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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癲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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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祖宗眼皮終於擡了一下:“你再說一遍,往誰酒中下藥?”

自從三年前老祖宗搬來舊莊,她就真正對元府實施了放權,將府中大小決策全部交給了大夫人,不再過問除了子孫仕途的任何事。但這也並不代表,她能容忍家宅不寧,以庶欺嫡,以妾壓妻。

元佑月此時反轉,她便是年歲大了有些精力不濟,也不至於忘記這多年吃過的鹽,只稍一想,就明白過來,今日這事沒有眼前看著的這麽簡單。

眼見老祖宗隱隱有怒色,元佑月有些害怕,餘光往元滿處一撇,還是咬住了牙關,高聲道:“是六姐姐……佑月愛慕一位公子,苦於身份,佑月並未肖想,僅是與友人身份與那位公子相來往。上月,六姐姐撞見佑月與他討要詩書,以此威脅佑月,幫她將迷藥下進三姐姐的酒裏。”

驟然又聽聞一件密事,眾人嘩然。元滿沒料到元佑月最終會自己說出此事,登時一慌,叱道:“我與三姐姐往日無冤近日無仇,素日情同一胞姐妹,我為什麽要害她!”

抓住胡氏的手,元滿淚都不再掉一滴,辯駁道:“九妹妹你尚未及笄便開始幫著三姐姐害我,就不怕今日理清了事,來日你出閣了遭人蜚語以齷蹉手段戕害姐妹嗎!你可得想清楚,這到底事關我聲名……”

總說素日看起來好欺負的人最遭不得人欺負,元佑月便就是這樣的姑娘。她今日不顧顏面坦誠此事,元滿卻還要一再明著暗著,用把那人名姓公之於眾,還逼著她繼續去陷害元袖,她實在無法忍。

“六姐姐為什麽要害三姐姐,六姐姐自己清楚!”朝老祖宗磕了個頭,元佑月從懷裏拿出裝迷藥的紙包舉過頭頂,“今日來時,六姐姐給了佑月迷藥,這就是那裝迷藥的紙,老祖宗若懷疑是佑月和三姐姐串通陷害六姐姐,可以讓大伯母領人去查。佑月發誓,若是佑月說謊,佑月便一頭撞死在這大柱上,絕不猶豫!”

能讓平日裏看起來軟軟弱弱的元佑月發出這種毒誓,想來她口中的話也不會有假。那麽此事內幕大約與元滿脫不開關系,而元滿方才在被發現私通時向老祖宗哭哭啼啼指元袖陷害,是覺著,陷害元袖不成,好歹也要拉元袖下水……?

眼神交匯,眾人看向元滿的眼神立時就多了許多鄙夷。

“聽聞元府二房那位身子不大好,二房的事,都是交給胡氏。對這母女二人也從不苛刻,怎想主母一松懈,妾生的女兒就要騎到自己女兒頭上去了。幸之今日是不在,若是在,不知又會怎麽樣?”

“要我就把這狼心狗肺的東西送去教坊司做幾十年老姑娘,那容得再跟前造次……”

“得了得了,今日是元老太太的大壽,要怎麽處置,那也都是元老太太的事……”

竊竊私語此起彼伏,但顧著老祖宗的面子,眾人都沒議論得太過分,倒是元滿的臉越發白下去,打量一眼老祖宗,打量一眼周遭,她半晌開不了口,只能緊緊握著胡氏的手臂。

其實若春剛去老祖宗那,她便發現了元滿和林勿的事,但是趕不上若春一顆將功贖罪的心,沒來得及叫元滿走,老祖宗便帶著人到了後廂。

當時她已經反應過來元滿是被元袖反算計了。本想著,林勿與元滿有婚約,出了這一場事,元滿只消解釋一番,老祖宗肯定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讓她們回了元府再說。可誰想元滿咽不下這口氣,硬是要以此毀掉元袖聲名,還口口聲聲有元佑月把柄——她那會兒心裏一直惴惴不安,現下果然出事了。

