的靠著房門跌坐在地上，雙手緊緊握成拳頭，幾乎要掐出血來。

秀婉像看著救星一般可憐的看著她，曲藥讓開位置給她，白琉姝心疼的抱住了她的頭，“婉兒，我的婉兒，娘會陪著你的，別怕。”這麽久來，不管被趙元怎樣羞辱，秀婉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她是她的驕傲，驕傲得讓她怕秀婉會厭惡自己，畢竟在秀婉眼裏，即便她保住了她的姓名，卻也作了背叛的事，背叛南邵，也背叛了愛人。

這一生，她已經認命了，卻在秀婉對劉輝的執著中，漸漸覺得自己其實很失敗。

“你有後悔過生下我嗎？”秀婉死死的抱著她的胳膊。

“那你現在後悔生下這孩子了嗎？”

“沒有。”即使死，她也想把孩子生下來，總有一天，那人會迎娶皇後，生下皇子，然後將她忘記，她一想到這裏就痛苦得寢食難安，她會好好生下孩子，然後將她送去他的身邊，讓他時時看著，讓他永遠都不能忘記她。

不要忘了我，不要恨我，這樣，哪怕死我也可以。

“我也從未後悔過。”喜歡一個人，從未後悔過生下那人的孩子，這樣的心，是一樣的，她像她，一點也沒有錯。

趙元帶著大隊人馬趕來，趙如傾握緊了手中的劍站起來，狠狠的瞪著他，趙元摸著下巴笑得略有幾分，“我們不應該是敵人。”

“你憑什麽覺得我不應該是你的敵人？”

他了然的點頭，“也是，你也不應該不是我的敵人。”

趙如傾有點煩，非常煩，半句話也不想同他談下去。可趙元不願如他意，“來人把他給我抓起來。”

趙如傾早就知他等這一天等了許久，此時秀婉不能動彈，會點防身功夫的曲藥也抽不開身來，只要制服他，將孩子搶走是件措手可得的事。他手中的劍被打落，那侍衛的劍攔住了他的脖子，趙元笑瞇瞇的靠了過來，“我說過，即使我們是敵人，你也沒必要為了她去死，對不對？”

他忍不住冷笑出聲，“趙元，你倒是好本事，可惜，千算萬算，你還是算落件事。”

“什麽事？”他剛問完，就聽屋內傳來一句響亮的哭聲，趙元心裏一驚，面露喜色便要推門進入，卻在誰也沒看見的時候他面前突然多了道淺金色的光，待那光芒緩緩聚攏，形成一個白色的人影。趙元警鈴大作退開一步，容蘇的臉漸漸清晰起來。

“不可能！你怎麽可能進到這裏來！”他搖晃著身子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見的一切。他到底是什麽東西，為什麽會這般詭異的出現在這裏？！

容蘇靜靜的看著他，手中的閻煞重重落地，一聲巨響，他胸口一甜，卻彎腰吐出一口血來。趙如傾大吃一驚，容蘇能神不知鬼不覺的潛入他不意外，但容蘇吐血卻是他從沒想過的情景，他受傷了？他怎麽會受傷？

反觀趙元見他這一口血吐完，反而興奮的笑了起來，“容蘇，你果然不是個凡人，可惜，你參合不該參與的凡塵俗世，這是你的報應了吧？”

容蘇眼神一淩，將閻煞戟舉了起來，他以為自己被反噬就不能把他怎麽樣了麽？那未免也太小看他了！

“師父！”兩道聲音重疊，他一時半會沒能聽出來到底是誰在喚他。白琉姝拉開了大門，懷裏緊緊的抱著孩子，茫然的看著他。容蘇將頭轉了過去，他同她一別，馬上就十六年了，他一點都沒變，還是她第一次見時的模樣，高高在上的聖潔無暇的樣子，但自己卻再不是十六前那個天真無憂，幹幹凈凈的樣子了。

白琉姝垂下眼瞼，不敢在看他。趙元盯著她懷裏的人，兩眼放光便想沖過去搶，容蘇快她一步將白琉姝擋在身後，“阿秀呢？”

“我在……”秀婉一臉煞白，就像一戳就會倒下的樣子，曲藥扶著她努力直立著腰想將她支撐起。她很想叫他師父，卻不知道該不該叫他師父。這麽多年了，他對她或是對白琉姝，一絲愧疚都不曾有過，哪怕在此刻，她們只是他的責任。她在得知這樣蒼白的真相後連怨他的力氣都沒有。

看著他想到的卻滿是劉輝的樣子，她自己也從未有過一絲愧疚，她還準備將孩子送去貴陽，她沒有愧疚，她和他有什麽區別呢？

“我來救你們出去。”

秀婉搖了搖頭，若是他能帶走她們，當初他就不會將白琉姝獨自留下了，師父他現在，恐怕連他自己都顧不上了。她咬牙靠過去，幾乎要整個身子壓在他身上，容蘇伸手將她抱了過去，軟綿綿像沒長骨頭的樣子，一點也不像他那個爭強好勝的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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