撥了撥耳邊的碎發,胡氏低眼:“老祖宗絕不能只聽信佑月一面之詞。畢竟是顧媽媽親自問過的人,親耳聽那陳家還是於家的姑娘說,是親眼見到軟姐兒帶著露珠往後院馬廄去的。”

顧媽媽點了點頭:“是陳家八姑娘說的,她那會兒喝酒上了頭出來走走,就看見露珠背著包袱進了三姑娘的房,沒一會兒三姑娘就帶著露珠去了馬廄。”

說罷眼神一指人群裏身著藍衣的陳轉甯,陳轉甯便遙遙地,沖老祖宗福了個身。

十六歲出事,到元袖死時,已經過了整整七年。七年,元袖或是不記得每個人的面容,但是禍害的臉,總是過了千年萬年也難忘。

“我記著,陳八姑娘……跟咱們桑衣是有仇的吧?”低低哂笑一聲,元袖對老祖宗施了個身,纖指一指陳轉甯,“太奶奶,前一陣軟軟與桑衣到西山去看花兒,這位八姑娘指使了馬夫在桑衣的車架上動手腳,被桑衣抓個正著,可是恨毒了桑衣。軟軟與桑衣情深,保不齊她是想趁機報仇,太奶奶覺著,這樣的人,話能信?”

陳轉甯說的是事實,想來必定是看見了她跟露珠。她此時開脫顯得有嫌疑,倒不如直接讓人懷疑陳轉甯所說是否屬實來得好。

她輔佐林勿那麽多年,見過那麽多位貴人,學得最好的事裏,有一件,便是怎麽以假亂真,以真亂假。

元袖此言一出,老祖宗頓時眼神就有了變化。胡氏沒防備她這一手,臉色一青,便轉向了林勿:“侄兒,你來說。”

林勿作為胡氏的外甥,從來都是胡氏說東他不敢往西,但今日,他卻已經見過了元袖。

而且,他在全心全意信任元滿,按著元滿吩咐去做時,還被元滿算計了。

“說什麽?”冷呵一聲,林勿晲了胡氏懷中的元滿一眼,“說今日滿滿偷雞不成蝕把米,說滿滿送給我的信裏裝了迷藥和春藥?”

若說前頭的都是元袖安排好的,那麽林勿這處,便是晴天一聲霹靂,憑空而降,壓垮元滿的最後一根稻草。

露珠逃跑,沒有人知道她到底是受了誰的指使,無法查明,便也就無法懷疑方才才被顧媽媽從房裏喊起來的元袖。那麽,元袖與元滿手裏能用的籌碼,便只有元佑月與林勿。

元佑月倒戈,林勿背叛,兩張牌全落入元袖手中,元滿面前便等同死路。

“元滿——”

老祖宗聲音落下來,元滿一個激靈,咬著下唇的貝齒一用力,一抹殷紅便染滿了唇心。

“元袖!你敢說你今日一直待在房中麽?!”身形搖晃著站起,元滿扯了扯淩亂的衣衫,“露珠今日得過我的話,若是你與表兄錯開,便想法子引你去後院,你鞋上有青苔,整個梅莊,只有元首輔覺著青苔石徑好看的後院,才不會有人特意去鏟掉苔蘚!元袖——”

牙關咯咯一響,元滿高喝:“你敢說,你沒失身嗎!”

元滿此時已經癲狂,她想讓元袖被冠上殘害庶妹的名頭,可卻被元袖一再逃過,反而讓她多了個陷害嫡姐之名。

她已經能料到她之後的結果……跟林勿,成為滿京城的笑柄,這怎麽能行?怎麽能行!

她可是各家庶女最羨慕的人,是來日要成為元府二房嫡女的人!

憑什麽,她就要替元袖承受這一切?該嫁給林勿這個窮小子的是元袖,聲名狼藉的,也該是元袖!

瞪著元袖,她又問:“顧媽媽,我只問一點,方才你去喚醒元袖,她房中的蠟燭,燃了多少?可有一指長?”

顧媽媽被她這麽一問嚇了一下,下意識想道:“不到半指。”

“哈!”元滿譏諷一笑,“元袖,你有夢驚癥,夜裏睡不好,總要燃著燭火才能好好睡著,從你離席,到剛剛被叫醒,不到半指!”

她忽然目呲欲裂,疾奔上前,扣住元袖的肩頭,嗤笑:“元袖,你敢說,你在回來之前,去了哪裏嗎?敢嗎!”

見元袖不說話,她放聲大笑:“你不敢說,我來告訴她們,你隨露珠去了後院,遇見了露珠從坊間找來的骯臟賭徒,他給你用了喚春來,而你——”

“已、經、失、身。”

四個字,如金錘敲鐘似地,一下一下錘在元袖心頭。

元滿確實有耍弄陰謀的天賦,元袖用了很多年,從各家貴人那學來的東西,她天生就會。

覷向老祖宗,老祖宗的神色已經出現了變化。

元滿孤註一擲,要的不是坐實,而是……

驗身。

只要驗身,她無論還有沒有清白,她都會聲名掃地。

淩朝崇尚儒學,儒學下,貞潔對於女子何其重要。一被懷疑,那都是致命的。

若她沒了處子之身,便更……

“三姑娘還要我瞞著你家元府老夫人,別讓她知曉你與我見面,你看,這會兒,不就出岔子了。”

心漸漸沈落下去,一道如箏男聲便越過了暗幕,落進了這亮堂堂的中庭,像一團火,將她冰冷的周身都暖了起來。

人群遁聲破開,連止身著暗藍蟒服,肩上扣著銀絲黑披風,領著一隊東廠太監,就這樣穩步走到了她身前。

鳳目擡起來掃了她一眼,又略略在她鞋上一頓,連止看向老祖宗,笑道:“先賀老夫人大壽無疆?”

老祖宗自然是見過連止的,對於連止是個什麽樣的人,她也深有耳聞。擺了擺手,她招手讓顧媽媽給連止看座。

“這就不必了,我呢,就是聽底下的人說,三姑娘受了委屈,過來看一眼。”連止手一揚,語氣帶著笑,話卻帶著點別的滋味,“今日東廠循例替聖上巡查,正好路過這,撞見了你家三姑娘,想起來長公主提過她,便存著心思多聊了幾句。沒想倒真名不虛傳,招人喜歡。”

他是聽見了元滿的話,存著心思替元袖開脫,老祖宗怎麽不清楚?

但此事並不重要,連止出現在這,說喜歡元袖,這才是重中之重。

元家正是關頭,老大在四品位置上待了數年都沒得升遷,老二這個年紀了,也才官至五品,眼下太子與各家皇子都在明爭暗鬥,她可著急著想要趁此機會趕緊讓元家再上一個臺階。

只是,奈何沒有助力啊。

現下元家遇見的貴人,便沒一個是在陛下眼前親近的。但若是……能攀上連止……

祖母綠的玉扳指敲了敲大椅的扶手,老祖宗瞇了瞇眼,朝元袖道:“原來是如此。方才元滿胡說時,你怎麽不直接同我說清楚?”

“說起此事,我一路進來,就聽著是誰在質問三姑娘清白?”嘖了一聲,連止笑眇元滿一眼:“這朝中哪個不知道,我早就跟各家郎君不一樣了。三姑娘跟我在一起,失身?老夫人……可莫怪我多說一句,你家中的口舌,也該管一管了。”

元滿再不清醒,也該知道眼前之人是誰。連止目光掃過她臉頰,她便覺得臉上火辣辣地疼,人亦好似身在冰窟。

她心機深沈,可她也有不敢算計的人。

皇親貴戚,王侯將相,奸臣佞宦。

眼前連止,正是其中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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